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竹的鬼
很多年前,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家里买了辆黄色的东风货车,请了个驾驶员来开。
因为没有人跟车,所以我就跟着去了,兄弟最是狡猾,遇见去贵阳遵义,他就抢着去,遇见穷乡僻壤,他就让我去,我一直都是愚蠢的,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后来我执意要去贵阳,他又闹又嚷,很是生气,我才明白其实他一直都在愚弄我,不过我不在乎这个事情,他是我兄弟嘛。当然,我说的这个和我兄弟没关系。
我跟着一个叫罗先昭的家伙去绿竹,绿竹是个遥远的乡下,货真价实的穷乡僻壤,路又烂,地方又穷,人也阴阳怪气。这就是我对绿竹的印象。
我记得那次我们好像是拉化肥去绿竹。
车是从黄昏出发的,到绿竹的时候已经晚上十一点了,乡下的黑夜,那可真是毫不含糊的黑夜,如果没有灯,那完全是伸手不见五指,浓浓的黑会让你恐惧。
车到绿竹的时候,有人打着手电筒来接我们。罗先昭和他们说话,嘻嘻哈哈的。
我跟着他们走进黑暗中,来到一个矮小的土墙房间里,土墙房里亮着煤油灯,微弱的光亮辉映着这逼仄的房间,房间里有一张木桌,一张床,一扇门,一道方形的,小小的窗。
木桌和床都肮脏而古老,窗上遮蔽着残破的塑料纸,贫寒凋敝之状一目了然。
他们坐在木桌边嘻嘻哈哈地说了半天,然后他们就约着去公社打牌,罗先昭问我去不去,我当然不去,一方面我不懂,二方面我的年纪小,懂了也是白懂。我说你们去吧。
他们站起来,走了出去,其中一个人拍着我的肩膀说,小兄弟,这里可和城里不一样,晚上听到什么东西叫的话,你可别出来乱走。
我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于是就说你们去你们的吧。
罗先昭走的时候,给我留了一支手电筒。
他们走了之后,我孤零零地坐在煤油灯下,望着墙壁上自己的黑影,突然觉得害怕。我很后悔,虽然我不打牌,但我为什么不跟他们一起去呢?
不过既然都这样了,我还是好好呆着吧。
那时候我疯狂迷恋武侠小说,那时候我也喜欢写武侠小说,那时候我身上总是带着纸笔,走到什么地方就写到什么地方。
于是我掏出本子和笔,开始写作自己的小说。
就在这个时候,黑夜的深处突然传来狗叫声,先是稀落的几声,后来声音越发的大了,到处都是狗叫声,漫山遍野的狗叫声,可怕的狗叫声让我简直怀疑这个地方是个狗城。
正在我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狗叫声突然一下停止了,那是突然的,基本是一致的停止。
我正在奇怪,在黑夜深处,突然幽幽地传来女人的哭泣,哭泣声先是很远,慢慢的走近了,我把那突然停止的狗叫声和这神秘的女人哭联系起来一想,马上就头皮发麻,事实上那是头皮发紧,想到这里的时候,我全身都基本僵直了。
偏偏在这个时候,我又想到那个男人跟我说的话,小兄弟,这里和城里不一样,晚上听到什么东西叫的话,你可别出来乱走。
我吓得全身发起抖来,要知道我可是个孩子,我没有见过鬼,而且我对见鬼这事情不感兴趣,所以眼前发生的这一切让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但是很快我就镇定下来,我想,人人都在说鬼,但没有人见过鬼,今天就是个大好的机会,我为什么不出去看一下?
我被自己这个疯狂的想法惊呆了,不过我内心有强烈的冲动,我真想去看看这个鬼是什么样子,她有没有一头长发,有没有一双空洞流血的眼睛,有没有一张惨白的脸庞,她有没有漂浮在半空,她还有没有一段伤心的过去。
这些疯狂的想法战胜了我的恐惧,于是我抓起手电筒,蹑手蹑脚地摸到窗下,准备看看那哭泣的到底是人还是鬼,哭泣声渐渐的近了,近了,她已经近到我的窗下了。
让人毛骨悚然的是,那哭泣声居然在我的窗下鸣叫着,呜呜呜,满清狗,呜呜呜,满清狗。
窗户虽然是塑料纸遮蔽的,但我没勇气揭开,我认为从门口去看比较保险一点,于是我蹑手蹑脚,又摸到门口,呼啦一下,我把门推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出去,将手电筒照向那个哭泣的地方!
