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福卡,你听没听见有人说,顾鸾家的院子里又死了一个人,好像是她后妈呢。你有没有觉得顾鸾怎么就那么大胆呢?居然能若无其事的在那个院子里安静的生活下去。听说那个院子在前一个周里已经死过两个人了,第一个是她奶奶,不只是因为误食了砒霜还是什么,死的时候五官极度纠结。然后是她的婶娘,在死之前好像和她奶奶吵过架。”十二岁的红薯当时这般和我说。
“别瞎说,谁说顾鸾她不伤心?我曾经看见她偷偷的躲在角落里流泪。”我极力和红薯辩驳着。
我见过的顾鸾,面庞清秀,有着南方女生独特的细腻和温暖。我曾经藏在顾鸾家的阳台上面,看见她站在自己家里的院子里,抬起头来看着天空发呆,能清楚看见她微微皱起的鼻头上有着淡淡的悲伤。没过多久,她就转身回到屋里,再出来的时候,手里已经多了一个巴掌大小的本子。
她抬起头来看着远处,呆呆看了好久,然后在自己的那个小本子上描画着些什么。
我没有从阳台下面走出来,只是远远看着她,她如同是我无法触碰到的神祗。
“你喜欢她?”红薯红着鼻头问我。
“你懂个屁。”虽然红薯也是女生,但那个年纪留着短发的红薯,从外型上看上去和那个年纪的破小男生几乎一模一样。
是的,我喜欢顾鸾,不因为她看上去显得清秀的脸,甚至不是因为那时候的她比同龄小孩看上去更加的的沉稳和温暖。似乎有那么个小人在我心里说,福卡,你应该喜欢她的,这样的声音几乎让我无法拒绝。
我知道自己在这一生中或许都无法忘记顾鸾,她站在自家空旷的院子里,抬起头来看着天空,然后让自己眼神放空着,深吸一口气,慢慢吐出来,伸开手,做着拥抱世界的姿势。
“我觉得在顾鸾的身后,藏有着一个看不出表情的鬼影子。”红薯的声音显得极为阴森。“我妈说那是充满怨念的鬼魂。”
我轻蔑的对着她说了个字:“切。”
很快,那一连串的死亡事件就有了定案,因为大量的人证物证证明顾鸾的奶奶是死于误食砒霜。而她婶娘或许是处于内心的愤懑不平自杀身亡,因为在她们死之前,或多或少都有人听到她用微微抱怨的口吻说过活着不如去死的话语。至于她的后妈是因为家族的遗传病史。
但那个小本子似乎一直深藏在我的内心里,做梦的时候似乎看见顾鸾将那个小本打开,瞬间就有鬼魂从那个小本子里溜了出来。它们爬上我的床,让我做不得声。
【壹】
后来红薯每次都有些吃醋的和我调侃那时候我看顾鸾的眼神。
“那时候的你中了魔咒,你知道吗,福卡?那时候的你就是个乞丐,巴巴等着顾鸾笑起来。”
我有些不好意思,因为红薯这样说的时候,她已经是我女朋友了。长大后的红薯变得极为精致,丝毫看不出来小时候留着短发、一副男生打扮有着红鼻头的红薯的样子,相反,她现在变得清秀漂亮。
我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那是因为你那时候没有女性特征好不好?你说那时候刚刚懂得喜欢一个人,当然是选择一个长发飘飘的小女生,哪会对你这样的假小子感兴趣?”
她忽然说:“这个周周末的时候顾鸾会过来找我,估计得和我住上一个周的样子,听说她那边出现了一些事情。”
“什么事?”
“好像是她宿舍住的一个学姐死了,是割腕。听说那女生自杀的原因是被男朋友抛弃。”
然后红薯定定的看着我:“相信我,福卡,要是你放弃我了,我也会割腕自杀。”我拍拍她的头:“瞎说,只有你抛弃我,我从来都没抛弃你的命,从你蓄起长发勾引我那一刻起。”
“就她一个人吗?”
