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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杀人事件

2020-12-09 作者:故事大全 阅读:
  

    1、梦
    认为自己是武大郎之前,他一直姓韩,叫韩德仁。
    一切都缘于一个梦。
    一个古怪的梦。
    做那个梦之前,韩德仁跟武大郎几乎没有一丁点关系:武大郎很矮,他很高;武大郎卖炊饼,他卖房子,那可比炊饼值钱多了;武大郎有个弟弟,能打死老虎,他有两个姐姐,连鸡都不敢杀。
    如果非要说他和武大郎有什么相似的地方,还真能找到一点:他们都有一个漂亮老婆。
    武大郎的老婆潘金莲就不用说了,家喻户晓。
    韩德仁的老婆叫钱如意,长得不比潘金莲差。她至今还没出轨,更没有勾搭奸夫杀害亲夫,因为韩德仁还活着。不过,韩德仁觉得那一天迟早会来。他之所以那么认为,和那个梦有一半的关系,还因为钱如意的一句话。
    半个多月前的一个深夜,工地上出了点事,他要去处理一下。出门之前,他破天荒地跟钱如意打了个招呼:“我走了。”以前,他也经常半夜出门,从没跟钱如意打过招呼,那天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冥冥之中,似乎总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左右着你我的言行举止。
    钱如意明显还没睡醒,迷迷糊糊地说:“开车慢点儿。”
    韩德仁的心里一冷。
    他不会开车。
    从那天开始,他的心里就再也没有阳光了。
    说那个梦之前,先介绍一个韩德仁。
    韩德仁原来生活在农村,穷得家徒四壁,饥一顿饱一顿。后来,他跑到了城里,在水产市场蹬三轮车给宋老大送货。宋老大以前是一个小混混,后来出了点事,瘸了一条腿,不能再做小混混了,他就置办了一个卖水产的摊位,也算是改邪归正了。
    开始的时候,水产市场的商户们经常能看到这样一幅画面:韩德仁光着膀子,脖子上缠着一条白毛巾,弓着腰,卖力地蹬着三轮车。宋老大躺在躺椅上,叼着烟,收钱找零,谈笑风生。
    后来,情况发生了变化:韩德仁躺在躺椅上,叼着烟,收钱找零,谈笑风生。宋老大光着膀子,脖子上缠着一条白毛巾,弓着腰,卖力地蹬着三轮车。他的腿不利索,左腿使不上劲,三轮车走走停停,很凄凉的样子。
    有人问起,宋老大总是哭丧着脸,一言不发。
    没有人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再后来,韩德仁又开了一家废品收购站。
    从此,这个城市大多数偷来的赃物都集中到了他的废品收购站里。自行车、电动车、摩托车、家用电器、金银首饰甚至还有新买的汽车,都被他当成废品收购,又以稍低的价格卖出。

    做这种生意的人,想不发财都难。
    韩德仁发财以后,放弃了水产市场的摊位和废品收购站,摇身一变,成了一个房地产开发商,挣到了更多的钱。
    身份变了之后,他又换了一个老婆。他原来那个老婆,是一个水产商贩的女儿,膀大腰圆,心眼不多。结婚不到一年,她就给他生了一个儿子。结婚十年之后,他给了她一笔钱,和她离了婚,把儿子留下了。
    离婚不到一个月,他就和钱如意结了婚。
    钱如意是一个演员,演过几部戏,大都没有台词。
    他们已经结婚三年了。
    最近几天,韩德仁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是不是又该换老婆了?
    该说那个梦了。
    那天晚上,没有月亮,很黑。风很大,天地间充斥着“呜呜”的声音,如泣如诉。小区里的路灯没亮,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里是一个别墅小区,入住率很低,野比业主还多,显得有些荒凉。
    司机把韩德仁和钱如意送到家门口,开着车走了。那是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叫贾闯,沉默寡言,不苟言笑。
    韩德仁有好几辆汽车,却不会开。他认为,前排很危险,如果出了事,非死即伤,后排相对安全很多。他曾经联系过一家汽车厂商,希望能定制一辆方向盘在后座的汽车,对方友好地拒绝了,从那之后他就断了学开车的念头。
    没钱的时候,他什么都不怕,随时可以和对方玩命。
    现在,他无比怕死。
    韩德仁的脚步有些趔趄,半天才掏出钥匙,开门。钱如意醉得更厉害,已经站不稳了。今天晚上,他宴请一个大人物。为了把事情谈成,他和钱如意都喝了不少酒。大人物很高兴,当场同意当钱如意的干爹。有了这层关系,事情就谈成了。
    进门的一瞬间,韩德仁无意间回头看了一眼。
    不远处有几棵红枫树,枝繁叶茂。树底下,站着一个人。那个人个子很矮,应该不到一米五,穿一身很古怪的衣服,还戴着一顶怪模怪样的帽子,打扮得跟古代人似的。光线不好,看不到他(她)的五官,只是一抹苍白。

    韩德仁的脑子还不太清醒,并未在意,进了门。刚关上门,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推开门,往外看。那个人已经不见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他打了个激灵,酒醒了大半。
    现在是2015年,小区里怎么会出现古代人?
    这个问题无比深邃,没有答案。
    韩德仁决定过去看看。
    “你去哪儿?”钱如意问。
    “出去醒醒酒,你先去睡吧。”说完,他顺手拿起手电筒,走了出去。那手电筒是儿子的东西,夏天的晚上,他用它出去捉子。
    前两天刚下了雨,草皮湿漉漉的。现在是深秋,虫子们早已绝迹。不过,韩德仁总感觉草丛里藏着某种活物,所以他走每一步都很小心,生怕踩到什么。走着走着,韩德仁停了下来,竖起耳朵听。
    他觉得周围还有一个人,那个人的脚步声很轻,像虫子一样。他回头看了看,石板路在手电筒的照射下,泛着青白的光。一只野猫蹲在路中央,定定地看着他。那是一只小猫,也许还不满月,却有一双成人般阴沉的眼睛。
    他跺了跺脚,它一下子窜到绿化带里不见了。
    他继续往前走,又一次听到了另外的脚步声。这一次,那脚步声真切了许多,有些急促,有些杂乱,似乎不止一个人。
    他猛地回过头,背后什么都没有。他的心莫名地慌乱起来,想回家,又想把事情弄清楚。犹豫了几秒钟,他快步走向那几棵红枫树。红枫树下没有草皮,泥土地上有两行并排的脚印,小小的,一直延伸到十几米外的地下车库。
    他觉得有些不对头。
    正常人的脚印都是一前一后,而那个人的脚印是并齐的,左右脚靠在一起。这是为什么?仔细一想,他的头皮一下就炸了——那个人跳着走路!
    什么东西跳着走路?
    答案不言而喻。
    韩德仁转身就往家里跑。
    通向家里的石板路空荡荡的,显得很长。他“咚咚咚咚”地跑着,声音十分寂寥。跑着跑着,他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光线暗淡的家门口,出现了一个矮小的古代人,他(她)耷拉着脑袋,拉开门,一闪,轻飘飘地不见了。
    韩德仁的心一下就空了,再用手电筒照过去,门口什么都没有。
    愣了片刻,他壮起胆子走了过去。
    门已经锁上了。
    这是一扇质量很好的防盗门,没有钥匙,任何人都进不去。
    他怀疑自己看花眼了。
    可是,短短的时间之内,两次看见那个古代人,这能用看花眼来解释吗?

    


    家里静悄悄的,儿子和保姆应该早就睡下了。
    他跑回卧室,推了推躺在床上的钱如意,急切地问:“刚才,有没有人进来?”
    “没有。”她迷迷糊糊地说。
    “你没听见门响?”
    “没有。”
    他愣了半天,脱了衣服和子,关上灯,躺到床上睡觉。所有的声音都随着那个古代人消失了,只有站在墙角的落地钟在响:“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韩德仁看了它一眼。它的个子很高,黑糊糊地站在那里,就像一个没有脸的人一样。他抖了一下,用被子蒙住了脑袋。
    平时,他的睡眠极好,今天晚上,他却失眠了。
    这是怎么回事?
    肯定有问题,只是他还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
    在困惑和惊恐之中,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又过了半天,房门慢慢地开了,只发出了一丁点的声音。他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个声音,身体立刻僵硬了。他悄悄地把被子掀开一条缝,往门口看了一眼,顿时魂飞魄散——那个古代人进来了!
    从身形上看,那应该是个男人,矮小又瘦弱。他穿的应该是一件长袍,有些肥大,戴一顶像元宝一样的帽子,一跳一跳地过来了。光线不好,看不清他的五官。也许,他压根就没有五官。
    韩德仁吓得一动不动,呼吸都停住了。
    古代人跳上了床,躺在了他和钱如意中间。过了一会儿,他开始念叨什么。他说的应该是文言文,韩德仁听不懂。他认为,这个古代人和他说的文言文一样,都属于一个死去的朝代,距今至少三百年。
    可是,三百年前的古代人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家里?
    那个古代人一直在说着什么。他的语调就像他的身体一样僵硬,每句话中间都要停顿一会儿,一句话那么长的时间,似乎是在思考什么,又似乎是嘴巴跟不上大脑的节奏,就像是一个中风瘫痪的人一样。
    对于韩德仁,那些话就像外星语言一样难懂。他只能竖起耳朵仔细听,希望从其中听到哪怕一个他能听懂的词语。听了一会儿,他觉得那个古代人并不是在胡言乱语,似乎是在讲述某件事。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那个古代人忽然坐了起来,跳下床,僵僵地站在床边。
    他要干什么?
    韩德仁快要崩溃了。
    “你是武大郎!你是潘金莲!”那个古代人忽然怪腔怪调地喊出来两句无比清晰的话。
    韩德仁剧烈地抖了两下。
    那个古代人蹦垩着走了。
    “咣当”一声响,房门关上了。
    韩德仁一下就醒了。
    是个梦?
    他惊魂未定,下意识地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额头上有东西。他又抖了一下,一把撕下来,发现是一张细长的纸条。他哆嗦着打开床头灯,看见上面写着三个歪歪扭扭的字:武大郎。
    这不是梦!
    韩德仁仿佛一下子掉进了冰窟里,身体机能和意识瞬间丧失。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扭头看了一眼钱如意。她直挺挺地躺着,像一具等待亲属告别的尸体,额头上也贴了一张细长的纸条,上面也有三个歪歪扭扭的字:潘金莲。

    韩德仁的脑袋里“嗡”地响了一下:她是不是已经死了?钱如意有轻微的鼻炎,每天夜里都打呼噜,可是现在她却无声无息,仿佛一具尸体。
    时间似乎都定格了,世界似乎都死机了。
    过了半天,韩德仁伸出手,碰了碰她。她动了一下,开始打呼噜了。那张细长的纸条随着她的鼻息一起一伏,看上去十分诡异。
    韩德仁那一碰仿佛触到了她的开机键,她又开机了。
    韩德仁松了一口气,忽然又想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儿子没事吧?他跳下床,跑了出去。在这个空旷且没有温度的家里,儿子是他最大的牵挂。
    时间已经到了下半夜,万籁俱寂。
    月亮从一个很古怪的方向冒了出来,冷冷地看着世间的一切。
    儿子住在二楼。他今年十二岁,上小学六年级,学习成绩不错,就是在家里不太爱说话,总是一个人躲在房间里玩电脑。
    韩德仁一边跑,一边打开了所有的灯。
    家里一下子亮堂了。
    儿子的房间关着门。门上贴着一张球星的黑白海报,那是儿子的偶像,浑身的疙瘩肉,表情很孤傲,一副看谁都不顺眼的样子。
    韩德仁轻轻地推开了门,借着走廊里的光,他隐约看见那个古代人面朝里躺在儿子的床上,一动不动。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带上了门。
    那个古代人为什么会在儿子床上?
    儿子去哪儿了?
    韩德仁觉得家里飘荡着一股怪之气。过了大约两三分钟,他终于回过神来,猛地推开门,扑了进去。为了儿子,他什么都不怕了,别说是古代人,就是外星人,他也敢和对方玩命。
    儿子躺在床上,睡得无比香甜。
    那个古代人消失了。
    韩德仁惊呆了,心想:难道是刚才看花眼了?他轻轻地坐到儿子的床边,小声地叫了一声:“大志……”
    他儿子叫韩大志。
    儿子含混不清地答应了一声,没醒。
    他还是不放心,伸手打开了灯,要看看儿子是不是完好无缺。刺眼的灯光把儿子弄醒了,他看了韩德仁一眼,把头扭向一边,说:“爸,你干什么呀?”
    “我问你件事。”
    “什么事?”