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那地方居然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空荡荡的地方仍然发出那悲惨的哭泣,呜呜呜,满清狗!
我头皮发炸,连忙跑了回去,紧紧将门关了起来,这时候我发现自己全身都湿了,脸上手上尽是冷汗。
哭泣声终于远去,消失在遥远的地方,等到哭泣声消失的时候,漫山遍野的狗叫声又如雷鸣一样的响起来,我在狗叫声中彻底软了下去。
罗先昭回来的时候,我什么都没对他说,他数着手里的零钱,然后问我,你的脸色怎么这样难看?
我说没什么。
许多年后,我问起绿竹的一个朋友,我问他,你们那里以前是不是死过许多人?
我的朋友回答,是呀,满清政府在绿竹清剿过太平军,他们在绿竹杀死成千上万的人,然后把他们埋进万人坑。现在这些坑都在的,而且一到下雨天的时候,万人坑就会流出许多黑色尸水,如果不小心光脚踩到的话,就会生恶疮,什么药都医不好。
我仍然不相信我朋友的话,后来我翻阅了《金沙县志》,让我汗毛直竖的是,我朋友讲的居然是真的!
不过有一点疑问的是,既然死去的是那么多的人,为什么那只是一个鬼的哭泣呢?
光明街的鬼
我所住的这条街原来叫做光明街,现在叫做光明路,光明街和光明路是不同的,现在光明路整修得质量相当好,以前的光明街很烂,一到下雨天,下脚都找不到地方。
我说的这个故事,就是发生在光明街的那个时候。鬼大爷鬼故事。
大约在我二十一岁的时候,我在临街的房子开了个铺面,卖点小百货,生意很糟糕。
不过生意糟糕仍然做了下去,那时候很年轻,干什么事情都无所谓。
那时候铺子用的是老式的站板门,也就是把那种一块块编了号的木板镶嵌上去,这就关门了,如果把那些木板拆下来,那就是开门。
我家的木门已经用了几年,又旧又破,有几块木板都开裂出掌心大小的空隙,即便是关了门,从里面往外看,外面的情况仍然可以一目了然,当然,这还是借助那一根灯杆上那盏灰蒙蒙的街灯的光。
那天晚上已经十二点过了,我正躺在铺子里的床上睡觉,夜里起了大风,风把外面的红色条幅广告吹得哗啦啦着响,我听到狗叫声,偶然经过的车声,行人路过的说话声,不过很快,这些声音都消失了。风声车声,还有行人的脚步声,这些声音都没有了。
我的意识渐渐蒙胧,我开始入睡,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在背街方向,也就是桥的那头,突然传来凄厉的叫声。这个声音马上就把我从迷梦中惊醒过来,我想起了许多年前我在绿竹听过的神秘哭泣,于是我再没有睡觉,只是无比紧张地竖着耳朵听那凄厉的声音。
那声音好像是人,又好像是野兽,又像是一种鸟,但无法分辨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声音,总之很凄厉,听得人毛骨悚然。
那声音先是从桥上过来,然后经过我的门口,然后一路往着光明街的深处去了,听着它渐渐的远去,我如释重负,我想我终于可以睡觉了。
就在我准备睡觉的时候,那声音却突然又兜了回来,声音越发的凄厉了,越发的恐怖了,它居然就在我对面水厂的空地上盘旋着,我之所以说那声音是盘旋的,是因为它忽而高,忽而低,时左时右,但有一点可以确认的是,它就在水厂的空地上。
我流着冷汗,全身颤抖,我颤颤巍巍地爬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到楼下,我在父亲的卧室门口敲门,我把这声音的事情告诉了他。
我父亲听了就爬起来,他手里提了根手电筒,当他随着我打开那扇门的时候,外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只有灰蒙蒙的街灯惨淡地照着空旷的街道。
我父亲有点生气地说,哪里来的声音?
我瞠目结舌,呆若木鸡,我显然无法解释我听到的那声音,因为它已经消失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我可以确定的是,那声音的确叫了的,如此的凄厉,如此的悲惨。
第三天,有个中年人在水厂缴费,他走出大门,突然栽倒在地下,等救护车来的时候他已经死了,据说是死于心绞痛。他的亲人流着眼泪说,我家这人从来没有得过心脏病呀,这事情真是古怪了。
我不知道这男人之死和那凄厉的声音有没有关系,不过最好是没关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