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六年四月的一天,半夜时分,村外响起了一阵枪响。
枪声过后,一个黑影踉踉跄跄的颠簸在黑暗中。不一会后,黑影倒在了一间土屋的院墙下,奄奄一息。
她的父母清晨出门,看到了躺在泥地上的受伤者,身穿青灰色的旧衣服,破烂不堪,血污片片,苍白的嘴干裂着,闭着眼睛一动不动。探手到鼻翼下,鼻息微弱。
小心翼翼的将受伤者抬进了屋子,请来了一个赤脚医生。
这是一个受了枪伤的人,一个老百姓心中的子弟兵。
这个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的受伤者在赤脚医生的医治下保住了一条命。醒来后的他告诉这一家人,他姓陈,是一个连的连长,与战士们陷入了敌人的围堵中,在激烈的交战中受伤,与战友们失去了联系。他们悉心照顾,他很快好了起来。十多天后,这位痊愈的陈连长写下了一张纸条交给这一家人,千恩万谢后告别离去。
1.花生丢了
宁静的小山村,没有一丝喧嚣。
几条坑坑洼洼的山路蜿蜒,青山绿水,风景这边独好。
一座瓦房靠村头,几颗大杏树枝繁叶茂,一个穿着干净衣裳的小孩蹲在四处无人的树下玩着泥巴。他看上去很小,瘦瘦的,双眼之间有一颗小小的黑痣,剃着一个小光头,似乎刚到上小学的年纪。鼻涕时不时的挂在他的小小鼻翼下,拖得长了,一抽一吸,鼻涕又被吸进了鼻子,发出一阵像是吸溜面条的声音。
对于小孩子来说,长长的鼻涕是他童年的一部分。此刻,他正欢快的用脏兮兮的小手和着泥准备捏出一个他想要的形状。
一个女人四处张望着,朝小孩走了过来。
女人穿着一身旧衣服,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皮包,带着一副时尚的遮阳墨镜,遮住了半张脸。对于一个并没有太阳的天气,带着时尚墨镜的她与这乡野环境显得有点不伦不类。
墨镜女人站在了小孩的面前,笑盈盈的看着他。
小孩抬起头,吸了一下鼻涕,脏兮兮的小手擦了一下鼻子,怔怔的朝墨镜女人望着,大大的黑眼睛眨巴眨巴的天真可爱。
墨镜女人从黑皮包里掏出一把糖果,蹲下了身子站在小孩的面前,笑嘻嘻的说道:“小朋友,给你吃糖。”
小孩看了看花花绿绿的糖果,吞了吞口水,将手藏在了背后,摇了摇头。
“你妈妈在家吗?”墨镜女人仍旧笑着问道。
小孩看了看墨镜女人,仍旧摇摇头。
墨镜女人又笑了,温柔的说道:“这是你妈妈给你的糖果,带给你吃的。”说完剥开了一颗糖,散发着香甜的味道。
听到妈妈两个字,小孩的脸上露出了一种期待的笑容,很纯净。他迟疑了几秒后,迅速伸出了脏兮兮的手,捏起那颗剥开好的糖便往嘴里塞。
墨镜女人问道:“糖果甜不甜?你想见妈妈吗?”
这一次,小孩开口了,他使劲的吸着糖果融化在嘴里的香甜,一脸急切的点头说道:“想、很想很想。”
“那阿姨带你去见你妈妈好不好?你的妈妈也很想你,她就在那边。”墨镜女人站起身子,朝村外不远处的一条僻静小路上指了指,路边一颗大树下停着一辆灰白色的面包车。
小孩抬起头,伸长了脖子张望着,却没有看到妈妈的身影。
“走吧,阿姨带你去见妈妈,你的妈妈就坐在车里,她说要阿姨带你过去。”墨镜女人牵起小孩的手,带着他朝面包车走去。
停在树下的面包车里坐着一个握着方向盘的男人,车子没有熄火,低沉的喘着气。男人带着墨镜,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子,一脸的警惕,探头探脑的朝外四处张望着,看着墨镜女人牵着小孩越来越近,他的神情更加紧张起来。
“快快快,抱起他跑过来!”鸭舌帽男人开了口。
墨镜女人没有一丝迟疑,抄手抱起孩子,飞快的朝面包车跑过去,钻进早就打开好的车门。
“砰”的一声响,车门重重的被关上。车迅速开走了,留下了一股渐渐飘散开来的黑烟。
杏树下的瓦房,一个老人提着竹篮走出斑驳的大门,竹篮里装着绿油油的青菜。老人穿着一套青衣青裤,朴实而又精神,她的头发经过岁月的洗礼变得银白,整整齐齐一丝不苟,只是那饱经风霜的脸,皱纹如沟壑,就像风干后秘制的陈皮。
陈皮老太刚蹲下身子,准备择菜,忽然想起了什么,抬起头来喊了一声:“花生,奶奶的乖孙,你在哪儿?”
