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个夏天的晚上,长夜过了大概百分之七十,我独自睡在两室两厅的大房子里面。突然!我感觉我的手被人给拽着,动弹不了了。在得此感觉的那一部分时间内,我的意识无疑是极其模糊的,但是手动弹不得的感觉是可靠的。可能是下意识地伸手去拍蚊子,但是手却不听使唤,躺在床的边缘动不了了,一半腾了空,一半搁在床上,手掌朝外。蚊子总算逃过一劫,在我的大腿上留下标志性的疙瘩和特有的疼痛。
大概在五分钟之后,我的意识全部归位。我要我的手!我大喊了一声。试图通过声势来吓跑拉着我手的女鬼。
我想一定是有个女鬼拉着我的手,不肯松开。人看不见鬼,但他们却看得见我们。我是个大学生,理说应该崇尚科学,杜绝迷信。但是在我的内心深处,我相信这世界上是有鬼的,有很多很多的鬼,男鬼女鬼,好鬼坏鬼,大鬼小鬼,美鬼丑鬼,真诚的鬼阴暗的鬼……
女鬼撒手了,我得到了我的手。我盯着女鬼看,愤怒地睁大眼睛,企图告诉她她这样做是不对的,她可以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我,但是不应该触碰我的身体。
正当我消了怒火重新睡觉的时候,我听见了一阵呼吸声,我敢肯定我听见了挺轻的呼吸声,吸气的时候长,呼气的时候短。啊!我又叫了一声。女鬼竟还在我的身边,赖着不走。我没有开灯,伸手朝她做了“送客”的手势,意思是你走吧,去别的地方,虽然我是个光棍,但是不需要一个女鬼来作陪。
我是个孤单的光棍。女鬼可能是知道了。她不会是奉了鬼王的命令,来守候我的吧。晚上情不自禁拉着我的手,表达一种友爱和一份怜悯。
我没有开灯。有这个必要么?女鬼又不会伤害我,如果鬼能伤人,这个世界的很多人都会他们被夺去性命吧。比如欠了死人情债的人和那些恶贯满盈的家伙们。
算了吧,不管她了。我困得实在睁不开眼睛,意识又要被黑夜吞没了。只要她不伤害我,就让她去吧,我相信她是个没有恶意的,且对我有好感的女鬼。我对她做了“再见”的手势后又闭上眼睛睡觉。
二
光开始照耀大地的时候,黑夜消失不见,白昼君临天下。
伤疤在我大腿上,被烟头烫伤了似的。我开始有点点埋怨那个女鬼,为什么刚好在蚊子咬我的时候拉着我的手,让蚊子有机可趁。白天女鬼被召唤回去了吧。人有人的世界,鬼也有鬼的家园。她长着什么样子呢,我看着窗外美丽的光遐思。她不恐怖,不吓人,没有滴血的眼睛和苍白的面孔,她可以是美丽的鬼,安静的芙蓉花一样的容颜,虽然无笑意,但是安静也是不可思议的美啊。
能和女鬼邂逅且有肌肤之亲,恐怕一百万人中也没有几个人能有此等好运。我又何须埋怨呢。音乐,唱起来,舞,跳起来。王菲在唱《我也不想这样》,我在跳踢踏舞。我们从来没有过这么天衣无缝的配合。当她唱到“反正最后每个人都孤独,反正每段关系都是孤独”的时候我黯然神伤,泪雨潸然。
如果晚上女鬼还是陪在我身边,我就邀请她跳一支舞。如果她真的是被指派来守候我的女鬼,那她就没有任何理由拒绝我。我的身边又没有情人,有一个女鬼来作陪也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
我抽了一支烟,又喝了一杯酒。
“你好,美丽的女鬼。可以邀请你跳一支舞吗?”我提前演练一下,看看怎么表达我的真诚才显得不那么唐突。如果她犹豫了,我就这样说:“你不能拒绝我。任何女孩子都可以拒绝我,就是你不能。因为你是奉命守候我的女鬼,必须要为我的快乐负责。”
王菲唱道:假如时间一瞬间结束,假如你退出,我只是说假如……
三
我把我昨晚的遭遇告诉了我最好的朋友。
“你在讲鬼故事呢。挺逼真的。”他摇着头笑。
“这是真的呢。我亲身遭遇的,房间里就我一个人,可我分明听到了另一个人在呼吸。”
“会不会因为你太紧张了,所以产生了幻觉?”