“你以为还有谁,她好像一直都是一个人,你有机会了,福卡。”红薯语气里有些微微的赌气,好像还因为那时候的顾鸾抢尽了她的风头而吃醋。
“噢。”我简单的应了一声,害怕再说下去她就会爆发出更多让我不得好死的话语来。
但红薯显然没有放过我的意思:“你知道的,福卡,现在的顾鸾出落得极为漂亮,比那时候你偷偷爬到别人家阳台上面偷偷看到的那个顾鸾还漂亮,那你应该表现出一点急切对不对?”
“什么急切,你那时候一直偷偷跟踪我吗,不然你哪会知道我躲在她家阳台上面看过她?”
“谁跟踪你了,是因为那时候的你将一切都写在脸上,想不被我发现都难。喏,现在顾鸾要来了,你应该表现出一副期待的表情。”她用眼睛斜了斜我,想看看我脸上的表情。
“你吃醋了?”我坏笑了起来。“嗯,如此甚好,没准能再续前缘。”
“知道你会这样的,福卡,看来你这么多年还是没有长进,依旧喜欢那个看上去简简单单却随时随地都会带来死亡的女生。”
“你为什么这么说她,红薯,那些事情都和她无关不是吗?”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红薯会对顾鸾有这么大的偏见,是不是因为他自己害怕染上晦气呢?
“好吧,福卡,我不会为你这样的傻逼男生自杀,但我会杀了你。”
【贰】
好不容易说服了红薯,我决定赎罪,便买了一大包她最爱吃的杏仁去送她。
为了给她一个惊喜,我贴着学校行车道一旁的巨大广告牌快步走过去,抱上那个总在老地方等我的红薯。但拥抱上我就知道自己抱错人了,因为手上的触感告诉我,这个穿着和红薯相同外套的女生不是红薯。
我立刻将手放了下来,别过脸去不敢看去看自己抱上那个女生脸上的情绪。因为抬起头来的时候我看见了正探出头看着这一幕的红薯,从她的眼神里,明显有着‘你自宫吧’这样的表情。
我刚想默不作声的溜掉,却没想到身后传来一个极为温柔的声音:“福卡。”
“你是,小鸾?”面前忽然出现的面目姣好的孤鸾让我大吃一惊。
为了避免之前闹乌龙所影起的尴尬,我便假装轻松的说:“对了,小鸾,你这么老远过来,需要吃点什么?权当为你接风。”
这时候红薯已经下来了,她微笑着和顾鸾打招呼,然后暗地里比出两个手指。
假装没看见,我自顾自开口问顾鸾:“我们去吃猪脚火锅怎样?”
我用唇语问她:“两袋?”那家伙几乎毫不犹豫的还击:“二十。”二十盒杏干,我去,你怎么不去抢?但也庆幸终于搞定了她。
顾鸾并没察觉,只是很自然的攀上她的肩膀,有些撒娇的说:“我们去吃猪脚火锅嘛?”
吃猪脚火锅的时候顾鸾毫无禁忌的给我夹菜,这样的动作不用说,后果一定是毁灭性的。果然,我隐约感觉到红薯从桌子下面伸过脚来,准确的找到我的鞋,然后以脚面为支点,在上面极为顺溜的来了一个三百六十度旋转。
终于吃完一顿饭,在付账的时候顾鸾似乎下意识的掏了掏兜里的钱,但被我阻止了。在她伸手掏钱的那一瞬,我和她争着付账,便不小心看到了她上衣口袋里露出来了笔记本粉色的页脚。如果没看错,我几乎就能肯定那个本子就是那时候她一直戴在身上的那本。
我曾经躲在阳台下面看着她小心翼翼的在上面描绘着什么,然后又小心翼翼的锁上,放到自己衣服的袋子里,那应该是一个差不多五寸那么大的一个本子,放进兜里的话从外面几乎看不出来。
我依旧没问她为什么一直将那个本子带在身上,或许那是个有纪念意义的本子也不一定。红薯显然在吃饭的过程中将那一系列的动作成功作用在我身上以后变得越来越开心,她开始和顾鸾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你应该找到男朋友了对吧,鸾鸾?”红薯一脸好奇宝宝的模样。
顾鸾被她这那样直白的问题搞得不好意思。
她没有回答,却忽然间开口问我:“福卡,我们有多久没见了?”
