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仇并不一定要明刀明枪的杀戮,在蛛丝上下咒就是一种古老而隐晦的复仇办法。这办法帮我们的主人公扫除仇敌,快意恩仇。但是仇恨是柄双刃剑,最终会伤到自己。
一、偶得蜘蛛
李豆腐大名叫李兴旺,因为家庭世世代代是做豆腐的,他在古镇上开了一家豆花店,所以左邻右舍都管他叫“李豆腐。”李豆腐的生意兴隆,但终归是本小利小,刚够一家吃喝穿戴的开销,日子过得平平淡淡,没喜没忧的。如果一定要说他有什么得意的地方,就是他的老婆小梅长得很漂亮,微胖的身材,皮肤白皙水嫩,像他做出来的豆腐一样,柔柔润润的富有弹性,那眉眼也十分俊俏,颇有明星相,因此来往在这条街上的人都爱拿她当镜子照,常见男人们回头看她时撞到别人身上——也成了笑谈。李豆腐另一得意的事就是他那五岁的儿子果儿,小家伙生得虎头虎脑,顽皮可爱,是李豆腐的心头肉。
日子过得波澜不惊的,这天李豆腐却和小梅拌了几句嘴。说来本是小事——这几天每到店子深夜里关门的时候,都有一个瘦骨嶙峋的白发老太婆来乞食,她从不要钱,只是端过别人没有吃过完的豆花来吃。李豆腐心软,见不得老人家吃剩食,便每回都给她盛上一碗热乎乎的豆花,加上一大碗白米饭,让她坐在角落里慢慢地吃。李豆腐注意到老太婆嘴里没有几颗牙,知道她吃饭艰难,因此从不催她。一连几天都是这样,小梅看着已经是不高兴了,她嫌老太婆腌湃,身上气味难闻。头几天小梅忍耐着没有发作,直到这天她忍不住了,因为老太婆吃完饭,竟自己拿着空碗,在汤锅里盛了一碗骨头汤喝。
小梅看着老太婆俨然把这儿当成了自己家,心里的嫌恶顿时爆发了,她本在收拾碗筷,这当口把筷子在桌上敲着,嘴里嚷道:“哎哟我说这店里的耗子都成了精了,都敢当着人面吃粮,这是啥世道啊?”
“耗子在哪儿?”李豆腐真以为店里有耗子。
“在哪儿,”小梅鼻子哼道:“在哪儿你自己看。”眼睛斜睨着白发老太婆。
李豆腐顿时明白了。他瞪了小梅一眼,走过去小声说道:“不就喝碗汤嘛,反正锅里剩得也不多了,总是要倒掉的,给老太太喝了也不浪费。你别在这儿指桑骂槐的,老太太听见了伤心……”
“伤心?我看她听见跟没听见一样,还不是喝得香着呢。”小梅看着老太婆恶狠狠地说。确实,老太婆仍旁若无人地喝着汤,似乎根本没听见李豆腐两口子的争执。
小梅又说道:“你没看她的手,那指甲缝里泥巴多得都能长出草来。她动过的勺子和锅还能要吗?叫花子用过的碗,谁不嫌脏?她那头发里肯定有跳蚤。我看刚才就有人要进门,看着老太太在这儿又出去了。以后不许她再进来了!”
李豆腐的拧劲儿上来了,平时他对小梅是百依百顺,可这回他不听小梅的了。他低声而斩钉截铁地说道:“别的都听你的,这事你别管。这么个老太太,天不管地不收的,也许没有这顿饭,她就饿死了。我不能眼瞅着她饿死在街上。”
小梅的怒火不打一处来,她的声音尖厉起来:“这事儿我还就得管!我又不跟她沾亲带故的,凭什么养着她?我们这儿又不是养老院,她该去哪儿去哪儿!哎,老太太,我们店关门了,你走吧!”小梅跑过去掐腰站在老太婆面前喝道。
李豆腐看着小梅欺负老太太,不由得怒火中烧,过去一把把小梅推开,小梅猝不及防,一下子跌倒在地上,她爬起来指着李豆腐的鼻子喊道:“好啊李豆腐,你有能耐了,你也敢打人了。我可算盼到这一天了,咱们散伙!”她抬脚就往外跑,在夜色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豆腐有点蒙了,是啊,自己也对媳妇动手了?这么多年像菩萨一样供着的媳妇,怎么说动手就动手了?他颓然地坐在板凳上不知所措。那老太婆对发生的这一切似乎无所知觉,仍旧专注地喝着汤,嘴里呼呼做响。等她把碗里的汤喝得干干净净后,便默默离去了,只剩下李豆腐呆坐在店里。
其实李豆腐对年老的妇女有着一份特别的同情,只是他深藏于心底,从未对人说起。因为他每次看到凄苦的老太太,就想到自己的母亲。父亲早逝,在他的记忆里是模糊的。母亲年轻守寡,挑起了家里家外两份重担,格外地辛苦。她未老先衰,中年时背也驼了,头发也白了。其实母亲也可以不用过这么辛苦,年轻时村里不少男人都想帮她,但是母亲不想落人话柄,咬着牙不接受任何人的帮助。住在隔壁的村长经常到家里串门,手里拎着鸡蛋或者柴火,但是母亲一次也没要过,都坚决推了回去。往后村长倒是不上门了,只是看她的眼神变得冷冷的,有事也不照顾她了。特别是每年家家要缴的公粮他都催得很急,一天也不让拖,逼得母亲把猪都卖了,害得家里年年过年都没肉吃。那些年,母亲的日子是在眼泪里泡过来的,这其中就有村长的一份“功劳。”
