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的外公已经八十零几岁了,他最高兴的事就是在孙辈前唠叨他年轻时候的事。有一年他到我丈母娘家来住了一段时间,期间我回去过两次,听他唠叨过去的陈年旧事。在国民党部队当兵时一顿吃五大碗白饭的事,走几十里地挑煤的事,吃野菜的事……等等。下面就是他给我讲的一件他亲身经历的往事,由于他年事已高,讲话时头绪有点乱,我再三问他是否确有其事,他一会儿说得很肯定,一会儿又仰首思索。我把它写下来,读者就当是听听故事罢了。
1949年初的三月,天气依然很寒冷。偶尔下场小雨,更让人感觉是在冬天而不是春天。
刚打过五更,陈有福就起床了。他打开门,看了看黝黑的街道,天正下着蒙蒙细雨。就在棉衣外穿上街道合作社发的蓝布制服,掩上门走出了家。
街道合作社刚成立不久。在解放前,陈有福在街上一家馆子里帮过工。街道革命委员会把街道上的几家食店组成了一个合作社,然后把以前当帮工的都纳入进来成为了社员。陈有福感觉以后的日子会越过越好,干起活来也特别有劲。由于他是管炊火的,所以要在别人之前去食店生火。
街道上几乎没有路灯,陈有福在高低不平的石板路面上摸索着前行。黑暗处偶尔会传来几声狗叫。这是一个小镇,七八百米长的街道对于陈有福来说,熟悉得如同自己的手掌。很快他就到了食店,开了门,点上煤油灯,就开始卸下店门面上的木板。然后到店后面的大灶去开炉火。他头晚下班前就要把炉火压好,第二天一来只须加上煤,捅开炉膛就行了。这个大灶在食店后门处,之外便是一片田野。大灶上是口三尺多的大铁锅,里面熬的是猪大骨汤,这是用来作面汤的。食店隔两三天就往锅里加猪骨头,直到加满才把所有的骨头丢掉。经过灶里的温火整晚熬的骨头汤到了白天时就有鲜味了。到了灶边,陈有福没发现那个小叫花在灶边。这个小叫花子来这镇上有一段时间了,白天在街上游荡,晚上就到灶边取暖过夜,店员有时会拿点剩的食物给他。陈有福心想也许是到哪家的柴房里去了,毕竟是下雨天,又这么冷,靠着这点炉温是抵御不了寒冷的。也就没放在心上,继续干着自己的活。
天已经大亮了。开始有人来吃早餐。这个小镇上的许多人都习惯到食点来吃碗面条。有几个人边吃边说今天的面汤特别的鲜,所以吃起面来也觉得特别好吃,还问店员是不是昨晚在汤锅里加了新的猪大骨。陈有福和店里的几个员工知道锅里还没加新的骨头进去。也许是这锅老汤终于熬出了特别的味。以前偶尔也有这样的情况。
接下来的两三天,来吃面条的顾客依然说汤特别鲜,就问陈有福是不是加了别的香料。陈有福就感觉奇怪了,这两天没加任何东西,而且往锅里还添加了几次水,汤不应该还这么鲜的,正好锅里的一些陈猪骨头该捞起来丢掉了。他就拿了把大漏勺子,来到店后面的大灶边,准备捞骨头,一个店员也来帮忙。陈有福先捞起来一些小骨头,接着看见一根长的骨头,旁边的店员说:这是什么骨头?牛骨头没这么细,猪骨头又没这么长。陈有福拿上手看了看的确是这样。他再抡起漏勺,这下捞起一个人的头骨来。吓得一下子就丢掉手中的勺子。旁边的店员也吓得睁大了眼睛。
后来他们赶紧报告了街道革命委员会,革委会的人又报告到公按局,把这事提高到阶级敌人搞谋杀搞破坏的层面来调查。整个店里的员工都接受了审查。这个小镇的人有好长一段时间都不敢到食店来吃面条了。过了很久也没听说破了案,也不知道死的是谁。镇上有人说是小叫花到锅里捞骨头来啃时掉下去的。但不管怎样,从那时起,人们就没见过这个小叫花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