“好久了。”我随口答道,觉得这样敷衍的语气有些不够真诚,便低下头来想了一下:“我记得我上次我见你的时候是刚念初中不久吧,也许是因为你家里出现了那些事情,然后你忽然间从市里的中学退学,然后转到一个亲戚家那边念完的中学,之后是高中。直到昨天红薯说你要过这边来找我们玩。”
“其实你可以打鸾鸾电话的不是?”红薯微笑着诱导我。
“我没有号码好不好?”我为自己争辩着。
“为什么不问我呢?我一直都有她号码的呀。”我感觉很快就又要爆发一场战争,便不再争论,而是说:“鸾鸾不是长大了了吗?要是她有了男朋友我还天天打电话给她,那不是让她很难堪嘛?”
红薯似乎对我的回答还满意,便不再说话。
在这时顾鸾却说:“没事的,福卡,我没有男朋友。”
【叁】
我不知道为什么当时顾鸾要如此刻意的告诉我她没有男朋友,我觉得像她那样的女生,根本不在乎有没有男朋友,因为她原本可以有很多男朋友,如果她愿意。
一旁的红薯和顾鸾随意聊着,似乎聊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她们几乎尖叫起来,这样一来她们就将我完全抛弃了。不过我也乐得这样的安静,谁也不用搭理。
从侧面看到微笑的顾鸾,那么安静的笑着,和小的时候看见的她一模一样,并没有红薯所说那种阴测测的感觉。
顾鸾来到我们学校的第三天,红薯得了重感冒,之前那么嚣张的人,我再看见她的时候她躺在校医院的加护病床上,有气无力的睁开眼睛看着我。
“福卡。”红薯叫我。“你有没有觉得顾鸾天生就带着晦气,你看,她刚来我就病倒了。”
“你呀,疑神疑鬼。”我佯装不屑,事实上我还是比较担心她的病情,因为在我记忆里的红薯虽然长得像根麻杆,但是极少生病,更不用说躺在床上调养之类的事情。
她调整了一下情绪说:“我想让你陪陪鸾鸾,她这几天一定会不快乐。”我仔细看着红薯的眼睛,觉得她没有要设计陷害我的意思,便也不再和她玩笑,只是拉着她的手安慰她:“你会很快好起来的,等你好的时候再陪她出去玩也一样。”
说实话看着红薯那般模样的时候我倒希望顾鸾从来没来过我学校,也许是因为红薯的病,我居然对她的话信了那么几分。
红薯盯着我看了一会,却没说话,只是她看我的眼神有些怪异,既不热切也不疏远,好像她看那些她遇见的陌生人一样的表情。过了不久那家伙居然就慢慢睡着了,我想那些输液里一定有让人安定的成分。
理所当然,我得在早晨的时候去医院看红薯,然后在红薯的催促下有些无奈的去陪顾鸾,或许是因为红薯生病的原因,我并不想离开学校太远,只是在学校里四处溜达。
顾鸾却也不抱怨,她只是在我面前静静的走着,看不出开心还是不开心。或许她也知道我担心着红薯生病的事,所以从来没向我提议说要出学校去玩。
【肆】
在红薯生病的第三天里,我从校医务室里出来的时候,看见了等在校医院门口的顾鸾。她站在校医院不远处的那个花台边,远远的看着我从校医务室里走出来。
我抬起头来看看天气,感觉那样的天气应该不会到傍晚就会下雨,便心不在焉的对顾鸾说:“小鸾,看来今天会下雨吧,我觉得不适合出去走,要不,我陪你去吃一下午饭,然后你先回住处去,等傍晚的时候我再找你。”
她没有动,我觉得奇怪,便慢慢回过头去看她。
“福卡,我就有那么讨厌我?”她回过头来的时候依旧能看出眼睛红红,有哭过的痕迹。
我感觉手足无措,其实内心里对她的感情极为复杂,我没有说话,或许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便只能沉默。
“好吧,你认真告诉我,如果我们之间没有莎莎,你会不会一直喜欢我?”顾鸾的话语里充满了妥协。
我对这样的话感觉有些毛骨悚然,因为事实上我和红薯正恋爱呢,怎么可能会没有她呢?