无人应答。
陈皮老太又喊了一句。
仍旧一片寂静,只有一只鸟儿扑簌这翅膀从一棵树上飞到了树林里的声音。
陈皮老太四下望了望,站起身子屋前屋后的看了看,没有看到花生的踪影。
奇怪,花生从不离开家附近太远。
陈皮老太顾不上择菜,颤颤巍巍的往村里距离自家最近的邻居家走去。敲开邻家的门,她一脸着急的问道:“吴老爹,你看见我家花生了吗?他不见了。”
吴老爹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摇了摇头,说自己一直关着门做饭,没注意,花生也没有来自己家里串门子。
陈皮老太慌了神,哭哭啼啼的抹着眼泪,晃晃悠悠的围着村子各家各户的敲门询问,村人们带着疑惑的神情纷纷摇头,大家都没有看见她的花生。
陈皮老太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锤起胸口来,像是发了疯似的拍着大腿大声的哭了起来:“我的命根子哎,这让我怎么向你爹妈交代,这让我怎么活呀。”
花生丢了的事情一下子人尽皆知,许多人围在了她的身边,七嘴八舌的猜测起来。
“再找找,莫不是玩水去了?那可危险。”一个曾在河边玩水淹死过孙女的老大娘一脸担忧的说道。
“好好的一个娃娃,怎么就不见了呢,老太你得看好呐。”一个妇女说着。
“大家都帮忙找找吧!孩子丢了这事挺闹心。”
陈皮老太坐在冰冷的地上,听着这四周七嘴八舌的声音,心底一阵冷意窜上了心头,就那么一点儿去菜园子摘菜的时间便消失了一个人,她哭得更厉害了。
花生是陈皮老太唯一的孙子,是她心头的一块最宝贵的肉,是她的天是她的地,是她世界里的星辰明月。
花生是一位留守儿童,他的世界里只有奶奶的身影最清晰,父母在他出生到一岁后双双出门务工,一年一回。 像他这样的孩子,村里有许多,如今早已过了靠地生存以农为本的年代,大部分的年轻父母选择了生完孩子后便出门务工赚钱养家,孩子留给了爷爷奶奶照顾着。
花生不见了,陈皮老太的心里就像吞进了一块巨铁,一点一点下坠,沉重得快要将她坠入黑暗的深渊。
陈皮老太茫然失措的坐在地上,嘴里喃喃的念叨着花生花生你在哪里。
正当大家议论纷纷的时候,一个扛着锄头的老头走近,问清楚缘由后,老头一拍大腿,大声的叫到:“坏事了,孩他奶奶,不好了,孩子怕是被人拐走?!”
老头将自己无意中看到的一幕说完,陈皮老太白眼一翻,晕倒在了地上。
邻居们一阵忙碌,陈皮老太悠悠的醒了过来,一睁眼,开口便问:“我家花生去哪儿了?回来了吗?”
这时候,一个汉子对她说道:“去镇上报案吧!孩子可能被人贩子拐跑了!让警察去找吧!”众人纷纷说是。
陈皮老太坐着一辆三轮车来到了镇上。
派出所的值班室内,一男一女欢快的聊着天,陈皮老太急冲冲的走近值班室窗口,一声大呼,吓了女警一跳。
一位挺着肚子的制服大汉皱着眉头一脸不快的听完陈皮老太絮絮叨叨的话,从桌子上扯过一张表,扔到了陈皮老太的面前,对她说道:“喏,自个儿填吧!”
陈皮老太一怔:“我不会写字儿!”
“不会写字还这么大声说话,吓到我们小玉了谁来帮你填表呢?”大肚制服汉威严的说道。
小玉就是他身边那位笑脸如花的女警。
陈皮老太慌了神,颤抖着身子,低眉顺眼的点头弯腰恳求着。
女警不时咯咯的与大肚制服汉嘻笑,一边漫不经心的问着陈皮老太问题,十多分钟后,表格终于填完了。
大肚制服汉正了正身,向陈皮老太挥了挥手,说道:“你回去等消息吧!”
陈皮老太没有动,站在窗前小心翼翼的问到:“同志,什么时候能有消息呢?”
一旁的女警抢嘴说:“你先回去找找吧,今天我们所长的儿子十八岁生日,人都去他家吃饭了,等他儿子生日过了再说吧!”
陈皮老太有点黯然,却又不敢大声说话,尽管她的心里充满了气愤,一股无名的火在心底燃烧,难道一条人命比一没丢的人生日还重要吗?
陈皮老太满心失落的回到村里,她没有半点办法,只得跪在自家的神台前拼命的磕头作揖,求祖上保佑,人贩子良心发现,将花生送了回来;保佑花生现在就突然出现站在她的身后,脆生生的喊着奶奶。
神台上的灵位与遗照静静的矗立着,照片里的人安静的对她微笑着。
陈皮老太跪在地上,低着头,她想了很久,她想死,可不甘心孙子就这么丢了;她想托人打个电话给儿子儿媳,又怕挨骂还不如去死;思来想去,又晕倒在了地上。
陈皮老太再次醒来的时候,身边站满了人,大家都投以同情的目光看着她,这是村里第一次发生小孩被拐骗的事情,谁也不会料到,落在了陈皮老太这么一孤寡老人的身上。
这时候,一个妇女开了口:“老太,娃娃莫不是被人贩子拐跑挖了心肝哟,我听我家男人说外边很多要心肺肝脏的,价格高着呢,要不就是被拐到城市里做小叫花子了,那可造孽,叫你家儿子儿媳回来去城里找找吧,没准就找到了不是。”
陈皮老太呆呆的坐着,本就苍老的脸,又像是突然老了四五岁。她有气无力的点着头,不说话,四周的邻居们摇着头纷纷而散。
坐了半晌,陈皮老太站起了身,悄无声息的收拾着屋子,捡了几件衣服,取出压在箱底的小布包,里面放着她的小金库,厚厚的一叠零钱,零钱的底下还有一张泛黄的对折的纸。
收拾好一切,锁了大门,陈皮老太托了一俩同村的三轮车,突突突的奔波了三十来里路到了镇上。
2.寻人启事
陈皮老太到了镇上,镇上又变了些模样,人多了点,街道两旁的生意也多了点。隐约记起,上一次来镇上是五年前的事情了。
她挎着布包,走在并不算繁华的大街上,左看看右瞧瞧,来来往往的人群里,孩童欢快的奔跑着,却没有她孙子花生的小小身影。
从街头走到街尾,从街尾又走到街头,她反反复复来来回回的走了四五遍,走得累了,蹲在了街头的边上,呆滞的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一个老头走到她的身边,蹲下来,打量了一番后开口问道:“他家大娘,我坐这门口看你来来回回穿梭了四五遍了,你走丢了?”
