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胆是医院的看门人,准确的说,应该是医院太平间的看门人。据说,这家医院的太平间频繁的发出一些怪异的声响,尤其是晚上,有时候里面会传出一阵阵飘渺的哭声,凄凄切切,隐隐约约,听起来叫人浑身发毛,好不难受。王大胆前面已经走了三个看门人了,还有一个被吓出了神经病。若不是自己没有工作,而这家医院又以高新聘请,他也不会来的,毕竟鬼这东西可不是胆子大就会不害怕的。王大胆去打听过前面被吓跑的人,人家跟他说,不管你晚上睡得多死,肯定会在12点以后醒过来,然后会看到或者听到一些吓人的东西和声音。
王大胆的女人前些日子病死了。那时候为了给女人治病,他几乎卖光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可还是没有救回女人的命。王大胆的女人长得漂亮,那是附近十里八村远近闻名的,可惜正是应了那句老话,红颜薄命,两人成亲还不到两年,这女人就病死了,连个孩子都没有。从那以后,王大胆迷上了喝酒,一天三顿,没酒不下饭。他的酒量不大,经常三杯五杯就醉了,醉了就自己摇摇晃晃的来到媳妇坟前,嘟嘟囔囔的说上一通,然后就趴在坟前睡了,有时候一睡就是一宿,直到早上醒酒了再摇摇晃晃的回去。这也就是“王大胆”这三个字的由来。
王大胆来这看门已经六天了,他从来没在半夜里醒过。他每天都会拎着瓶白酒,一把花生米,就在太平间边上的值班室里,喝完了就差不多醉了,然后在走廊里溜达一圈,检查下太平间的锁,就算是巡逻了,再回到值班室倒头就睡,一直到早上白班的老徐来换他的班,然后迷迷糊糊的起来,摇摇晃晃的离开医院。
这天王大胆来的时候发现太平间的门竟然是开着的,这是从没有过的现象。他灌下一口酒,往前几步,趴着太平间的门往里看,只见里面雾气蒙蒙,有些看不太清,他揉了揉自己有些发红的眼睛,再看时,好像里面的床上坐着个人,腰杆挺得笔直,或许是感觉到了王大胆的眼神,那人抬起头朝他的方向看来。王大胆忽然没来由的觉得身上一冷,他眯着眼睛看着里面那人,道:“谁在那?赶紧出来,要不把你锁在里面了。”
那人一个直挺下了床,往外走来,道:“我马上出来,别锁门,等我一小会。”王大胆只觉得他走路姿势说不出的怪异,好像膝盖受了伤,走起路来腿都不会打弯了。等那人走出来,王大胆一看,是个老头,大概有六七十岁的样子,穿着一身纯白色的衣服,头发几乎全白,连眉毛都有些花白了。王大胆锁了门,问道:“你上这里面干嘛?里面冷森森的。”
老人叹了口气道:“我是医院后面的仓库的管理员,你就叫我老刘好了。前些天,我老伴先我而去了,就在这里面,我这不自己一个人怪寂寞的,刚好今天刚送来一具尸体,就没锁门,我就趁机过来跟她唠唠,吓着你了吧。”
王大胆一听,原来是这么回事。他悄悄的在心里松了口气,还好,不是那些东西。他看了看老人的脸,觉得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好像少了些血色,看来,里面还是挺冷的。王大胆觉得两人有些相像,或者是同病相怜,都没有了女人,而且,都非常思念自己的女人。他忽然觉得两人应该有很多的共同语言,想和他促膝长谈,他晃了晃手中的酒瓶道:“到我的值班室去喝几杯?”
老刘怔了怔,道:“你不怕我是坏人?咱俩今天这是第一次见面吧。”
王大胆摸了摸后脑勺,道:“我就一孤家寡人,有啥可怕的?你若是恶人,那就送我去见我的媳妇,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呢,只怕你会觉得唐突。”说罢,他不好意思的笑笑。
老刘裂开嘴,露出一口森白的牙,做出一个仿佛是笑的表情,只是这表情在王大胆眼里有些怪异,好像他很久都没笑过了,有些僵硬。老刘道:“行啊,我家离这挺远的,要不今晚就在这陪你喝喝酒,也好在这陪着我的老伴。”说道后来,他的脸色有些黯然。
王大胆和老刘二人来到值班室,在唯一的一张床上铺了张报纸,王大胆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花生米,洒在报纸上,又从床下拿出个杯子,有些尴尬的道:“这里一直只有我一个人,也没准备多余的杯子,要不,你用瓶子,我用杯子,怎么样?”