后来李豆腐娶了媳妇,母亲硬是催着他们出门做买卖去,也是因为他家在村里势单力薄,总是受人欺负。李豆腐本是一定要带着母亲出来的,但是母亲一来怕跟小梅合不来给他们添麻烦,二来想守着那几间老房子,就没有跟着出来。谁知过了几年,母亲突然暴亡在家里。李豆腐赶回去的时候,母亲骨瘦如柴在躺在那里,蓬头垢面的,满身的农药味,脸上还有伤痕。村长说母亲是暴病而亡,要赶快去火化了。李豆腐却觉得母亲死得蹊跷,这里面一定有事儿。他向左邻右舍打听到,原来前一阵村长家扩建院墙,硬是把李豆腐家的老院墙推倒了,又往前占了一大截子地才砌上新的墙。母亲看着自家平白无故地被占了一大块地去,气不打一处来,立时找村长理论,可怜她一个老太婆子,再有理哪争得过村长去,被村长一大家子连推带打赶了出来。母亲回了家,连夜就喝农药死了。
李豆腐知道了真相,哭得抢天呼地的,几次要去找村长拚命,都被小梅死死抱住了,她劝他看在吃奶的儿子份上咽下这口气算了。李豆腐别无他法,埋了母亲,垂头丧气地回了镇上。从此他有了心病,总觉得对不起母亲——母亲这辈子没享过一点福,自己没孝敬过她一天,死得还这样惨。所以有时看到街上流浪的老太太也格外地同情,能帮一点就帮一点儿,好像帮的是自己的母亲一样。
小梅不知道他的这些心思,为一个流浪老太婆喝了一碗汤就跟他闹翻了,还离家出走。李豆腐也挺郁闷的,想去把媳妇找回来,但是想着小梅也娇纵惯了,不能把她宠出毛病来,便没有去找她。这天他心事重重地忙了一天,到了晚上,生意歇业了,儿子也睡了,他巴巴地坐在店门口等着小梅,等了半天,媳妇没见着,却把流浪的老太婆等来了,那老太婆仍旧像进自家门似的来了就坐下。李豆腐有些哭笑不得,这老太太,人事不知似的,自己家里为她都打得鸡飞狗跳了,她还好意思上门呢。李豆腐苦笑了一下,还是给她端上饭菜,看着她安然地坐在那里吃着。
一个星期过去了,小梅还是没有回来,李豆腐有些坐不住了,想到小梅常去的麻将铺找找,果儿却哭丧着脸回来了。
“爸,他们都说我有新爸了。”果儿倚到李豆腐怀里说道。李豆腐听了这话,犹如平地一声惊雷,把他震晕了。他急急地问儿子:“谁说的?怎么说的?”
“听牛牛和小山子他们说的,说刘黑子是我新爸,妈妈和他住在一起呢。”果儿嗡声嗡气地说:“我在巷子口看见我妈了,她穿得可漂亮了,脖子上多了一条大金链子。她给了我一百块钱,让我揣好了别丢了。哪,你看。”果儿从兜里掏出一张票子,果然是张红色的“老人头。”
李豆腐的心开始滴血了!这才几天,小梅竟然跟别人好上了,而且就在他旁边。这都是怎么回事呢?难道是他们早就私通了?是了,那个刘黑子,李豆腐早就看他不怀好意,这个包工头有几个小钱,常把车子开到豆花店跟前来吃豆花,一吃吃半天,跟小梅有说有笑的,天上地下的东拉西扯,显得他又风趣又有见识。小梅看见刘黑子来了就格外地兴奋,凑到他面前嘀嘀咕咕的。李豆腐提醒过小梅跟这样人不要太近乎,但小梅说刘黑子路子广,会有大买卖介绍给他们,李豆腐也不想为这个跟媳妇吵架,倒显得自己小气。没想到,自己的宽容竟助长了他们的胆量,两个人公开地同居了!李豆腐欲哭无泪了,坐桌子前发呆,心里已是翻江倒海了。
“愁苦事,莫上心头。”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李豆腐猛地惊醒,抬头看时,却是要饭的老太婆!
“你会说话?”李豆腐问道,一直以来,他以为老太婆听不见说不出,只会吃饭呢。
老太婆对李豆腐的疑惑并不解释,自顾自说道:“女人俊俏了,旁人都惦记,反倒是祸水嘞。你由她去吧。”
老太婆消息也灵通呢,居然知道李家的事。李豆腐只是诧异了一下,就争辩说:“娃不能没有妈,再说凭什么就由着那个姓刘的欺男霸女?夺妻之恨跟杀父之仇一样,老子跟他不共戴天!”
“是了,一个女人一个男,一个钥匙一把锁,要是一个钥匙能开两把锁,是要去掉一个的。”老太婆念叨着。李豆腐并不在意她的胡言乱语,仍是眉头紧锁。老太婆从怀里摸出一个小银盒子,像装戒指的盒子那么大,银子的年头久了,已经发黑,依稀看得出上面的雕花,花丝凸出的地方因为常被摩擦,泛着银光,而凹陷处则积攒着黑色的泥垢。李豆腐有些意外——这流浪老太太难道还有什么宝贝吗?