    “刚才,有没有什么……人进了你的房间?”本来,他想问“有没有什么东西进了你的房间”,怕吓着儿子,就改了口。
    “没有,怎么了?”
    “没事了,睡吧。”
    “爸,你把灯关上。”
    韩德仁关了灯。
    房间里顿时黑了,走廊里的灯还亮着,灯光从门缝钻进来,有两道阴影,似乎是被门外的什么东西给挡住了。韩德仁想了想,身上的鸡皮疙瘩一下就起来了——门外有人!
    很长时间过去了,门外那个人一直不动。
    韩德仁抓起儿子的棒球棒,悄悄地走了过去。他不能让危险永远停留在儿子的门外。深吸了几口气,他突然拉开了门。
    是钱如意。
    “你干什么?”韩德仁走了出去,把门带上了。
    “我醒了,没见到你……”
    “我看看儿子。”韩德仁拉起她,又说:“回房间说,别吵醒儿子。”
    被窝里已经凉透了,说明钱如意已经离开很长时间了。
    还没开始供暖,房间里有些许的凉意。
    他们躺在床上,都不说话。韩德仁扭过头,反复打量着钱如意。她的五官是那么的精致,皮肤是那么的白皙,在灯光下,有一种妖艳的美。那个古代人说她是潘金莲,难道她真的要谋害亲夫?
    回想起她之前说过的那句话,韩德仁的心一点点地冷了。
    “你看什么?”钱如意回避着他的眼神。
    “刚才,你没发现什么异常?”他盯着她的眼睛问。
    “没有,怎么了?”
    “没什么。”
    “早点睡吧。”她伸手关了灯,用黑暗遮住了自己的面孔。
    韩德仁觉得她在掩饰什么——她肯定已经发现了那张纸条。他的心里空荡荡的,那是恐惧的感觉。假如,她说她发现了一张可怕的纸条,他还不至于如此害怕,可是她偏偏说什么都没发现,这让他一下子警觉起来。
    过了很长很长时间,他慢慢地下了床,打算去客房睡。他不敢和这个女人同床共枕了。他刚走到门口,背后的钱如意突然问了一句:“你干什么去?”
    他打了个激灵,上硬硬地说:“我有点累了,去客房睡。”这句话明显不合逻辑——和她在一起睡,如果不想干什么,就不用干,累不着。
    钱如意没说话。
    韩德仁感觉她一直在背后盯着他。他拉开门,出去了。
    躺在客房的床上,他不敢睡,焦急地等待着天亮。他认为,只要太阳出来,那些阴暗的东西就会遁形,危险就会消失。
    “德仁……”钱如意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很低沉,有些鬼祟。
    “干什么?”韩德仁吓了一跳。
    “我给你倒了杯水。”
    “我不渴。”
    “你喝了不少酒,得喝水。”
    “我不渴!”
    钱如意拧了几下门把手,发现门从里面反锁着,又说:“我把水放在门口了。”
    韩德仁没理她。
    外面再也没有动静了。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武大郎就是被潘金莲下药毒死的,难道钱如意也要用同样的方法弄死他?一念及此,他赶紧下了床,打算把那杯水保存起来,等天亮之后拿去化验。他拉开门,一眼就看见钱如意端着一杯水,僵僵地站在门口,眼神木木地看着他。
    他猛地把门关上了。

    


    2、同一个梦
    钱如意也做了一个梦。
    一个同样的梦。
    不同的是,她醒得晚一些。
    是韩德仁把她碰醒的。
    她没敢睁眼,装出了一副熟睡的样子。她之所以不敢睁眼,是因为她不知道韩德仁要干什么,不敢惊动他,只能静观其变。自从半个多月前的那个深夜,她无意间说错一句话之后,她再也睡不踏实了,生怕眼睛闭上之后就再也睁不开了。
    当时,她说完那句话之后,立刻就吓醒了,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知道,韩德仁是一个心机很重的人,而且心狠手辣,上一秒还和你有说有笑,下一秒就有可能要你的命。
    她有一个情人,在一起已经快三年了。韩德仁不在家的时候,他们就在家里幽会。韩德仁给她的是物质上的享受,情人给她的是身体上的愉悦。她以为这件事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自己说漏了嘴。
    那些天,她一直在偷偷地观察韩德仁,没发现什么异常。也许,他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她有些侥幸地想。
    直到那张纸条的出现。
    刚看到那张纸条的时候,她吓得魂儿都快没了。她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她刚梦到一个古代人怪腔怪调地说她是潘金莲,韩德仁就在她脸上贴了一张纸条,难道他是在暗示什么?
    潘金莲与人通奸,还谋杀亲夫。
    韩德仁肯定认为她也会这么做。
    她再也躺不住了,下了床,去查看韩德仁到底在干什么。她害怕看到这样一幕:韩德仁蹲在厨房里,阴沉着脸,一下下地磨着菜刀,旁边还有一把已经磨完的剔骨刀,泛着寒光,看上去无比锋利……
    还好,韩德仁去了儿子的房间。
    她站在门口,听里面的动静。
    什么都听不见。
    回到卧室之后,韩德仁用一种很怪异的眼神看着她,还拐弯抹角地问起了那张纸条的事。她觉得,他这是要准备动手了。她没敢说什么,关了灯,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
    韩德仁离开了卧室。
    他会不会打电话找人来弄死她?
    她跟了出去,试探他的口风。

    他守口如瓶,毫无破绽。
    躺在床上,她不敢睡,焦急地等待着天亮。
    天总是不亮。
    她拿出手机,在通讯录里找到贾闯的名字,想给他打电话,又怕韩德仁在门外偷听,就给他发了一条短信:韩德仁知道咱们的事了,怎么办?不到两分钟,贾闯回短信了:我弄死他!
    她一下子放心了。她知道,贾闯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人,他说让谁死,谁肯定会死,而且不留一点痕迹,就像凭空蒸发了一样。
    又过了一阵子,贾闯又发来一条短信:你来坝山无名寺,我和你说点事。她看了看时间,凌晨两点四十分。她想了想,回了一条短信:半个小时以后到。她穿好衣服,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家。
    老天还没睡醒,一片寂静。几只野猫在石板路上慢慢地走。这个时间,世界属于它们。地下车库门口旁边的草皮上,蹲着一个毛烘烘的东西,它的眼珠子贼亮,在黑暗中冷冷地盯着她。
    野猫?
    野
    不管是什么,它肯定不怀好意。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高跟鞋踩在石板路上“哒哒”地响,那声音在沉寂的夜里穿出去很远。
    门卫室里亮着灯,没看见人。
    她用门禁卡打开门,出去了。
    一辆出租车停在小区门口,里面黑糊糊的。
    她左右看了看,走过去敲了敲车窗户。
    “去哪儿?”一个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
    她猛地回过头,看见一个长相猥琐的中年男人站在身后,双手抓着腰带,裤子上的拉链还没拉上。
    “去坝山。”她避开了中年男人的眼神。

    “上车。”他有些迫不及待地说。
    她坐在后座上,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毛烘烘的东西蹲在小区门口,冷冷地盯着她。借着灯光,她看见那是一条土黄色的狗,身上的毛乱蓬蓬的,缺少狗的温顺,多了几分野性。
    它不会是一条狼吧?
    她再回头看,它已经不见了。
    此时此刻,在一公里之外的一个小区里,有一扇窗户里还亮着灯。这是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没怎么装修,跟毛坯房差不多,里面只有一张床,一张电脑桌和一台电脑,显得有些冷清。
    这也是韩德仁的房子,贾闯一个人住在里面。
    电脑还开着,因为长时间不碰,黑屏了。贾闯关了灯,回头看了一眼,显示器上的电源指示灯还亮着,红红的,像某种动物的眼珠子。他想了想,没理它,打开门出去了。
    他要去坝山见一个女人。
    贾闯长得很男人,光头,黑皮肤,眼神阴沉。
    三年前,韩德仁在报纸上登了一则广告:招聘董事长助理,要求是男性,有5年以上驾驶经验,年龄30岁以下,身强力壮,高中以上学历,待遇优厚。
    其实,他就想招一个司机。
    三十多个人应聘。
    贾闯排在第七位。
    选了一个黄道吉日,韩德仁面试他们。前面的六个人,都很能说。韩德仁觉得他们的嘴巴比拳头厉害,没看中,就让他们走了。贾闯进来了,直直地站在那里,问一句答一句,话很少。韩德仁觉得他似乎没什么本事,就让他走,顺便叫下一个人进来。
    “不用叫了,我是最后一个。”贾闯低眉顺眼地说。
    韩德仁一怔:“那些人呢?”
    “我把他们打发走了。”贾闯盯着他的眼睛说。
    韩德仁又愣了一下,马上就笑了,说:“行,就是你了。”
    就这样,贾闯成了韩德仁的司机。
    今天晚上,他没开车。
    韩德仁那辆车,太拉风,开出去太扎眼,他决定打车去坝山。
    这是一个新建的小区,刚交房没多久,大部分业主都还在装修,几乎没有人入住。小区里很安静,静得能听见水里的鱼游动的声音。
    走过景观河上的小桥,就到了小区的西门。大门内,路灯明晃晃地亮着。大门外,是几处在建的工地,黑灯瞎火的。
    贾闯跨出了大门。
    等了老半天,一辆出租车慢悠悠地驶了过来。司机是个女人,她很警惕地看了一眼贾闯的光头,一脚油门,出租车像兔子一样跑远了。

    


    贾闯往前走了一会儿,站在一个十字路口继续等。过了大约十分钟,来了一辆电动三轮车,红色的。开车的是一个老头,戴一顶毛烘烘的帽子,他看了贾闯一眼,慢吞吞地问:“坐车吗?”
    贾闯摸了摸光头。
    那个老头拿下了帽子,也是光头,头顶上有一条很长的疤,看上去十分狰狞。
    贾闯上了车。
    “去哪儿?”老头问。
    “坝山。”
    “八十块钱。”
    “打车最多四十块钱。”
    “只有胆子大的人才敢拉你,才敢双向收费。”
    “有道理。走吧。”
    老头笑了一下,发动了电动三轮车,出发了。
    月亮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老天黑着脸,没有一丝表情。深更半夜,路上没有车,电动三轮车大摇大摆地行驶在马路中间,一路向西。
    前面的楼房越来越矮,灯光越来越少。
    “你去坝山干什么?”老头问。
    “去见一个人。”
    “女人?”
    贾闯默认了。
    老头回头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说:“你胆子挺大。”
    “怎么了?”贾闯听出他的话里有暗含的意思。
    “坝山那地方,有点邪门。”
    “怎么邪门了?”
    “你以前没去过坝山?”