老刘道:“我酒量不行,你匀几杯酒给我就好,你就对着瓶子喝吧。”王大胆推辞不过,只好由他。两人一边喝一边聊了起来。王大胆说起自己的女人,自己是多么的想她,自己每天把自己灌个烂醉,就为了能在梦里见她一面。老刘说起自己的老伴,说起老两口一起走过的风风雨雨。二人越聊越投机,聊得仿佛有相见恨晚之意,不由得竟已兄弟相称起来。
不知不觉中,就要到巡查的时候了,王大胆的舌头都有些不好使了,他硬邦邦的对老刘道:“老刘大哥,我出去巡查一下,你等我,回来,咱们接着喝。你可千万别乱走,这里可不太平。”
他摸了摸头道:“我也是听人说的,可从没见过什么东西。”
老刘摇了摇头道:“去吧去吧,我就在这等你,哪也不去。”此时若是王大胆还清醒的话,他定然会有奇怪的感觉,老刘这酒喝了一杯又一杯了,这脸色怎么一点都没变呢?还是一如刚见他时那样,苍白的毫无血色。
要知道,王大胆这是60多度的烧酒呢。王大胆提着手灯晃晃悠悠的推门出去了。
王大胆顺着走廊走到头,正是太平间的门口,他刚要往回去,忽然听见什么地方传来一阵阵微弱的哭声,好像是个小孩子,王大胆四下寻找,却是只闻其声,不见其影。
他不禁有些纳闷,莫非,是自己喝多了,出现了幻觉?王大胆摇了摇头,开始往回走。刚走几步,忽然觉得有人拉他的衣角,他回头一看,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满脸泪痕,她身穿白色连衣裙,上面还印了几朵红花,正忽闪着乌黑的大眼睛盯着自己呢。王大胆蹲下身,问道:“小丫头,你妈妈呢?怎么大晚上的自己一个人出来了?”
小女孩抽泣着道:“我找不到家了,叔叔,送我回家好吗?”王大胆心想,自己还要值班,再说,值班室老刘还等着自己呢,要不,先把她带到值班室再说吧。于是王大胆就抱起小女孩,道:“先上叔叔那休息下吧,回头,叔叔帮你找妈妈,好吗?”小姑娘嗯了一声,就随着王大胆回到了值班室。
他们刚走到值班室门口,发现老刘就站在门前,一脸严肃的看着二人,王大胆哈哈一笑,道:“老刘大哥,是不是出来等我的?”
老刘露出一个难看的笑,道:“嗯,是的,不过我看今天有点太晚了,要不,我们明天再接着喝?”
然后他直盯着那小女孩,道:“这小丫头,我认识,就由我送她回去吧!”王大胆一听老刘认识这小女孩,觉得有些诧异,不过,看样子,这小女孩有些怕老刘,她出溜出溜的从王大胆的怀里下来,低着头,背着手,有些扭捏的样子,轻声道:“刘爷爷,我想在这呆着,行吗?”
也不知怎么的,王大胆觉得这小丫头说的话有些冷言冷语,仿佛连周边的空气的沾染了这种冷冷的意味,令他不禁打了个冷颤,他刚要说话,只见老刘一把将小丫头抱起,有些蛮横的道:“还是跟爷爷回去吧,大家都在等着你呢。”
小女孩慢慢的抬起头来,眼中一片冷意,道:“就算我走了,别人不会来吗?刘爷爷,您这又何必呢?”
王大胆听着两人说的话有些犯迷糊,两人好像猜哑谜一般的话让他不知道什么意思。老刘转过身,冲王大胆道:“王老弟,我这就走了,明天晚上再来,嗯,对了,晚上不是认识的人来敲门,最好不要开,这里真的有些不寻常。”说完,他带着小女孩往走廊头走去,小女孩转过头看着王大胆,好像有些不甘心的样子,那眼神好像有些阴冷,如同盯着猎物的野兽,让王大胆觉得身上有些发憷。两人的身影慢慢的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王大胆忽然想起,这一层走廊尽头的大门,晚上是锁着的,他赶紧拿了钥匙,朝老刘消失的方向追去。可他跑到头,却没有找到老刘和那小女孩,这里的大门,还是好端端的锁着的,他们哪去了?
王大胆忽然觉得后背有些冷,好像一股阴冷的风正不断的吹着他的后背。他慢慢的转过身,对面太平间的门有些虚掩着,从门缝中慢慢的溢出丝丝的寒意,王大胆的酒意瞬间清醒了,他记得很清楚,这门,自己先前锁上了,可现在,却是开着的,那粗若儿臂的锁棍静静的躺在地上,在手灯的照射下泛着冷冷的光,透着邪异的味道,仿佛在嘲笑他的无知。
王大胆只觉得自己的脚有些发软,他颤颤巍巍的向前挪了几步,探起头往太平间的门缝里看,里面黑沉沉的,看不真切。他抖着手抬起手灯照向门里,里面的铁床摆的整整齐齐,可床上的那些尸体都哪去了?!王大胆只觉得全身寒意乍起,正在这时,身后忽然有个声音响起:“嘻嘻,叔叔,你在找我,是吗?”王大胆登时觉得脑海中一片空白,冷汗顺着脸颊淌了下来,他哆嗦着转过身去,没人!这时,那声音又从头顶响起:“我在这儿呢,嘻嘻……”
王大胆猛一抬头,只见顶棚有个黑影呼的一声朝他的脸直冲过来,他定睛一看,那分明是刚才被老刘带着的那个小女孩,正倒着站在顶棚之上,苍白的脸骤然停在王大胆的面前,几乎能碰到他的鼻尖了。王大胆只觉一股阴冷的寒意扑面而来,他在也站不住了,怪叫一声,摔倒在地,连忙往后退去,口中喊着:“不要过来!不要过来!”退着退着,忽然感觉后背像是靠在了墙上,他用手向后扶着墙,想要站起来,谁知手一用力,那墙壁却被他推得向后移去,他心里咯噔一下,自己摸到的哪里是墙,那分明是太平间的大铁门啊!