老太婆把李豆腐的手拉过来,把银盒子放到他手心里。
“这是你的家当吧。我可不能要。你都这么造孽了。”李豆腐拒绝道。
“你打开看看。”老太婆说道。
李豆腐把银盒子打开,赫然看见里面有一只黑色的蜘蛛!他倒吸一口凉气,心里说这个老太婆果然不正常,居然揣着一只蜘蛛到处跑!他不由分说把盒子盖上,仍送到老太婆手里,说道:“这东西还是你留着吧。我要它没用。”
老太婆古怪地笑笑,并不说话,把盒盖又打开,一手从头发里取一根针,在另一手的指尖上一刺,一滴绿豆大的血冒了出来。她把血滴到银盒子里,那蜘蛛本是一动不动的,见了这血,竟然爬过去吸了起来!它吸完了,身体变得暗红,那些纤细的爪子也舞动起来,看着有些狰狞。
“吃饱了,就去织网吧。给他织一张网,让他不能逃脱。织吧。”老太婆把蜘蛛放到桌脚上,小声说道。那蜘蛛瞬间就在桌脚上织了一张大网。李豆腐看老太婆鼓弄着,心里还是疑惑,不知老太婆是真有法术,还是她有神经病。这时店门口跑进一只猫来,李豆腐知道这是街上的野猫,这猫总是跑到他家来偷食,李豆腐很是厌烦——街上的耗子都成群了,它也不去抓,偏是爱偷现成的吃食,往往把后厨折腾得乱七八糟。
李豆腐抓起扫帚就去打猫,老太婆却说道:“莫要费劲。你是个斯文后生,不要动粗。我会让它永远都不上门了。”李豆腐半信半疑地坐下了,蓦然地看着老太婆行动。
老太婆盛了一碗汤,放到蛛网后面的地上,野猫循着气味就奔着汤去了,无意间把蛛网粘了满身也全然不顾,只是贪婪地喝着那汤。不屑片刻,它便把汤喝完了,舔了舔嘴向着门外扬长而去。
门口一辆大面包车疾驰而过,突然一声刹车——“呲”,车停了下来,李豆腐眼见着那野猫被卷进了车轮子下面,他急忙跑出去看,只见轮子底下血肉模糊的一团——那猫早被轧成了肉饼。
“这谁家的猫啊?”司机从车上跳下来问李豆腐:“在街上乱跑,害得我这猛打方向,差点车没翻了。”司机可能怕猫的主人找茬,先发制人说猫的不是。
“这是野猫……”李豆腐踌躇着说道。
司机窃喜没人找他赔钱,赶紧上车跑了。李豆腐心里有些慌乱,在街边上坐了下来,老太婆却走了过来,把银盒子递给他,说道:“别忘了喂他血。一根丝,一把刀。你是斯文后生,不要动粗……”
她消失在夜色里。
二、初起杀心
小梅回来了,不过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她和刘黑子手拉着手进了门。李豆腐看见这一幕,感觉心都要跳出胸口了!他不知道小梅可以残酷到这种地步,当着他的面和别人秀恩爱。
“咳,李豆腐,给上两碗豆花来!”刘黑子满面春风,丝毫不觉得自己是个入侵者。他甚至上前拍拍李豆腐的肩膀,戏谑地说:“伙计,打起精神来,别跟大难临头一样。小梅跟着我好着呢,你看看她身上这衣服,名牌,人靠衣服马靠鞍,是不是洋气多了?你看她跟着你的时候,身上哪有件像样的衣服?天天围着这桌台转,漂漂亮亮一个人弄得跟这豆花一样,一股子酸气。现在我不让她动一根手指头,只要跟着我到处转转就行了。我们这趟来,就是让你们尽快把离婚手续办了,这么拖着也不是回事。是不是小梅?”依在刘黑子身上的小梅果然点了点头,她神彩飞扬,眼角眉梢都带着一股媚态。
李豆腐坐在那里,脸上呆呆的,心里却是波涛汹涌。他看着小梅,半晌才讷讷地问道:“娃到处找你呢,你还要不要他了?”
小梅扫了李豆腐一眼,摆弄着红艳艳的指甲淡然地说道:“我也没有走远,啥时都会回来看果儿。”
“小梅说要给你家娃换个学校,我来出钱。他现在这学校太破了。”刘黑子豪爽地说道:“娃娃的教育,要靠钱哩。”
李豆腐感觉心忽地被捅了一下,连自己的娃也要给别人管了?他胸口憋得喘不过气来。
“哎,李豆腐,来的都是客,你倒是给整两个菜来呀。”刘黑子叫嚷着。
是了,来的都是客,只是不速之客。李豆腐木然走进了后厨——他知道自己再呆下去会发疯的。到了灶台前,他下意识地拿起菜刀,拿起一块肉切起来,外面刘黑子和小梅说笑着,刘黑子“呵呵”地笑着,那笑声像打雷般地震撼着李豆腐的鼓膜,而小梅也“咯咯”地笑着,那笑声像利爪撕扯着他的心。心烦意乱中,那菜刀也不听话了,蓦然在手上切了一道小口子,血忽地涌了出来。李豆腐被这血刺激了,他抄起刀就往外走去,他要把那些放肆的笑声切断!刚走到门口,一双手突然从后面抱住了他——是果儿!年幼的儿子眼里满是泪水,嗫哝道:“爸,你别害妈妈,我要妈妈……”李豆腐的刀无力地垂了下来。
丰盛的筵席上了桌,李豆腐平静地说:“这是散伙饭,吃完了桥归桥,路归路。”
小梅和刘黑子听了这话喜出望外——没想到李豆腐这么快就想通了。这顿饭吃得格外开怀,三个人不停地推杯换盏,都喝得酩酊大醉。吃完了,刘黑子搀着小梅颤颤悠悠地走出门去,李豆腐体贴地替刘黑子拂去背上的灰尘,刘黑子竟有些感动了:“伙计,够仗义!小梅交给我,你放心!”