“我家花生丢了。”陈皮老太低声说道。
“哎呀,我还以为多大个事呢,多少斤花生呀,看把您老给急得,今年花生又不值钱。”老头笑了。
的确,今年花生不值钱,不过丢点花生而如此着急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陈皮老太呜呼一声,大哭起来:“花生是我孙子,花生是他的奶名。”
老头一愣,哭笑不得,花生原来是一个人。
四周几个铺子的人围拢了过来,听完陈皮老太断断续续的哭诉后,有人朝他说道:“老阿姨,您老蹲这里也不是个事呀,这孩儿被拐跑了,人贩子肯定不会放咱们这小镇的,没准去了市里哩!”
陈皮老太茫然的抬起头,看着朝她说话的中年人,中年人笑了笑,指着街头不远处说道:“那里,有车去市里,现在这时辰,应该还有最后一辆,您去买个票,去市里找找吧,很多人都是在市里找着孩子的。”
陈皮老太看着街头,一辆大巴车静静的停靠在路边上,司机探出头四下招呼着。陈皮老太走了过去,一脸悲戚,和司机说要去市里找孙子,说罢朝怀里掏钱。
司机看着面前这老太掏出来的小布包,零零散散的一叠皱巴巴的钞票,叹了口气,挥挥手,说:“老人家,你上车吧,反正没得什么生意,去市里的人少,我带你去市里,不收钱。”
陈皮老太笑了笑:“大师傅,真谢谢您,出门就遇到您这么位好人,好人好报啊!”
市汽车站,陈皮老太颤颤巍巍的下了车。
来到了市里,陈皮老太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左看右看,来来往往的人与车,川流不息,她紧紧的搂着自己的布包,陌生的地方让这位许多年没有进过城的老太太充满了忐忑。
陈皮老太走在整洁的大道上,她抬头看看天,是灰色的,看看地,柏油马路,看看两旁,没有村里的乡野芬芳,就在她出神的时候,一个人拉住了她的衣角。
“奶奶,可怜可怜我吧,我好几天没吃饭了。”一个穿着破烂衣裳的小乞丐,头发乱蓬蓬的,小脸黑兮兮的,一双无助的黑眼睛发着光,可怜巴巴的对着陈皮老太说到。
“娃呀,你家里大人呢?这么小出来讨饭啦?真是造孽,这么好的地方怎么还有讨饭的人呢?”陈皮老太蹲下身子,她的眼睛红了。她想起了自己的孙子花生,此时,花生是不是也像这小乞丐一样流浪街头?亦或者被挖了心肝肾肺?
陈皮老太从兜里掏出一元钱,慈爱的放到了面前的小乞丐碗里,摸摸他的头。小乞丐撇了撇眼,又看看陈皮老太,憋着嘴叨咕了一句穷鬼老太婆,然后飞快的跑开了。
陈皮老太愣住了,她以为这小乞丐会说一声谢谢奶奶。
陈皮老太漫无目的的走在街上,没过多久,她便转晕了头,这座城市太大了,到处都那么相似,高楼大厦,车人如流。走得累了,她来到了一座公园,一些与她岁数相仿穿着华丽的老人在张腿伸腰。
陈皮老太的到来引起了大家的注意,这么一位穿着朴素的老太太确实引人注目,几个老太太围过来,与她搭上了话。
“老大姐,您老也来跳舞?”一个老人问道。
“跳舞?我是来找我家花生的。”陈皮老太说道。
“花生?花生这里可没有?要去超市或者菜市场才有哩!”
“花生是我家孙子,我家孙子丢了。”
“哎哟,这可真不幸,您孙子他父母呢?怎么让您这么一老太太出来找?”一个老大爷沙哑着嗓子惊讶的问道。
“哎,没敢说,孩子他爸妈在外面打工,还不知道这回事。”陈皮老太叹气说。
“哎哟,您老呀,这么找也不是个办法啊,得去电视台啊报社啊自己发发广告啊,要不报个警呀,这么溜达找不到的。”
这一群热心的老人给了陈皮老太一个办法,带她去了附近的一个图文打印店,老太太结账的时候摸索着拿钱,老板看着那皱巴巴的几张钞票,摆摆手说:“不要钱,您老早点找到孙子回家吧。”
陈皮老太很感动,连声道谢,她说,还是社会主义好,坐车不要钱,印东西找孙子也不要钱。
陈皮老太按照公园老人们的话,在太阳即将要落下的时刻,大街小巷的往墙上刷着浆糊贴着寻人启事。然而寻人启事并没有引起路人的停步观看,所有人都很忙碌的匆匆而过,陈皮老太不泄气,她一直沿路贴着,直到遇到几个带着大盖帽穿着制服的中年男子。
几个中年男子开着车停在了她的身边,她有点慌张。
戴着大盖帽穿着制服的几个人走了出来,包围了她,就像包围了一个罪犯。为首的一人指了指墙上的寻人启事,一脸严肃的对她说道:“街道上不允许私自张贴广告,这是违法的你知道吗?”
陈皮老太一脸慌张,她并不知道乱张贴广告是件违法的事情,她看到墙壁上也有很多的小广告,又重金求子的、治梅毒湿疣的、寻猫寻狗的。她结结巴巴的说道:“我是来找孙子的,我家孙子叫花生,是别人告诉我说这样能找到我孙子。”
“我不管你找花生还是找玉米,乱贴广告就要罚款。”
“啊,要罚款?那同志,要罚、罚多少钱?”陈皮老太弱弱的问道。
“罚款500元。”
“啊,500啊?这我和我家花生在乡下一个月都花不到500啊。”陈皮老太慌了神,500元钱对她来说,是一笔大数目,可以给孙子花生买许多的零食和玩具。
“嫌多?不交罚款就抓你去坐牢,不过如果你不要票据的话,就罚款400元钱吧!”为首的男子想了想说到。
看着面前一脸凶神恶煞的汉子,陈皮老太只得从衣服内袋里掏出装钱的小布包,哆哆嗦嗦的打开来,数出一叠皱巴巴的钞票,数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面前的男子不耐烦的一把全部抢过去,嬉笑着上车扬长而去。
陈皮老太一屁股坐在地上,她哭了起来,她出门带的所有的钱就这样被罚款罚没了,只剩下一张泛黄的纸。
这该如何找花生呢?