“我想会的。”或许这样的话一直藏在我心里,便毫不犹豫说了出来。
“但现在红薯这么漂亮,由不得我不喜欢。”觉得话里有纰漏,我便赶忙补充道。
“那你是说,你是因为她变得漂亮才喜欢她的?噢,那是不是说我现在变丑了,要不为什么那时候你喜欢我,现在你却喜欢长得漂亮的她呢?”
我几乎快疯了,记忆里的顾鸾并不会像小女生一样的碎碎念。
顾鸾的表情有些落寞:“我以为你和其他人不一样。”
“或许吧,那时候我喜欢的你是单纯的,但是现在的你变得让我难以反驳不是吗?”
“这并不是你不喜欢我的原因对不对?因为我觉得你还是原来的你,我还是原来的我,为什么你就不能再继续喜欢我了呢?”
我沉默下来,几乎无法作答,我不知道自己内心到底在想什么。
是时间让我们疏远了不是吗?
【伍】
顾鸾在红薯从校医院里出来的前一天离开了,她托我和红薯告别。我倒不觉得奇怪,因为这和我印象中的顾鸾有些相似,因为她总能聪明的让所有人感觉轻松。
红薯也没多问顾鸾为什么忽然间就要离开,只是一个劲的问我带着顾鸾去哪里还有哪里去玩耍了。但我只是简简单单回答她,因为看见她活蹦乱跳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忽然间感觉之前的什么事情都不再重要了,也许这就是存活在两个人之间的、爱情的力量。
我没告诉红薯的事情是顾鸾在走之前用我的手机拨打了她的号码,那个号码,她在前面简单的输了一个字母G,并没有张扬的写全名顾鸾,我想她是为了让我觉得好受一些,这样也能让我和红薯少一些矛盾。
不过她一般都只会在晚上十点以后和我打电话,或者在早上八点以前,这段时间我都刚送红薯回宿舍或者刚刚起床,她巧妙地将我和红薯在一起的所有时间段都错开来。
有些时候她只是简单的拨通电话,然后安静的站着听我问话:“喂,喂。”我见没有回答便会问:“小鸾你在吗?”
“在呢,我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你不用同情我,福卡。那时候我算不上清苦的人,虽然那样的家庭有点操蛋,但那又怎样,最终我们还是成长起来了。那时候我就觉得自己应该做一个最简单的人,到现在才能清楚辨别清楚,原来只有和你在一起玩闹的时候我自己才能变得简单。”
“其实你是对的,因为那时候的红薯,远比我可怜,不知道现在她快乐了没有?”在顾鸾挂断电话的前一刻她忽然间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本来想问她为什,但后来想想也对,毕竟就算是那时候的自己,也不可能花太多心思去关心那时候长得像个假小子的红薯,自己那时候的眼光,几乎完全给了顾鸾。
不过现在她不是独享我一个人的目光了吗?我贱贱的为自己开解,想到红薯那些搞怪的动作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陆】
说来也对,那时候的顾鸾家明显算是我们那个小区里的富户。虽然她奶奶还有婶娘后妈都相继死亡,但那些都不妨碍她家里富有这件事情。她的爸爸是从外地调到那个小区国企做高管的高级工人,而那时候我家刚刚因为我爸工作的调动,来到那个小区。
红薯应该是在后来才和她妈妈一起搬过来的,那时我应该刚念一年级的模样,还记得她的妈妈在小学十字路口的地方,开了一家理发店来着。
那时候我总觉得红薯好像什么也不懂一样,她从来不和我说他爸爸,似乎她没有爸爸一般,好多次我都只能看见她妈妈在我们疯玩的时候叫她:“莎莎,记得回来吃饭。”那是个看上去打扮得极为精致的女人,那样的女人,却忘记了帮自己的可爱女儿收拾一番,可以让她走出去的时候看上去更漂亮一点。
从我记得的时候开始,顾鸾好像就没有妈妈,只是后来她爸帮她找了个后妈,但那个后妈也没过多久就死了,好像是因为先天性心脏病。那时候的顾鸾甚至没为那样的事情流过泪。坚强到有些让人害怕。
不久前是她的奶奶,那个对小孩子比较凶的老太婆,她似乎对顾鸾这样的女儿身有所偏见,所以经常冷言冷语,丝毫不避讳小孩子会因为时间而成长起来,也会因为成长起来而变得恨她。她的观念里有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腐烂、衰败的气息。
我从来没听见过顾鸾说喜欢她,也没听见过她说不喜欢她,好像这些都和她无关的事情。直到她死了以后,某一次顾鸾和我在一起的时候默默的开口:“事实上我一点也不喜欢她。”而那样感性的回答是来自于小孩子没有雕刻过的,内心最为朴实的善恶感。
我忽然将想起红薯说的话来,‘福卡,看来你这么多年还是没有长进,依旧喜欢那个看上去简简单单却随时随地会带来死亡的女生?’所以在某一晚上顾鸾快要挂断电话的时候,我开口问她:“小鸾,我记得你有一个巴掌那么大的小小绘本对不对?”