李豆腐朝他俩挥挥手,蓦然看着刘黑子背上那根长长的蛛丝。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没有任何噩耗传来,李豆腐莫名地焦躁起来,他打开银盒子看着那只黑蜘蛛,它静静地卧在那里一动不动,像在冥思着什么,又像昏昏入睡了。这家伙的咒语不管用了吗?血也喝了呀?李豆腐包着纱布的手指生疼呢。
“李豆腐,出事了!我们老板死了!”常到店里吃饭的阿三慌慌张张地跑来说道——他在刘黑子的手底下打工。
虽然有些意料之中,李豆腐的心还是悸动了一下:“咋回事?”
“邪啦!上午老板到工地上来,你老婆也跟着呢。他们走的时候,楼上干活的小张子扔了一大块玻璃下来,你猜怎么着?不偏不倚,正从老板的背上切进去,齐齐插在他身上。等救护车来了,人已经不行了。”
“小梅呢?”李豆腐急急地问。
“你老婆没事。”阿三叹口气接着说:“我们都奇怪了,问小张子:下面两个大活人,你就没看见?小张子说他眼瞅着下面没有人啊,怎么玻璃扔下去了就扎到了老板身上——可不是见鬼了!”
应验了!李豆腐心里叹道。这蛛丝果然是有法力的。连日来充塞在他心里的烦恼烟消云散了,他端出酒菜来给阿三,说道:“来,给你压压惊,我请客。”
“知道你恨刘黑子,这小子也该死,欺男霸女。可是我的工钱到哪去要啊?”阿三又说道:“那你老婆呢,你去不去给接回来?她哭天抹泪的,说自己运气不好呢。”
“接什么接?”李豆腐恨恨地说:“鼻子底下就是路,她不认得吗?”
三、下咒戒妻
几天后,小梅终于回来了,她灰头土脸地,没有了前些日子的光彩。她直接走进了里间的卧室,坐在床上默默无语,李豆腐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也坐在一边不说话。半晌,小梅掏出一根烟点上抽起来,说道:“你要是嫌弃我就直说,我走。你心里有气,打两下也可以。但是你要让我留下,就不许再提我跟刘黑子的事。我不看眼色。”
李豆腐的喉咙里像咽了一块东西,他本来还想“教育”小梅几句,现在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只得说道:“你咋还学上抽烟了?女人抽烟难看,你戒了吧。”
小梅只是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就别过头去不再说话,手里的烟笼住了她的背影。
小梅人回来了,却没有回到从前的样子。她极爱打扮,一天两三套地换衣服,身上还打香水,弄得香气扑鼻,来吃饭的男人们围着她直耸鼻子,脸上露出眼馋的表情,李豆腐的心里很不舒服。小梅似乎很享受这种感觉,而且她去麻将铺子也更勤了,常常通宵达旦地不回来。李豆腐试着说了她一回,她却说道:“驴子拉磨的日子我过够了,我活一回享不了什么大的富贵,也不能苦巴巴地过一辈子。你别管我,你不管我果儿还有个妈,你管我他连个妈都没了。”
李豆腐明白小梅的意思,他真的怕了老婆又离开他,守空房的日子实在难受。他生生地把这口气咽下,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他又拿出了那个银盒子,那黑蜘蛛静静地卧在那里,了无生气。是了,该喂它血了,李豆腐拿针刺破手指,放出血来滴到盒子里。蜘蛛闻到血味,格外振奋,凑到跟前吸吮起来,那身体吸饱了血,鼓涨起来,变得暗红而半透明,那些纤细的爪子也舞动起来,像积蓄了充足的能量马上就要去织网似的。李豆腐看着这狰狞的小家伙,思虑起来:如果小梅手残废了,她还会去打牌吗?她还会招蜂惹蝶吗?
“豆腐,你看见我的耳针了吗?”早上起来,小梅问李豆腐。李豆腐知道那个耳针,那是刘黑子送给小梅的,金的,连着金项链应该是一套。刘黑子死了,小梅还戴着这些东西,李豆腐心里别扭得很。
“我没看见。”李豆腐嗡声嗡气地说:“八成是掉在墙角了,总是在这间屋子里,你不是睡觉前才脱下来的吗?”
小梅听了,开始在屋里寻找起来,半晌她叫道:“真是怪了,怎么掉在这儿了?”