    “没有。”
    老头沉默了一会儿,说:“那里原来有一群记得自己前世的人,他们自称再生人。”
    “再生人?”
    “对。我有个亲戚的家就在坝山底下,我听他说过一些再生人的事。”
    “你说给我听听。”
    老头就讲了几个再生人的故事。
    有一个中年妇女,十多年没吃过主食,每天只喝一点水,吃一点蔬菜,但是身体很不错。她说她的前世是她的姥姥。她姥姥死的那天,她出生了。她从不管她妈叫妈,一直喊她妈的乳名。
    有一个小伙子,他的前世是明朝的一个士兵,在和蒙古人打仗的时候,被敌人用刀砍死了。他的魂儿在蒙古大草原上空转悠了几百年,每天都是风吹草低见牛羊,一直找不到回家的路,三十年前才投胎。他的脖子上有一处刀伤。
    有一个驼背老头,八十多岁了,他的前世是一匹在沙漠里孤独行走的骆驼。
    有一个女孩,她的前世是雍正的妃子,十九岁时,死于后宫争斗。她最爱看清宫戏,说那是她的家事。她花了不少钱,请一位高人给她起了一个既高贵又忧伤的名字:爱新觉罗?痛经。
    ……
    电动三轮车跑了半个小时,老头抬手指了指前面,说:“到了,那就是坝山。”

    贾闯给了他一百块钱,没让找零,下了车。
    四周黑咕隆咚的。
    前面有一座很矮的山,不到二百米。在半山腰,有一座很小的无名庙,只有一间正殿,几间偏房。站在山脚下,能看见无名庙里有昏黄的灯光,在黑暗中显得十分寂寥。
    贾闯沿着小路,往山上走。
    小路两边是比小腿还高的枯草,密密匝匝,那是坝山的头发。几百米外,有一个村子,几只狗在卖力地叫着,不知道发现了什么。
    很黑,看不见脚下的路,走起来磕磕绊绊。
    贾闯拿出手机,打开了手电筒。
    无名庙的木门残破不堪,关着和开着没什么区别。
    贾闯走了进去。
    院子里有一颗很粗的树,已经枯死了,枝桠张牙舞爪地伸向夜空,有一种阴暗的美。
    贾闯隐隐约约闻到了一股不祥的气味,他一下子警觉起来。
    正殿的门关着,看不到里面。
    他慢慢地走过去,推了推门。
    木门“吱呀”一声,慢慢地开了。
    贾闯看见了钱如意。确切地说,是看到了她的脑袋。
    钱如意的脑袋被人摆在佛像前的木头案子上,身体却不见了。木头案子上还摆着五个盘子,里面是她的心肝脾肺肾,还冒着丝丝热气。到处都是鲜血,看上去触目惊心。有几滴血还溅到了佛像的脸上,显得更加诡异。
    贾闯呆了片刻,掉头就跑。
    几只大鸟无声无息地飞了过来,蹲在院子里的那棵枯树上,高一声低一声地叫,那声音很难听。它们叫了很长时间。
    大殿里死寂无声。
    一切似乎都还是刚才的样子。
    不对,有一点变化。
    钱如意的眼睛睁开了。
    现在是凌晨四点,天亮前最黑暗的时间。

    


    3、还魂
    贾闯跑回了家,用了一个小时。
    电脑还开着。他上了线,看到那个女孩在线。他在网上认识了一个女孩,网名很怪异,叫支离婴勺,聊了快半个月了,很投机,约定去坝山无名寺谈人生聊理想,没想到却遭遇惊魂一幕。
    你在吗?贾闯问。
    过了三分钟,支离婴勺才回复:在。
    你怎么没去坝山?
    我刚回来。
    你看到什么了?
    她没回话。过了一分钟,她下线了。贾闯知道,她肯定也看到了那一幕。他百思不得其解:几个小时之前,他把钱如意送回了家,为什么她却死在坝山无名寺?
    他不知道,这件事和他有某种黑暗的联系。
    时间回到三个小时之前。
    韩德仁下定决心,要弄死钱如意。虽然她很漂亮,也很擅长交际,帮他办了不少事,但是她知道他太多的秘密,如果她生了外心,后果不堪设想。
    他拿出手机,在通讯录里找到了耿大雷的名字。耿大雷是他的拜把子兄弟,相貌普通,个头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看上去很不起眼。这只是表象。其实,耿大雷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人,手段之残忍,手法之高明,令人咋舌。
    如果说贾闯是韩德仁握在手里的一把菜刀,那耿大雷就是他藏在怀里的一把手枪。
    菜刀虽然厉害,但比起手枪差远了。
    现在,韩德仁要掏枪了。
    手机只响了一声,就通了。
    “是我。”耿大雷的声音像他的人一样阴冷。

    “帮我杀个人。”没有寒暄,韩德仁开门见山。
    “谁?”
    “钱如意。”
    “没问题。你想让她怎么死?”耿大雷没有多问,这是他一贯的风格。
    “她既然想当潘金莲,那她的下场也应该和潘金莲一样。”
    “行。”
    “今天晚上,她可能会有动作。”
    “我现在就过去盯着。”
    “还有,我想知道西门庆是谁。”
    “没问题。”
    “明天我把钱打给你。”
    “行。”
    韩德仁挂断了电话。他知道,从这一刻开始,钱如意已经是一个死人了。他伸了个懒腰,打算睡觉了。刚躺下,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光着脚走到窗户边,拉开窗帘往外看。
    红枫树下什么都没有。
    那个古代人去哪儿了?
    他愣了片刻,回到床上躺下了。他是一个无神论者,冷静下来之后,他觉得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是有人在搞鬼,有人要搞死他。这个人能把纸条贴到他的脸上,就能把匕首刺进他的胸膛,必须把他(她)找出来。

    他(她)是谁?肯定是他的仇人。可是,他的仇人多如牛毛,要想从其中找出一个人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韩德仁想:这个人能进出他的家,肯定有他家里的钥匙。他家里总共有六把钥匙,其中两把藏了起来,还有四把。除了他之外,钱如意、儿子和保姆各有一把。
    他逐一分析。
    保姆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妇女,是他老家的远房亲戚,手脚勤快,老实本分,来他家十几年了,从没有过异常举动。
    儿子是亲生的,还是个小孩子,忽略不计。
    最后,韩德仁把目光对准了钱如意,认为肯定是她勾结外人,企图制造恐怖,要吓死他。问题是,她的同伙为什么要在她的脸上贴纸条,指名道姓说她是潘金莲,这个举动明显是在出卖她。
    恐怖更深邃了。
    韩德仁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凌晨四点,他的手机响了,收到了耿大雷发来的几张照片,有钱如意被杀后的样子,还有一个男人惊恐的表情,是贾闯。照片下面是一行简短的文字:坝山无名寺。
    西门庆竟然是贾闯。
    韩德仁的心一下子硬了。
    一连几天,风平浪静。
    钱如意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没有人再提起她,放佛她从没出现过一样。
    保姆每天忙忙碌碌,进进出出。
    儿子按时上学,按时回家,按时睡觉,一切照旧。
    贾闯依然沉默寡言,随叫随到。
    事情就这样结束了吗?
    韩德仁觉得一切刚刚开始,他看到的只是一个恐怖的开头,后面更惊悚。

    


    这一天,他的新楼盘开盘。他让手下人请了一些三四流的明星到场,有本地的,也有外地的。前文中提到的大人物也会出席,还要讲话。
    他一大早就去了公司。
    女秘书交给他一份嘉宾名单,上面有活动流程。他漫不经心地翻看着,眼睛突然瞪大了:他看到了钱如意的名字,而且她还要表演一个节目,安徽民间小调《潘金莲拾麦子》。
    “这是怎么回事?”他指着钱如意的名字问。
    女秘书看了一眼,说:“她是我们请的明星,本地人。”她刚来没几天,还不知道钱如意和韩德仁曾经是夫妻关系。
    “谁请的她?”
    “宣传部周部长。”
    “把他找来。”
    女秘书转身走了。
    过了一会儿,周部长来了。
    韩德仁指着钱如意的名字,问:“这是怎么回事?”
    周部长看了一眼,脸色一变,吞吞吐吐地说:“可能是名字印错了。”
    “为什么要表演这个节目?”
    “有人点名要看。”
    “谁?”
    周部长说了一个名字,是那个大人物。
    韩德仁就不再说什么了。
    上午十点,庆典活动准时开始。客户在保安的引导下,有序地进入现场。一支爵士乐队正在演奏一首什么曲子,韩德仁听不懂。他和那个大人物,还有几个小一点的大人物,端坐在主席台上,表情肃穆。
    那几个明星也坐在主席台上,面前都有一个红色的牌子,上面印着他们的名字。印有钱如意名字的牌子后面是一把空椅子,她还没来。
    韩德仁不时瞥一眼那把空椅子,心里忐忑不安。
    主持人在台上讲了些什么,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女秘书在背后碰了碰他,提醒他上台。
    韩德仁挤出一丝笑,和几个大大小小的大人物走上前台,一起触摸水晶球。水晶球闪了几下,亮出“帝王城开盘大卖”的字样,很是绚丽。
    台下鸣响了礼炮:“咚,咚,咚,咚,咚……”
    工作人员往台下扔礼品,众人争抢。
    演出开始了。
    第一个节目是魔术表演。
    一个长得像女人的男魔术师,让助手把一个大箱子搬上台,把一个长得像男人的女人塞了进去,比划了几下,再打开箱子,里面什么都没有。男魔术师用手一指,那个长得像男人的女人从台下的人群中走了出来。
    第二个节目是二人转。
    几个穿得很滑稽的男女在台上翻跟头。
    韩德仁的心里无比紧张。按照流程,下一个节目就是钱如意表演的安徽民间小调《潘金莲拾麦子》。
    二人转演完了。
    主持人报完幕,请表演者上台。
    韩德仁死死地盯着主席台旁边的一道小门,演员们会从那里走出来。

    现场鸦雀无声。
    有个孩子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在安静的现场显得十分突兀。
    大人物凑到韩德仁耳边,低声说:“这个节目好看。”
    “那我好好看看。”韩德仁说。
    “我就喜欢潘金莲。”
    “男人都喜欢她。”
    “对,男人都希望别人的老婆是潘金莲,自己的老婆守身如玉。”
    韩德仁的心里一冷,没说什么。
    小门上的布帘动了一下,一只苍白细长的手伸了出来,肯定是个女人。
    韩德仁瞪大了眼睛。
    一个女人慢慢地走了出来。她穿一身白色的戏服,一尘不染,发髻很高,上面插着一根玉簪,脸上涂了厚厚的粉,比纸还白,眼圈红红的,嘴巴红红的。她往主席台方向看了几眼,目光在韩德仁身上停留了大约一秒钟,扭过头,开唱了:
    有一个菱花镜子面前放,
    月牙木梳拿手间。
    拆开乌云如墨染,
    红头绳来破根缠。
    左梳右梳盘髻,
    梳上个小蝴蝶在上边。
    先梳头来再洗脸,
    然后再把衣裳穿。
    我这里打扮完备了,
    来到上房便开言。
    尊丈夫你来看一看,
    你看我新鲜不新鲜?
    她的声音很怪,不能确定是不是钱如意。韩德仁只能确认一点:她的身高和身材跟钱如意相差无几。他一直在想这样一个问题:如果她卸了妆,那会是一张什么样的脸?
    唱到“丈夫”两个字的时候,她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突然扭过头看了韩德仁一眼,那眼神无比深邃,里面有些许阴冷的东西,还有几分恶毒。
    韩德仁的心一下就空了。
    过了一阵子,她的表演结束了。
    离开之前,她又看了韩德仁一眼,还是那个眼神。
    韩德仁再也坐不住了,和身边的大人物客套了几句,离开主席台,去后台找她。
    她不见了。
    问了问工作人员,韩德仁得知贾闯把她送走了。
    又是贾闯。
    韩德仁给贾闯打电话,让他回来之后去他的办公室。他没有心情再看表演了,跟那几个大大小小的大人物打过招呼,独自返回了办公室。

