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一个午后,空气里漾着甜橙般刺鼻的清香,阿塔抱着膝盖,坐在被风吹的泼拉乱舞的床单后。阳光让她的鼻头痒痒的,想打喷嚏。
婆婆把床单洗的好干净哦,白的闪闪发亮,阿塔随随便便地想着。我这样坐着,会不会遇上艾莉丝的那只兔子呢。那只兔子,挺严肃,揣着怀表,拿着白手套。我对认真的人感到头疼,就像我讨厌学校里的老师一样。一想到学校,烦躁的情绪又上来了。
婆婆扯着公鸭般的喉咙在底下鬼叫:“咳哼,阿塔,死囡仔,在楼顶上死呆着做什,还不下来帮忙?”阿塔欠一欠身,却起不来,身体软绵绵的塌下去,干脆直挺挺的躺着。水泥地,硬邦邦的,她却很高兴,仰着头,躲也躲不及的,那澄碧的蓝天挟着几片白云横冲直撞地向你扑来。
就这么躺着,小孩阿塔想起一个人来,她穿着学生制服,一头长发,像漫画里的主角,叫望月来着,名字阿塔总是记不清,容貌也是模模糊糊,只剩了一个轮廓,感觉苍白,却带着微笑。她是谁呢,阿塔揣摩着,如果是附近超市的婶婶还好说,阿塔见了面彼此都会打招呼,那是再熟悉不过的了。可我偏偏对这样一个影子有印象。
婆婆破锣似的嗓音消失了,四周异常的安静,午休时间,大家都睡着了吧。阿塔轻轻地起身,把踢的老远的拖鞋一只一只找来穿上。然后扑通扑通跑下楼,有意把大家吵醒似的,“哐”地打开门冲了出去。
她站在路口,街道似乎特别长,把时间也拉远了一样。有阳光的一个夏日午后,怎么如此清幽。
就沿着街道走下去吧,看得到各家洗好晒着的衣物,漂着淡淡的皂香,来到下个路口,向左拐,你会到一个麦田,只看见绿色的麦浪,风对着你耳边的呼吸。阿塔对那些太熟悉了,她有些腻烦,谁会在一个大热天跑到麦田里去呢,要多傻有多傻。
那么,向右拐,会到哪里去呢,这个连阿塔这个自来熟的小孩都不知道,她想要去调查调查,那里会有什么,大概是山吧。阿塔向右一拐,接着就跑起来,风呼呼地吹着,阿塔感到爽快,跑累了,也没看见什么,她想可能是跑的太急了,错过了要看的景色吧,不由地有些懊悔。于是她就慢慢地走着。
转过一个弯,却来到一座大房子前,房子是欧式风格的,外表很破旧,看来已废弃了好久,可是房前的薰衣草开的很茂盛,远远看去一片紫。阿塔找了一个空隙钻过了围栏,踩着薰衣草走到门前,只轻轻一推,门就悄无声息地开了。
阿塔很小心地走在地板上,惟恐有人出来把她撵走,可地板也很老旧了,踩一脚,就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好象一只小狗在叫。弄出这样难听的声响也没人出来制止,可见这老屋真是荒弃了。
她顺着楼梯上了二楼,其实这房子也没什么好看,空荡荡的,一丝人气也没有。二楼很大,有几个独立的房间,阿塔跑进一间房,也是什么都没有,她有些失望,转念一想,其实这房子可以用来做自己的秘密基地。她似乎很高兴,一个人在大房子里逛起来,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好玩的东西。
这时进来一只猫,蓬松的毛拖在地板上,阿塔把它抱起来,对着它“咪呜咪呜”地叫个不停,那猫显得很不耐烦,从阿塔怀中跳了出去,阿塔的脑海中好象闪出一幅画面来,望月抱着这只猫的模样,是那么鲜明,如同刚完成的油画一般,阿塔立即明白这只猫是望月的。可是望月到底是谁呢?