天空悄无声息的下起了雨,雨点稀里哗啦的掉落在地面上溅起一朵朵雨花,路上的行人遮着头匆匆而过,没有人在意这么一位老太太蹲在下雨的街边哭泣。半晌后,一个瘸着腿的小孩趴在滑板上爬到了她的面前。
小孩是个乞丐,一个城市里瘸着腿端着破碗乞讨的乞丐,模样不过十岁,一身脏兮兮的看不出衣服的原本色彩。
小孩说:“你怎么了?可怜可怜我吧,我几天没吃饭了。”
陈皮老太抬头看了看这小孩,一只腿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弯曲着,瘸腿是真的。
她没有答话,只是神神叨叨的念着:“我没钱了,我的孙子丢了!我没钱了,我的孙子丢了!”
“你家孙子多大了?你是一个人找么?”
“我家孙子和你差不多大,可能比你小点,我一个人出来找孙子的。”陈皮老太如实答道。
小孩歪着头想了想说道:“我们帮你找孙子,不过你也要帮我一起要钱。”
陈皮老太看着眼前的这个小孩,雨水从他的头上流下。小孩平静的看着她,又说了一句:“我们有很多人在这里要钱,每天大街小巷的到处走动,没准就看到您孙子了。”
陈皮老太想了想,在她的脑海里乞丐是消息最灵通的,于是点点头,答应了。
小孩滑着滑板,像是一条城市里的小泥鳅,领着陈皮老太穿梭在雨下的大街小巷。陈皮老太紧紧的跟着他,来到了一座地处偏僻的四合院里。
院子屋檐下,几个中年男女正抽着烟,打着牌,呵斥着几个站在雨中哆哆嗦嗦的男孩女孩,屋檐下的角落里,一个不过七八岁的瘦小孩子被倒立着吊在了窗户上,头下是一块钉板,黑漆漆闪着光的钉子尖头朝上,离着那颗小小脑袋不过三寸,小孩睁着眼,惊恐得一动不动,唯恐一挣扎,绳子会断裂。
看着小孩领着一个老太太走进门,打牌的人停下了手里的活动,一动不动的看着。滑板小孩爬到了一个满脸刀疤的男人脚下,抬起头,讪笑着,恭恭敬敬的喊了一声三爷。
刀疤三爷点点头,吸了一口烟,对着陈皮老太扬了扬头,问道:“这老家伙是谁?哪里来的?底子干净不?”
“三爷,这是我从街上捡回来的,我看她一个人流落在街头,贴广告被城管罚款全部没了,可怜着,所以就自作主张将她带回来了。不过,我会要她和我一起赚钱孝敬三爷您的。”小孩咧着嘴笑着说道,拿出了口袋里的一包零碎钱,递给了刀疤三爷。
“嗯,小东西,还不错,今天完成任务了,那这老太婆就先留着吧,明天开始跟着你,她装病秧子,你做她孙子,两个一起赚钱,不过,要比以前的钱多一倍。”刀疤三爷吧嗒吧嗒嘴,笑了,抽出十元钱扔到了地上示意小孩捡起来,算是奖励。
陈皮老太跟着小孩进了一间大屋子,没有窗户,只有一张铁门,屋子里横七竖八的摆着五六张床,黑乎乎的被子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一地的破烂乱七八糟的放着。
3.夜见花生
小孩从滑板上站起了身子,一瘸一拐的挪到了床上靠着陈皮老太坐着,他小心翼翼的将奖励的十元钱藏在了身上,拍拍衣服,转头对着陈皮老太认真的说道:“奶奶,明天你就跟着我一起要钱,顺便找您孙子吧。”
陈皮老太点点头,她盯着小孩的腿,问道:“孩子,你这腿怎么瘸的?”
“被他们打的。”小孩低下头,像是想起了什么,随即又抬起头,一脸悲伤。
“啊,这群人怎么这么狠啊,你爹娘呢?”陈皮老太很惊讶。
“我也不知道我爹娘是谁,我很小就被他们带出来了,跟着他们三四年了,刚开始他们说我不听话,整天哭,就打断了我的腿让我要钱,要不到就要挨打,要到了全部都要交给他们。我跟着他们走了很多地方,每到一个地方,我都想我爹娘能来接我回去,可是,我从来没有遇到过,到现在我也不想了,跟着他们不会被饿死。”
“孩子,你真可怜,造孽啊。”陈皮老太哆嗦着脸,她想起了花生,那个是她心头一块肉的花生,他又在哪里呢?有没有吃饱?有没有挨打?有没有受伤?会不会也像面前的这个孩子一样悲惨?