    办公室很大,装修很奢华,有一个巨大的书柜,里面摆满了各种精装书,他一本都没看过。还有一个两米多长的水族箱,一条金龙鱼在里面孤独地游着,表情木然。
    韩德仁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过了大约一个小时,贾闯来了。
    “坐。”韩德仁指了指沙发。
    贾闯就坐下了。
    “喝点什么?洋酒?香槟?”韩德仁问。
    “我是司机,从不喝酒。”
    “那就喝洋酒吧。”韩德仁倒了两杯酒,给了他一杯。
    贾闯接过酒杯,没喝。
    “来这里上班几年了?”韩德仁问。
    “三年零十七天。”
    韩德仁看了他一眼,又问:“你以前干什么?”
    “开车。”
    “开什么车?”
    贾闯沉默了几秒钟,缓缓地吐出两个字:“灵车。”
    韩德仁打了个冷战,说:“你胆子挺大。”
    贾闯没说话。
    “给我开车适应吗?”韩德仁又问。
    “开始不适应。”
    “为什么?”
    贾闯忽然笑了笑,说:“我以前开灵车,拉的人都不会说话。”
    这是韩德仁第一次看见他笑。
    “你刚才去哪儿了?”韩德仁终于切入了正题。
    “有一个女明星让我送她回家。”
    “她叫什么?”
    “我没问,她也没说。”
    “她家在哪儿?”
    贾闯犹豫了一下才说:“坝山,无名寺。”
    韩德仁倒吸了一口凉气,怔怔地看着他,半天没说话。过了一阵子,他开口了:“你以前去过坝山无名寺吗?”
    “去过。”贾闯毫不掩饰地说。
    “去干什么?”
    “见一个网友。”
    “见到了吗?”
    “没有。”
    韩德仁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地问:“你看到什么了?”
    贾闯迎着他的目光,不动声色地说:“看到钱如意了。”
    “她怎么了?”
    “死了。”
    “你为什么没告诉我?”
    “你没问。”
    韩德仁站了起来,走到水族箱前面,背对着贾闯,说:“有人告诉我,你是钱如意的情人。”他从水族箱的倒影上观察着贾闯的一举一动。
    贾闯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慢慢地说:“我不是。”
    韩德仁转过身,笑了笑,说:“我知道你不是。”
    贾闯也笑了笑,说:“我知道你知道。”
    “你陪我去一趟坝山无名寺,可能要在那里住两天。”韩德仁又说。
    “我去准备一下。”贾闯站了起来。
    韩德仁挥挥手,说:“去吧。”
    贾闯出去了。
    办公室的角落里有一扇很隐蔽的小门,推开门,是一间不大的卧室。韩德仁走进去,脱下西装,换上一身利索的衣服,收拾了一些东西,出发了。
    他要开始反击了。

    


    4、再生人
    两年前,在一起泡温泉的时候,韩德仁发现贾闯一个秘密:他不是男人。也就是说,贾闯没有男人应该有的东西。他那里受过伤。不是男人,肯定就不能偷别人的老婆。因此,韩德仁才没对贾闯下手。
    如果贾闯不是西门庆,那谁是?
    韩德仁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张模糊的脸,只是还看不太真切。
    在路上,韩德仁讲了一件发生在坝山无名寺的事,与再生人有关。这是他前两天让人搜集到的信息。在这个城市里,他的耳目遍地都是。他能有今天的成就,绝不仅仅是靠心狠和运气。
    最多的时候,坝山无名寺里有十几个再生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聚在一起,谈论再生后的感受。
    有一个胖胖的女孩,叫香柳,她的前世是一只小白兔。
    有一个瘦弱的男孩,叫黄墙,他的前世是一个农夫,今世还是农夫。
    他们相处了一段时间,相爱了。
    香柳的家人强烈反对他们在一起,原因很简单:黄墙家太穷了,穷得只有几堵黄色的土墙。
    他们抗争无果,决定自杀殉情。
    他们是上吊死的。
    一根绳子,吊死了两个人。
    无名寺有一棵很粗的树,已经枯死了。他们把绳子绕过侧枝,两头都打了一个结,各自把脑袋伸进去,同时踢走脚下的小凳子,绳子就把他们吊了起来。香柳更重一点,慢慢地把黄墙拉了上去,她的脚碰到了地面。她就往上跳,让绳子再一次把她拉上去,仿佛在玩跷跷板游戏……
    贾闯把车停在村子里,和韩德仁一起上山了。
    走了半个小时,他们就到了无名庙。
    院子里,一个六十多岁的男人正在慢腾腾地扫地。他的脸色十分灰暗,头发挺长,扎一根马尾辫,几绺灰白的发丝耷拉在长满皱纹的额头上,穿一身灰色的土布长袍,看上去像一个道士。

    韩德仁说:“请问,这里是不是有再生人?”
    他没说话。
    “我们也是再生人。”
    “你是谁?”他开口了,是外地口音。
    韩德仁自嘲地说:“武大郎。”
    他怔了一下,说:“长得挺像,就是个子高了点。”他又看着贾闯,问:“你又是谁?”
    “西门庆。”贾闯慢慢地说。
    他明显吃了一惊,半天才说:“行,潘金莲也在这里,你们一家人团圆了。”
    “她在哪儿?”韩德仁问。
    “出去买东西了。”
    “这里还有什么人?”
    “没有了。”
    “你是谁?”
    停顿了一下,他盯着韩德仁的眼睛,说:“我说出来,你别害怕啊。”
    “你说。”韩德仁迟疑了一下说。
    “我是王婆。”
    韩德仁看着他,半天没说话。
    院子里到处都是纸灰,还有一些没有烧尽的纸钱,有风吹过,它们四散飘飞,仿佛一只只黑色的蝴蝶。有一间偏房的门没关严实,被风吹得“咣当咣当”地响,打开,关上,又打开,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进进出出。

    “谁烧的纸钱?”韩德仁问。
    “我。”
    “给谁烧的纸钱?”
    他没回答。
    韩德仁往正殿看了一眼。门开着,佛像孤独地站在那里,木头案子上摆着两个盘子,里面是一些干巴巴的水果,还有一个香炉,插着一把燃烧着的香,烟雾缭绕。
    没有异常。
    “前几天,这里是不是出事了?”韩德仁又问。
    “我出差了,昨天刚回来。”
    韩德仁一怔:“你出差了?”
    王婆理了理额头上的头发,淡淡地说:“去外地参加一个再生人研讨会。”
    “潘金莲在这里住多久了?”
    “昨天刚来。”
    “也就是说,昨天之前这里没有人住?”
    “对。”
    韩德仁就不再问什么了。
    王婆胡乱扫了几下地,问:“你们打算在这里住几天?”
    “两天。”韩德仁说。
    “行,交九百块钱的伙食费吧。”
    “还要钱?”
    “你还打算白吃白住?”
    韩德仁挥了挥手,贾闯走上前,取出九百块钱,交给了王婆。王婆一边数钱一边说:“这事儿有意思,西门庆竟然当了武大郎的跟班。”数完钱,他指了指东西偏房,又说:“你们随便住。”
    韩德仁问:“潘金莲住哪一间?”
    王婆指了指其中的一间西偏房。
    “我住她隔壁。”韩德仁说。
    贾闯选了一间东偏房。
    王婆说:“你们先收拾一下,我去准备晚饭。”
    韩德仁问:“这个无名庙是什么时候建的?”
    王婆看着他,意味深长地说:“和你们一样,是北宋年间的。”
    韩德仁怔忡了一阵子,去了西偏房。

    


    这是一间不到十平米的屋子,有一张老旧的木床,床腿上有雕花,很拙劣。有一张脏兮兮的长条桌,桌面上落了一层灰。没有窗户,屋子里的空气有些沉闷。韩德仁摸了摸被褥,潮乎乎的。
    他把东西放下,坐在床边发呆。他认为,这是一个局,一个人为设计的死局,目的就是要置他于死地。从那个古代人出现开始,这个死局就拉开了大幕,后来出现的所有人,都是这个死局中的一枚棋子。
    到底是谁设计了这个死局?
    现在还没有答案。
    韩德仁现在更想弄明白另外一件事:钱如意是死是活。他相信,凭耿大雷的能力,完全可以在杀死钱如意之后,把所有的痕迹都擦除掉。问题是,如果他不想杀死钱如意呢?
    当耿大雷告诉他,贾闯是西门庆的时候,他就觉得这件事很蹊跷。如果他不知道贾闯的秘密,肯定会相信耿大雷。可是,他知道贾闯绝对不可能是西门庆。从那一刻开始,他把怀疑的目光对准了耿大雷。
    也许,耿大雷才是真正的西门庆,贾闯只是他找的替死鬼。如果贾闯没有撒谎,那个把他引向无名寺的女网友,很可能是耿大雷的人,这也就能解释她为什么要约贾闯在那个时间那个地方见面了。
    如果耿大雷是西门庆,那钱如意极有可能还活着。
    如果是耿大雷设计了这个死局,那么他为什么要在钱如意脸上贴那张纸条,指名道姓说她是潘金莲,那个举动明显是在出卖她。
    还有,那天晚上钱如意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去无名寺,肯定是有人约她去的。
    那个人是谁?
    韩德仁曾经让人查过钱如意的通话记录,发现那天晚上她只和一个号码用短信交谈过。奇怪的是,那个号码登记的机主竟然是贾闯。
    韩德仁的脑袋都大了。
    天色暗了,有风。很远的地方,有哭声,有男人,也有女人,女人比男人多一些。大风把哭声扯碎了,一丝一缕地飘过来,钻进耳朵里,让人浑身发冷。

    贾闯有些烦,关上了门。
    他拿出手机,上了网,发现支离婴勺在线。
    在干什么?他问。
    闲着,躺着。支离婴勺立刻回复了,似乎一直在等他。
    我在坝山无名寺。
    在那儿干什么?
    闲着,躺着。你来吗?
    过了三分钟,支离婴勺才回复:好。等我半个小时。
    贾闯在床上躺下来,等她。
    其实,他和她已经见过一次面了。不过,那次见面他没看见她的脸。
    大约半个月前,他在网上瞎转悠,认识了她。她很能说,一上来就主动跟他搭话。她说她是占卜师,知道很多正常人不知道的事,还能预知未来。
    贾闯不信。
    网上这样的骗子太多了,多如牛毛。
    她说贾闯只要把身高和发型告诉她,她就能算出他叫什么。贾闯觉得身高发型与姓名没有什么关系,就告诉她了。当时,贾闯用网名跟她聊天。他的网名就叫“网名”。
    过了一会儿,支离婴勺回复了:你叫孙马。
    贾闯大吃一惊。
    不是因为她没说对,而是因为她竟然说对了。
    贾闯的真名就叫孙马。
    他现在不是西门庆了,以前是。在殡仪馆上班的时候,他和好几个女人有暧昧关系,都是别人的老婆。他游走在几个女人中间,游刃有余。

