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悬崖上顶着脚尖往下望,大海在狂怒地咆哮,它是漆黑的、深不可测的,仿佛人的心。一年前,一个女人被她的丈夫从这里推了下去,我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情景,记得她凄惨的叫声和那张被海水划破的脸。据说,在这个海湾丧身的人会化为不畏阳光幽灵,他们无聊的时候,会四处行走。
我撕裂一朵白色的杜鹃,扔进海里,悼念那个死去的女人。带着杜鹃残留的香味,我来到一间爵士酒巴。这里不论白天夜晚都聚集着一群魔鬼,他们虽然没有死去,但早已没了灵魂。他们尽情放纵,刺耳地狂笑,但却彼此装出一副正经的模样,仿佛绅士。
霓虹灯将我黑色的长裙照射出不同的色泽,酒巴里所有的人都在注视我,不仅是因为我的衣裙,也是因为我的脸。那张脸,我用了将近一年的时间装扮,它已日臻完美,类似于波特切利笔下的安琪儿。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点了一杯香槟。
那个谋杀妻子的丈夫此时正坐在离我不远的地方,跟一群西装笔挺的人在谈论某个他们感兴趣的话题,时不时发出放肆但又不失风度的笑声,他们的身边自然不乏美女陪伴。这群人我全认识,他们都有一个富有的妻子或者曾经有过一个富有的妻子。他们终日无所事事,靠博取妻子的欢笑谋生,有时,他们出于男子汉的尊严,把骑在头上的女人偷偷干掉也是很平常的事。
忽然,他们不笑了,大概注意到了我。我旋转着酒杯,脸上呈现出孤独的、闷闷不乐的表情。一个美丽的、孤独的女人是惹他们怜爱的,如果她看上去还有那么点钱。当然,作为行家,他们当然应该留意到我的脖子上挂着一串名贵的珍珠项链,那是一位朋友从一艘沉船中打捞到送给我的礼物。
果然,他们其中的一个朝我走来,我的酒喝完了,他也许想请我再喝一杯。
“小姐,可以请您喝一杯吗?”他坦诚地说,语调悦耳,一点也不像一个居心不良的花花公子,倒像一位乐善好施的好心人。
他就是那个去年立在悬崖上的人。
“为什么不呢?谢谢。”我向他发出略带醉意的微笑,他相信了。
“您一个人喝酒不寂寞吗?那边有我的一群朋友,他们会很高兴认识您的。”他发起进一步的攻势。
“好吧。”我提起亮闪闪的手袋,朝那久违的一桌人走去。
他们礼貌地给我让出一个最好的位子。
“我们正在聊谋杀案呢,希望您别感到害怕。”其中一人对我说。
“不,一点也不。我就曾经亲手杀死过一个人。”我打趣地说。
他们哈哈大笑。
“啊,小姐,那是一宗怎样的案子?”另一个忍住笑说。
“很简单,我毒死了我的丈夫,继承了一大笔遗产。”
“喔?”我们的男主角颇有兴趣地看着我,“警察没把您列入嫌疑犯的范围?”
“他们开始怀疑过,但我有证人——邻居亲眼看到咖啡是我丈夫煮的,杯子也是他自己挑的。我由始至终都在客厅里跟邻居说话,没有下手的机会。最后,他们判定他是自杀。”
“能说说您是怎么干的吗?”
“很简单,我知道他习惯用哪只杯子,事先在杯子边上涂了毒。”
“啊!”众人一片哗然。
“太绝了!看,我总是说凶手常常是受害者最熟悉的人,他熟悉你的一切,所以有机会下手。”不知谁的声音。
我笑了。这个故事是我的一个朋友告诉我的,就是送我项链的那个,他妻子曾经这样对待过他。
说完这个故事,我的猎物似乎对我更感兴趣了,因为他正向我靠拢。
“老实说,我也杀过一个人。”他说。
“谁?难道是您的妻子?”我装作极有兴趣地问。
“对,一年前我把她推下了幽灵海湾。”
“您不怕她变成鬼,回来复仇?”