她沉默了一会,回答道:“嗯。”
“其实我很小的时候就注意到你有那样的一个本子,海经常会看见你在上面写画着什么,让我觉得很是神秘,对了,你能不能给我看看,那上面到底画上了些什么?”
却从没想过顾鸾会那样斩钉截铁的拒绝:“不行,福卡,其它的无论什么我都能给你看,但那个本子我绝对不能让你看。”
“为什么?”我还是不死心的追问道。
“不因为什么,秘密。每个人都有一些秘密,既然你在那么小的时候能帮我一起坚守着,为什么现在却不能继续让它保持神秘下去呢?”
【柒】
说实话后来我虽然很少再问那个小小的神奇本子,但是想看那个本子的心理却越来越急切。
很快,我们就已经进入了大三,再过不久就要被外放到各个公家或者私人企业里去实习上班,那时候大家都会变得俗不可耐。但是没办法,只能睁眼看着日子一天天减少。
某一天晚上,我忽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电话里的女生以一种佯作惊喜的口吻和我说话:“福卡,你猜我是谁?”
“小鸾,你上个周不是还在学校念书的吗,怎么就去了大连?”那电话的归属地上分明写着大连。
“喏,没什么,我听见一首歌,《再不疯狂我们都老了》。于是就疯狂一下了,不然老了怎么办?”
我有些调侃的和她聊着天:“你这家伙,连男朋友都没有呢,怎么就在那里这么臭屁的说你老了呢?你快回来吧,我带你去吃猪脚火锅。”
她那边安静了一会,能听见海浪扑打沙滩的声音。
“喂,小鸾,你在吗?”
“嗯,在呢。你听,海水的声音,这是我从小到大都希望听见的声音,我从没见过这么大的浪潮,原来做梦和真实的感觉差异这般巨大。喏,这就是大连,海浪中有一股鱼腥味,虽然天空还算得上干净。”
她在最后说:“福卡,我决定在这里获得新生,不再背负那么多秘密前行。”
我随意的顺着她的口吻说:“小鸾,祝你新生。”没能听清她说的是谢谢还是我爱你。因为有船舶的声音从更为辽远的天空里穿透过来,只能听见了她类似说过话的腔调。
在临近大三上学期期末的时候我收到了那样一个快件,那时候的顾鸾差不多已经离开学校两个月的样子。
打开的时候从里面落下来一张红色的纸笺,上面用黑色的笔写着几个清秀的字体:福卡,现在我终于有勇气来结束这些肮脏。
我将信封打开朝着床上一抖,最后只看见那个小小的绘本。温暖的粉色光芒和她写在纸上的话语没有丝毫联系。
我想了一夜,才决定打开它。我觉得这样一个能让她坚守这么久的秘密,只有让自己安静下来,才能静静的体会她藏在自己心里的秘密有多沉重。
打开以后却看见这样几个字,看上去有些歪歪扭扭:赠与姐姐。
我不知道谁会在她那么小的时候就会送给她那么小一个空白的简易绘本,那样的绘本区别于那些普通的日记本,在上面没有分割线只有空白,那样小的空间在周围被绘上花边型条纹,足够将整个故事盛放,不会流溢出来。
我沉思了一会儿,实在找不出来记忆里那个叫她姐姐的小孩,只能作罢。
第一页上用小孩子稚拙的笔调画着这样一幅画,我希望有这样一个妈妈,画面的人物看不出性别和轮廓,但从文字里面来说,应该是一个女人。画面上简单的火柴小人长着一个大脑袋和另外一个更为大的火柴小人拥抱在一起。画面上用更为简单的笔调勾画着一些圆圈,类似气泡的感觉,这样简陋的画面却在左上角的位置,勾勒了一个近乎完美的太阳,那样的太阳发着温暖的光。从笔调的新旧来开,应该是属于后来加上去的小太阳。
【捌】
那本书差不多有五分之一的地方被用来盛放那个赠给顾鸾书那位小孩的愿望。
