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南朝宋刘义庆所撰《世说新语》里讲的割席断交的故事,几乎尽人皆知,割席断交也成了一个典故。
这个典故说的是三国时期的管宁和华歆二人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和同学。有一天,两人在一块锄草。管宁的锄头铲出了一块黄金。他没有因为意外发现了一块黄金而表示任何喜悦之情,只是自言自语地说:“我当是什么呢,原来是锭金子。”边说边继续锄草。一旁的华歆听到管宁说发现了一块黄金后,慌忙丢下锄头跑了过来,拿起金块捧在手里仔细端详,眼露羡慕,爱不释手。管宁见状,一边干活一边对华歆说:“金银财宝乃身外之物,不要过于在意。即便我们需要钱财,也应该通过自己的劳动获得,这块金子本不属于我们,就不应该占有。”华歆听后,恋恋不舍地丢下金子回去干活。华歆对金子的贪婪表情却引起了管宁的不快。
还有一天,两人同坐在一张席子上读书。朗朗书声忽然被外面的嘈杂声所打断,他们仔细一听,原来是一片鼓乐之声伴随着鸣锣开道声和人们的吵闹声。二人起身走到窗前一看究竟。原来是一位达官显贵从门前经过,随行人员衣着华丽,前呼后拥,威风凛凛。这位达官显贵所乘的车子也装饰豪华,显示出主人的富贵地位。管宁对此并无兴趣,又回到原处专心读书。而华歆却站在窗前,目
泛舟绝迹,登峨眉之巅,从仙人做逍遥游。
送外面的车队远去。最后,他实在无心读书,干脆到外面追赶车队凑热闹去了。管宁对华歆很失望,于是决定与华歆断绝朋友关系。华歆在外面玩够回来后,管宁拿出一把刀子把他们坐着读书的席子割成两半,并痛心地对华歆说:“既然我们的志向和情趣不同,还是分道扬镳吧。从今后,我们就像这被割开的席子一样,再也不是朋友了。
割席断交这个故事,说的是志趣相投是朋友,道不同不相与谋。既然失去了志同道合这种内在的精神默契,剩了表面上的亲热或口头上的朋友关系又有何益呢?
这个故事还有更深层次的意义,就是在对待财富和名利的问题上把管宁和华歆两人作了天壤之别的区分。不贪恋身外之物,不取无义之财和分外所得,不图虚名和不事张扬,这是管宁的道德品行高尚处。恰恰在这些做人修养的紧要之处,华歆则表现了一副小人嘴脸。莫说管宁不能再与他做朋友,世人也不能接受他。
在《世说新语》之后成书的《三国演义》中,这个故事又被渲染:“原来华歆素有文名,向与邴原、管宁相友善。时人称三人为一龙:华歆为龙头,邴原为龙腹,管宁为龙尾。一日,宁与歆共种园蔬,锄地见金,宁挥锄不顾,歆拾而视之,然后掷下。又一日,宁与歆同坐观书,闻户外传呼之声,有贵人乘轩而过。宁端坐不动,歆弃书往观。宁自此鄙歆之为人,遂割席分坐,不愿与之为友。”并说是华歆奉曹操之命抓了伏皇后。罗贯中还赋诗一首:“华歆当年逞凶谋,破壁生将母后收。助虐一朝添虎翼,骂名千载笑‘龙头’。”
二
华歆到底何许人也?《三国志?魏书第十三》专门为华歆作了传。陈寿总评华歆四个字:“清德纯素。”
华歆,字子鱼,平原高唐人。《三国志?魏书第十一》记载,“管宁与平原华歆、同县邴原相友,俱游学于异国。”可见,管宁与华歆确为朋友和同学。但《三国志》和裴松之为《三国志》所作注中,却没有割席断交的记载。
华歆的道德品行如何,要看他的为人处事。《三国志》记载,在汉灵帝时,华歆即为官从政。董卓专权时,华歆调出任下?令,曾劝说袁术讨董卓。因为袁术不采纳他的建议而离去。太傅马日?(音dǐ)在关东时,召华歆为掾,后任豫章太守,“以为政清静不烦,吏民感而爱之。”孙策割据江东后,“策以其长者,待以上宾之礼。”到孙权时,曹操奏请皇帝征调华歆。孙权想不让他走,在华歆的劝说下,孙权才放走了华歆。此后,华歆曾“拜议郎,参司空军事,入为尚书,转侍中,代荀?为尚书令。”到曹丕时,“魏国既建,为御史大夫。文帝继王位,拜相国,封安乐乡侯。及践阼,改为司徒。”至太和五年去世,华歆年七十五岁。