太平间的铁门发出沉重的响声,缓缓的向里开了,刺骨的寒意宛如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瞬间将王大胆淹没,王大胆脸色煞白,大口喘着粗气,不住的往后挪去。只见从门里摇摇晃晃的走出几个人,嗯,暂且称那些是人吧,他们僵硬的迈着步子,裂开嘴露出森白的牙,口中发出“嗬~嗬~”的怪声,慢慢的朝王大胆靠近过来。王大胆赶忙转过身,想跑回值班室,可她一转过身,却看见那小女孩正站在自己面前,抬起头望着他,眼中流出黑红的血泪,抽泣着道:“我找不到妈妈了,叔叔,你能送我回家吗?”王大胆只觉自己的承受能力到了极限,他惨叫一声软软的歪倒在地,白眼不断的向上翻起,竟是晕了过去。
王大胆感觉浑浑噩噩的,好像有无数双手在撕扯着自己的身体,正在把自己拖向一个更黑暗,更阴冷的地方。他努力的想睁开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忽然听见一声长长的叹息,一股巨力将自己向上推起,他朦朦胧胧的,感觉好像有了些力气,慢慢的张开眼睛,眼前还是有些模糊,好像有个人在不停的和自己说话,他努力的去听,却还是听不清楚,慢慢的眼前越来越亮,那人影也越来越模糊。
忽然,王大胆猛地睁开眼睛,他猛地坐起身来,有些惶恐的四下张望,天已经亮了,自己正在值班室的床上,冷汗浸湿了身下的褥子,地上还有喝完的空酒瓶子,没吃完的花生米撒了一地。他抹了抹脸上的冷汗,原来是一场梦,他心想,好真实,好可怕的梦。刚从梦境中解脱的王大胆觉得浑身发软,使不上力,心脏仍然在扑通扑通的狂跳不止,他翻身下床,忽然,眼睛停留在床头的杯子上,那里面,似乎还有小半杯没有喝净的酒,他有些迟疑的推开值班室的门,清冷的空气登时充满整个屋子。
门外来接班的老徐冲他打了个招呼:“嘿,大胆,你还是大胆啊,你昨晚连太平间里面都去巡查了?我白天都不太敢进去,那里面阴森森的,吓死人了!不过,刚才院领导说了,虽然晚上咱这是锁门的,可太平间的门也不能老敞着呀,让我跟你说一声,下次进去出来的时候,要记得锁门。”
王大胆有些目瞪口呆的听老徐说完这番话,觉得后背凉飕飕的,昨晚,到底是不是梦?他赶紧问道:“老徐,你认识咱医院后面看仓库的老刘吗?”
老徐有些奇怪的看着他,道:“嗯,认识,怎么了?”王大胆松了口气,看来,真有这么个人。
可老徐后面的话却让他再次感觉全身发冷:“那老刘的尸体就在咱这的太平间里,唉,这老刘两口也是可怜人,老伴心脏病发作子先走了,老刘受不了这个刺激,就在送她来太平间的时候,突发脑溢血,也随着去了。老两口无依无靠的,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王大胆想起梦里那吧自己往上推的手,那不断和自己说话的模糊人影逐渐清晰,那声音分明是:“王老弟,快睁开眼,我明天不能和你喝酒了。呵呵,我其实早就死了,我就要走了。王老弟,你不要生气,我是怕你害怕才没和你说实话。你还年轻,还是再找个女人好好过日子吧,不要老呆在这里了。你若是念着我送你回来,就把我和老伴找个地方埋了吧。”那清晰的人影又开始逐渐模糊,被一只只泛着青色的手拉了下去,沉入了黑暗与阴冷之中。
王大胆愣愣的站在那里,觉得眼睛有些发涩,他用力的揉揉眼,喃喃的道:“老刘大哥,放心吧,我会把你和大嫂葬在一起的。”他转身拿起床头的半杯酒,仰头喝下一半,将另一半洒在地上,然后不顾老徐奇怪的眼神,大踏步走了出去,他要去找院长,要把他的大哥大嫂领回家,完成大哥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