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冷清的光亮贴着大理石地面,像是不断堆积起来的寒气。唐明月感觉一股冷风从裤腿下钻了进来,犹如一条迅速攀爬而上的蛇,小腿上当即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在医院的问讯台前登记了名字,有些木然地往前走。清脆的脚步声在长长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寂寥。偶尔会从旁边的病房里走出来年轻的护士,手上端着瓷白的铁托盘,上面放着一次性的注射器和沾了药水的棉棒。
“唐明月,放学了又来看你哥啊?”一个熟悉的护士朝他打着招呼。
“嗯。”唐明月低低的应了一声,继续往前走。落满灰尘的红色灭火器安静地呆在墙角里,像是早已经被人遗忘了。走廊的尽头往右拐是精神病患者专区,那里有保安看守,像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监狱。唐明月把访客单交给正在值班的保安。
“不要呆太长时间,注意安全。”
“嗯,谢谢。”
哥哥唐高阳就呆在这家医院的精神病患者专区,半年前他得了精神分裂症,经常自言自语,做一些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唐明月其实一直以来都很讨厌医院的感觉,他本来不想让哥哥来住院的。只是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异了,而照顾他们的父亲也在去年突然病逝。他还要上学,没有替哥哥做主的权力。在邻居的再三投诉下,只有眼睁睁地看着医院强制带走了哥哥。
他觉得医院里的人把这里的病人都当成了危险分子。他们的眼光中带着嘲讽,但内心却是恐惧的。
潮湿的地面泛着刺鼻的味道。唐明月用右手捂住鼻子,左手将病房的门推开了。一只黑色的猫突然从门缝里蹿出来,唐明月吓得猛地退后了一步。他的目光随着黑猫的离开又重新移了回来,慢慢地走进病房。
“哥。”唐明月朝病床走了过去。他听到被窝里传出压抑而且含糊不清的声音,像是喉咙里卡着什么东西一般。蓝白相间的被子盖住了头,不停地抖动着。唐明月看不到他的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快步地走过去将被子往下拉,随即整个人都愣住了。
被子下面盖着的并不是唐高阳,而是他的主治医生丁晓。
唐明月将塞在丁晓嘴巴里的毛巾拿了出来。丁晓大口地喘着粗气,脸色惨白。唐明月继续将绑在她身上的绳子解开,丁晓这才挣扎着坐了起来。
“我哥呢?”唐明月问道。
“我不知道,我被他打昏了,然后绑了起来。”丁晓一脸愤恨,却又不好发作。“他肯定趁保安不注意的时候逃出医院了,你要赶紧把他找回来。”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唐明月连忙道歉。
“哼,这笔账我总会算回来的。”丁晓活动了一下筋骨,她低声骂了一句脏话。唐明月皱着眉头,心里不禁焦急起来。晚上本来答应香薇去看电影的,现在也只好取消了。
夜色匆匆的降临,唐明月离开了医院。眼前人来人往,他不知道要去哪里找到哥哥唐高阳。漆黑的天空像是张着巨大的嘴,冷笑着等待择人而噬。
2
第二天唐明月很早就去了学校,经过绿化带一侧的布告栏时看到很多同学在围观。他没有什么心情去凑热闹,刚想转道却听到香薇喊他:“唐明月,你来看看这个。”
他看到香薇从人群中挤出来,横着身子为他留出一条路。
“早啊。”唐明月微笑着打招呼,走了过去。“这都在看什么呢?”
“一起车祸的新闻报道。”香薇将唐明月往人群里推,接着说道,“我也是刚看了才知道原来出车祸的人是我们班的薛凯,怪不得这几天都没见他来上课呢。”
报纸贴在布告栏的一侧,是黑白的,照片模糊得看不到死者的模样。而另一侧贴着不知道学校从哪弄来的车祸现场的图片,故意放大洗印出来。唐明月感觉一阵反胃。他看到薛凯躺在地上,身体都变形了,显然是被汽车撞飞出去的。粘稠的鲜血把留海聚集得像是一把油漆刷子,正盖在他的眼睛上。他的嘴巴微张着,似乎临死的时候想寻求别人的帮助,只是那些话语最终留在了喉咙里。从照片上能看出车祸现场围观的人很多,看不到脸,只有一双双交错的脚拥挤在一起。
“司机撞人后跑了,不过警察已经找到他了。”香薇平静地说着话,听不出一丝情感。
“真是可恶。”唐明月走出来深吸了一口气,胸腔里凉凉的。“是你同学,你不伤心吗?”
