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熊荣和
■性别:男
■年龄:73岁
■职业:国企退休干部
73岁的熊荣和老人,是武钢矿业公司乌龙泉矿(位于江夏区乌龙泉镇)的一名退休干部,是矿上的名人呢。2009年7月我们采访过他,(报道见2009年7月25日29版《癌症老人和他的盆景根雕迷你名楼》),当时我们主要是采写他的盆景、根雕艺术。没想到,事隔将近4年,老人又主动联系记者,要求讲讲自己与老伴这一辈子的感情。熊荣和老人在电话里哽咽着说:“你们来采访的时候她还好好的,去年7月她走了。”
可怜的童养媳
去年7月17日,离你们来采访整整3年的时间,我老伴向群英与我长辞。快1年了,我仍然没从悲痛中走出来,每每见到她的遗像和遗物,我就忍不住会流泪。儿女们经常安慰我说,您要想开点,不要太难过,您自己也是癌症病人(注:熊荣和患有鼻咽癌),您能健康快乐地多活几年,是我们做儿女最大的心愿。
所以,我想,如果能写一写我那老伴,这对我是个安慰,对她是个祭奠,对风雨同舟的夫妻之爱也是一种弘扬。
我们老家都在恩施宣恩县,1955年,我15岁,还在上小学,我父母作主给我和向群英订了婚,同时把她接到了我家。那时我家极端贫困。从此,她就作为我家儿媳挑起了繁重的家务和田间劳动。
我惊讶地问:“上小学时?那她是作为童养媳到您家来的?解放后还有童养媳吗?”熊荣和老人不好意思地说:“是童养媳。解放后大多数地方都废除了童养媳这一陋习,但我们山区还有。出于对她的尊重,这么多年,我从没对外人说起过。”
为了挣跟男劳力一样多的工分,向群英跟男劳力一样,在狭窄的山路上挑着100多斤的担子。晚上收工回家了,她还得洗衣做饭,侍候公婆和弟妹。我父亲是个裁缝,常年在外,生产队不分他的口粮,母亲又总是带着弟妹走东家串西家闲玩,从不做家务,而我又在上学,因此,全家七口人的生计,全落在向群英稚嫩的肩膀上。可想而知她多么辛苦啊。
我母亲对这个儿媳很刻薄,向群英上山劳动,我母亲在家闲玩,中午只管自己吃饭,也不给劳累了一上午的儿媳留午饭,向群英经常是饿着肚子又上山去进行下午的劳动。一个寒冷的冬天,向群英炒菜时用小铜勺挖了一勺猪油放进热锅里,受热的铜勺被重新放回猪油罐后,铜勺的余热将凝固的猪油溶化出了一个坑,我母亲发现了责骂她放油放多了,向群英刚解释了两句,我母亲就用棍子打她,她跑,我母亲就追,最后,我母亲硬是将她逼到了寒冷的水田里……这件事还是后来我邻居告诉我的。
我那时还小,虽然心疼自己的媳妇,但也不敢跟母亲作对呀,只能在心里默默替向群英难过。
“算我替你尽孝”
1958年,我被招入武昌钢铁学校,学习机械制图。两年半的学习期间,我时常惦记她,她在家里受苦受累这些我可以想象到,是否还像以前一样受气呢?
1961年元月,我回家结婚了。结婚返回武汉后,我就被分配到乌龙泉镇矿上。从此,开始了长达15年半的夫妻分居。家里一直很贫穷,缺吃少穿。我在外工作,不能照顾家里,向群英作为家中的长媳长嫂,承担起了全部的家庭重担。直到1976年9月,因为组织上的照顾,我才得以把她接到矿上,给她转了户口。从此夫妻团聚。从她作为童养媳进我家来,她整整与我父母弟妹们共同生活了20余年,受苦受累受委屈20余年。但她从没抱怨过,总是对我说,你安心在外工作,就算你父母对我不好,我也要对他们尽孝,就算是替你在尽孝。
多年的劳累,拖垮了她的身体,从1973年到1987年,她每年患病住院,先后做过四次大手术,下了四次病危通知单,真是九死一生啊。我这辈子都觉得愧对她。年轻时没能力保护她,夫妻团聚后,也没能让她过上好日子。
夫妻团聚后,只是精神上轻松些,其实生活过得仍然很困难,一家四口只有我一个挣工资。但老家的父母从不体谅我们的难处,每月都会来信要钱,家里的弟妹们结婚、建房、患病,都找我们要钱。向群英从不反对我寄钱回去接济老家的父母弟妹们,她总是说,我们是老大嘛。为了帮忙挣钱养家,她拖着有病的身体拼命干活。
听说有些对丈夫不满的女人经常挂嘴边上的一句话就是:“我跟你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向群英自从跟了我,那是真的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呀,她是最有资格说这话的,可她从来没说过。
唯有她懂我心
稍稍过得舒心些,是在我们俩都退休以后。
我年轻时就很喜欢盆景,但因为一直忙于工作,忙于生计,只能把个人爱好深埋心底。1995年退休之后,终于有了大把的空闲时间,可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了,于是,我决定做盆景。
先是从山上找树桩回来栽培,做盆景,后来一发不可收,又开始做根雕,做微缩古建筑模型……向群英又成了我最坚定的支持者、最得力的帮手。
到2007年6月,我花3年时间完成了黄鹤楼、滕王阁、岳阳楼3件微缩古建筑模型,看过的人都叹为观止,但我还有一个心愿未了,那就是原计划的四大名楼,还差个蓬莱阁。这时,我有些犹豫了,山东蓬莱,路途遥远,旅费过高,我有些舍不得,毕竟为了个人爱好花太多钱,有点说不过去。向群英一向比我还节俭的,但这时候,她却说,你就去吧,一年老一年了,再不去以后恐怕走不动了。有她这句话,我心安理得地启程了。
2008年6月,蓬莱阁建筑群模型终于制作完成。我心愿终了。我的作品展出后,受到很多媒体关注,向群英以我为骄傲,她总是比我本人还高兴。她就是这么一个夫唱妇随的女人,没什么文化,说不出什么大道理来,但却与我精神上息息相通。
2009年5月,我患了鼻咽癌,在老伴的悉心照料下,我一直快乐地生活着。我以为我会先她而去,万万没想到,先走的竟然是她。
在临终前3天,她知道自己不行了,艰难地对我说:“我这一辈子,最对不起的是我的两个儿女,在他们小时候,我没给他们买过一颗糖,没给他们做过一件新衣服穿,我都尽量满足父母和弟妹(指我的父母和弟妹)的要求了,没照顾好自己的一对子女,我实在对不起他们俩……”弥留之际,她还对我说:“我死后,会用我的灵魂保佑你多活几年的。”她还惦记着我的病呢。我哭着对她说:“这辈子你谁也不欠,是我亏欠你太多啊。”
老伴走后,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尽量克制住悲痛,抓紧时间做作品,我为一对儿女各制作了一幅牡丹木刻作品:“国色天香”和“花开富贵”,希望能在我将来走后留给一对儿女作纪念,也算是替老伴表达对一对儿女的亏欠之意。
熊荣和的四大名楼微缩古建筑模型和部分根雕作品,已被中国文化信息协会收编入《光辉乐章》和《时代群英》两本文献书中,并给予较高评价。熊荣和动情地说:“没有老伴的支持与配合,我难以取得这样的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