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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中人

2020-12-09 作者:故事大全 阅读:
       平安朝是贵族社会,贵族之间勾心斗角,胜者大权在握,呼风唤雨,败者就惨遭谪戎,被流放到边远的区域当地方官。
    这些地方贵族为了扩充自己的势力,往往置办庄园,唤佃农来耕种,由于只需上交一部分的粮食和钱,免去了不少苛捐杂税,不少人宁愿卖身做佃农,庄园自然也就欣欣向荣了。
    广大的庄园总要有人看护才行,于是武士应运而生。
    之后武士进入中央政界,开启了全新的幕府时代。
    ——当然,历史的进程与这个故事没有多大关系,在此只是为了方便大家理解而重提。
    还是进入故事吧。
    在出云国,有一个挺有势力的地方贵族,人称云启翁的。
    虽被称为云启翁,但他的年纪很轻,也就三十一二岁的样子。
    云启翁家的庄园,是出云国最大的。
    据说,出云国超过半数的老百姓都是他的佃农,为他看管庄园的武士多到数不清。在这其中,一定也有异于常人的奇人异士或秩闻趣事,只可惜这些与本故事无关,也就不一一赘述了。

    今年入冬的时候,云启翁突然患上了耳疾,痛苦不堪。
    刚开始的时候,只是有点重听,大家并不在意。
    后来渐渐严重起来,云启翁成天觉得耳朵里哂哂索索的,好象有什么东西爬来爬去,时常听不到旁人讲话,大家这才着急起来,请来了出云国最好的药师来替云启翁治病。
    药师来了,但诊了半天还不知是什么病,急的满头大汗,差惭而去。
    大家又思许是妖魔作祟,请来著名的僧都,日夜在云启翁枕边为他祷告。
    僧都奋力祝祷了三日,与云启翁家世代有过节的魂也揪出不少,但云启翁的耳疾还是没有好转。
    无奈之下,僧都只好合掌说道:
    “施主家业甚大,这病症是不是日夜操劳,疲惫不堪所致呢?贫僧知道须磨深山内,山明水秀,景色甚美,且靠近海岸,是一处无人打搅的远离俗世的清静之地。施主倘得空闲,倒可以去那里走走,散散心,或许病症会就此好转也未可知。”
    云启翁见这僧都说时态度诚恳,加之自己有好多年没有出外游玩了,颇想趁这次机会好好的玩赏野景,于是便在第二天微服前往。
    虽说是“微服”,但仪仗也很壮观,前驱人竟达二十人之众。
    一行人开山唱道,浩荡浩荡的往须磨进发。
    入山的第一天,便起了浓雾,三步之外莫想分辨,就连找来带路的山民也不知去向,一行人只好摸索着前进。
    不知走了多久,远处隐隐的有歌声传来:
    “须磨有狂人,手执一枯枝,小心种下去,日日必浇灌。见者皆侧视,引以为笑柄。小童甚不解,竟相嗤笑伊。‘狂人,狂人。枯枝无根,怎能生存?’狂人莞尔笑:‘人亦无有根,四处飘零,或求仕途,或求财富,奔波劳碌,一世辛苦。莫如枯枝,有我照看,饲料不愁,阳光遍洒,无忧无虑,何其幸福!’”
    随从们听见人声,心想可以找这个人问路,便都振作精神,昂首赶路。

    


    云启翁稳坐在车内,竟也听见了这歌声,他感到十分奇怪:
    “年来我患了严重的耳疾,就算旁人对着我的耳朵大吼大叫,我也未必听的见,何以这个遥远的歌声我却的如此清楚呢?怪哉!”
    云启翁左思右想,仍不得要领。他命令随从将牛车停下,又唤来两个年轻的杂役,对他们说:
    “你们去把那个唱歌的人找出来,并带到这里。”
    两个杂役应声:“诺。”便并肩离去了。
    两人沿着山道走了很长时间,但那个歌声仍不离不弃的飘在前方,两人便都有些害怕了。
    “喂,我说,这个唱歌的该不会是山精狐怪吧?”
    “别说啦!我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两人一边说着无关紧要的话,一边哆嗦着前进。
    又走了许久,眼前豁然开朗,浓雾俱在身后。

    一名年约十四五的白衣少年,一手执着一根枯枝,摆出好似贵族公子端坐时手执长扇的姿势,一边唱着“须磨有狂人……”的歌儿,从对面走了过来。
    这少年唱了阵歌,便嘻嘻哈哈的痴笑一阵,且走且停,十分忧闲。
    两个杂役定睛一瞧,只觉这少年好像在静溢的月夜里开放的白色睡莲花一样气质高雅,宛若神人下凡。
    少年唱累了,便在路旁一块大石上坐下,歇歇腿脚。
    两个杂役迎上前,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说了一通,最后又说:
    “我家主人请公子相往一叙,可有空闲?”
    “……”
    少年呆呆的望着两人,表情呆滞。
    杂役又解释了许多遍,但少年仍旧一副听不懂的样子,杂役甲便对杂役乙说:“我看这人定是哪户旅居在此的人家的公子,天生痴呆不解世故。不知怎么的让他走脱出来的,我们与他好言相解,好比对牛弹琴,纯粹白费口舌,还不如直接把他带了去呢,倒省了不少事儿。”杂役乙连连称是,两人便一个牵着少年的左手,一个牵着少年的右手,沿原路回返。
    少年被两个毫不相识的杂役牵着走,竟毫不反抗,任凭他们处置了。
    回到牛车停着的地方时,浓雾已经散了。
    云启翁把竹帘卷起,细细端详着这个精致的少年,说:
    “刚刚唱歌的人,就是你吗?”
    少年只看了一眼云启翁,便笑得前仰后合,几乎扑倒在地。
    “有什么好笑的?!”
    云启翁有些发怒了。
    少年一听到云启翁的声音,笑的愈发厉害了,不住地揉着肚子喊:“哎哟!”
    “哼!原来是个疯人!我还当是个世外仙人呢。”
    云启翁放下帘子,心里十分不快。