“紧张?不,我不紧张,我只是有点恼怒而已,压根儿就不紧张。”(鬼大爷:/转载请保留!)
“或者说在你的意识里面住着一个女鬼,你把她释放出来了,然后产生了一系列幻觉。”
“放你妈的屁!你的意识里面才住着一个女鬼。你要是不信就直接说不信好了,别卖弄你的想象力。”
“……”朋友见我发火了就保持沉默。
我回到昨晚睡觉的房子里面,接着喝余下的半瓶红酒。红酒喝没了之后接着喝罐装的啤酒。喝到第八听的时候,我听王菲的第二支歌《我爱你》。
王菲唱道:多简单,爱情,像就做完的梦,清楚,模糊。
遭遇女鬼的真实感在我的心头萦绕不去。我怎么也不能接受朋友的话。也许他说的有那么几分道理,可能是我的幻觉在作怪。如果我执意不相信他,那么他的话就是一个屁而已。我可以不当回事,坚持己见。我后悔将我的遭遇告诉他,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知道,那么我就拥有了最纯洁的真实感。
我跟着王菲的节奏跳踢踏舞,可是我怎么都踩不到点上。这可能是我跳得最糟糕的一次,一个点也没有踩到。真是糟糕透顶!
四
晚上我很早就睡了。连书都没看。
女鬼会不会再次触碰我的身体呢?我希望她没有因为我瞪了她,呵斥了她就与我有了距离感,真的呆在一旁动也不敢动了。我想她吻我一下。我已经三年没有被女孩子吻过了。三年前被宝儿(女友)亲吻的感觉已经记不得了。光棍了整整三年,已经三年没有尝过爱情的滋味了啊。有个女鬼肯爱我吻我,我为何不去接受呢?
以前我害怕黑夜,害怕在黑暗中横行的东西。一个人久了竟然爱上了黑夜,我经常一个人在最黑暗的地方走路,唱歌,背诵泰戈尔和纪伯伦的诗歌。黑暗中我找到了我失去的东西,我找到了最开始的自己。最重要的是,别人看不到我真实的样子,也就不会轻易嘲笑到我,伤害到我。在光下,人是很容易被识破和被攻讦的。
我是怎么失去宝儿的呢?我真是想不通透,为什么我竟会失去我的完美恋人。我给她的爱已经到达了我所能给的极限值,我对她的好也超过了我对自己的好,她应该感觉得到啊。我们的爱真甜蜜。我们一起度过了半年,我们接吻的时间加起来怕是有整整一天一夜。我是怎么遗忘掉和她接吻的感觉的呢?
光下的生活单调重复,不能使我快乐。我每天去教一群调皮捣蛋的孩子英语,然后骑自行车回家,往返学校与家之间。为此我付出了巨大的耐心和次数多到数不清的勉为其难的微笑。周末我足不出户,听音乐,看书,打扫我的房子,周而复始。我真不知道还有女鬼懂得我孤独的情调。
晚上我喜欢听佛教音乐,比如正在播放的《大悲咒》。我的手随着节奏打拍子,沉浸其中。仿佛我就坐在无数僧侣的中间,被他们度化,劝诫我放弃红尘,清心寡欲,遁入佛门。要是没有佛乐,我靠什么度过前半夜?