华峤的《谱叙》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可以说明华歆的为人。当年为躲避西京之乱,华歆与同志郑泰等六七人,步行出武关。路遇一人独自行走。这人请求与大家一同走,那几个人都很同情想答应他。惟有华歆曰:“不可。今已在危险之中,福祸患害,义犹一也。无故受人,不知其义。既已受之,若有进退,可中弃乎!”大家不忍心丢弃那人,于是同行。途中,那人掉进井里,大家又要抛弃他。这时华歆又说:“已与俱矣,弃之不义。”于是大家把那人救上来,此时都说华歆是大义之人。
华歆到底怎么对待金银财宝那些身外之物?《三国志?魏书第十三》说:华歆离开东吴去魏,“宾客旧人送之者千余人,赠遗数百金。歆皆无所拒,密各题识,至临去,悉聚诸物,谓诸宾客曰:‘本无拒诸君之心,而所受遂多。念单车远行,将以怀璧为罪,愿宾客为之计。’众乃各留所赠,而服其德。”
《三国志》记载:“歆素清贫,禄赐以振施亲戚故人,家无担石之储。公卿尝并赐没入生口,唯歆出而嫁之。”《谱叙》记载:“歆淡于财欲,前后宠赐,诸公莫及,然终不殖产业。陈群常叹曰:‘若华公,可谓通而不泰,清而不介者矣。’《傅子》曰:‘敢问今之君子? ’曰:‘袁郎中积德行俭,华太尉积德居顺,其智可及也,其清不可及也。’”到了明帝曹?的时候,“将立席几筵,命百官总己,以须君到,朕然后坐。”就是宴会的时候,华歆不到,皇上不坐。
其实,华歆年青时就很有名望,“少以高行显名。”在东吴时,孙策曾“执之子孙之礼,待以上宾。是时四方贤士大夫避地江南者甚众,皆出其下,人人望风。”孙策每次召开会议讨论问题,“坐下莫敢先发言,歆时起更衣,则议论喧哗。”所以江南送华歆外号“华独坐”。
从华歆子孙看,其家教也是成功的。华歆子表字伟容,年二十余即为教骑侍郎。到晋时,任太子少傅、太常、光禄大夫。华歆孙?,字长俊,任晋尚书令、太子少傅。?之子也曾任尚书。
三
管宁又何许人也?《三国志》把管宁传列在《魏书第十一》,先于华歆传。陈寿总评管宁八个字:“渊雅高尚,确然不拔。”
《三国志》记载:“管宁字幼安,北海朱虚人也。年十六丧父,中表愍孤贫,咸共赠?(fèng),悉辞不受,称财以送终。长八尺,美须眉。”《傅子》曰:“齐相管仲之后也”,“世有名节”。
管宁一生活了八十四岁,曹操、曹丕、曹?祖孙三人数次征召管宁,均拒而终生不仕。虽没做过官,但在当时,管宁的名望却相当高。
黄甫谧的《高士传》记载:“宁所居屯落,会井汲者,或男女杂错,或争井斗阋。宁患之,乃多买器,分置井旁,汲以待之,又不使知。来者得而怪之,问知宁所为,乃各相责,不复斗讼。邻有牛暴宁田者,宁为牵牛着凉处,自为饮食,过于牛主。牛主得牛,大惭,若犯严刑。是以左右无斗讼之声,礼让移于海表。”
东汉末年,天下大乱。管宁听说公孙度“令行于海外”,于是避祸到了辽东。《傅子》曰:“宁往见度,语惟经典,不及世事。还乃因山为庐,凿坏为室。越海避难者,皆来就之而居,旬月成邑。遂讲《诗》、《书》,陈俎豆,饰威仪,明礼让,非学者无以见也。由是度安其贤,民化其德。”
管宁对钱财又如何?《三国志》记载,“自宁之东也,度、康、恭前后资遗,皆受而藏诸。既已西渡,尽封还之。”意思是,在辽东,公孙度、公孙康、公孙恭三任所赠,皆先受而后还之。《傅子》曰:“每所居姻亲、知旧、邻里有困穷者,家储虽不盈担石,必分以瞻救之。”既然自己不富裕,所以没有更多财物以救济别人,却也要分些予人。更重要的是,“与人子言,教以孝;与人弟言,教以悌;言及人臣,诲以忠。貌甚恭,言甚顺,观其行,邈然若不可及,即之熙熙然,甚柔甚温。因其事而导之于善,是以渐之者无不化焉。宁之亡,天下知与不知,闻之无不嗟叹。醇德之所感若此,不亦至乎!”这些描述,管宁简直就是孔子之再生、儒家之典范。
无怪乎曹氏子孙望之若渴。管宁在辽东时,曹操首次召宁。当时公孙度子公孙康名为将军太守,实际有篡权之心,想留下管宁辅佐自己,所以把曹操的诏命密而不宣。但公孙康对此事“终莫敢发言,其敬惮如此。”到文帝曹丕时,“诏以宁为太中大夫,固辞不受。”明帝曹?的诏书对管宁作了很高的评价。诏曰:“太中大夫管宁,耽怀道德,服膺六艺,清虚足以侔古,廉白可以当世。”“而黄初以来,征命屡下,每辄辞疾,拒违不至。岂朝廷之政与生殊趣,将安乐山林往而不能反乎?”又命青州刺史“奉诏以礼发遣宁诣行在所,给安车、吏从、茵蓐、道上厨食,上道先奏。”皇上把吃、住、行都安排好了,管宁还是称病不去。没办法,皇上下诏让青州刺史调查管宁是不是真有病。青州刺史回报,管宁饮食起居均正常,“每执谦退,此宁志行所欲必全,不为守高。”《高士传》说管宁“尝坐一木榻,积五十年余,未尝箕股,其榻上当膝处皆穿。”其守得住清静如此,难怪盛名远播。