李豆腐过去看时,却见一只金耳针正躺在墙角的蜘蛛网上,他笑笑说道:“蜘蛛也想戴耳针哩。你还不赶快捡起来,要是丢到犄角旮旯看到哪儿找?”
小梅喜笑颜开,用右手的食指和拇指去拈那耳针,两个手指都沾上了蜘蛛网,她毫不在意,取回耳针立即戴上了。
夜里小梅又去打牌了,李豆腐一个人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看着电视,许多台已经没有节目了,他把遥控都按得几乎没电了。反正也睡不着了,李豆腐索性起床去洗豆子,准备明天的生意。
正忙碌间,门口突然传来凄厉的叫门声,是小梅:“豆腐,快开门啊!我受伤了!”李豆腐听了这声,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她真的遭殃了?他奔去打开门,小梅血淋淋的手已经伸到了眼前,右手的食指和拇指赫然断去了大半,只留少许根茬,并且还在往外冒着血!
“这是怎么啦?”李豆腐把小梅的手捧在手里,急切地问道。
“我遭劫了!”小梅疼得脸都扭曲了:“你先别问了,赶快送我去医院,我疼得受不了了。”
李豆腐不敢再问了,打了120,急救车把他们拉到了医院。医生一边给小梅清洗伤口,一边问道:“她的断指呢?你们尽快找回来,如果没有坏死还能再接上。”
小梅疼得龇牙咧嘴,痛苦地说道:“就在麻将铺门口那条巷子里……”
李豆腐听了这话,立时跑出去……
天麻麻亮了,李豆腐在巷子里搜寻着,麻将铺还亮着灯,里面不时传来叫喊声,多半是有人为了胡牌或算账的事争吵,他摇了摇头,眼睛仍在地上寻找。忽然间,他在路灯下看到两节带着血的东西,那不正是小梅的手指头吗?他跑过去捡起来,就要往医院跑去。才跑了几步,他又停了下来,思忖着:“我这是干什么呢?她断了手指不正是我的愿望吗?如果她是用这手指来打牌,抽烟,那还不如没这手指呢。她该有点教训了……”李豆腐把两根手指扔到了下水井里。
小梅不得不接受残疾的事实,她哭得比受伤时还痛。她告诉了李豆腐那晚上的遭遇:半夜打完牌,她一个人走在巷子里,突然黑暗里窜出一个男人,伸手就拽她脖子上的金项链。小梅舍不得这根项链,跟劫匪拉扯起来,劫匪一恼怒,拔出腰间的砍刀就砍掉了小梅的两根指头。
“哼,还不是刘黑子送你的金项链惹的祸。”李豆腐在心里悻悻地说,但是表面上他还是尽力安慰着小梅。
小梅变得沉寂了很多,不再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了。她的魅力好像随着那两根手指一起消失了。男人看到她的手,眼神总是怪怪的,女人们看了,有的还会讪笑两下。她不抽烟了,也不再去麻将铺了。李豆腐对小梅的变化倒是很满意——她终于可以在家呆着了。这个家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后来那个劫匪被抓住了,据他交待:那晚上跟小梅一起走的还有一个男人,但是遭劫的时候那男人扔下小梅自己跑了。李豆腐知道了这个隐情,也大概猜出了小梅变得沉闷的原因。
四、铲除宿敌
平静的日子稍纵即逝,这天李豆腐遇到了他这一辈子最憎恨的人——老村长!
村长已经老了,鬓发斑白,背也驼了,不过他的眼神还是从前那样凌厉。他骑着自行车晃晃悠悠地从李豆腐的饭馆门前过,一眼就看见了门前站着的李豆腐,他下车来,过去拍了一下李豆腐笑道:“你小子,在这干什么?这么多年没见你了,你还是这个样子,蔫头耷脑的。混得不好啊?”
这么多年不见,那份轻蔑还是没有改变。往事蓦然涌上李豆腐的心头,母亲惨死的模样浮上眼前。李豆腐感觉血涌上心头,真有马上把村长掐死的冲动。但是他忍他住了,是啊,正如要饭的老太婆所说,现在的他已经不用动粗了,他可以很“柔软”的办法来对付仇敌。
“混饭吃吧。”李豆腐浅笑着说道:“这饭馆是我开的,够个温饱罢了,我哪有村长您的本事。”
“哟,这是你开的?”村长的惊讶有些夸张:“你小子出息了?好啊,我可要好好尝尝你家的饭菜?。”
村长一脸的坦然,好像从前没有与李豆腐结过怨似的。
李豆腐做了一桌子的拿手好菜,拿出了珍藏的好酒,与村长推杯换起来。村长酒过三巡,话更多起来:“其实我知道你小子心里面还怪着我呢,为你妈的事。”他抹抹嘴角的油说道:“你也不能怪我,是她自己不知好歹。过去我多少次想帮她,她一个寡妇家非要腰杆子硬挺,就是不领我的情。何苦呢?不识时务!”
“是啊,我妈一个妇道人家,不懂人情世故。”李豆腐地给村长夹着菜,一边说道:“说来也怪,这些年,我常常梦见她,她怨气很重的样子,总说自己死得太冤太惨,要你到她坟前去给她烧柱香,平平她的怨恨呢。”
“她真这么说?”村长皱起眉头思忖片刻,旋即又不屑地说道:“老子最不信邪,这老太婆能做什么祟?在老子的地界上,活着要听我的话,死了也不能翘尾巴!喝酒,不说这些晦气话!老子这辈子,还没跟谁低过头!”
