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发生的惨绝人寰的悲剧，一片寂静而深远的森林，数千具年轻官兵的尸体，书写着人类文明史上的罪恶行径;这是一桩困扰波兰人民半个多世纪的历史公案，国际法庭的争辩、特别调查组的发现，都使这起事件布满了重重谜团。是谁一手制造了卡廷惨案，究竟是德国法西斯的挑拨离间，还是斯大林政府嫁祸于人?究竟谁在向世界说谎，波兰军官神秘死亡的背后隐藏着什么真相?
惊现坟场
1943年4月13日，第二次世界大战进入关键阶段，德军和盟军的战争呈现焦灼状态。就在这时，一件令全世界为之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前苏联斯摩棱斯克市以西15千米，坐落着格列日多夫火车站。再向前4千米，有个叫卡廷的村庄。这里终日被茂密的原始森林笼罩着，风景格外秀丽。
当时，德国人占领了这里，开始在卡廷修筑工事。没想到，他们的铁锹没有掘出战壕，却扒出了8个合葬的墓坑，那里面，横卧着数千具尸体，他们身穿波兰军装，双臂被捆绑着背到身后，大衣掀起过头，另一条绳索紧紧勒住脖子和手腕，大部分人被从后面开枪处决。
场景触目惊心，连一向杀人不眨眼的法西斯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是谁杀死了这些波兰军官?又是谁把他们残忍地埋在地下?
德国人很聪明，他们没有放过这个制造舆论的绝好机会，通过电台向全世界宣布了这个惊人发现。他们认为，是苏联人把波兰军官集体屠杀了，时间就在德军占领斯摩棱斯克之前。
原来，这里曾经是战俘营，关押着很多波兰人。1939年9月17日，苏联按照与德国达成的瓜分波兰的秘密协议，从东部入侵波兰后，波军总司令爱德华・雷兹・西米格威根据最高统帅部指示，下达了不抵抗命令，理由是苏联不是交战国。就这样，30万波兰军队绝大多数缴械投降，近13万人被押到苏联。
德国人的用意很明显，他们要在这件事上大做文章，使世界反法西斯联盟迅速瓦解。
苏联人很快作出回应，他们通过《真理报》发表声明，强烈谴责德国人的“无耻捏造”。同时，他们在公报中指出，波兰战俘曾在斯摩棱斯克以西地区服过劳役，1941年夏天苏联部队撤退后，战俘落入德军之手，正是德国法西斯残忍地杀害了他们。
到底谁的话是真的?当时，几乎世界上所有反法西斯的进步力量都相信，苏联人讲的是真话，因为只有法西斯才能干出这样的事来。
事实果真如此吗?
1943年4月14日，一个由波兰红十字会派出的五人调查团应德国当局要求，前往卡廷森林。4月16日，波兰红十字会秘书长斯卡尔仁斯基在一份关于卡廷惨案的报告中说：“从尸骨上找到的纸片判断，屠杀时间大致在1940年3月至4月。”
这是一份不利于苏联的报告，因为当时德国还没有占领卡廷。波兰西科尔斯基政府对此表示忧虑，他们和德国一致要求国际红十字会插手这一事件。但是，迫于苏联的压力，国际红十字会最终拒绝了这一请求。4月21日，苏联政府对波兰在这件事上的不信任态度表示愤慨，并在五天后宣布和波兰断交。
1943年9月，苏联红军收复了斯摩棱斯克地区。斯大林立刻下令，由科学院院士布尔坚科牵头成立特别委员会，针对德国发表的声明进行大规模反调查。为了使人们确信这起事件是德国法西斯所为，他们还邀请了数十名西方记者，参观了卡廷森林的“万人坑”。
现场的惨烈程度使到场的每名记者都记忆犹新，大约4000多具波兰官兵的尸体倒在坑中，几乎所有遇难者头盖骨底部都有一个弹孔。苏联人说，这是典型的德国法西斯屠杀手法。记者还在被害者遗体间发现了一封1941年夏的信件，这似乎能够证明，波兰人并非死于1940年，而是在1941年秋，也就是德国进攻苏联以后。杀害他们的，就是希特勒当局。
1944年1月，苏联在《真理报》上发表了特别委员会形成的报告，声称苏联政府早在1940年就把被俘波兰军官送到了斯摩棱斯克的三个特别营地，在那里，他们从事着建筑和修路的工作。但是，当德军入侵时，由于这批战俘没有及时撤退，致使在1941年7月落到德国人手中，他们被分批押送到卡廷森林，处决后就地掩埋。
二战结束后，苏联人还在卡廷森林树起一座纪念碑，上面刻着“纪念1941年被希特勒匪徒枪杀的波兰军官”。
波兰红十字会和苏联特别委员会的调查结果不一致，波兰军官的死亡时间就成了非常关键的证据。如果是1940年，苏联人肯定逃不脱干系;如果是1941年，德国人是真凶就确定无疑。
这起骇人听闻的悲剧到底发生在哪年?