“这有什么好伤心的。薛凯一直就不招人待见,因为家里有点权势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死了才好。”香薇冷冷地说道。她转头看到唐明月一脸阴沉,问道,“你怎么了?”
“没事,怎么说也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呢。”唐明月看了看手表,说道,“我要去上课了。”
“那个……你哥哥找到了吗?”香薇小声地问道,
“没有。”唐明月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停下来回过头说道,“我改天再请你看电影吧。”
“嗯,随便你。”香薇答着话。从身边经过的同学听到这样公然的邀约不禁扭头看她,香薇一下子红了脸。她看到唐明月有些倔强的背影消失在教学楼的转角处,心里莫名的痛了一下。
上午先是一节数学课,唐明月完全没有心思听讲。老师提问也只有硬着头皮说不知道。昨天晚上找到半夜,像只无头苍蝇一般,他自己也知道根本不可能找到哥哥。因为害怕神经病专区的人给别人打骚扰电话,医生不让他们有手机。现在看来只有等哥哥自己找回家去了。
第二节是语文课。语文老师是班主任,进了教室并不急着讲课,而是用目光打量着眼前的学生,不时的叫同学站起来,唐明月也是其中一个。
“学校三番五次强调男生不能留长发,你们到底有没有在听?”班主任看上去有些生气,说道,“我想布告栏里的新闻应该有同学注意到了吧,学校为什么要这样去渲染这件事情?我在这里告诉大家,给你们这些站起来的同学提个醒。薛凯出车祸的时候路面监控器拍到了一个画面,他本来是有机会躲过那辆车的,可是就因为他的留海过长,在那一刻突然顺下来挡住了他的眼睛,所以才有这个悲剧的发生。你们自己好好想想吧,都坐下来,我们现在开始上课。”
唐明月木然地坐了下来,脑海里突然浮现之前看到的那张照片的样子,浑身不寒而栗。
听老师的口气,好像是留海要了薛凯的命。
3
晚上唐明月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客厅里空荡荡的。冷风来回巡逻,不停的将热量带走。他好像听到了门铃的声音,快步地走过去开门,门外一个人都没有。迅速灌进来的冷风似乎要将他推倒了,唐明月缩了缩脖子重新回到了沙发上。茶几上的水已经凉透了,唐明月懒得去换,硬着头皮喝了一口,感觉像是吞了一块冰。
“连日来,强冷空气不断南移,我市气温再度降低。在此提醒大家外出一定要注意保暖防寒。”
唐明月移动了一下身子,好像听到手机铃声响了,拿过手机过来看却并没有新的短信。他觉得自己产生了幻听,头皮突然麻了一下。
“本台刚刚接到卫生部门的消息,由于气温降低的原因,流感病毒迅速传播,今天各家医院纷纷出现了人满为患的情形。此次流感病毒不同于以往,感冒患者除了头痛外并没有其他明显感冒症状。医院方面的教授表示很可能流感病毒在新的环境下已经产生了变异。具体的病毒分析以及治疗方案正在紧急研究中。卫生部门特别提醒大家,如果没有重要事情请尽量减少外出,避免和感冒患者直接接触。”
唐明月看到电视里正在播放的医院排队看病的画面,确实很壮观。镜头有一下下扫过了哥哥唐高阳所在的医院,唐明月坐直了身子,这个时候他真切地听到了手机的铃声。
“喂,是唐明月吗?”