    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此言极是。
    其中一个女人的丈夫察觉到了异常。他找了一个心狠手辣的人,把贾闯的命根子给废了,并且告诉他,离开那个城市,否则就要他的命。贾闯惹不起那个人,只能远走他乡,隐名埋姓,当了韩德仁的司机。
    这些事,他没告诉任何人。
    支离婴勺怎么会知道他的真名?
    我们见一面吧?贾闯问。他想看看她到底是谁。
    行。她痛快地答应了。
    在哪儿见面?
    我在春江路一号,你来。她又发过来一个详细的地址。
    贾闯上网打开本市地图,找到了春江路,在北郊。那里是一片新区,很冷清,空房子比人还多。他出了门,坐出租车就去了。
    时间是下午五点。
    阴天,无风。
    半个小时之后,贾闯到了春江路。路上空荡荡的,不见一个人,一辆车。路两边是几十层高的楼房,一栋挨着一栋,密密匝匝。他走了一阵子,找到了春江路一号。那是一个新建的小区,大门关着,没看见保安。
    贾闯给支离婴勺打电话,响了半天,没人接。
    路边有一间铁皮屋,卖青菜馒头,油盐酱醋。贾闯走过去,看见一个女人在低头数零钱。他问:“大姐,请问这小区的保安去哪儿了?”
    那女人抬头看了他一眼,迅速把零钱收进抽屉,说:“他去西边了。”
    “我怎么进去?”
    “你干什么?”她警惕地问。
    “找人。”
    她没说话。
    贾闯就买了一箱牛奶。
    那女人说:“业主都有门禁卡,能打开门,你跟着进去就行。”
    贾闯提着牛奶,站在门口等。过了老半天,一个老太太推着一辆小车过来了,车上坐着一个小孩儿,两岁左右,又黑又瘦,眼神直直地看着贾闯。
    老太太用门禁卡开了门。贾闯殷勤地帮她扶着门,让她推着小车进去。她瞥了贾闯一眼,眼神很警惕,匆匆走了。

    


    天已经黑了。
    小区里没亮灯,黑咕隆咚的。绿化极好,到处都是幽深的灌木丛,还有一处喷泉,流水声空洞而寂寞。
    贾闯找到了四号楼,走进去,发现电梯没电。电梯口有一个四四方方的纸箱子,上面没有字,用透明胶布封着,不知道里面是什么。贾闯看着它,忽然觉得它很突兀,有一股不祥的气息。
    支离婴勺住在二十七楼。
    贾闯慢慢地往上爬。
    应急灯亮着,光线绿幽幽的,像极了恐怖电影里的画面。楼梯上落满了灰尘,还有一些杂物:没有鞋带的旧皮鞋,一只眼睛的洋娃娃,干瘪的仙人球,半拉砖头,黑色的木头盒子,电灯泡……
    一些无数条腿的虫子在楼梯上爬来爬去,肆无忌惮。
    贾闯绕过那些它们,小心翼翼地走。用了二十分钟,他终于爬上了二十七楼。没有灯,很黑。他跺了跺脚,感应灯也没亮。
    一扇门突然打开了。一个人影站在门后,黑糊糊地看着贾闯,说:“你找谁?”是个女人,声音很沙哑,很难听。
    贾闯迟疑了一下,试探着问:“支离婴勺?”
    “是我。”
    “我是网名。”
    “进来。”她退了回去。
    那扇门还开着,像一张四四方方的大嘴。
    贾闯慢慢地走了进去。一进门,他就看见客厅里有几盆高大的植物,叶子极大,都长到屋顶了。还有一些绳子,从屋顶上吊下来,不时碰到他的脸。他感觉自己掉到了一个巨大的蜘蛛网上。
    支离婴勺静静地坐在沙发上。
    “过来坐。”她招呼他。
    贾闯把牛奶放下,走过去坐了下来。沙发是皮质的,很凉。他扭头看她。房子里很黑,看不见她的五官,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她扎了一个马尾辫。
    “怎么不开灯?”贾闯问。
    “停电了。”她轻描淡写地说。她把头扭到一边,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又说:“不好意思,我感冒了,嗓子都哑了。”

    贾闯怀疑她的声音从小到大都是沙哑的。
    “我问你件事……”他说。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她打断了他,“我告诉过你,我是一个占卜师,知道很多正常人不知道的事,还能预知未来。”
    这明显是在掩饰什么。
    贾闯沉默不语。
    “你不相信?”她慢慢地问。
    贾闯扭头看着她的侧脸,毫不掩饰地说:“是的,我不相信。”
    她盯着黑糊糊的电视机,淡淡地问:“那你为什么来找我?”
    贾闯一时语塞。
    她又说:“你不说我也知道。”
    贾闯竖起耳朵,等待下文。
    她一字一字地说:“因为你心里有鬼。”
    贾闯抖了一下。
    她似乎是笑了笑,接着说:“你的名字是一个秘密,你以为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其实你错了。除了我,还有另外一个人也知道这个秘密。”
    “是谁?”贾闯追问。
    她却不说话了。
    风越刮越大。窗户开着,隐约能听见外面似乎有人说话,像是一男一女两个人在为了一点蝇头小利而讨价还价,又似乎是夫妻俩在为某件琐事争吵。这里是二十七楼,外面怎么会有人说话?
    贾闯再仔细听,却什么都听不到了。他觉得,他和她之间缺乏男女网友见面时该有的暧昧,却多了一股阴森,而她的心里似乎藏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

    “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支离婴勺突然说。
    “什么秘密?”
    “有人要害你。”
    “谁?”贾闯警觉地问。
    停顿了一下,她有些沮丧地说:“我也不知道。”说完这句话,她不看电视机了,扭头看着一扇紧闭的门。
    那扇门后面是什么?贾闯想:可能是卧室,可能是卫生间,可能是厨房,也可能还是一个客厅,另一个支离婴勺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盯着门的背面……
    他打了个激灵,不敢再想下去了。
    “你怎么知道有人要害我?”他又问。
    “我是一个占卜师。”
    这话跟没说一样。
    贾闯觉得她有些不可理喻。他站起身,说:“不好意思,我得走了……”
    “我送送你。”她也站了起来。
    贾闯往门口走。
    背后一声咳嗽,很短促,似乎是那种实在憋不住迸出来的咳嗽,还没结束就憋了回去,显得十分鬼祟。
    他猛地回过头。
    支离婴勺慢慢地抬起手,捂着嘴,又咳嗽了几声。
    她在掩饰什么。
    她的咳嗽声虽然沙哑,但是还能听出是一个女人的咳嗽,而刚才那声咳嗽无比坚硬,完全是一个男人发出的声音。
    这个房子里还有一个男人!
    贾闯顿时察觉到了危险,仓皇逃了出去。
    一声巨响,房门迫不及待地关上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黑糊糊的。
    他始终没看清她的脸。
    那些天,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头,认为她肯定是一个他熟悉的人,否则她不可能知道他的真实姓名。他想再约她见一面,可是她一直没上线。前几天晚上,他终于等到了她,约她见面。她答应了,让他去坝山无名寺。他犹豫了很久,还是去了。可惜,他还是没能看清她的脸,却遭遇惊魂一幕。
    这一次,他能如愿吗?
    “潘金莲回来了?”院子里,响起了王婆的声音。
    贾闯下了床,出去了。

    


    5、宋朝那些事儿
    天已经黑了。
    院子里有一盏灯,挂在枯树上,灯光昏黄。
    一个女人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静静地站在枯树底下。她大约二十几岁,五官端正,长得不难看,也不算好看,瘦瘦的,应该不到九十斤。她不动声色地看了看贾闯,眼神里有一些异样的东西。
    韩德仁也出来了,站在门口。贾闯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的神情很复杂,有失望,有惊恐,还有迷茫。
    王婆问:“买的什么东西?”
    她说:“你想看看吗?”她说的是标准的普通话,听不出口音。
    “想。”
    “那你就慢慢想吧。”她的语气有些冷。
    王婆笑了笑,说:“吃饭了。”
    正殿的佛像旁边有一张四方桌,上面摆着几个土陶盘子,里面有烧鹅,有酱牛肉,还有青菜和一坛子酒。酒壶是那种老式的锡酒壶,有点脏,看上去有年头了。佛像前的木头案子上有一个大肚子电视机,应该是19寸的,旁边有一个DVD机,正在播放《水浒传》,是很老的一个版本,正演到潘金莲和西门庆在王婆家吃酒。
    韩德仁看了一眼电视机屏幕,心里一冷。
    电视里,王婆家也有一张四方桌,上面摆着几个土陶盘子,里面有烧鹅,有酱牛肉,还有青菜和一坛子酒。酒壶是那种老式的锡酒壶,有点脏,看上去有年头了……
    韩德仁觉得他仿佛回到了北宋年间。
    “你似乎是多余的。”王婆突然说。
    韩德仁一怔。
    王婆指了指电视机,说:“这里面没有你。”
    “对,我应该去街上卖炊饼。”韩德仁淡淡地说。
    “开玩笑,开玩笑。”王婆笑了半天,又说:“真没想到你们能凑到一起,这顿饭算我请客。”
    “怎么回事?”她问。
    王婆指着韩德仁说:“他是武大郎。”又指着贾闯说:“他是西门庆。”最后看着她,说;“你是潘金莲。你说,这件事是不是挺有趣?”
    “你是王婆。”韩德仁补充了一句。
    她沉默了一阵子,突然说:“我们都死了。”
    正殿里顿时沉默了。是的,在电视剧里,潘金莲、西门庆和王婆合谋杀死了武大郎,武松又杀死了他们。
    她幽幽地说:“问题是,谁是武松?他到如今都没出现,这才是最可怕的。也许,他正躲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冷冷地看着我们。”

    有几分钟,没有人说话,气氛异常沉闷。
    他们各自想着心事。
    说几句题外话。
    我喜欢一边听音乐一边写东西,写到这里的时候,千千静听突然开始播放《水浒传》主题曲《好汉歌》:“大河向东流哇,天上的星星参北斗……”
    我身上的鸡皮疙瘩一下就起来了。
    我的千千静听播放列表里有近两千首歌曲,按大小排列,循环播放,转一圈需要十几个小时,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响起了《好汉歌》?
    这事有点邪门。
    这是真事,骗你我是小狗。
    言归正传。
    王婆干笑了两声,打破了沉默:“电视剧里的事儿,别当真。吃饭。”他站起身,挨个给他们倒酒。酒很烈,气味很冲。
    韩德仁看着她,说:“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吧?”
    她迎着他的目光,说:“这是第二次。几个小时前,我们见过一次。我站在台上,穿着戏服,化了妆。”
    “怎么称呼你?”
    她沉思片刻,说:“叫我潘金莲吧。”
    “你为什么认为自己是潘金莲?”
    “你为什么认为自己是武大郎?”她反问。
    韩德仁冷笑一下,说:“我不这么认为,是别人说的。”
    “谁?”
    “不知道。”
    她定定地看着佛像前的木头案子,慢慢地说:“别人也说我是潘金莲,因为我成天扮演她。不过,我觉得他们说得对,我的前世可能真是潘金莲……”
    “为什么?”韩德仁忍不住问。
    “我经常做同样一个梦。在梦里,到处都是鲜血。我没有身体,脑袋被人摆在桌子上,眼前就是我的心肝脾肺肾,还冒着热气……”

    韩德仁和贾闯同时抖了一下。
    “别说了,都吃不下饭了。”王婆打断了她。
    她就不说了,看着贾闯,问:“你为什么认为自己是西门庆?”
    贾闯看了韩德仁一眼,说:“别人说我是西门庆。”
    “你觉得自己是不是?”
    贾闯想了想,说:“以前是,现在不是了。”
    “为什么?”
    “西门庆是男人,我不是。”
    她怔了一下,似乎明白了什么,轻轻地说:“你很诚实,比西门庆强多了。我敬你一杯酒。”说完,她端起了酒杯。
    贾闯也去端酒杯,不小心碰掉了一根筷子。那筷子在他的腿上滚了几下,掉在了她的脚边。
    电视里,西门庆也把筷子碰掉了,落在潘金莲脚下……
    每个人都注意到了这个细节,都不说话了。
    这个巧合很吓人,肯定是在预示着什么。冥冥之中,似乎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让历史重演,不管这段历史是虚构的,还是真实的。
    电视里,西门庆和潘金莲已经滚在了一起。
    现实中,西门庆和潘金莲面面相觑。
    电视里,王婆推门进来,厉声说:“你两个做的好事!”
    “你两个做的好事!”现实中,王婆怪腔怪调地喊了一嗓子。
    其他三个人打了个激灵,回归现实了。
    “吃饭,吃饭。”王婆不动声色地说。他起身走了两步,把电视机关上了。
    没有人动筷子。
    王婆看着韩德仁,问:“你为什么来这里?”
    韩德仁说:“我想弄明白一件事。”
    “什么事?”
    “一个女人的死活。”
    王婆一怔,又问:“弄明白了吗?”
    “还没有。”
    王婆又问贾闯:“你为什么来这里?”
    “我只是个跟班。”贾闯慢慢地说。
    “你呢?”王婆看着潘金莲问。
    她低下头,一动不动。过了半天,她慢慢地抬起头,眼神里多了几分诡异的妩媚,眼神直直地说:“我只想弄明白一件事: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谁杀了我,我又杀了谁。”这一刻,她的眼睛后面似乎还有一双眼睛,那是一个死去几百年的女人的眼睛,幽怨,恶毒,充满愤怒。
    “你说的是两件事。”王婆小心翼翼地提醒她。
    她忽然翘起兰花指,唱上了:“大街上来了潘金莲,出来这村我奔上大路,顺着大路我上正南,行走着来到这漫洼之内,不巧走了个倒达步,将身儿跌倒在地平川……”唱到这里,她突然停了下来,拿起筷子,慢慢地吃着菜,放佛一下从幻境中跌回了现实。