1945年7月1日至3日，纽伦堡国际法庭审理了此案，苏联方面的公诉人认为，这一惨案的直接执行者就是德军第537工程兵营的士兵。但是，德军上校阿连斯断然否认了对他的指控，他强调，1941年，德军第537工程兵营根本不在斯摩棱斯克地区。
当时，国际法庭还传唤了天文学家巴济列夫斯基，德国占领斯摩棱斯克的时候，他是市长梅尼沙金的助手。他向布尔坚科特别委员会作证，梅尼沙金在1941年9月底曾经告诉他，德军在离斯摩棱斯克不远的地方，枪杀了波兰人。
但是，当法庭让他提供梅尼沙金的去向时，巴济列夫斯基却无从回答。
国际法庭最终没有把卡廷惨案列入对纳粹战犯的判决书，理由是证据不足。
虽然法庭没有给卡廷惨案下定论，但是，这起案件还是引起了众多有识之士的关注，他们迫切地需要知道悲剧的真相。
1946年，波兰检察官罗曼应邀来到苏联，在对卡廷惨案进行调查时，他意外地在斯摩棱斯克附近的地窖里，发现了一批苏联内务人民委员部同当地分支机构之间对于卡廷枪决事件的往来电报。尽管有人提出，这是盖世太保为了陷害苏联人有意放在那的，这些电报还是引起了罗曼的怀疑，但是，回到波兰不久，他就被人杀害了。
1950年9月，美国国防部发表了范弗里特中校关于卡廷惨案的陈述。二战时，他曾被德军俘虏，并且参观过卡廷森林的波兰军官墓地，当时，他也认为是德国人下的毒手。但是，在经过仔细观察后，他认为，制造卡廷惨案的真正凶手是苏联人。
1951年9月18日，美国宣布成立国会特别委员会，正式调查卡廷惨案。在征集大量物证和有关线索后，委员会宣称，这起事件是苏联内务人民委员部所为，屠杀的时间不迟于1940年春天。
调查结论如同是一声炸雷，迅速引起了世界各国的关注。苏联人再也坐不住了，1952年3月3日，《真理报》用了整整十五个版面，重新发表苏联调查委员会在1944年形成的报告，声称这就是最后的真相。他们还措词强硬地对美国国会特别委员会进行照会，严厉抨击美国的做法，称这是一种最无耻的诽谤。
美国的介入，让卡廷事件再次变得复杂起来。那么，作为整个惨案的直接受害者，波兰又是作何反应呢?
早在1941年12月3日和1943年3月8日，斯大林在接见当时的波军总司令安德尔斯时，就回答过军官战俘失踪的问题。对此，斯大林称，他们可能都回国了。
二战后，波兰在苏联的帮助下，成立了人民共和国，由于和苏联的亲密关系，他们更加相信，德国人就是凶手。1959年，波兰出版的《大众小百科全书》中写道：“卡廷位于俄罗斯联邦斯摩棱斯克州，是几千名波兰军官集体墓葬所在地。这些军官从1939年起就被拘禁在苏联，该地被占领后，他们被希特勒纳粹分子杀害了。”
波兰的公开出版物和一些历史教材也都严格按照苏联口径记载这一事件。
即便如此，波兰国内还是传来不同的声音，一些人坚定地认为，这是苏联人的阴谋。
华沙科斯特卡教堂外墙的石碑上，“卡廷?波兰军官被屠杀”几个字分外引人注目。华沙城郊的波瓦斯基公墓，经常有人为卡廷遇难者敬献花圈。1982年波兰工潮期间，苏联驻波外交机构门前，曾经出现过要为卡廷殉难者报仇的大幅标语。
波兰人民想知道，到底谁才是躲在阴谋背后的真凶，他们渴望知道真相，让那些飘荡在卡廷上空的亡魂尽早安息。
已经隐藏了几十年的罪恶，真能大白于天下吗?