阿塔沿着楼梯的扶手往下滑,那只猫甩着尾巴跟随着阿塔,它好象有点喜欢阿塔了,它是望月的猫吧,阿塔心里这样想着。
阿塔走到门口,坐在门前看风景,远远地走来一个人,提着一个红色的皮包,走近一瞧,竟是望月,她披着长发,穿着白色的衣裙,头戴一顶意大利草帽,仿佛四月一个晴朗的午后带来的慵懒感觉。
阿塔试着叫了一声:“望月!”那个女子猛然抬起头来,是那张略带苍白的脸。她的红唇微微开启,表情虽然镇定,依然掩饰不了眼中的吃惊。
“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女子问道。阿塔摇摇头,她自己也不清楚为何来到这幢房子而不想离开。
“我不是望月,我叫美月,望月是我的孪生姐姐。你怎么认识她的?”美月质问阿塔,阿塔还是摇头说:“你不可能是她妹妹,望月还是个高中生。”
那个女子从皮包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阿塔,阿塔接过一瞧,是望月和美月的合照,两人都穿着学生制服,一样的灿烂笑容,仿佛在照镜子,她们身后是一大片紫色的薰衣草。
那么望月现在应该是个少妇了吧。阿塔看了看眼前这个女子的模样,仍是照片上那幅样子,丝毫没有改变,阿塔觉得奇怪就问:“那望月到哪去了?”美月用一种平静的声音说:“十五年前就死了。意外事故,坠楼身亡。”阿塔在她脸上寻不到任何感情,此时那只猫凑上来,舔阿塔的手。美月看到那只猫,神色大变,叫道:“这不是望月的猫吗?怎么还活着?”
阿塔不置可否地耸耸肩,淡然地说:“有时猫的寿命比人还长呢,没听说猫有九条命吗,这只猫你留着吧,放在这房子里也太可怜了。”美月用嫌恶的眼神看着它,摇摇头,说:“不,我从小就讨厌它,因为它是望月的猫。”
阿塔惊愕地望着她,说:“你讨厌望月,她不是你的双胞姐姐吗?”她没做声,半晌才开口:“她抢走了我的一切。”阿塔正要问为什么,就被她推出了房外,然后她关上门,走下台阶,指给阿塔看:“你瞧,那就是望月坠楼的窗子。”她掩饰不了心中的喜悦,严肃的脸上露出微笑。
阿塔抬头看那窗子,白色的油漆仍未脱落,仿佛还能看见蕾丝窗帘被风吹的飘动。阿塔又问:“只有二楼,从上面掉下来,一般不会死吧。”美月和善的脸上突然现出不耐烦来,说:“你这个小孩子真讨厌,哪来这么多废话!”
阿塔闭了嘴,而后便听见一种奇怪的声音,像是海鸥的鸣叫,她抬起头来看看天,猛然发现已是黄昏了,美月的自言自语像是从地底穿来一般:“这个小孩真奇怪,我明明已经把时间锁住了啊。她怎么闯进来的呢,又怎么知道望月的事呢。”阿塔觉得背后凉飕飕的,她觉得美月已经消失了,回头一看,身后的景色全然变了,她正站在十字路口的中心,美月紧紧跟在她身边,却感觉不到她的气息,似乎已死去一般,帽檐压的很低,看不见她的面容,阿塔试着叫她一声,她抬起头来,眼中闪着翡翠色的光芒,阿塔并不紧张,问她:“你能送我回去吗?”她迟疑了一下,点点头,阿塔就发现自己站在家门口了。仍是午后,太阳在空中懒洋洋地输送着光芒,像钻石一样耀眼,我回来了,阿塔兴奋地想着,美月这次真的消失了。
可是阿塔并不讨厌美月,也很喜欢望月,她觉得她俩之间一定有很深的芥蒂,否则美月怎会如此仇恨望月,美月心里也不好受吧。
那么我和她俩怎么会扯上关系,阿塔带着这个问题度过一下午。到了晚上,她才真正害怕起来,难道望月想让我做她的替死鬼。不可能,凭直觉望月是一个十分善良的女孩,那么想害我的是美月吗,也不可能,在此之前,美月甚至不知道我的存在呢。锁住时间,我却可以突破这个界限,到那座房子,美月把时间锁住,想必是想在那房子里做些什么吧,可是美月的意图,阿塔还是猜不透。