李豆腐诡异地笑笑,给村长斟上了酒,和顺地说道:“是了,怪我不该提这些糟心的事。您吃好喝好,咱爷俩难得坐在一起吃顿饭,谁晓得日后还有没有机会呢——您事情多时间少,难得进一回城。”
村长听了这话,脸色缓和下来,又开怀畅饮起来。他吃得肚皮溜圆,才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朝门外寻摸着,说道:“我的自行车呢,天要黑了,还要赶夜路回去呢。”
“您咋骑自行车了?您的摩托车呢?”李豆腐问道:“我记得您是村里最早骑摩托车的。”
“岁数大了,眼神不好。不敢骑了。”村长叹道:“村里的山路上坡下坡的,有回骑摩托车摔得我不轻呢。”
“那你可要小心了。”李豆腐捡起桌上村长的围巾给他戴上:“天凉了,注意身子骨啊。”
村长对李豆腐笑笑:“你小子,比你那个老娘懂事。”
李豆腐目送村长消失在薄暮中……
报丧的电话过了几天就打来了——村长就在那晚回村的路上死了!并且,死得很离奇!和李豆腐要好的村民三柱在电话里说道:“豆腐啊,这下你可解气了!你知道老村长怎么死的吗?说来真蹊跷,村头电线杆上的电线不知啥时候松了,悬在空中,高不高低不低的,正齐半人高。那又是个下坡路,老家伙骑着自行车冲下来,速度太快了,脖子正好被电线勒住了。等人发现的时候,老家伙早就断气了——那电线都嵌进脖子里了。你说说,骑个自行车也能死人?这不是不得好死嘛!也怪他,坏事做多了,报应来了……”
李豆腐的电话滑落下来,他的眼睛涌上热泪,心里默念:“妈,我总算给你报仇了!如果他那天肯答应给你上坟烧香,我会放他一条活路。是他自己不知悔改。”
五、风波再起
了结了平生最大的仇怨,李豆腐的心境前所未有的轻松。他更加勤谨地劳作,对儿子格外疼爱,对小梅也宽容多了,整天脸上都洋溢着微笑。日子平静而安逸,一切都像从前一样。只是有时夜深人静,食客都散去后,李豆腐坐在门口的桌子前想起那个流浪的白发老太婆——她已经好些日子没来了,几乎是从她留下那只蜘蛛之后,她就消失了。
是不是该把蜘蛛还给老太婆了?李豆腐的仇都报了,心结也都打开了。这小东西真是个神器啊,冥冥之中不费吹灰之力地帮他报了仇,世上还有这么快意恩仇的东西。李豆腐想把蜘蛛还回去,但又有些舍不得——能拥有这份神力,一个凡人怎么舍得轻易失去?
好日子过得不长,穷人的烦恼总是无穷无尽。那天一大早起来,李豆腐突然看到店外墙上被刷上了一个大大的“拆”字,这一惊非同小可!事先一点不知道啊?一会儿街上变沸腾起来,拆迁公司来了贴了告示,大家终于相信这是真的了。李豆腐顿时陷入了无边的愁苦,这店没了,以后的生计怎么办?
左邻右舍的商户们聚在一起商讨这事,研究对策。据说拆迁是有补偿的,就看各个人的本事——怎么跟拆迁公司斗争,争取到最大的补偿。李豆腐木讷少言脑子慢,没有小梅能说会道,因此跟拆迁公司交涉的事儿就落到了小梅身上。
那日,拆迁公司的人来了两个五大三粗的小伙子,剃的光头,满胳膊的纹身,李豆腐知道他俩一个叫鲁大,一个叫鲁二,这几天走家串户地搞拆迁,已被大家熟知。他们来了往板凳上一坐,往桌子上扔了一个信封,看着轻飘飘的。鲁大说道:“拿着钱赶快走人!上面只给一周时间!”
小梅打开信封一看,里面是五张老人头。她立时叫嚷起来:“就拿这500块钱就让我们走?这个店子是我们的命根子。你们给这点钱就打发我们走?”
“房子不是你们的,你们不过是租户,赔偿也赔偿不到你们那里去。”鲁大不屑地说道。
“我们是租的,可租期还没到啊,还有半年呢。我们这店子一个月也是小一万的收入,你们这说赶我们走就赶我们走,这不是断了我们的活路嘛!”小梅急赤白脸地说道。
“你们别漫天要价!”鲁大一拍桌子喝道:“别给脸不要脸!我们来只是通知你们搬走!房东才有资格跟我们谈条件!”
“那我们就不搬了!”小梅掐着腰说:“坏了我们的买卖还不给赔!不搬了!”