吃过没有油水的饭菜,一个纹身的男人一番训话之后,门被从外面锁上了。
陈皮老太和小孩睡在一张床上,这间大屋子住着十多个有男有女的小孩子,最大的不过十多岁,最小的模样和花生差不多大,好几个拖着手脚,呆滞的躺在床上抚摸着伤口,这个充满着难闻的气味的空间里,就是他们一天的劳动后所聚集的天堂。
或者说是歇息的地狱。
小孩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黑色的睫毛微微的动着。陈皮老太躺在床上,她睡不着,谁也不知道她在想着什么。
入夜。
一个小小的身影爬到了陈皮老太的床前,抬起头轻声的叫着奶奶。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陈皮老太睁开眼,她惊喜的发现,是花生,是她千思万想的孙子花生。
花生低着头颤抖着,低声的抽泣着,说疼。
陈皮老太从床上坐起,一把紧紧的抱住他,花生倾倒在她的怀里,小小胳膊无力的摆动着。花生的身体一片冰冷,湿漉漉的,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陈皮老太捧起花生的脸,却看到了不可思议的恐怖的一幕。
花生的一只胳膊断落掉在了地上,他抬起苍白的小脸,嘴里、眼里、鼻子里缓缓的流出了红色的血,一滴滴的掉落在地上,他说,奶奶,我疼,你怎么现在才来。
陈皮老太看着面前的花生,心疼得恐惧得说不出话来。花生小声的抽泣着,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裳,小小的脸,苍白得可怕,他不停的念着疼,埋怨着奶奶为何现在才来找他。
花生说,奶奶,带我回家,我想回家。
陈皮老太哭了,老泪婆娑,她颤抖着身子,想要从床上爬起捡起花生的胳膊,却怎么也爬不起来,渐渐的,眼前的孙子花生的身影变得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
陈皮老太一声尖叫着从床上坐了起来,四周黑漆漆的,呼吸声从屋子里的各个角落传进她的耳朵。
原来这只是一个梦。
可这梦太真切,她甚至还能闻出花生来过的味道,看到地上的隐隐约约的水渍和血迹。
梦中惊醒的陈皮老太一夜未眠。
清早,天刚亮,陈皮老太跟着滑板小孩来到了一条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这次滑板小孩没有用滑板了,而是用一辆平板车一瘸一拐的吃力的推着陈皮老太。陈皮老太躺在黑乎乎的被子上,盖着一条同样脏兮兮的破被子,睁着眼有气无力的呻吟着,滑板小孩的脖子上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一行字:奶奶患病,孙儿残疾,求好心人施舍活命钱。字是刀疤三爷写上去的,歪歪扭扭的像是蚯蚓爬过的痕迹,小孩坐在地上,一下一下的磕着头,趁人不注意的时候,他不停的往额头上抹着红药水,像极了鲜血。
从早磕到晚,满满的一纸箱零碎钱,刀疤三爷很高兴。
一连几天,陈皮老太都装着病人躺在大街上。她睁着眼,看着人来人往,车人交互,有时候他们会遇上抢地盘的,不过会有四合院里的人从某个角落出来为他们摆平;有时候也会遇上城管,小孩会很知趣的将车子推开进入巷子里,等城管走后又折回来继续磕头。
一连几天,陈皮老太也都做着同样的一个梦,花生血淋漓的站在她的面前,睁着白眼,对她哭着说道,奶奶,我疼。
这些梦,让陈皮老太每晚夜不能寐。但她仍旧想着,梦都是相反的,花生现在一定平安无事,或许就在附近,也或许被卖到了某个人家里。
陈皮老太想过报警,请警察帮她寻找,可想起自己镇上的派出所都万般推辞,心里的决心又微弱了。何况她也找不到报警的地方,也没有机会跑去报警,她曾偷偷的在路上拦住行人打听公安局的去处,可话还没说出口,所有人都挣脱甩开了她的手,谁也不愿意被一个披头散发满身灰土的老乞丐弄脏了漂亮的衣服。哪怕就是说上两句话,也是一件丢脸的事情。
夜,是黑漆漆的夜,凉、是寒冰冰的凉。
陈皮老太躺在散发着霉味的床上,滑板小孩睁着眼,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灯还未关,陈皮老太四处瞟了瞟,她突然发现,这个房间里,似乎少了点什么。
陈皮老太仔细的看了看,心里默数。
少了一个孩子。
这几天,陈皮老太白天躺在大街上装病人,她不敢闭眼,生怕闭上了眼睛,身边来来往往的人群中随时就有花生的身影,她苦苦的等待着,等待着花生在她面前出现,她有一种感觉,花生离她很近,甚至近在咫尺。夜晚,陈皮老太拖着疲倦的身子和滑板小孩一步一步从城市的喧嚣中回到这座偏僻破旧如牢笼一般的四合院里。她记得,四合院里在她来之前,一共有十二个小孩,靠着乞讨为四对夫妻添钱。
而今夜,却突然发现,少了一个。
屋子里的小乞丐们渐渐的入睡,有些似乎在梦里发出了哭声与呻吟,他们中有的伤口已经流脓发烂,但得不到医治。刀疤三爷说过一句话,这些小鬼就是赚钱的工具,生死由天由三爷。
陈皮老太推了推身旁的滑板小孩,小孩扭过头来,陈皮老太问道:“少了一个孩子?”