午夜时分,阿塔做了一个噩梦,梦见美月被杀,望月在一旁冷笑,亦或是望月被杀,因为美月说坠楼身亡的是望月。到底谁是谁,阿塔也难以分清楚,就在她迷惑之时,其中一人向坠楼的那位走去,跪下双膝,捧起她的右手开始啃食,先是小指,然后吃完了整只胳膊,只见血水溅到了活着的那位颈项上,形成了一团圆点,鲜红鲜红的,触目惊心,阿塔尖叫一声,因为她觉得这场景太恐怖了,这时,她俩听见了阿塔的叫声,抬起头来,吃人的那位嘴边带着鲜血,被吃的那位嘴角流着鲜血,她俩都在看着阿塔,慢慢地绽放出阴冷的笑容,同时说:“你看到了。”
阿塔吓出一身冷汗,惊醒了,她躺在黑暗中喘着气,伴随着她“呼哧呼哧”的喘气声的还有一种异样的声响,阿塔觉得胸口很闷又重,仰头一看,她的胸前有两只绿莹莹的眼睛,她立刻不敢动弹了。
好久那双眼睛的主人开口说话了,它说:“阿塔,你别怕,我不会害你,我想让你帮帮我,救救美月,让她活过来。”阿塔镇定下来,说:“死的不是望月吗?美月还活的好好的。”它沉默了,说:“我是你白天遇到的那只猫,被杀的是美月,她才是我真正的主人,她在十五年前就被望月杀了,今天你遇到的是望月。”
“对不起,这中间的关系太复杂了,我很难弄清楚,你从头讲起好吗?”阿塔要求道。
猫说:“十五年前,那幢房子里住进了一户有钱人家,他们的女儿叫美月。美月从小就说她有一个孪生姐姐,叫望月,可是那户人家至始至终只有美月这一个女儿,因此对她的所说感到莫名其妙,于是追问之下,美月道出了实情,她说她的身体里住着另外一个人,那个人和她一模一样,却说自己是美月的姐姐,叫望月,美月每天被她纠缠,望月想和美月分享她的一切,包括美月上高中后交的男朋友,家里人听她说的这些只当她是开玩笑,没有在意。
至此之后,美月的头日日疼痛不已,她的思想正慢慢被望月侵蚀。终于在十五年前那一天,美月完全受望月支配,纵身跳下二楼的窗户。但望月没有实体,因此吃掉了美月还活着的身体,成了美月身体里的寄主,现在的望月仍然认为自己是美月,她每天在寻找着自己过去的一切。”
阿塔听完猫的一席话,问:“那望月为什么会存在于美月的身体中呢?”猫“呼噜呼噜”地笑了,阿塔觉得它的胡子在颤动。
猫说:“那是因为望月是美月的同卵双胞胎,在形成之前,就被美月的合子吞并掉了。”
阿塔“哦”了一声,然后问:“那我怎么帮你?”
猫说:“只有你有能力进入望月的精神世界,你可以穿越她的时间封锁。”接着猫又“呼噜呼噜”地笑了,这次笑的很大声,房顶差点没被掀起来,阿塔还奇怪为什么婆婆他们听不见。
“可是我觉得你说的有破绽,美月已经死了,这是我从梦中看到的,你说的大部分是事实,可是你不是美月的猫。”阿塔还未说完,打开了电灯,灯光如雪一般射在猫的身上,它惨叫一声,想要逃跑,阿塔在这一瞬间看清了它的脖子上那块鲜红的斑点,她大叫:“你就是望月吧!今天我遇到的才是真正的美月,不过却是她的魂魄。”
猫化做一阵烟雾消失了,它永远不会出现了吧,永远也不会打搅美月的安稳睡眠了。
几天后,阿塔到右边的那条路去,却再也没有发现那幢令人怀念的房子了。她走啊走,走到了路的尽头,来到了海边,大海平静的犹如婴儿的呼吸,白色的沙滩上散落着点点红色的卵石,远看像溅在沙滩上的血,她意外地发现了美月的坟墓,像落在地上的一片贝壳,上面镶有美月的一张照片,仍然是那张,只是照片上只有美月孤零零的一人,寂寞地微笑着,身后仍是那片开的令人眩目的薰衣草,在阿塔的眼中逐渐染成一片深紫,慢慢扩散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