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权臣,首先会想到曹操。罗贯中一部《三国演义》,不仅使短短几十年的三国历史脍炙人口,更使曹孟德蒙上千载骂名,以“白脸奸臣”的形象遗之后世。少年时读《三国演义》,也真为汉献帝的懦弱而叹息,愤恨曹操的奸诈凶狠。而后读正史,看到史家直笔曹孟德杀了董承之后,又要汉献帝把董承的女儿董贵人交出杀掉。当时董贵人已怀孕,献帝“累为请”,哀求多次,仍旧母子受刑而死。当时的伏皇后惊惧异常,给她父亲伏完写信,讲述曹操的残逼之状,让其父想办法杀曹操。没料想伏完是个草包,一直“不敢发”,当然很快就事泄,伏完就真的“完”了。《资治通鉴》这段描写最精彩:
(曹)操大怒,使御史大夫郗虑持节策收皇后玺绶,以尚书令华歆为副,勒兵入宫,收(皇)后。(皇)后闭户,藏壁中。歆坏户发壁,就牵(皇)后出。时帝在外殿,引虑于坐,(皇)后被发,徒跣,行泣,过诀曰:“不能复相活邪?”帝曰:“我亦不知命在何时!”顾谓虑曰:“郗公,天下事宁有是邪!”遂将(皇)后下暴室,以幽死。所生二皇子,皆鸩杀之,兄弟及宗族死者百余人。
中国良史的
昔日战长坂,威风犹未减。突阵显英雄,被围施勇敢。鬼哭与神号,天惊并地惨。常山赵子龙,一身都是胆!
作者都是高明的文学家。堂堂一国之母,披散头发,光着双脚,一步一泣,梨花带雨,哀问自己名义上为帝国元首的丈夫:“不能救我一命吗?”而皇帝已经万念俱灰,不置可否,只说句“我也不知能活到什么时候”,千般无奈,万种委屈,皆在一言之中。最令人鼻酸之处,献帝对同坐的郗虑(臣子奉另一臣子之命竟当皇帝面捕诛帝后而安坐)而感叹的那句话:“郗公,天下竟有这种事!”自汉以降,“这种事”屡屡发生,史不绝笔。成年以后,能静心读史书,观二十四史,权臣逼帝,改朝换代,杀戮无遗,才知道曹操诛杀那么几个人实在是小儿科。如果当时他自己不动手,下场肯定如其后的子侄辈曹爽等人会被人一窝“烩”掉,婴儿不免。究读历史,能发慨叹,曹孟德父子英雄,不仅武功盖世,平定北中国,而且文采华章,曹丕、曹植,龙子腾跃。即使曹魏王朝传至最后的高贵乡公曹髦,不仅眉目如画,文采卓群,更能以善画丹青之手亲执兵刃,在喊出“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矣”的同时,二十岁的年轻人驾战车直冲司马府。虽然最终身为戈穿,殒于车下,其英烈之风,仍不减曹家风采!对于曹操,连崇尚儒家正统的司马光都心悦诚服地承认:“(曹操)知人善察,难眩以伪。识拔奇才,不拘微贱……与敌对阵,意思安闲,乃至决机乘胜,气势盈溢。用法峻急,有犯必戮。雅性节俭,不好华丽。故能芟夷群雄,几平海内。”
在东汉末年贼兵四起,生灵涂炭之际,曹操讨董卓,破黄巾,征袁绍,戮吕布,服张绣,枭袁谭,败刘备,灭刘表,走马超,又远伐塞北,乌丸三种,鲜卑丁零,无不望风降服,致使戎狄屈膝,确实为一代豪杰!而在其有生之年,“没身不敢废汉而自立”,犹畏名义而自我抑制。至于他的子孙谋国,也是天道酬之,比起王莽之流以外戚窃国,不知要胜出几万倍。
曹操权臣出身,渐有天下。而后曹氏家国,又为权臣司马氏所有。依理观之,很有佛家因果报应的意味。罗贯中就幸灾乐祸地做打油诗一首:“昔日曹瞒相汉时,欺他寡妇与孤儿。谁料四十余年后,寡妇孤儿亦被欺!”
自古以来,王朝更迭只有两种名义:禅让和征诛。权臣们夺国畏惧“篡弑”之恶,常借“禅让”的名义。曹丕导演的“假禅让”例子一开,晋、宋、齐、梁、北齐、后周、陈、隋、唐等等,无不借此名义。不过,曹魏,司马晋,包括东晋的桓玄废安帝,对前代帝君都没有加以杀戮。汉献帝,曹魏末帝曹奂,包括被虏的蜀汉刘禅,孙吴的孙皓,都得以善终。自南朝宋刘裕篡位,这位寒人出身的老头子开始杀旧朝皇帝,再到沈约劝萧衍不可“慕虚名”而“受实祸”,南朝北朝相蹈此习,末代的少年皇帝及凤子龙孙们下场极惨,无一善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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