小孩连头都没有转,嘟囔着说道:“少了就少了呗,不是你和我就行了。”
“还没有找到我家花生,现在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不知道他吃饱穿暖了没有。”陈皮老太说道。
“你家花生长什么样?”小孩突然扭过头,问道。
“和你差不多高,今年快六岁了,有点瘦,眉眼间一颗黑色的痣,剃着一个光头。”陈皮老太说道,她一脸期待的看着小孩,想要得到一份欣喜的答案。
小孩转瞬即逝的露出了一个惊恐的表情,随即转过头,翻了一个身,他说:“老奶奶,明天你跑吧,别找了,你找不到的。”
陈皮老太叹了一口气,她不明白这个孩子的话,而后又笑了笑,几十岁的人了,竟然会相信一个小乞丐的话,能帮着她找到自己的孙子。
陈皮老太闭上眼,那黑暗里,小小的花生又血淋淋的站在了她的面前,拿着自己的小小胳膊,颤抖着对她说,奶奶,我疼,有人打我。
陈皮老太躺在平板车上,睁着眼,天阴沉沉的,突然一声雷响,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掉落下来,哗哗作响,街道上的行人匆匆往躲雨的地方跑去。
陈皮老太从车上爬起,滑板小孩拾起了装钱的纸箱,他转过头,对着陈皮老太低声的说道:“奶奶,快跑,别回四合院了,你家花生死了,你家花生被卖到了四合院,他想跑,被刀疤三爷打断了手脚,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滑板小孩说完,推着车子一瘸一拐的淋雨而去。
陈皮老太呆呆的站在雨中,她不明白小孩为何突然说了一句这样的话,但这句话一直都在她的耳边萦绕着。
“奶奶,快跑,别回四合院了,你家花生死了,你家花生被卖到了四合院,他想跑,被刀疤三爷打断了手脚,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这句话像是无数根针扎在了她的心头。
陈皮老太转身朝滑板小孩离去的方向相反而行,却不料,四合院里那个纹身的男子拦住了她的去路。
“老东西,还站在干什么?跟我回去。”纹身男人恶狠狠的说着,说完扒开了衣服,露出了腰间藏着的一把匕首,隐隐约约的冒着寒光。
陈皮老太又惊又怕,她看着不远处躲雨的人们,拼命的叫喊起来:“来人啊,来人啊,杀人啦,杀人啦……”
陈皮老太的叫喊引起了不远处避雨的人的注意,许多人朝他们看了过来,也有人像是拿起了手机准备报警。纹身男人见势不妙,恶狠狠的盯了她一眼后急匆匆的跑远。
陈皮老太落寞的站在雨中,这时候,一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子朝她走了过来,女孩问道:“老奶奶,您没事吧?”
陈皮老太嚎啕大哭,脸上已经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了,翻山越岭的寻找,等来的却是孙子死去的消息。
陈皮老太停住哭,她对女孩说道:“闺女,我家孙子被人贩子打死了。”
女孩将陈皮老太带到了警察局的门口,其实警察局离陈皮老太不过几百米的距离,陈皮老太曾经过,却不认识大门口牌匾上的几个字。
4.一纸承诺
陈皮老太走进了公安局,比起她曾去过的镇上的派出所,这座公安局更加气势恢宏。
要为孙子报仇,她想着。
陈皮老太对一名警察说道:“同志,我孙子被人贩子杀了。”
警察问:“什么时候的事情?”
陈皮老太说:“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几天前吧!我听四合院的小乞丐说的。”
警察笑了,他看了看陈皮老太,转头和其他人说道:“这位老太太报案说,她孙子被人贩子杀了,几天前的事情今天才来报案,还是听一位小乞丐说的,你们觉得好笑么?”
警察们都严肃的笑了,他们觉得面前的这位老太太是个神经病,没准是哪个精神病院跑出来的。
陈皮老太急了,又说道:“同志,我孙子真的被人贩子杀了,我这几天都梦见他拿着自己的断手,血糊糊的站在我的面前。警察同志,请你们去抓人吧,就在一座四合院里,他们好多人,还有许多被打断了手脚的小乞丐。”
警察们又笑了,有一个年轻的警察坐在办公椅上,对着电脑,停止了手机上的小游戏笑着说道“老太太,您没看我们正忙着么,您说做梦梦见自己孙子被杀了,我昨晚还梦见自己当了公安局长呢。”
陈皮老太急得跺手跺脚,她快要哭出来。直到这样,警察们才听她说完从她出村子寻人到现在的经过。
陈皮老太说完,一个中年警察认真的对她说道:“老太太,您说的这个事情就像是听故事,您也没说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我们怎么帮您抓凶手呢?做梦是不能作为受理依据的,您孙子的失踪,您已经在镇上的派出所报了案,那就是由他们处理。怎么找到我们这里来了呢?再者,一个小乞丐说的话,您都这么大岁数了,还信呐?”
陈皮老太还想着说点什么,年轻的警察打住了她,问道:“您说您孙子被人贩子抱走了,您看见没有?”
“我没看见,但是我们村里有人说他看到了。”陈皮老太老老实实的回答。
“那他人呢?”年轻警察接着问道。
“他在我们村里。”
“那您说您的孙子被人贩子杀害了,您看见了吗?”
“没有,但是一个小乞丐说他看到了。”
“那您老说的那个小乞丐呢?”
“我不知道,他说要我跑,然后他也跑了,可能回四合院了。”
“您看您,一问三不知,也不能确定您的孙子是否被人贩子拐走了,或者被人贩子杀害了,您说我们怎么帮您办案呢?”
陈皮老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一会儿念叨着自己的孙子花生被人贩子拐走了,一会儿念叨着自己的孙子被人贩子杀害了,一会儿又呆呆的看着公安局的天花板,指着天花板说看见了自己的孙子。
警察们都明白了,这彻彻底底的是一个疯老太婆。
陈皮老太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哭着,没有人与她说话,她神神叨叨的念着。
就在这时候,走进来一位穿着制服的中年男人,看到陈皮老太坐在地上抽泣着,他皱了皱眉头,指了指陈皮老太,转头朝着那几个警察问道:“这老太太怎么回事?怎么跑到公安局里来哭了?”
“陈队,这位老太太精神有点不正常,已经在这儿蹲了一下午了。”
“喔、那你们处理吧!”中年制服男头也不回的走进了办公室。
陈皮老太呆呆的坐在地上,看着来来往往的穿着制服的人。她突然想了那个有八路军、游击队、解放军的年代,穿着旧军装赶跑了日本鬼子和国民党,驻扎在他们的村子,拿钱买米买菜,不抢不偷,挑水砍柴,割草收麦,脏活累活抢着干,就像红彤彤的太阳,照亮了全村人的心,也暖了全村人的心。
可如今,没有了战争,没有了枪声,却让她感到比那兵荒马乱的年代还要难过。
陈皮老太就这样遐想着,她仿佛回到了过去,枪炮声在她的耳边响起,然后归于平静,很多年过去了,她嫁人生子,长大后的孩子娶妻,又生了孩子,却突然在一个摘菜的时间里,孙子悄无声息的消失了。她挺着年迈的身子出了那个从未走出过的偏僻山村,来到了城市里,见过了许多人,免费让她乘车的司机、公园里热心的老人、给她免费打印寻人启事的图文店老板,这些人给了她寻找的动力,给了她温暖。
也遇到了许多的人,罚她巨款的城市管理者、甩手挣脱她问路的行人、肮脏可怜的小乞丐、凶狠残忍的乞丐头子,这些人就像是冬日里的冰雪,将少有的温暖驱散,凉意占据心头。
城市里的有钱人,就像城里花园里的花,落地生根,光彩耀人;城市里的穷人,就像是野外的蒲公英,飘到了哪里便在哪里寻找着生存的土壤。
陈皮老太就这样想着,想着自己的孙子花生,是死是活她不知道;想着过去的简单现在的复杂。她的思绪由远到近,有太多她不能理解的问题,有太多她看不透的现实。
坐得累了,想得累了,陈皮老太累了。
还有什么是希望呢?