历史的车轮进入20世纪80年代，随着苏联国内形势发生变化，已经尘封多年的卡廷惨案再次被众人所关注。1987年4月21日，波兰总统雅鲁泽尔斯基访问苏联，和戈尔巴乔夫签署了《波苏意识形态、科学和文化领域合作宣言》。根据这一文件精神，两国历史学家组成联合委员会，负责调查卡廷事件。
1988年，苏联首次同意波兰人前往斯摩棱斯克，为卡廷事件遇难者扫墓。1989年2月，波兰政府突然公布了一些苏联杀害波兰军官的证据，对此，一向态度坚决的苏联却发生了很大变化，苏共中央政治局作出了两项决定：一是责成苏联检察院、国家安全委员会和外交部提出苏联在“卡廷惨案”问题上采取新措施的建议，二是同意波兰方面将波兰军官的象征性骨灰带回华沙的请求。
4月5日，波兰一个代表团专程来到卡廷森林，取回浸透着波兰军官鲜血的泥土，并于18日在华沙无名烈士墓举行了安葬仪式。
1990年4月13日，一个震惊世界的消息从塔斯社传出，苏联在波兰总统雅鲁泽尔斯基来访之际正式发表声明，称波兰军官被屠杀是“斯大林主义的严重罪行之一”!
苏联政府首次提出对卡廷惨案负责，全世界为之哗然。这起争论了近半个世纪的无头公案，真的会水落石出吗?又是谁一手操纵了这起惨案?
对此，前苏联总统戈尔巴乔夫语气沉重地说：“讲述这一悲剧是不轻松的，但却是需要的，因为只有通过事实真相，才能达到真正的复兴和相互理解。”
戈尔巴乔夫的话有何依据?苏联政府为什么要杀害那些手无寸铁的波兰战俘?难道不怕引发政治和军事上的危机?这起事件的幕后主使究竟是谁?
据苏联解密的文件透露，当时，已经沦为战俘的波兰官兵并没有丧失斗志，一种坚定的信念在很多保皇党和民族主义分子中流传着：“我们返回波兰去，先赶走德国人和犹太人，然后再打布尔什维克。”渐渐地，这种想法变成了波兰军官的实际行动，他们经常要求改善伙食和住宿环境，公开表达不满情绪，有些人甚至随时准备逃跑。这种反常的迹象和危险举动引起了苏联当局的恐慌。
也许就在这时候，斯大林动了恶念。他指使自己的秘密警察?苏联内务人民委员部把数千名波兰军官分批运到卡廷森林等地监狱，开始了惨绝人寰的大屠杀。为了嫁祸给德国人，他们特地从莫斯科运来德国制造的瓦尔特手枪，作为行刑工具。刽子手从战俘的脑后射出子弹，很多人还没哼出声来，就被夺去了性命。为了掩盖罪证，这些尸体被分批运到卡廷森林等地，埋在早已挖好的大坑中。
当然，没有任何人能为这起事件提供确凿的证据，一切都只是推论。那些真假难辨的证物，扑朔迷离的证人死亡事件，究竟是谁所为?直到1990年，苏联面临解体，面对波兰越来越强大的要求说出真相的声音，戈尔巴乔夫才承认卡廷惨案是苏联所为，而直到1992年，俄罗斯才把部分档案归还波兰，卡廷真相才由猜测逐渐转为残忍的历史。
人类之痛
卡廷惨案就像一道无法弥合的伤疤，永远刻在波兰人民心里。如今，事发现场已经成为卡廷纪念地，沿着大门走进去，四周镶有一块块铸铁牌，上面用波兰文字记载着死者的姓名和出生日期，他们几乎都是少校以下军衔，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很多人还都很年轻。
这是人类历史上一段灰暗的岁月，它久久停留在20世纪的时间线上，每每翻开，心中都会感到灼热和感伤。也许时至今日，在卡廷森林的上空，还盘桓着逝者的冤魂，他们命丧异乡，他们无法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