夜也会带来欲望,原始的欲望和后天的欲望。听着佛乐,我就可以将欲望清扫一空,进入世界之外的世界。房间里一片黑暗,除了靡靡佛音。我闭上眼睛等待零点的到来。女鬼通常都会在零点来到她要守候的人身边。因为零点是开始也是结束,是适宜他们来到人间的时刻。
五
一个人的时候,时间比最笨拙的乌龟还要慢慢吞吞。我听了五遍《大悲咒》就看一眼时间,看了两次时间后我就不用再看了。五遍《大悲咒》之间刚好间隔一刻钟。我就躺在凉席上反反复复地听《大悲咒》。每听一遍我的灵魂就被清洗一次。
七点。(零遍)
八点。(第二十遍)
九点。(第四十遍)
十点。(第六十遍)
十一点。(第八十遍)
十二点。(第一百遍)
女鬼来了,我感觉到了,她就站在我的面前看着我。于是我起了床。
“你好,美丽的女鬼。可以请你跳支舞吗?”我弯腰,伸出右手,向她发出了一个绅士的邀请。
“……”
“你不能拒绝我。你是来守候我的,对我有好感的女鬼。陪我跳跳舞吧,让我快快乐乐。”
“……”
我衣着齐整白衬衫,黑色西服裤,黑皮鞋,蓝色波纹领带。《大悲咒》还在继续播放着,作为伴奏曲再合适不过。
我的右手握住了女鬼的左手,左手揽着女鬼的腰肢。她的右手则搭在我的左肩上。我在黑暗中闭上我的眼睛,随着节奏摆动身躯,移动步伐。我们跳优雅的交谊舞。她穿着世界上最少见的舞裙,或者什么也没有穿。她最最性感,最最美丽。佛音好像无数游动的金色蝌蚪,在我们的身上游来游去。我们被佛祝福或是诅咒,被佛鄙视或是夸奖。反正我就是和一个美丽的女鬼在佛音的伴奏下跳舞了,我们都不在乎跳得怎么样,我们只关心是不是让对方获得了最丰富的幸福感。
六
《大悲咒》被播放到第120遍的时候,也有可能比120遍要多或要少,我们停下跳舞,我关掉了音乐。房间里的蝌蚪们都被佛召唤走了。剩下的是宁静的黑夜。我站在房子的中间,女鬼应该与我面对面站着,我打开忧郁的眼睛,很无辜地看着她。我一直就是这幅样子,没有必要在女鬼面前换一副不属于我的面孔,也没有必要用微笑来粉饰我的落魄。她不像现实的女子那么在乎一个人的表情,她可以从我的眼中看到一切,从而了解我的灵魂。
“可以吻我一下吗,美丽的女鬼?”
“……”
“如果你真是对我有好感的女鬼,请用你的吻证明给我看啊。”
“……”
我还是闭上眼睛好了。
她吻了我的额头,继而吻我的眼睛,吻我的脸,最后吻了我的嘴唇。我微微张开嘴,渴望更深沉的吻。她伸出舌头润湿了我的双唇,然后我们的嘴唇紧紧粘连在一起,激情舌吻。我忍不住了,伸手去抱她,抚摸她的身体。她的身体好柔软啊,好光滑啊。女鬼又开始呼吸了,吸气的时候长,呼气的时候短,和上次一模一样。我一泻而下,还没来得及脱掉裤子。
“来,我们睡一起吧。”清理完毕下身后我对女鬼说。(鬼大爷:/转载请保留!)
我们一起躺在凉席上。我是不是该对她说点什么,讲讲我失去的爱情,我的工作,我的梦想,我的烦恼。但是我不想让她和我一起唉声叹气。快乐的事情我又没有遇到过,一个笑话也想不出来。
“我们一起听歌吧。”
我们继续听《大悲咒》。
我和女鬼手牵着手躺在竹席上,感受着,谛听着。
她什么时候爬到我的身上了,合拢双腿,放在我的两腿之间,依依不舍地看着我,食指放在我的嘴角,动作轻柔地从我嘴唇的一侧滑向另一侧。然后她走了。
她走以后我关掉了音乐,泪水像泉水一样奔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