陈皮老太从衣内的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小布包,打开来,里面一分钱都没有,只有一张泛黄的纸。
泛黄的纸。
陈皮老太记起了这张纸,又突然清晰的记起了那个受伤曾住在他家里的一位军人所说的话,那个受伤的军人说,以后有什么困难就找政府,人民政府为人民,一定会尽力帮助解决,等全国解放了,拿着这张纸条去找他,他要报答他们家人的救命之恩。
遗落在记忆里的门打开了,有如潮水一般涌上心头。陈皮老太从地上站起来,她小心翼翼的拿着这张泛黄的纸,唯恐突然间会化为灰烬。
陈皮老太走到年轻警察的身边,小心翼翼的问道:“警察同志,是不是有困难都可以找政府?”
年轻警察疑惑的看着她,他不明白这位疯疯癫癫的老太太为何会说出一句这样的话,但他还是点点头说道:“嗯,不过也要看是什么困难。”
“我们家在解放以前治好过一个部队的连长,他走的时候说,有困难就找政府,政府一定会帮人民解决的。”
年轻警察笑了笑,轻轻的哼了一声,反问道:“这是哪个部队的哪个连长说的?什么年代的事情了喔?”
陈皮老太这才想起,她已经忘记了这位连长的名字,只好将那张泛黄的纸小心翼翼的递过去,说道:“这是那位连长写给我们家的,是他说的。”
年轻警察皱起了眉头,他看着面前这张泛黄的散发着一丝陈旧气息的纸,好奇的接了过来,打开来,上面写着这样一段话。
“今因身受重伤得以李先军一家全力救治、照顾至伤痊愈,为国家及人民的解放战争做出了贡献。故在此承诺,如李先军一家遇有困难之事,请当地政府及相关部门全力解决以盼。
这一段话的最后,留下了职务与签名和时间。
年轻警察翻来覆去的看着手中的纸,看了一遍又一遍,这是他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怎么看,这份陈旧的历史气息不像是能作假的。
年轻警察做不了主,他将这张写着一份承诺的纸又递给了另外一位警察,几个人看着这稀罕之物,转来转去。
”陈胜军,嘶,这名字很熟悉呀。“一个警察说道。
”哎,管这么多事作甚,给领导去解决吧。“一个警察又说道。
信转到了领导的手中,那位进门询问后进了办公室的陈队。
陈队翻来覆去的看着这张陈旧的纸,最后,他的目光落到了最后一行的职务姓名和时间上。
放下纸,陈队噼里啪啦的敲着电脑,最后给出了一个答复。
”老太太,你拿的这个东西,没用了,给你写这东西的人,去年前就被抓判刑了,你看看,是不是这照片上的人?“
陈队指着电脑,陈皮老太凑过去看了看,电脑上档案里照片上的人,就是当年陈皮老太一家人悉心照顾的那个连长。
”警察同志,你说他被抓了?犯的什么罪呀?他可是打过仗立过功的人呀?“
”那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您老看嘛,他从队伍上出来后一步步升迁,直到做到检察院的检察长,去年前被查出贪污受贿,生活作风腐败,金额巨大情节严重,已经被判刑。“陈队点着电脑的屏幕,一字一句的说道。
陈队的话,就像是千斤铁锤,狠狠的砸在了陈皮老太的心头。
半晌后,陈皮老太才开口:”那,那我这纸上说的事情,说有困难就找政府,还能作数不?“
”他都被判刑了,他说的话当然不能作数了。“陈队瞪着陈皮老太,严肃的说道。
陈皮老太拿着纸,又回到了大厅里坐着。
陈队走了出来,看见陈皮老太仍旧在大厅里呆着,看了看后叹了口气,吩咐了那位年轻警察几句后,走到了陈皮老太的面前,说:”老人家,你去登记下吧,我们帮您调查下。
陈皮老太登记完,小心的开口问道:“警察同志,什么时候才能有我孙子的下落呢?”
年轻的警察没好气的回了一句话,硬邦邦的:“你老先回去等消息吧。”
“好,等消息,我等消息。”
5.陈皮老太之死
陈皮老太走出了公安局的大门,坐在了大门口。
她无处可去,只能守在门口等待着消息。
花生的生与死,还是要有一个结果的。
陈皮老太坐在公安局门口一连坐了五天,饿了就在马路边上的垃圾桶里翻找点别人丢弃的食物,渴了就在公安局内的公用厕所里喝点自来水,困了就窝在墙角睡一觉。
这五天里,陈皮老太成为了公安局的常客,她来来回回、跑进跑出,只问一句话:“我的孙子有消息了没?”
一开始,年轻的警察告诉她,事情正在调查。
然后变成了不知道。
最后他见到陈皮老太的身影就往别处躲。
此时的陈皮老太,已经蓬头垢面,目光呆滞,时而喃喃自语,时而一动不动,成为了这城市里最像乞丐的乞丐。
她讨要着一句话:我的孙子有消息了没?