    


    少年闻听此言,忽然开口说道:
    “你又没见过真正的仙人,你怎知仙人不是像我这样的呢?”
    这话初听只觉无赖,却教人无法反驳。
    “……那我问你,你会治病吗?”
    “我既不是药师,也不法力高强的僧都,怎会治病呢?再说,你四肢健全,脸色红润,生的什么病啊!”
    少年说着说着,虽然言谈依旧放肆,但已惭惭的有逻辑了.
    云启翁只好说:“年来我患了严重的耳疾,十分痛苦……”将自己得病的事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少年挥了挥袖子道:
    “你这个病,我能治。”
    “……你刚刚不是说自己不会治病的吗?”
    “我专治你这种病,其他的病,我不会治。”

    少年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又说道:
    “天也不早了,不如到寒舍旅宿一宿,顺便我还可以替你看看耳疾,等到明早回去的时候,病患已除,岂不甚好?”
    云启翁有些动心了,便问道:
    “还未请教姓名?”
    “敝姓白,人称‘白氏’。”
    少年爽朗的笑道,露出一口洁白的皓齿。
    白氏将一行人引进家中,让随从人等都坐在廊下,找来了一只炭盆让他们烤火,又自去室内端了酒食来款待他们,自己则携云启翁走进内室。
    云启翁初见白氏安顿随从时,态度老练,言语适中,完全不像个未经世事的少年人,已经颇感惊奇,现在又见内室布置新颖,富含幽雅之趣,丝毫不亚于京都内富贵人家的房间,内心甚感疑惑:“莫非这少年是隐居深山的皇族后裔?”心里虽如此想,却绝不说出来。但见帷屏后映着一个女人的身影,那女子撩起长长的衣摆,不断的走来走去,身上的那股香气,借着山风自帷屏后送了出来,这香气却又与别的女子身上散发出来不同,清新淡雅,十分可爱。云启翁被这香气熏的昏昏然,脑中一片空白。
    白氏指着一个蒲团,简短的说:“坐下。”
    “什么?!”
    “要想病愈的话,就得按我说的去做才行。”
    白氏面无表情的说。
    云启翁只得在蒲团上坐下。
    白氏紧挨着他半跪着,做出“附耳而议”的样子。
    “……真是个好人呐!容姿庄丽,气品高雅,衣着光鲜,熏的香也不是凡品,头发乌黑油亮,一丝不乱,竟是个妙好无双的玉人儿呢!似这般神仙一样的人,也会降临到这个尘世中来,怎教人不爱煞呢?……”
    白氏附着云启翁的耳朵,说了一大篇甜言蜜语。

    


    云启翁虽然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但这些话都很受用,也就随他去了。
    “啊呀!这雍荣华贵的气度,恐怕素以美貌著称的光源氏见了,也会惭愧的吧……”
    白氏一边说,一边往外挪了挪。
    “……这姿态,几乎令人误认为是个美女,如此好儿郎,如果我生为女子,就算彼此有浓重的血缘关系,我也是不肯离开的。”
    白氏的声音越来越轻,云启翁只能勉强听清了。
    云启翁觉得耳中哂哂索索的,似有物要爬出,他大感诧异,也不敢言语了。
    白氏挪到更远的地方坐着,云启翁只看见他的嘴唇在蠕动,却听不见他究竟在说什么。
    “……”
    “……”

    一个黑漆漆的小东西突然爬出云启翁的耳道,倚着耳廓尖声尖气的说:
    “喂,你怎么不继续说下去了?!”
    白氏眼疾手快,在云启翁的耳朵后面弹了一下,那东西便掉了出来。
    云启翁一瞧,竟是个三寸长的小人,通体漆黑,面如夜叉,分外狰狞。
    小人出了云启翁的耳朵后,一脸惶惑不安的神色,在地板上来回奔波嗥叫,就好像患了失心疯似的。
    不出一盏茶的时间,小人扑倒于地,气绝身亡了。
    “这、这是什么东西?!”
    云启翁指着小人惊呼道。
    白氏微微一笑。
    “俗话说‘忠言逆耳’。想来大人听惯好听的话,久不听忠言,故生出此物来,现在此物已除,不过我还是要奉劝一句:如果您今后还是拒听忠言的话,您还是会患同样的病,生出同样的异物来。”
    此时天已微亮,白氏指道于云启翁,说:
    “去吧,以后都不要再踏足须磨一步。”
    云启翁想此人来历不明,搞不好是狐鬼幻化,忙率领随从,战战兢兢的逃下山去。
    一直躲在帷屏后、既不现身也不言语的女子,此时却探出头来,四下里望了一望,方才膝行而出。
    细细端详这个女子,竟是个毫无可指摘之处的美人。
    “薰君,刚刚那位是你的朋友吗?”
    女子朱唇微启,声音虽不娇细,却也清爽纯净。
    白氏神秘地笑了笑。
    “不,只是一个比我更疯的疯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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