    


    王婆喝了一杯酒,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地说:“我明白了,你们都不是再生人。”
    “你是再生人吗?”韩德仁突然问。
    王婆没回答。
    “你的前世真是王婆?”
    王婆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不是。那只是随便说说而已。”
    “那你的前世是谁?”韩德仁追问。
    “其实,我根本就不是再生人。”
    “你不是再生人?”
    “对。”
    “你是武松!”潘金莲冷不丁地喊了一嗓子。
    贾闯抖了一下。
    王婆面不改色地说:“我不是武松。”他看一眼贾闯,又看一眼潘金莲,淡淡地说:“就算我是武松,你们也不用害怕。武松之所以你们,是因为你们害死了武大郎。也就是说,只要武大郎不死,武松就不会杀死你们。”
    贾闯直直地看着某个方向,若有所思。
    潘金莲低下头,不说话。
    王婆又看着韩德仁,意味深长地说:“你觉得我说得对不对?”
    “对。”韩德仁似乎松了一口气。
    王婆又说:“那段历史是虚构的,你们不要对号入座。”他又问贾闯:“电视剧里,武大郎去抓奸,被西门庆踹了一脚。现实中,你敢踹武大郎吗?”
    贾闯看了看韩德仁,说:“当然不敢,他是我的老板。”
    王婆继续问潘金莲:“电视剧里,你和西门庆有奸情。现实中,你和他有关系吗?”
    潘金莲看了看贾闯,说:“一点关系都没有。”
    王婆笑了笑,说:“我觉得,你们是把现实和那段虚构的历史弄混淆了,认为历史会重演,所有才提心吊胆。”
    “你到底是什么人?”韩德仁好奇地问。
    沉默了半天,王婆指着院子里的枯树,用一种十分悲凉的语气说:“曾经有一个女孩,在那棵树上吊死了……”

    “我听说过。”韩德仁说。
    又沉默了一会儿,王婆突然说:“她是我女儿。”
    韩德仁愣了一下。
    王婆喃喃地说:“这两年,我一直在这里,劝那些找上门的再生人不要胡思乱想,回家好好过日子。听说外地有再生人,我也去劝。为此,我还挨过揍。”
    “你不相信这世上有再生人?”韩德仁问。
    “不相信。”
    “这里的再生人都让你劝走了?”
    “连哄带吓,都走了。”王婆站起身,看着外面问:“你们什么时候走?”
    韩德仁说:“天亮就走。”
    潘金莲轻轻地说:“我也是。”
    王婆说:“那我先走了。”
    “你去哪儿?”韩德仁问。
    “出来三年了,想家了。”王婆有些失落地说。
    “现在就走?”
    王婆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说:“我已经联系好车了,现在就走。如果你们不来,我今天中午就走了。其实,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收拾东西。”
    “那你慢走。”
    “再见。”说完,王婆走到佛像后面,拎出一个编织袋,背起来,快步走出了正殿,很快就消失在了黑暗里。不知道为什么,他把电视机和DVD机扔下了。也许是因为那些东西不值钱,他不想要了。
    王婆刚走,就停电了,无名庙里一片漆黑。
    周围静极了,没有一丝声音。
    “他撒谎了。”黑暗中突然响起了潘金莲的声音,很飘忽,像魂儿一样缺乏质感。

    “什么意思?”韩德仁问。
    “那个吊死的女孩的父母早就死了,她是跟着姑姑长大的。”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已经在正殿外面了。她的脚步和她的声音一样飘忽。
    韩德仁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她不会就是那个吊死的女孩吧?
    他的心蓦地缩紧了。
    夜深了。
    风毫无预兆地停了,天地间没有了任何表情,一声不吭。
    贾闯睡不着,躺在床上用手机上网。
    支离婴勺竟然在线。
    你怎么没来?贾闯问。
    她习惯性地沉默了一会儿才回复:我早就来了。
    我怎么没看见你?
    我还敬了你一杯酒。
    贾闯的头皮一阵发麻——潘金莲就是支离婴勺!过了半天,他回过神来,又说:我想和你谈谈。
    我不在无名寺,那里很危险。
    有什么危险?
    我不能说。
    你在哪儿?
    下了山,沿着小路一直往北走,有一所小学,我在三年级二班的教室里,你来吧。
    行,你等我。
    贾闯穿好衣服,出去了。站在门口,他看了一眼韩德仁那屋,里面很黑,无声无息。他刚迈步,风又吹了起来。这似乎是一个不祥之兆,预示着今天晚上肯定不会平安过去,要发生点什么事。
    走在路上,贾闯越想越害怕:一个陌生人,怎么会知道他的真实姓名?她还知道些什么?她要干什么?
    下了山,又走了二十多分钟,他到了学校门口。
    校门外空空荡荡的,缺乏生气。门卫室亮着灯,里面却没有人。大门上了锁,旁边的小门虚掩着。他推开小门,进去了。
    校园很小,道路两边都没有路灯,显得很幽深。
    贾闯走到了操场上。操场周围种着高大的松树,密密麻麻,凝重而阴森,就像一道围墙一样把灯红酒绿的世界隔绝在外。
    他往右边拐去。
    路上只有他一个人,他的脚步声显得很响,有些?人。几个黑影从他身边飞了过去,似乎是蝙蝠,它们飞得很低,不知道在寻找什么。
    风毫无预兆地大起来。
    贾闯忽然有些紧张,预感到有什么事要发生。

    


    6、几百年前的剧本
    韩德仁同样也睡不着。
    他躺在床上,思前想后。之前听了王婆的一番话,他也觉得所有的一切似乎只是巧合,可是潘金莲的一句话,又让事情变得扑朔迷离起来。钱如意的生死还没弄明白,又冒出一个潘金莲,这让他有些应接不暇。
    她是谁?她要干什么?
    韩德仁的脑子里有一个东西,像一粒种子一样,从记忆的深处慢慢地拱了出来。那是一段迷糊的记忆,持续的时间很短,也许只是匆匆一瞥。
    他屏住呼吸,努力地想。有几次,他差一点就想起来了——那是一张模糊的脸,距离他有十几米,是个女人,浅浅地笑着……
    他眯起眼睛,仔细观察。
    似乎是潘金莲。
    他以前见过她!这个发现让韩德仁激动不已。只要能想起在哪儿见过她,就能想起她是谁。知道她是谁,就能知道她要干什么。
    可是,无论如何努力,他都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她。
    他有些沮丧。
    隔壁屋子里有一些细碎的声音。
    他立刻停止了思考,轻手轻脚地下了床,走过去,把耳朵贴在墙上,捕捉隔壁的声音。听了一会儿,他觉得那似乎是电视剧里的声音。
    深更半夜,她在看什么电视剧?
    声音很轻,听不清楚。
    过了一阵子,那声音戛然而止,很快又响起开门的声音。韩德仁又走到门口,透过门缝往外看。借着微弱的夜光,他看见潘金莲轻飘飘地离开了无名寺。
    她要去哪儿?
    韩德仁觉得这个女人就像一个没有谜底的谜面一样,让人抓狂。他怔忡了半天,刚要回床上睡觉,又看见贾闯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他站在门口,往这边看了一眼。韩德仁下意识地往旁边躲了一下,转念一想,认为贾闯不可能看见他,又过去趴在门缝上往外看。

    贾闯也离开了无名寺。
    他要去哪儿?
    韩德仁的脑子里突然迸出一个念头:贾闯认识潘金莲,他去找她了!他一下子惊呆了,就像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一样。想了想,他追了出去。
    天很黑,看不到贾闯,更看不到潘金莲。
    韩德仁沿着脚下的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他想:只有这一条路,他们肯定不会去别的地方。走了一阵子,他回头看,无名寺已经被黑暗吞没了,连一点轮廓都看不见。
    这一夜似乎特别黑。也可能是因为他在城市里住习惯了——城市里没有真正的黑夜,各式各样的灯光稀释了夜的黑。
    韩德仁一边走,一边警惕地打量着四周。他总感觉周围有两双眼睛一直冷冷地盯着他,那眼神极不友善。
    很远的地方,有一盏灯,在黑暗中孤独地亮着。
    韩德仁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距离那盏灯还有五十米,他停下来,看见贾闯从小门进去了。他走过去,发现那是一所小学。他左右看了看,也跟着进去了。
    贾闯已经不见了。
    韩德仁慢慢地找。
    这所小学规模不大,只有一栋三层高的小楼,还有一个操场。韩德仁在操场上转了一圈,没见到人,就朝小楼走去。走着走着,他忽然停住了脚步。他想起了电视剧里的情节:潘金莲和西门庆在幽会,武大郎去捉奸,被西门庆踹了一脚……
    难道那段虚构的历史又要重演?

    千万不要挨踹,他暗暗祈祷。
    小楼的门虚掩着。
    韩德仁走进去,掏出手机,用屏幕的光照向四周。
    墙上挂满了照片,都是这个学校的优秀学生,最早的一张照片是1983年拍摄的。那是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小孩叫刘军国,戴一副黑框眼镜,静静地朝前注视着。
    韩德仁的心里冷不丁地冒出一个很丧气的念头:世事无常,这么多年过去了,刘军国是不是还活在世上?
    如果他死了,这就是他的遗照。
    一念及此,那些照片就显得古怪而阴森。
    三楼最西边的教室里,几束微弱的光从窗户射出来,映在墙上,左右晃动着,有点像恐怖电影里的画面,很诡异。那应该是烛光。
    韩德仁壮起胆子,走了过去。
    教室门口上方挂着一块木牌,上面有几个黑体字:三年级二班。韩德仁觉得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都极不真实,像梦境一样。他趴在窗户上,往里看。
    他看见了潘金莲。
    角落里的一张课桌上,有一根蜡烛,已经燃烧过半了。窗户上有一块玻璃碎了,风吹进来,烛光摇曳,所有物体的影子也跟着晃动,如群魔乱舞。
    她端坐在板凳上,低着头,一针一线地缝制着一件衣服。那是一件蓝色的缎面大褂,上面印着福字和寿字,扣子是黑色的,用布条做的扣眼。
    韩德仁倒吸了一口凉气——那是死人穿的寿衣!
    电视剧里,潘金莲给王婆做寿衣。
    现实中,潘金莲也在做寿衣。
    历史和现实又一次混淆了。
    在这静谧的夜里,潘金莲莫名其妙的举动让韩德仁感到异常恐怖,甚至想逃走。最后,好奇心战胜了恐惧心理,他深吸一口气,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推开了门。
    一声惨叫。
    韩德仁捂着肚子,倒在了地上。
    他被人踹了一脚。
    是贾闯。
    那段虚构的历史又一次重演了。它来势汹汹,按部就班,无比精确,一点点地往前推进,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直到落下帷幕……
    只有他们都死了,大幕才会落下。
    韩德仁不敢再想了,闭上了眼睛。

