6岁的云珊,被母亲带着,从城里回到了村子。
第一次接触到这里陌生的环境,和一群陌生的人。
她是和母亲一起,来参加曾外婆的110岁寿宴。
曾外婆是目前村子还在世的最命长的老人。
一个月前,她因为小儿子的去世,闭门不出,健康状况令家里人担心。
她是哀伤自己生下的五个孩子中,最后一个在世的也走了,还走在了自己的前面。
为了让曾外婆的心情好转起来,家里人在寿宴当天请来了在村镇间流动演出的戏班子。
村边的空地处,搭起了戏台子,一群涂抹了浓妆,舞动着白色水袖的戏子们在台上咿呀唱曲。
全村人在吃过曾外婆的寿宴后,全部挤在戏台前看热闹。
最近戏台前的地方,放着一把大藤椅,与人群有隔离开一段距离,是特意为她准备的座位。
曾外婆把第一次见面的云珊搂在身边,和自己同坐在宽敞的藤椅上。
戏唱到了深夜10点半,曲终人散场。
曾外婆还没有要回家的意思,家里人齐上阵的哄劝她,她又是摇头又是晃手的就是不肯走。
“我要和珊儿说一会话。”
家里人奇了,有什么话不能白天说,或者是到屋里再说,非要深夜时候呆在外面说。
人活到太老了,这孩子的脾气也就很大了。
见曾外婆实在是不肯,家里人也就放弃了哄劝,应她的要求,离到远远的地方等。
“觉得台上的戏好看吗?”
云珊第一次看戏,觉得新鲜,在城里,陪伴她成长的是电视机。
“好看。”
“没有在河另一边的戏好看。”
云珊的小手被曾外婆牵起,感受到她的皮肤凉凉的。
“带你去看在河另一边才能看到的戏。”
曾外婆的表情笑起来似花般,云珊看见她的脸上,留下岁月痕迹的皱纹,正在一点点的消失。
一老一小,走出了村子,走到大约一百米外的河边。
月光下,被拖长了的两条影子,投在河岸边的滩地上。
一座简易的小桥,横在河面上,连接着河的两岸。
木桩钉入河床,深入淤泥中,铺上竹子,三层,捆扎成桥面,踩在上面吱嘎的响。
曾外婆牵着云珊的小手,走到了小桥的中间,停住了,没有朝对岸继续走。
河对岸有一点灯光亮起,
是一只灯笼高挂在搭建起来的戏台上,更多的灯笼点亮了,高挂在戏台上。
这戏台看起来规模大,而且布景华丽,和之前搭建在村口空地上的小戏台比较,就是草棚和瓦房的差距。
台上一群穿着戏服的人影在晃动着,男女都有。
花面的脸上重抹着油彩,绘着一张张五颜六色的脸。
男生是白粉底铺面,用黑和红色的油彩,精细的雕琢出剑眉,星眸,和一抹浓艳的朱唇。
女旦的脸上,清一色,白粉底铺面,黑和红色的油彩,精细的描绘出柳叶的弯眉,媚人的凤眼。
微启浓艳的朱唇,咿呀唱曲时,露出一线皓齿的边缘。
“嫁给你曾外公之前,我也是在一个流动在村镇间的戏班子里,边跑着龙套,边练着花旦的唱功。”
她翘起了小指,捏着一朵兰花状,跟着戏台上飘来的曲子,唱了一句戏文。
“刚进戏班子的那一年,我就现在的你一般大,6岁。”
曾外婆将心中埋藏着秘密的回忆说给了云珊听。
“想唱好戏,要苦练很多年的功底,16岁那年,我终于练成出师,正式登台开唱花旦。”
那一天,戏台前看热闹的曾外公一眼相中了唱花旦的曾外婆,说媒,求亲,却被戏班主一口回绝。
“不行,花费的心血不能白废。”
“从6岁栽培到16岁,刚能登台为戏班子争得收益,就想离开戏班子,出嫁做村妇?”
“你不把她唱足够10年花旦的收益拿来,就休想我交出当年她家送她来时签下的契约。”
曾外婆的娘家生活不宽裕,不然,当初也不会将孩子送入戏班子受苦,只为挣来一点贴补家用的钱。
如今,虽满心欢喜女儿能嫁入朴实的好人家,却实在无财力资助未来的女婿为女儿赎取自由。
曾外公东借西凑,甚至想到变卖家里的一头耕牛,就算这样,凑起来的钱距离戏班主狮子大开口的数字还有一大截。
就在曾外婆以为婚事会就此作罢时,意料外的,戏班主放她离开了。
坐着迎娶新娘的大红花轿子,她被抬进了新郎家。
洞房花烛夜她与曾外公说私房话时,才知道戏班主态度180度转变的原因。
是因为一只金钏。
古代贵族女子佩带在手臂上的金首饰,半遮半露出丝绸面料的宽袖外。
两只张着对钳的金蝎子,钩子尾紧紧扣在一起,环绕成一个不相连的圈。
再镶嵌上了五枚大颗粒的宝石,最小如蚕豆,最大如红枣。
这只金钏不去找古玩商,单是去找首饰商,估出来的价值也超过了戏班主狮子大开口的要价。
难怪他会爽快的交出了那张,在10年前与曾外婆的娘家签下的一纸契约。
“金钏是从哪里来的?”
曾外公先不肯说,后在曾外婆的追问下,说出了金钏的来源。
村外的河底,沉着一具300年不腐烂的女尸,金钏就是从尸体的手臂上摘下来的。
这在村子里不是秘密,上到老人,下到小孩,都知道河里沉着的是一个前朝的殉妃。
300年前,前朝有位帝王的陵墓建在了河流源头的山中。
殉葬在帝陵中的,有后宫未生育过的妃子,有直接参与了帝陵建造的工匠,还有现场负责监工的官吏。
帝陵的工程从帝王的登基之日开始,直到他死的那天才终止。
人殉中的妃子,死后的待遇最好,以宫中地位等级来获得对应材质的棺椁,放入帝陵的地宫中。
监工的官吏被逼迫服毒后,装殓棺中停在帝陵的墓道中,工匠则是直接被推入帝陵附近深挖的大坑中,集体活埋。
至于执行帝命,逼监工的官吏服毒殉葬,又将建陵的工匠坑埋的军队,在班师回朝向帝王复命的路上,也被灭口。
执行新帝密令的宦官,在半路上迎接了回朝的建陵军队,摆下的酒菜中,投入了毒药。
这样,帝陵的准确位置就成为了死人才知道的秘密。
帝陵所在的山下,临河建起了村子,长眠山中的帝王生前钦命了守陵人,带着九族血亲,迁入村中,定居。
之后,久晴的天气,降下了一场暴雨。
雨过天晴,下河游泳的孩子们惊恐的发现河底沉着一个女人。
穿着用金子制作成的长裙,头戴用金子制作成的花环,浑身穿戴着金饰物,绝非是寻常人家的女子。
潜下水再看个究竟的大人们,向等在岸上的守陵人描述,应该就是帝陵中殉葬的一个妃子。
不知道何种原因,在帝陵封闭了一个月后的一场暴雨中,她顺着河流经过了村边,被河底茂密的水草给缠住了。
“留她继续沉在那里,不要扰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