陈皮老太守在公安局门口的第六天,年轻的警察指挥着几个工人在围墙外挂着横幅,上面写着一行标语:争创文明城市,打造和谐市容。
陈皮老太看到了年轻警察,她的眼神里发出了一道光彩,一咕噜的爬起,扯住了年轻警察的手,问道:“同志,我的花生找到了吗?有消息了吗?”
年轻的警察吓了一跳,他压根没有看见墙边上突如其来的陈皮老太,他很懊恼,甩了甩手一脸厌恶的说道:“你这疯老太婆,说了正在找,这么大个地方,你以为分分钟就能找到的?”
陈皮老太呆住了,眼里的色彩变成了灰白,她松开了手。年轻警察想了想,又说道:“您老先回去吧,您看您这样子,多影响市容,再过一段时间,省里就会有检查组下来检查了,您可别拖文明城市的后腿哟。”
陈皮老太转身回到墙边坐着,她看不懂墙上红底白字的标语,也听不懂年轻警察说的话,她只是念叨着,我要等孙子。
公安局围墙下的草地上,放着各种各样她捡来的食物,许多人路过,看都不看一眼的匆匆走过。
一个年轻的妇人走过,牵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孩子,小孩拿着半块烧饼站在了陈皮老太的面前,用稚嫩的声音问着年轻的妇人道:“妈妈,为什么这位老奶奶坐在这里呢?”
年轻的妇人有些厌恶的看了看,白皙的手在鼻尖挥了挥,看着自己的孩子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便放下了手,温柔的笑着说道:“宝贝,这是一位可怜的老奶奶,你看她身上多脏啊,流浪在这里,没有亲人照顾她。”
小孩子想了想,伸出了肉肉的小手,将手中的烧饼递到了陈皮老太的面前,说道:“奶奶,给你吃烧饼,可好吃了。”
陈皮老太没有接,呆滞的看着面前的小孩,一动不动,全神贯注。年轻的妇人一把夺过小孩手中的烧饼,丢在了陈皮老太的面前,嘴里叨咕着臭死了牵着小孩离开了。
小孩一步三回头的看着。
陈皮老太随着小孩走远的身影目不转睛的看着。
“花生、我的花生。”她突然疯狂的喊叫了起来。
陈皮老太站起身,她看到了花生,就站在马路的对面。
花生穿着从家中走失的衣服,一只小手拿着他另一只血肉模糊的小胳膊,浑身青肿,血一滴一滴的掉落在地上,混着水蔓延开来,他眼睁睁的看着陈皮老太,突然大声的哭了起来。
“花生,我的乖孙,站着别动,奶奶就过来找你了。”
陈皮老太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草屑,看着街对面,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她飞快的冲进了街中间,一辆面包车猝不及防,将她撞飞了起来,砰的一声,狠狠的摔在了干净而又整洁的马路上。
面包车的窗口伸出了一个脑袋,惊恐而又狂躁,他大声的骂着,脸上的一道刀疤狰狞可怕。
陈皮老太睁着眼,一动不动的看着马路对面。这一次,她真真切切的看到了她日思夜想苦苦寻找的花生,花生迈着步子,笑着,一步一步朝她飘了过来。
“花生,奶奶来了,奶奶终于找到你了。”
这场发生在公安局门前马路上的交通事故引起了市民与警察们的注意,过路的人纷纷围观拍照,警察们跑了出来,看到了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陈皮老太。
他们发现,陈皮老太的表情是笑着的。
面包车的车主来不及逃跑,被人群围住,当场被抓获。
是刀疤三爷。
年轻的警察突然想起了被撞死的陈皮老太说过的话,在一个座偏僻的四合院里,有一群乞丐,为首的汉子脸上有一道明显的刀疤,他们一群人控制着大大小小十多个小乞丐。
年轻的警察开始了审讯,没多久刀疤三爷受不住审,供出了他们的窝点,那个陈皮老太曾呆过的四合院。
警察随即一路追查,抓获了这一批以刀疤三爷为首的拐卖及胁迫未成年儿童乞讨的犯罪团伙。
四合院里的小乞丐们被解救了出来,但警察们也问不出他们的原籍,距离城市检查与评比的日期越来越紧,于是这群小乞丐被迅速的送往了救助站。
与此同时,经过警察的审讯,这群拐卖及胁迫未成年儿童乞讨的犯罪团伙内部开始土崩瓦解,纹身男人指控了刀疤三爷,他说他想戴罪立功,说出了刀疤三爷在这座城市拐卖并杀害了一名儿童,转手高价卖出了一名要不到钱的小男孩到了附近的城市。
那名被杀害的儿童就是花生,于是花生被警察们找到了。
他蜷缩着身子,全身多处骨折,脖子处的颈椎断裂,一条胳膊断开来,塞在了衣服里被装在了麻袋中,埋在了城外的一条河边的荒草地里。
刀疤三爷交代说,新拐来的小孩不听话,吓唬不住,于是就打了几下,没想到一不小心打在了颈椎与胳膊上,死了。
他说,我是无意伤害,仅仅只是吓唬吓唬,这不算故意杀人罪。
这场因交通事故引发的罪案,在省里的检查组到来之前,引发了由多个职能部门联合针对全城流浪儿童及乞丐的整治,大街小巷的乞丐及流浪者被送往了救助站或连夜送往周边偏僻的地区。城市的市容市貌立刻变得清爽起来,街道上再也没有了乞讨者,只有一片繁荣新气象。
新闻媒体持续报道,有一则新闻是这样的:《警察卧底乞丐窝,一举破获惊天案》。
检查组来了,尽管一片干净整洁和谐的市容,但文明城市并没有被评上。
检查组走后,城市又回到了原貌,大街上,一个个穿着破烂衣裳脏兮兮的小孩捧着碗磕着头或拉扯着行人。
他们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