“不搬是吧?”鲁大站起身来把跟前的桌子扔到了大街上。鲁二也跟着扔起来,一时桌子板凳“????”地砸到了大街上。李豆腐看不下去了,要上前拦住,小梅已经先动手了——这也是他们之前商量好的,如果有冲突,由小梅先动手,毕竟人家会对女人手下留情。小梅抓住了鲁大的手,两人拉扯起来,小梅衣襟前的一颗扣子不知怎么地就被拽了下来,她的大半个胸脯露了出来。这下小梅不依了,她哭喊起来:“哎哟,耍流氓啊,鲁家兄弟耍流氓啊。”
鲁大气得脸通红,吼道:“你个婆娘,少跟我来这套!老子就耍流氓了怎么样?”他伸手就在小梅脸上拧了一把,鲁二见哥哥动手,索性也过来,在小梅的屁股上拍了一下,戏谑说:“我也耍了,你们怎么样?”
李豆腐哪里忍得下去,抄起菜刀就要砍过去,鲁家兄弟见势不妙,先跑到门外。小梅见李豆腐拿了刀子,忙低声说道:“二杆子,还不快放下,真闹出人命来!”
小梅指着门外的鲁家兄弟说道:“你们两个小兔崽子给我听好?,今天你们欺负老娘,老娘咒你们不得好死!要想老娘搬走,不给6万块钱你们想都别想!”
鲁家兄弟有些怕玩命的李豆腐,不再恋战,悻悻地开车走了。旁边聚集了好多看热闹的人,这时渐渐地散去。
李豆腐把菜刀扔到桌子上,坐下闷声不响。小梅说道:“你个愣头青,别动不动就拿刀子!真惹出事来怎么收拾?我们得跟他们磨,磨着磨着他们烦了,就能多给点钱。”
“我就恨别人碰你!”李豆腐把菜刀拿起来,狠狠地砍在桌子上!
李豆腐有块心病,那就是他的女人被别人碰过,这是他心里挥之不去的阴霾。今天他看见鲁家兄弟调戏小梅,那心病又发作了,一阵一阵地痛。
李豆腐的眼睛红了,手指也红了,一大滴鲜血从手指上滴落,那蜘蛛贪婪地吸着血,通身殷红。
李豆腐在巷子头找到了鲁家兄弟开的卡车——这两小子常用这车拉些土方。他把蜘蛛放出去,在两边车把手上织了密密的网。手不规矩,就断手!李豆腐恨恨地想。
这回消息传来的很快!下午的时候就有邻居来报信:“鲁大死了,鲁二也伤了,正在医院抢救呢。”
“死了?”李豆腐心里一沉——他并不想致鲁大于死地啊,他只想去除那两兄弟的手,谁叫他们摸小梅的。
“鲁二说,他哥哥开着开着车,手就抖起来,抓着方向盘乱转,车就撞到了路边的电线杆子上。鲁大被砸死了,鲁二受了伤,手被压断了。”
李豆腐的头耷拉下来,心一阵阵地往下沉,他低声念叨着:“过了,过了……”
“过啥了?”邻居说道:“有过节?人家都说是你老婆咒的呢。不是我说豆腐啊,你们家真是有些邪门,谁跟你们家有过节,都是死的死,伤的伤,先前是刘黑子,现在是鲁大,鲁二……”
拆迁公司的老板犯愁了,鲁大鲁二去了李豆腐家一趟,就出这样的祸事,而且一些神乎其神的闲话传出来,说李家有邪气,谁去了谁死,现在派谁去李家,都没人去了。眼见着拆迁的期限快到了,老板一咬牙,直接给了李家六万块钱,小梅自然是喜出望外,迅速地收拾了东西,一家人暂时回了李豆腐的老家。
六、祸及自身
李豆腐变得越发呆滞了,他常在后院烧香烧纸,嘴里叨咕着,小梅以为他是在祭奠亡母,也不去理他。正好果儿放暑假,天天呆在家里,小梅一边看着儿子,一边收拾着家什。一日小梅拿着一只小银盒子跑来问李豆腐:“豆腐,这是首饰盒子吗?你还藏着什么宝贝不告诉我?”
李豆腐一看这盒子大惊失色,忙抢过来问道:“你从哪儿找出来的?”
小梅哼道:“从城里带回来的包裹里呗!看你急成这样儿,是不是给什么相好的买过首饰吧?”
“里面的东西呢?”李豆腐喝道。
“里面就一只蜘蛛,你咋放一只蜘蛛在里面?你还养着蜘蛛精啊?”小梅戏谑道。
“蜘蛛呢?”