    


    这里是郊区的一家医院,单间病房,墙壁雪白,光线明亮,有一股消毒水的气味。昨天晚上,贾闯和潘金莲把他送到了这里,医生连夜给他做了手术,现在还疼得厉害。他断了一根肋骨。
    潘金莲出去打饭了。
    贾闯站在门口,有些手足无措。踹断了老板的三根肋骨,他肯定是害怕了。
    “把门关上。”韩德仁有气无力地说。
    贾闯就把门关上了。
    “过来。”
    贾闯走到病床边,低眉顺眼地站着。
    “为什么踹我?”韩德仁皱着眉头问。他的胸口疼得厉害,不敢动,不敢大声说话,不敢咳嗽。虽然如此,但他还是贾闯的老板,威严依旧。
    贾闯低着头说:“昨天晚上,我正和她说话,听见有脚步声。她说肯定是流氓,让我去抓。我就躲到门后,你推开门,我没看清楚就踹了下去。”
    又是她在搞鬼。
    不,应该说又是她导演了这一幕。
    韩德仁想起一个细节:昨天晚上离开无名寺之前,她看了一阵子电视剧。她看的肯定是《水浒传》,那就是她的剧本。电视剧里,潘金莲和西门庆在幽会,武大郎去捉奸,被西门庆踹了一脚。她照猫画虎,让贾闯把韩德仁揣进了医院。
    下一步,她要干什么?
    韩德仁回想着电视剧里的情节:潘金莲在汤药里下了砒霜,骗武大郎喝了下去,毒死了他。他打了个激灵,心想:不管潘金莲买回什么东西,一口都不能吃。
    “你认识她?”韩德仁又问。
    贾闯犹豫了一下,说:“她就是前几天约我到无名寺见面的女网友。”
    韩德仁倒吸了一口凉气,又问:“她的真名叫什么?”
    “不知道。”
    “她是干什么的?”
    “不知道。”
    “那你知道什么?”
    贾闯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知道她知道我的一个秘密。”
    “你还有什么秘密?”韩德仁一怔。
    贾闯的神色变得有些不自然,支支吾吾地说:“其实,我不叫贾闯,叫孙马。”
    韩德仁不动声色地问:“为什么要改名换姓?”
    “我得罪人了,只好改名换姓,远走他乡。”贾闯压低了声音,又说:“我怀疑她是我的某个仇人派来的人,想要对我下手。”
    “你有几个仇人?”
    贾闯想了想,说:“五六个,也许是七八个,记不清楚了。”

    韩德仁好奇地问:“怎么结的仇?”
    “我让他们戴了绿帽子。”贾闯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说你是西门庆,还真没冤枉你。”
    “都是过去的事了。”贾闯长出了一口气,又说:“一个仇人就让我没了命根子,再来几个,我的命都保不住了。”
    “昨天晚上,你们说什么了?”
    “还没说几句话,你就来了。”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网上认识的。”
    “是你主动找的她,还是她主动找的你?”
    “她主动找的我。”
    韩德仁心里一冷。他想:也许,她的目标并不是贾闯,而是他。她拿贾闯当踏板,一下子跳到了他的面前。可是,他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她是谁,在哪里见过她,这让他感到异常凶险。
    “对了,问你件事。”韩德仁说。
    “什么事?”
    韩德仁盯着他的眼睛,问:“你有没有用身份证给别人办过手机卡?”
    贾闯一怔,很确定地说:“没有。我的身份证上的信息虽然是真的,但是照片换成了我,平时我都不太敢拿出来给人看。”
    韩德仁没说话。
    “怎么了?”贾闯小心翼翼地问。
    韩德仁一直不说话。他现在如同一只惊弓之鸟,不相信任何人。但是,他现在不能动,必须找一个帮手。潘金莲?还是算了吧,他宁可相信贾闯。过了半天,他开口了:“那天晚上,钱如意收到一个人的短信,然后去了无名庙,死了。”他停了一下,看着贾闯的眼睛,慢慢地说:“那个手机号码登记的机主是你。”
    “不是我。”贾闯似乎有些急了。
    韩德仁看着他的眼睛,没说话。
    “你怀疑我?”贾闯小心地问。

    韩德仁还是不说话。
    “我没有恶意。”
    韩德仁忽然笑了笑,说:“我知道。你要是有恶意,我现在不是躺在医院里,而是躺在地底下。”
    贾闯明显松了一口气。
    “有人想要害我。”韩德仁看了看房门,低声说:“我怀疑是潘金莲。我以前应该见过她,可是一直想不起来见面的地点,也想不起来她是谁。”
    “我去过她家。”贾闯试探着说。
    “她家在哪儿?”韩德仁追问。
    “春江路一号。”
    韩德仁头皮一麻,终于想起来了:大约半年前,他去春江路一号找人,在楼下看见两个女人在交谈,其中一个女人就是潘金莲。那天,她距离他十几米,浅浅地笑着。
    那天,韩德仁去找的人是耿大雷。耿大雷在春江路一号的房子是韩德仁送给他的。那些日子,耿大雷帮他做了一件大事,一件比一套房子值钱很多倍的大事。
    现在看来,潘金莲极有可能认识耿大雷,也就是说,他们极有可能是同伙。
    一切都是耿大雷在背后搞鬼,韩德仁想。
    他闭上眼睛,思前想后。
    真正的西门庆不是贾闯,而是耿大雷,他才是钱如意的情人。
    那天晚上,钱如意无意间说错了一句话,让他们惴惴不安,生怕奸情败露。
    耿大雷决定找一个替死鬼。
    他把目光对准了贾闯。
    贾闯应聘的时候,留下了身份证复印件。钱如意是韩德仁的老婆,肯定有办法拿到贾闯的身份证复印件。她用贾闯的名义办了一张手机卡,交给耿大雷,从此她的情人就变成了贾闯。
    同时,耿大雷找了一个同伙,让她上网勾搭贾闯。
    一切准备就绪,就等东窗事发。
    那天晚上,韩德仁打电话给耿大雷,让他杀死钱如意。
    耿大雷按照原定计划,开始行动。他先是伪造了钱如意死亡的现场,又让同伙把贾闯引向无名寺,充当替死鬼。
    如果韩德仁不知道贾闯不是男人,耿大雷的阴谋就得逞了。
    事后,韩德仁并没有对贾闯下手。
    耿大雷立刻察觉到阴谋失败了。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既然已经暴露,再藏着掖着就没什么意义了。耿大雷决定下狠手。他让同伙冒充钱如意,装神弄鬼,把韩德仁引到无名寺,打算用电视剧里的计谋让韩德仁像武大郎一样死去。现在,他距离阴谋得逞就差一碗砒霜了……
    真相是这样吗?
    似乎是,又似乎不是。
    有一个问题始终绕不过去,无法解答——如果耿大雷是幕后主谋,他为什么要在钱如意脸上贴那张纸条,指名道姓说她是潘金莲?这不合常理。
    背后还有一个人!
    韩德仁猛地想到了一种可能。
    这个人躲在所有人的背后,用两张纸条,挑起了一场鱼死网破的杀戮。当所有人都倒下之后,这个人才会从黑暗中走出来,一点点地暴露在阳光下……
    韩德仁感到彻骨的冷。

    


    7、武大郎斗杀武松
    潘金莲回来了,买了蟹黄汤包和荷叶粥。
    韩德仁抽了抽鼻子,似乎闻到了一股异样的气味。
    “还热着呢,你们快吃吧。”她把东西放在桌子上,打开了袋子。
    韩德仁和贾闯对视了一眼,都没动。
    潘金莲端起一碗粥,走到病床边,轻轻地说:“我喂你吃。”她的眼神很复杂,有迫不及待,有兴奋,有紧张,还有一丝丝惋惜。韩德仁想起了电视剧里潘金莲毒杀武大郎时的眼神,和她的眼神一模一样。
    他没张嘴。
    “还是我来吧。”贾闯走过来,从她手里接过了那碗粥,顺势坐在了床边,把她挡在了身后。韩德仁看不见她的眼神了。不过,他能明显地感觉到来自贾闯背后的敌意。
    一个护士推门进来,说:“家属来一下,该交费了。”
    韩德仁对贾闯说:“你把钱给小潘。”
    潘金莲说:“不用了。这钱应该我出,毕竟你是因为我才受的伤。”说完,她从贾闯身后探出半个脑袋,看了韩德仁一眼,跟着护士出去了。
    贾闯迅速起身,把两碗粥倒到了窗户外面,又扔出去一些蟹黄汤包,假装他和韩德仁已经吃过了。
    这是韩德仁设计的一个局。他知道耿大雷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人,心机很重,而且知道韩德仁的很多秘密,如果不能一下置他于死地,后果不堪设想。可是,耿大雷生性谨慎,想要一下弄死他,很困难。韩德仁想:只有他死了,耿大雷才会完全放松警惕,因为没有人会提防一个死人。
    韩德仁决定诈死。
    贾闯出去收买了一个护士,引走了潘金莲,这是他们计划的第一步。从这一刻开始,一个要命的陷阱已经挖好,就等着耿大雷跳进来了。
    潘金莲回来了。
    她看了看那两个空碗,眼睛一下就亮了。
    贾闯假装打了几个饱嗝,走过去打开了电视机。千万别是《水浒传》,韩德仁想。还好,是新闻台,一个大胡子“呜噜哇啦”地说着外国话,听不懂。
    “哎呦。”韩德仁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贾闯问。
    “我的肚子有点疼。”韩德仁悄悄地扫了一眼潘金莲,发现她的嘴角有一丝冷笑。
    “我去叫医生。”贾闯出去了。
    潘金莲走到床边,弯下腰,盯着他的眼睛,轻轻地说:“我还有演出,先走了。”

    “好。”韩德仁脸上的表情更痛苦了。
    她的嘴角抽动了一下,意味深长地说:“马上就不疼了。”
    韩德仁皱着眉头,没说话。
    “再见了。”她转过身,无声无息地走了。
    韩德仁的神情一下就变了,冷酷而果断。
    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他想。
    这所医院的绿化搞得不错,院子里有许多参天大树。到了晚上,风一吹,树叶哗啦啦地响,有几分阴森。停尸房在住院楼的后面,有一大片空地,因为常年不见阳光,地上的砖头缝隙里长满了青苔。停尸房门口没有任何标识,一扇厚重的铁门,一把大铁锁,一个长着酒糟鼻的老头守在那里。
    没有人知道老头叫什么,不论是谁,都称呼他酒糟鼻。韩德仁被推进停尸房的时候,酒糟鼻掀开蒙在他脸上的白布,看了几眼,嘟囔了一句什么话。韩德仁没听懂,只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气。
    有钱好办事。贾闯收买了酒糟鼻,让韩德仁在停尸房住一晚,等耿大雷上门送死。此时此刻,贾闯应该已经给耿大雷打了电话,通知他过来看韩德仁最后一眼。耿大雷是韩德仁的拜把子兄弟,他肯定会来。
    韩德仁觉得这件事有些可笑——在这出戏里,他是武大郎,耿大雷是他的拜把子兄弟,应该算是武松,贾闯是西门庆。现在,西门庆帮着武大郎设了一个局,要杀死武松……
    世事吊诡。
    铁门“咣当”一声响,关上了。
    韩德仁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匕首。那匕首是他的随身物品,二十厘米长,无比锋利。他的伤口虽然还有些疼,但是他相信自己一定能一击得手——看到一个已经死去的人突然坐起来,耿大雷就算是胆子再大,也得吓一跳。更重要的是,韩德仁的身手很不错,不比耿大雷差。
    停尸房里有些暗,没开灯。
    躺在这里的人不需要灯光。