“您不担心您的丈夫也有同样的举动?”
“不,他是个老实的善良人,即使变成鬼,也不敢对我怎么样。”
“我的妻子也是。”
“您的妻子漂亮吗?”
“怎么说呢?嗯……如果您是天使,她一定是魔鬼。”
我笑了。扔给侍者一张大钞,离开了爵士酒巴。
第二晚,我依旧去那,依旧遇见他。一周后,我们开始约会,半年后举行了婚礼。
看着自己的计划正一步一步地实现,我心情激动。但我迟迟没有下手,因为此时正是蜜月期,我依恋他缠绵的怀抱。
“亲爱的,”一天他对我说,“最近我的生意遇到点麻烦。”
“我能帮你吗?”
“也许你可以借我一笔钱。”
我冷笑一声,他有什么生意可做?他最大的生意是勾引女人,把一个女人的钱骗来花在另一个女人的身上,周而复始,填补他的空虚。
“要多少?”我问。
他说了一个数目,我皱皱眉。
“亲爱的,”我稳住他,“我丈夫的财产有他的律师在看管,如果我一下子提出这么一大笔数目,他也许会怀疑。过一段日子吧。放心,那笔钱迟早是你我的,你看,除了你之外我没有任何亲人……”
我淘淘不绝的推迟着,他狐疑地望着我。看来,我得早点实施我的计划,以免身份被他识穿。
我正在考虑如何把他引到幽灵海湾,他却先开口了。
“亲爱的,去过幽灵海湾吗?尽管名字有点吓人,但那的确是个风光怡人的好地方。明天我们到那儿去野餐好吗?”他提议。
“好呀,”我笑,“我也正想瞧瞧你杀死妻子的地方。”
第二天,我们准备好野餐的食物,驱车到那。
海水依然像一年前那样,澎湃迷人。我们踏上悬崖。
他站在我前面,俯瞰悬崖,似在回忆。这时是下手的最佳时机,只用轻轻一推,他便掉入海中,化为幽灵,永不超生。但我又犹豫了。他在沉思什么?是在回忆他的妻子吗?或许他已有所悔恨,或许我该再给他一次做人的机会……正想着,只是迟了那么一点点,他突然回过头来,冲我一笑。
那张脸是那样英俊绝伦,那个笑容能令任何女人倾倒。
“你真不怕你的妻子化作厉鬼,回来找你复仇?”我问。
“不,”他过来搂住我,“她如果变成鬼,早就在黑夜里跑到我的床头把我不知不觉地干掉了,还等到今天?”
“也许她想让你死得痛苦些,至少像她当初一样痛苦。”
“怎样做?”
“比如,变成一个美人回来勾引你,待到你爱上她再把你骗到这个悬崖边,像当初你推她那样把你推到冰冷的海中。”
“不,我不会爱她的,永远不会,”他低头吻我,“因为我爱的是你。”
这句话就像那朵白色杜鹃的香气,令人迷醉。就在那一瞬,我决定原谅他,能这样过上几十年,每天得到他火般的亲吻,总比呆在冰冷的海中做一个孤魂野鬼强。
我闭上眼睛微笑,回吻他。
他抱着我转圈,转到悬崖边上。忽然地,他放开了怀抱,将我猛然一推!我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便头往后昂,像呆鸟般,跌入海中。飞速的风中,我看了他一眼,看到了他脸上冷酷的表情和阴险的笑。
跟上次一样,在我跌入海中很久后,仍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对我下毒手——他几秒钟之前还甜蜜地说爱我。
我酝酿了一年的计划失败了,败在他甜蜜的话语下,败在我的犹豫下。
也许下一次我会早些出手。
……“我的妻子是个善良的老实人,即使变成鬼,她也不会对我怎么样。”那个胜利者曾经肯定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