四
说到这里,似乎华歆与管宁相比,除了出仕做官与隐居山林之外,似无大的不同。但是,仔细分析,华歆确有不及管宁之处。
《三国志》中看不出管宁与华歆有太多的交往,也没有管宁与华歆断交的记载。管宁、华歆、邴原三人为友,俱游学于异国,这是《三国志》正文所述。《三国志?魏书第十一》还说:邴原“少与管宁俱以操尚称,州府辟命皆不就。”后来邴原被曹操辟为司空掾,后为五官将长史,在随曹操征吴时卒。对以后华歆与管宁的来往,既然史料没有证其无,那么刘义庆编故事时就可以言其有,这恐怕就是割席断交这个典故的间接依据吧。
“一龙”之说出自《魏略》:“歆与北海邴原、管宁俱游学,三人相善,时人号三人为‘一龙’,歆为龙头,原为龙腹,宁为龙尾。”裴松之认为,邴原“根矩之徽猷懿望,不必有愧华公;管幼安含德高蹈,又恐弗当为尾。《魏略》此言,未可以定其先后也。”意思是《魏略》里关于龙头、龙腹、龙尾的说法未必准确,邴原不比华歆差,管宁也不该为龙尾。
三人比较如何,暂且不论
城若破,有死而已。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身虽陨,名可垂于竹帛也。 ----罗贯中
。单说华歆为人做事所体现的道德品行,就可以分出伯仲。华歆年青时,就早有做官之愿。《列异传》记载:“歆为诸生时,尝宿人门外。主人妇夜产。有顷,两吏诣门,便辟易却,相谓曰:‘公在此。’踌躇良久,一吏曰:‘籍当定,奈何得住?’乃前向歆拜,相将入。出并行,共语曰:‘当与几岁?’一人曰:‘当三岁。’”说的是华歆当学生时,晚上住在人家门外。赶上人家妇人生产,来了两个做官的,实际是神,看到华歆,称华歆为“公”,并说那刚出生的小孩应当活三岁。为了验证这个事,到第三年,华歆专门去打听那人家小孩消息,果然已死。到这时,华歆知道自己的官会做到三公。
华歆虽不能说是像吕布那样“轻于去就”,但也几易其主。本来汉灵帝时即为吏,应是汉之老臣。在何进时为尚书郎,后又到袁术,到江东。这几次辗转并无大错。只是离开孙权时竟说:“将军奉王命,始交好曹操,分义未固,使仆得为将军效心,岂不有益乎?”孙权是听了这两面三刀的话,才为他放行。华歆一走,哪里还曾为孙权效心。《三国志》记载:“太祖征孙权,表歆为军师。”可见,华歆已完全为曹操效心了。尤其是曹丕称帝时,华歆表示了不太高兴,所以被降为司徒。后来曹丕问陈群:“我应天受禅,百辟群后,莫不人人喜悦,形于声色,而相国(华歆)及公独有不怡者,何也?”陈群回答:“臣与相国曾臣汉朝,心虽悦喜,义形于色,亦惧陛下实应且憎。”意思是,你曹丕当了皇帝,我和华歆作为汉朝旧臣,心里虽然高兴,表面上也得装出对汉朝有点情分。这又是一番不忠之言和两面派之态。
管宁与华歆既是朋友又是同学,而且华歆在黄初四年和魏明帝曹?即位时,两次举荐管宁,未见管宁对华歆有任何感谢的记载。同样的朋友,同样相距遥远,华歆与许靖却有书信来往。《三国志?蜀书第八》记载,蜀许靖“与陈郡袁涣、平原华歆、东海王朗等亲善,歆、朗及纪子群、魏初为公辅大臣,咸与靖书,情义款至”。这几位朋友有书信来往,华歆与管宁却没有。刘熙载曾经说过:“陈寿《三国志》,练核事情,每下一字一句,极有斤两。”虽然为邴原、管宁、华歆都分别立传,但对管、华关系的记录,仅限于学友及华歆荐管宁、管宁不出仕等记载。这恐怕就体现出管宁、华歆在政治上的志不同、道不合吧。
华歆既为汉旧臣,却看不出对汉的忠,倒是有展示其权谋的记载。《三国志?魏书第十三》说:时王芬与豪杰谋废灵帝,“芬阴呼歆、洪(陶丘洪)共定计。洪欲行,歆止之曰:‘夫废立大事,伊、霍之所难。芬性疏而不武,此必无成,而祸将及族。子其无往!’洪从歆言而止。后芬果败,洪乃服。”古人忠君观念几近于愚,华歆对此等大事只从王芬的本事和个人的生死出发作判断,其忠却荡然无存。
了解更多三国故事,欢迎继续关注三国历史频道更多有关三国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