    韩德仁掀开蒙在脸上的白布,打量四周。除了他,停尸房里还躺着两个死人。白布蒙住了他们的身体和脑袋,只有脚在外面。其中一双脚很小,很尖,穿一双红色绣花鞋,应该是一个老太太。另一双脚很大,没穿鞋子,十分苍白,看上去皱巴巴的,应该是一个溺水淹死的人。
    那两双脚千万别动,韩德仁暗自祈祷。
    停尸房有一扇很小的窗户,距离地面有三米高,玻璃碎了,风吹进来“呜呜”地响,像是什么野兽的叫声,让人不寒而栗。
    韩德仁的心跳得厉害。
    天已经完全黑透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响起了脚步声,很硬,很慢,正在靠近。是耿大雷,韩德仁一下就听出来了。
    铁门“咣当”一声,开了。
    铁门“咣当”一声,又关上了。
    “咚,咚,咚……”耿大雷慢慢地走了过来。很黑,看不见他的五官,表情不详。
    韩德仁情不自禁地握紧了匕首。
    “啪嗒”一声,灯亮了。
    韩德仁立刻闭上了眼睛。他没想到,停尸房里还有灯。他心里忐忑不安,害怕耿大雷发现刚才他是睁着眼的。他想:要是不闭眼就好了,不但可以假装死不瞑目,还能看见耿大雷在做什么。可是,闭上了眼就不能再睁开,因为他是个死人。
    现在的情况是:韩德仁看不见耿大雷,耿大雷能看见韩德仁。
    形势急转直下。
    只因为一盏灯。
    如果没有那盏灯,他们都处在黑暗里,谁也占不到便宜,而且韩德仁可以随时坐起来,把耿大雷吓傻,占据心理上的优势。现在,他完全处于劣势了。
    耿大雷慢慢地走过来,停下了。
    韩德仁无法确定他们之间的距离,也许是半米,也许是一米。他不敢贸然行动,怕耿大雷不在他的攻击范围之内。
    时间似乎定格了。
    耿大雷似乎拿出了一本书,一页一页地翻看着。
    此时此刻,他竟然还有心情看书!韩德仁无比震惊。他竖起耳朵,监听耿大雷的一举一动。可是,耿大雷只是慢悠悠地翻着书,没有其他任何的动作。
    韩德仁要崩溃了。
    他的胆子在一点点地变小。
    他的勇气在一点点地消退。
    过了很久,耿大雷还在翻书,不过速度明显加快了,似乎是想在书中寻找某个答案,一直找不到,有些着急了……
    韩德仁有一种预感:动手的时机快到了。
    翻书声戛然而止。
    耿大雷慢慢地靠了过来。
    一米。
    半米。
    十厘米。
    韩德仁感觉到了耿大雷呼出的热气。
    是时候了。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耿大雷的瞳孔一下子放大了。韩德仁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瞬间把匕首刺进了耿大雷的心脏。耿大雷甚至还没来得及惨叫一声,就死了。
    韩德仁翻身而起,把床位让给了耿大雷。
    一切都结束了。
    床边放着一本很旧的书,是《水浒传》。韩德仁拿起来看了看,发现翻到了第306页,回目是《郓哥大闹授官厅,武松斗杀西门庆》。
    耿大雷看《水浒传》干什么?
    韩德仁心力交瘁,不愿去想。他把书扔到了一边,心想:历史没有重演,现实是武大郎斗杀了武松。
    杀人之后,要处理现场。按照计划,那是贾闯的事。
    韩德仁给他打电话,没打通。贾闯没接电话。他并没在意,猜想他可能没听到,打算过一会儿再打一次。
    耿大雷躺在铁床上,一动不动,眼睛瞪得很大,死不瞑目。他肯定没想到自己会死,所以表情才如此惊恐。韩德仁走过去,用白布把他蒙住了。
    他又给贾闯电话。
    贾闯关机了。
    韩德仁的脑袋一下就炸了,立刻意识到事情不对头。他跑到门口,用力地推了推铁门,推不开,外面锁上了。
    “有人吗?”他小声地喊。
    没有人应声。
    “有人吗?”他大声地喊。
    还是没有人应声。
    他忽然有一个直觉:门外有人。那个人阴沉着脸,屏住呼吸,把耳朵贴在铁门上,听里面的动静。
    很远的地方,有警笛声。
    韩德仁顿时慌了神。他知道,这个城市的警察一直在盯着他,还有耿大雷,做梦都想把他们绳之以法,只是抓不到证据。如果让他们发现他杀死了耿大雷,而且他被困在这里,那他们做梦都会笑醒。
    他一字一顿地说:“你打开门,我给你一百万。”他想:只要能离开这里,就有机会卷土重来,东山再起。
    对方无动于衷。
    他提高了声音:“你打开门,我给你一千万。”
    对方还是无动于衷。
    他的心一下子缩紧了,大声问:“你到底想要什么?”
    对方突然怪怪地笑了,是那种憋不住迸出来的笑,很短暂。

    笑声过后,一片死寂。
    韩德仁瘫软了。他知道,对方不想要钱,只想要他的命。
    警笛声近了,更近了。
    韩德仁无力地回头看了一眼,耿大雷直撅撅地躺在尸床上,身上蒙着白布,脚丫子朝天,很丧气的样子。
    他知道,用不了多久,他也是这个样子。
    铁门“咣当”一声,打开了。
    一群警察站在门外。
    韩德仁的腿一软,差一点跪下来。
    几个警察冲上来,把他按倒在地,拷上了。停尸房的地面极为粗糙,他的脸贴在地上,竟然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谁出卖了他?
    在审讯室,韩德仁讲了一个让人匪夷所思的故事:他是武大郎,钱如意是潘金莲,耿大雷是西门庆。为了掩盖奸情,西门庆给自己找个一个替身。奸情败露之后,西门庆让人假冒潘金莲,把他引到无名寺,企图用电视剧里的计谋让他像武大郎一样死去。他迫于无奈,奋力反抗,杀死了西门庆。
    他希望争取到一个自卫杀人的罪名。
    开始,警察以为他的精神有问题,给他做了检测。
    结果很快就出来了:他的精神完全正常。
    警察开始核实他的供述。
    他们抓到了几个耿大雷手下的喽?。树倒猢狲散,他们很快就招了。在他们的指认下,警察找到了钱如意的尸体。他们供述,耿大雷之所以带着他们跟踪钱如意,并杀死她,是受到了韩德仁的指使。其中一个喽?还说,钱如意死后,不知道为什么,眼睛突然睁开了,把他们都吓了一跳。
    韩德仁买凶杀人的罪名坐实了。
    贾闯不承认是他发短信把钱如意引向无名寺,也不承认那个手机号码是他的,并且说他可以假冒贾闯,别人也可以。

    警察调查过那个手机号码,发现它只和钱如意有联系,没法追查下去。
    这件事就挂了起来。
    警察又找到了支离婴勺,就是韩德仁说的那个假冒钱如意,并且自称潘金莲的女人。她不承认认识耿大雷。她是一个剧团的演员,工作快两年了,一直扮演潘金莲。据她的同事讲,她有点走火入魔了,成天说自己是潘金莲,经常往无名寺跑,寻找她的武大郎,或者西门庆。她还热衷于上网聊天,还约网友到家里,或者无名寺见面。
    警察看了她和贾闯的聊天记录,问她为什么知道贾闯的真名叫孙马。她说她看过贾闯写的一篇日志,里面提到一件小事:老师上课点名,让孙马站起来回答问题,她由此推断出他叫孙马。
    警察找到了那篇日志,是贾闯三年前写的,确有其事。
    关于在三年级二班教室里缝制寿衣那件事,她是这样解释的:她二大爷是那所小学的门卫,年纪大了,想置办寿衣,让她帮忙。那天晚上,她感觉韩德仁的眼神不太友好,不敢留在无名寺,就去了教室。因为停电,只好点上了蜡烛。
    警察找到了二大爷,证明确有其事。
    关于下毒的事,警察也作了调查。他们找到了贾闯倒在外面的荷叶粥,还有蟹黄汤包,带回去化验,结果发现里面什么毒都没有。
    警察认为,那天晚上她约贾闯去无名寺见面,也许只是巧合,与案件无关。
    在韩德仁的交代中,贾闯是一个十分重要的角色。
    警察和他交谈了很长时间。
    他只是不停地重复一句话:韩德仁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韩德仁让他收买护士和酒糟鼻,还给耿大雷打电话,这些行为构不成犯罪,警察也就没难为他。
    警察又回去审问韩德仁,试图找到他的杀人动机。
    韩德仁又讲了一遍那个让人匪夷所思的故事。
    继续审问。
    他还讲。
    警察只能推测他的杀人动机:耿大雷帮韩德仁干了很多坏事,韩德仁怕事情败露,选择了杀人灭口。
    还有几个细节需要交代一下——
    谁锁上了铁门?
    警察询问酒糟鼻,他说当时喝醉了,可能是他锁上的,也可能不是。
    谁报的警?
    那个手机号码的主人说,一个男人给了他一百块钱,借他的手机打电话报警。当时,那个男人把自己包裹得挺严实,他看不到对方的长相。
    还有王婆,他也是参与者。
    警察找到了他,证实他确实撒谎了。他不是上吊女孩的父亲,而是那个男孩的父亲。问他为什么撒谎,他闭口不言。
    调查到这里,案情基本上水落石出了。
    韩德仁万念俱灰。
    他知道,他的生命马上就要终止了。

    


    看守所里很寂静。
    他是重犯,住单间。他睡不着,直直地躺在床上,呆呆地想。这时候,他已经明白过来了:有人要害他。可是,他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最大的嫌疑人是贾闯。他应该守在门外,得到指令之后,打开门,放韩德仁出去,然后清理现场。可是,他却不接电话,还关了机。
    问题是,贾闯为什么要害他?
    在这三年里,他对贾闯不错,以前也没得罪过他。
    如果不是贾闯,那是谁?
    他冥思苦想了一夜,没有结果。他觉得,如果能想起是谁在害他,说不定还有活下去的希望。可是,他偏偏一点头绪都没有。
    他的时间不多了。
    他死定了。
    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他被带进了执行室,法警把他固定在注射床上,连接好心率测量仪器。一个面目慈祥的男人走近他,轻轻地问:“你害怕吗?”

    他想了想,说:“有一点。”
    那个男人一边给他挽袖子,一边说:“不用怕,一点都不疼,很快就好了。”他没说很快就死了,这让韩德仁有些感动,他咧咧嘴,冲他笑了笑。
    那个男人也冲他笑了笑,把针头扎进了他的静脉血管,又说:“你不用紧张,试着放松一点,真的不疼,就像打针一样。”
    韩德仁想起了儿时给他打针的大夫。
    那个男人按下了注射泵上的注射键,药物开始进入韩德仁体内。
    韩德仁的嘴唇抖了起来。
    他的身体开始失去知觉,脑子却无比清醒,一幅画面毫无预兆地浮现出来:
    他和耿大雷喝着酒,聊天。
    耿大雷讲了一件趣事:他接了一个活,去另一个城市砍掉一个男人的命根子。他很快就找到了那个男人,扒掉了他的裤子。那个男人哭着求他,还给他跪下了。他没有心软,一刀下去,那个男人的命根子就掉在了地上。那东西在地上竟然还会动,像一条没有脑袋的毛毛虫……
    他当时喝了不少酒,很快就把这件事给忘了。
    死亡来临的一瞬间,他又想起来了。
    他用尽全部力气,从牙缝里缓缓地吐出两个字:“贾闯……”
    他终于想明白了:是贾闯害了他,他中了贾闯的借刀杀人之计。
    可惜,已经太晚了。
    电脑显示屏上,他的脑电波已经从有规律的波动,变成了几条平行的直线。
    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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