“果儿拿着玩呢。”小梅答道。
李豆腐听了这话心里雷鸣电闪一般,他奔到堂屋里,看见果儿坐在地上,手正挠着耳朵。
“果儿,你怎么了?”李豆腐抱起果儿问道。
“蜘蛛爬进耳朵里了,好痒,爸,你帮我把它掏出来。”果儿嗫嚅道。
李豆腐忙扒着果儿的耳朵看着,并没有看见蜘蛛,小梅也急了,拿出手电筒照着看,仍然什么都没看见。
“这耳朵里面亮晶晶的膜都看着哩,啥都没有啊,果儿,你肯定那蜘蛛是爬进耳朵里了吗?”小梅问果儿。
“是进去了,痒麻麻的。我知道它爬进我耳朵里,还一直爬,一直爬,这会儿往下走呢,可能是到胸口了。”果儿答道。
“娃,你是不是迷怔了?”小梅诧异道:“你耳朵里有耳膜挡着,那蜘蛛怎么能爬进去?再说,什么活物到了身体里也活不成了呀,里面多憋屈。”
果儿有气无力地说:“我想睡了,好困。”说完便倒下去睡着了,任是怎样也喊不醒了。小梅吓哭了起来:“这可是中邪了。这可怎么办?快把他送医院吧。”
李豆腐心里翻江倒海一般,他想了想讷讷地说道:“你先莫慌,看着他,我去请人来医。”
小梅听了李豆腐的话,把果儿抱到了床上。
李豆腐奔出屋去,他知道必须马上找到那个老太太,她养的蜘蛛,她应该能降服它,只是她现在在哪里呢?很久没有见过她了,回乡之前为什么都没去跟她道别,把蜘蛛还给她,或许,早就该还给她。是自己太贪恋蜘蛛的神力了,是自己做的孽啊!李豆腐捶打着脑袋,悔恨不已。
连夜赶回古镇上,天上竟落起了雨,街上都没什么行人。李豆腐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奔走着,也不知道向谁去问询老太太的下落。他身上早被雨淋透了,自己却浑然不觉,一心想着马上找到老太太。他回想着老太太的样貌形迹,断定她是个无家可归的人,因为她总背着个行囊,里面似乎是些衣服。那么在这个雨夜,老太太又在何处栖身呢?李豆腐把古镇上所有能避雨的地方都跑完了,桥洞,雨亭,都没看见老太太的身影。古镇这么小,只有方圆几里地,李豆腐冥思苦想,突然想起镇边上有一座庙,荒废已久,几年前有一次路过那里,也赶上下雨,他曾那里躲过雨,何不到那里看看?
李豆腐想到这儿,拔腿朝那里奔去。荒庙里一团漆黑,廖无生机,夜雨和着一阵阵阴风,落在人身上寒气蚀骨。李豆腐拿着手电,战战兢兢地走了进去。顺着手电的光,他看见屋梁墙角,到处是一片片蜘蛛网,在风中飘摇着。走到庙最里面的一个角落,李豆腐看见一团黑影卧在地上,他打着手电看去,正是那个送他蜘蛛的老太太!她真的在这里!李豆腐扑过去摇撼她,喊道:“婆婆,醒醒,快救救我儿子!”
老太太睁开惺忪的睡眼,问道:“出什么事了?”
“蜘蛛爬进我儿子身体里了。”李豆腐哭诉。
“没了,你儿子的命要没了。”老太太叹息道。
“怎么说?”李豆腐急问。
“那蛛爬进人体内,会在里面产卵,生出许多的蛛来,吃尽人的心肝脾肺,把人吃成一个空壳子,才爬出来。”
“儿子没救了?”李豆腐痛哭起来。
“有多久了?”老太太问。
“早上的事。”
“你快带我去,也许还来得及。”老太太说道。
李豆腐不由分说裹挟着老太太回了家里。
“你可回来了,果儿只是睡,喊也喊不醒。”小梅见李豆腐回来了,哭道。她看见后面跟着流浪的老太太,不由有些恼怒,说道:“你不是找医生吗?怎么带回这个要饭婆子?”
“你别问了,到外面等着。我们自有办法。”李豆腐喝道。小梅见李豆腐说得斩钉截铁,讪讪地退出屋去。
老太太趴到果儿床前,把手放到果儿胸口,摸索了一阵说道:“已经生了上百只蛛了。”
“那你快想办法啊。”李豆腐急切地说。
“拿把刀来吧。”老太太说。
“拿刀,你不会给我儿子开膛破腹取那些蜘蛛吧?”李豆腐疑惑道。
“你拿来就是了。”
李豆腐只得拿了把刀交给老太太。老太太挥刀割开了自己的手腕,这一刀割得很深,血瞬间涌了出来,她把手腕放在果儿口鼻上,让血流进果儿身体,嘴里默念着:“喝血的生灵,你们走错了地方,快出来跟我回去。”
她的血源源不断地流进果儿体内,许多密密麻麻的黑蜘蛛真的从果儿嘴里,鼻子里爬了出来,老太太把它们收到一个黑布袋里,揣到怀里。李豆腐看得惊心动魄。
再没有蜘蛛出来了,老太太对李豆腐说:“你儿子没事了,你快把我送回庙里,我不出一天就不行了,不能死在你家里。”
李豆腐深感意外,说道:“你怎么了?怎么不行了?”
“我的血流尽了,寿限已到。你快送我回去吧。让我死在庙里。”老太太说道。
李豆腐不再追问,忙带着老太太赶回荒庙。
回到荒庙时,老太太已经气息奄奄了。她告诉李豆腐,她家族姓“仇”,她叫“仇甲娘”,仇族世代养蛛,这些蜘蛛身负咒语,以血为食。因为邻里们憎恶仇家这个晦气的营生,把他们赶出了乡里。仇家于是流落街头,到了甲娘这一辈,已经没落到无以为生,只好乞讨。她虽有这些身负神力的蜘蛛,但从没有把它们卖过钱。直到遇到李豆腐,感念他的善良,为了帮他复仇,她才给了他一只蜘蛛。如果李豆腐复仇后,早些把蜘蛛还给她,就不会出这样的事了。甲娘说完这些,便死去了。
李豆腐颓然地回到家,果儿已经活蹦乱跳地满地跑了。他请一班和尚念经超度所有的亡灵,他扫去家里所有的蜘蛛网,便带着妻儿去了一个陌生的城里打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