从简单的人物勾勒到了后来,已经能清晰的看出画面的立体感,能看出画面中那个人简单的愿望。
差不多在书将近花费了四分之一的地方,我看见这样的一段话:“我问过妈妈,我到底有没有过爸爸。她告诉我,你有过爸爸,不过已经死了,所以某一天,当她告诉我,你有一个姐姐的时候,我变得极为开心。”
在那一页上,没看见那些属于后来刻意加上去的星光或者小猫小狗,因为那页纸上,画面流露出少有的温暖色调。
不过后来那样色调的画面就很少出现,它们慢慢变为更偏为冷色调的画面,甚至在画面上出现了无数眼睛,那些眼睛里暗暗的光,像是怨恨。
“我知道我有爸爸的,只是妈妈不告诉我。她说,她不想和那个男人相认。”
“但事实上我知道了,那个男人有了别的女人。我知道,那个女人有轻微的心脏病,最为惧怕的动物是黑猫,在看见黑猫身影的时候会短暂晕厥。但是奶奶却极为钟爱黑猫,所以她和奶奶的关系很差。那是一个富人家的女子,我想我爸爸是因为钱而和她结婚的,虽然那个女人没妈妈漂亮,但是却能从她身上看出一股独特的味道,好像很讨男人喜欢的样子。”
我很少看见那个作画者会以这样大的篇幅来描述那一幅画,只能说明她的内心斗争颇为激烈。
“我讨厌你,顾鸾。你长着和妈妈一样的美貌,却霸占了我从来都没到达过的幸福。”
那画面中的小孩以一种极为仇恨的眼神看着远处的一道门,那一道门,我第一感觉就能知道是顾鸾家的,因为那样的大花台还有二楼的阳台延伸到远处的场景我几乎就没再其它地方看见过。
“我去见过奶奶了,那是一个老顽固,她拉着我的手说,要是你是个男孩多好啊?这样没准我就会将你重新要回来,但可惜的是,你是个女孩子。”
画面中的老人穿着那种老式的小鞋,三寸大的脚支撑着将近一米七的身高站立着,这在那个年代,想象都觉得恐怖。却在那幅画的不远处,画了一个小小的茶几,在那个茶几上,出乎意料的画上了一碗粥状的东西,上面的字有些泛黄,但还是能看清,应该是营养麦片这类的字眼。我不明白那个人为什么在这样偏于冷色调的画面里加上一碗如此热气腾腾的粥。
将整个绘本看完的时候觉得自己丝毫没有头绪,那个赠送给顾鸾绘本的女孩应该真的是姐妹,或者不是,感觉一切都扑朔迷离。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之前的顾鸾会将这样一个绘本保存得如此秘密,上面根据我的判断,几乎很少有顾鸾在上面动过笔的痕迹。那么。这么说来,顾鸾不过一直在做着这样的事情,帮着别人保守秘密。
【玖】
直到第二天的时候,我终于将那些故事理顺了。
也许那个女孩和顾鸾真的是姐妹,然后顾鸾的爸爸因为工作的关系和更为有钱有势的富家女结婚。后来这件事被那个女孩知道了,便问过一些关于她爸爸的事情,然后自己一个人去找过顾鸾和她共同的奶奶,但终于还是被奶奶因为性别之见所摒弃,并没将她收到家里。
其中有些怪异的画面是居然会在那些暗调的画面里,画上一些铃铛之类的东西,我并不是很清楚那样的铃铛代表着什么。
越到后面的绘画越难看清是什么意思,但是能清楚的感觉到那个女孩的愤怒,我曾经在一张纸中,看到一整个页面用铅笔将页面涂黑,就为了描绘一双眼睛,那是一双极为怪异的眼睛,里面的眼眸睁得大大的在整个画面的正中间,好像忽然间,那个眼睛的主人就已经死去。
最后的一幅画是这样,那是一个看上去比较瘦弱的小女孩,微笑着抓着一只死猫的场景。背景是极为沉闷的灰黑色调。
“一切都还没有结束,要有人付出代价。”那是画里的附语。
却在最末页,我看到了这样一行字:“可是妹妹,你得到快乐了吗?”
