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下雨的早晨,都让我想起那年夏天,那年我玉树临风翩翩十六正少年,她含苞待放婷婷十八正春天。
暑假只放了七天,我被几个朋友忽悠去了文科班,她没等到那张想象中的通知书,决定读高四。
我翻墙出去看碟的时候遇到她,一手扶着墙,一手在揉脚。
当时她留的是短头发,带着眼镜,眉毛很淡。
我骑在墙上说:崴脚啦?
她抬头看看我没说话。
我跳下墙,说:我扶你去校医院啊
她低着头,估计是拒绝,或者是在犹豫。
我接着说:看这意思,一会就下雨了。
于是她红了脸,向我伸出了手。我扶着一蹦一蹦的她去了校医院。校医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婶,翻了白眼打量了我几眼,就给她看脚了,大约也只是用酒精什么的揉了揉,大婶人挺好,没有像一般的老师那样问东问西,只是问了句在哪里崴的。她明显不会撒谎,有点慌张的看了我一眼,我赶紧接话说值日生把楼梯拖的太滑,就给崴了。大婶跟她都没吭声,过了一会,几滴雨落在窗子上,大婶说帮我把窗户关上,我赶忙站起来去关窗户——虽然我一直是站着的。
雨下的挺大,校医大婶坐在椅子上看知音,她光着一只脚坐在床上,我站在窗户前查雨点,屋子里的气氛说不出是自然还是尴尬。后来她用校医的电话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让她妈妈来接她。我嘟囔了一句,那我先走了,就往外走。
到门口时,她叫了我一声:癌。
我回头看她,她看了一眼校医大婶,大婶继续看她的知音。
她微笑着对我说:谢谢你啊。这是从头到尾她跟我说的唯一一句话。
我歪了嘴说:啊。然后不知道那根神经抽搐,做了一个巴顿将军式的敬礼,转身走了。
按说我们学校挺小的,可是从那以后好几天我一直没见到她。有时会梦到她,她穿着那天的蓝色的衬衫跟白球鞋,脸很模糊的在走廊里走,教学楼里一个人都没有,可是却人声鼎沸。我在后面跟着她,她回过头看我,我看不清她脸,却知道她在朝我笑。
再遇到她是一个周末,我在学校踢球,踢完之后不知道为什么东楼的水房不出水,我只好光了膀子去西楼的水房洗,在水龙头那正好遇到她跟另外一个女生下楼,看见我的时候楞了一下。什么也没说。我只好识趣的低下头继续用水冲,我再站起来的时候,看见她跟那个女的站在我身后。手里拿了包纸巾。我看了看水龙头说:你们用啊?
她脸上有淡淡的笑意,说:不用。然后把纸巾递给了我。
我挺夸张的甩了下头说,我也不用。然后用衣服擦了擦。她抿着嘴打量了我一会,跟那个女生挎着胳膊走了。
下一个周末,我踢完球继续去东楼洗,然后鬼使神差的上了楼,在三楼的一个教室找到她,那是一个暖洋洋的下午,她一个人在教室里趴在桌子上睡觉。
我走上讲台,在黑板上写下 姿势不对起来重睡。写完回头时她已经起来了,戴上眼镜问我:你来找我的?
我说不是,我找王朝正的,他也是你们高四的,你看见他了?
她摇了摇头。
我看见操场上王朝正像个白痴一样做马赛回旋被断了。
我也一时无话,就说:那我走了。
不知道是出于礼貌还是真心,她说:坐会吧。
我便羞答答的蹭到她面前,说:那就坐会罢!
她把两手放在桌子上说:你怎么天天踢球啊。我坐到她前面的桌子上,用腿毛对着她,大咧咧的说:也不是啊,我也看书。
她身体向后,靠在椅子上,扶了一下眼镜说:看闲书吧?
我翘起二郎腿,说:算是吧,一些古典文学什么的。
她的脸上再次洋溢起淡淡的笑意问:什么名字?
我没羞没臊的说:书剑恩仇录。
她的笑意更浓了,只是没说话。
我是一个一时半会也不能忍受沉默的人,就拿起她桌子上的文件夹没话找话,看看你们跟我们做的卷子是不是一样的。
她说:那里夹的不是试卷。
我打开一看果然不是试卷,是一页一页的剪报,用眼睛扫了一下,都是一个叫《悟空传》的文章。
我说:这是啥。
她说:网络小说。
我点了点头,她说:网络知道吧?
我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说:因特耐什么的。
她就笑。
我扬了扬文件夹说:讲什么的?
她说:理想。
我说:借我看看吧。
她说:私人藏书,恕不外借。
我一下就僵在那了,她接着说:你可以在这看,但是不能拿走。
后来每周末我都去找她去看悟空传,悟空传看完之后,她又借我看漫画的封神演义。那个夏天的气氛就这么一直暖洋洋的。她不怎么跟我说话,偶尔说一些关于漫画的话,也推荐我看电影,这个杀手不太冷什么的。第二周问我怎么样,我说前面不好,最后挺好的,他一个人干了200个兵。她就笑,说狗眼看不了金镶玉。我说金镶玉我知道,新龙门客栈嘛。然后跳下桌子,一边迈着四方步朝她走,一边说:浮萍漂泊本无根,天涯游子君莫问。她说:这句台词是邱莫言说的,不是周淮安。什么什么的。
距离正式开学还有几周的时候,有一天她突然跟我说:你球踢的挺好的。我说我学习也挺好的。她说我呸。我说真的,不信你去问。她说我不去,我要走啦。我说上哪啊?她说上大学啊,我认真想过了,虽然不是第一志愿,可是不想再经历一次高考了。我说什么学校啊。她说了一个能把我震住学校的名字。我说是不是真的啊逃学少女。她不置可否,说我要走了,送你个礼物吧。我说送什么啊?她说送你双球鞋吧,你一会就跟我去买。我说我不要。她说行啦别绷着了,多少踢球的臭男生都希望有个姑娘跟着一起去买球鞋啊,我也是看过灌篮高手的。我说没纪念意义,你把悟空传送我吧。她说不行,悟空传其实是别人送我的。我说你对象啊。她没回答,低了头看一直在她手里转啊转的笔。
第二年的暑假,钟伟峰来学校找我,给了我一本书,说是她让他捎给我的。
书是弥尔顿的失乐园,夹了一个天蓝色的书签,上面有一行挺娟秀的字写着的电话号码。我没敢打。
许多年后她在因特耐什么的上面找到我,加了我好友,我给她讲当年抱着电话辗转反侧的故事,她给我发了一个生气的表情,说:熊!
我说你说这是爱情吧?
她说嗯。
作者:罗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