“我没能得到快乐,这么多年了,我睁眼闭眼都是那个女人睁大眼睛躺在储物间里的画面,我相信那一只死掉的黑猫不可能恰如其分的在夜半的时候从储物间的楼上掉下来,恰到好处的落在那个女人的面前。”
“还有奶奶,你没有直接在她的粥里加入砒霜,而是通过那只黑猫为媒介,将砒霜放到她的麦片里。那只猫已经被你囚禁了将近两天的时光,你能清楚的知道它走脱之后一定会回到厨房里去寻吃的,你更知道,什么时候将它放出来能更好,它甚至会不那么挑食的去吃那碗里的营养麦片。我看见它脖子上的铃铛的时候感觉很奇怪,为什么我从没见过那只猫带过铃铛,而它却忽然间就有了那么小个的铃铛。”
“你一定是将那些砒霜先弄到那只铃铛里,然后就又在铃铛上图上薄薄一层蜡,能够保证那只铃铛坠到碗里的时候,那些粥能将蜡恰到好处的融开。”
“事实上婶娘之所以会让你有机可趁,是因为那只猫,奶奶最喜欢那只猫,在奶奶死的前几天里,婶娘曾经因为那只猫和奶奶发生过口角,一直到后来婶娘和小叔狠狠干了一架,之后或许是因为胸中郁愤难抑,便说了一些轻声的话语,却恰到好处的被你利用。”
“在奶奶死后不久,你利用婶娘对那只黑猫的狠借用她的手杀了那只黑猫,然后将那只猫藏在储物间下面的楼梯里,你唯一做的事情,是在婶娘的床头放了一包药,然后在客厅的杯子里也加入一些,你似乎知道每天晚上他会起夜,然后在黑暗里给自己倒一杯水。结果所有人都觉得是婶娘存心自杀。”
“那个女人对生活总有许多好奇心,她在半夜的时候似乎闻到了腐烂猫尸体的味道,然后开始翻箱倒柜的找那个肮脏的物品,当她看见楼梯上那只死去无黑猫的时候,心脏承受不了忽然间出现在自己面前已经面目全非的猫尸,在下一个瞬间,心脏病发作身亡。她甚至没能喊出一声来,看,她在生活中那么强悍的一个人,却被你悄无声息的就抹杀在未知里。”
“但是我最想不通的是你居然会去杀婶娘,那曾经在我生命里几乎完全代替了母亲这样一个角色的女人。为什么?”这样的问话后面附有着几个大大的问号,我似乎能感受到她话语里的愤怒还有无奈。
“好吧,这一切,我一直都为你保留着,现在我觉得我应该为自己活一次。因为我喜欢上了一个人,这个人会是我一辈子过不去的坎。我不希望他一直怜悯我,我很想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原谅我,在属于我的爱情里,再无法盛放下那么多肮脏。”
【尾声】
我一直回想着顾鸾写在最后面的话语,最后跳入心间的却是她提到的铃铛,我似乎在什么地方看见过那样的铃铛,那样的铃铛比一般普女孩子当做玩具的铃铛大一点点,呈现出古朴的铜色。
却在这时候,红薯忽然间打电话过来,她问:“福卡你在干嘛?”
就这样一句话,我终于想起来我实在什么地方见过那样子的铃铛。如果我没记错,我曾经在她身边见过,好像是在顾鸾的奶奶死亡不久。
叮铃,我似乎听见铃铛的响声,还有十二岁红薯的脸,在那张脸上,看不清她五官的表情。
在年末放假的时候我遇见了那个漂亮女人,也就是红薯的妈妈。从她的脸上,我能看出和顾鸾有些相似的眉眼。
【创作浅谈】:
《死亡绘本》,是一个以“谋杀青春”为主题创作出来的短篇,如果你用心,会看出属于故事独特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