“嗯。”
“我是警察,你能到丁晓医生的家里来一下吗?我们需要你协助调查。”
“他怎么了?”唐明月问道。
“死了。有人怀疑他的死亡与你哥哥有关。”
“我马上过来。”
丁晓家的楼下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无聊的人们总是在不断的寻找着刺激,怎么肯轻易放过这个茶余饭后的谈资呢。唐明月对警察说明身份后被带到了楼上。死亡现场已经被监控起来了,两个警察在为死者拍照,取证。唐明月透过半敞的门看到了卧室里丁晓死时的场景。她的脖子上绕了一圈她的长发,像是一根绞紧的绳子。舌头吐出来,脸色已经变得铁青,毫无血色。双脚蹬得笔直,好像挣扎过的样子。
“别看了,容易做恶梦的。”高个警察提醒道。
唐明月收回自己的视线,跟着他走到客厅的一个角落,那里摆着两把椅子。高个警察拿出一个本子让唐明月将自己的身份资料填好。
“他是怎么死的?”唐明月问道。
“窒息,头发勒住了脖子。”
“自杀?”
“我想没有人能把自己憋死吧。”高个警察笑了笑,有些不合时宜。“我们怀疑有人入室行凶,凶手抓住了丁晓的头发,将她勒死了。”
“所以你叫我来是怀疑我哥与这件事情有关了?”唐明月抬起头来,将本子递了过去,他不想将凶手这个词放在哥哥的身上。
“理论上来讲,他是最大的嫌疑犯。很多精神病患者都对自己的主治医生有抵制情绪,甚至是仇恨。”高个警察指了指坐在沙发上的女护士说,“她是丁晓带的护士,据她说就在昨天下午唐高阳袭击过丁晓,而且逃出了医院,至今下落不明。”
“你们想怎么办?”唐高阳顿了顿说道。
“如果有必要,我们会发出通缉令的。”高个警察朝那个女护士招了招手,女护士走了过来。她的脸上有着淡淡的笑容。高个警察问道:“丁晓平时对待病人态度怎么样?”
“很差,她觉得那些精神病都不该活在这个世上。”护士嘲讽道:“对我私人来说,她死了真是个好消息,我简直受够她了。整天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不就是资历比别人深吗?老女人,怪不得嫁不出去。老妖怪,死了也是活该……”
唐明月听到这段控诉突然莫名的气愤起来,他瞪着那位女护士,冷冷的说道:“人都死了,你一定还要这样恶语相加吗?”
女护士愣住了,冷笑着回道:“我在帮你哥哥说话呢,你这人怎么不领情?”
唐明月摇头道:“不需要,能说出这种话的人自己也好不到哪去。我相信我哥哥没有杀人。”
“不要吵了。”高个警察打断道,“我们是讲究证据的。不是谁说了几句什么话就会有偏向。”他把本子重新递给唐明月,说道:“你自己把昨天去找你哥哥的事情写一下吧,和丁晓说过什么话都要写清楚。”
4
周六早上唐明月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香薇打来的电话。她的声音有些虚弱,听上去没什么精神。“我的头很痛。”香薇说道。
“头痛。”唐明月警惕的从床上坐了起来。“反正今天是周末,我去你家找你吧,陪你去医院。”
“嗯。我挺想你的。”
唐明月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出门了。大街上果然没有多少行人,沿街的一些店铺都没有开门,往日热闹的街道突然就变得冷清了。偶尔能碰上几个有事出门的人,急匆匆的样子。唐明月注意到他们都戴着口罩,只留一双眼睛露出来,冷冰冰的。唐明月走上了一辆公交车,只有寥寥的几个人,而他是唯一没有戴口罩的。他们都转过头来看他,眼神中带有讥讽。
公交车里的移动电视依然在报道最新流感病毒的事情,俨然像是一场瘟疫。到医院救治的人还在不断地增加,因为没有找到行之有效的方法,所以医生一般都会开出一些普通的感冒药。而除了头痛之外,这个病症好像跟感冒并没有什么特别大的联系。
唐明月讨厌这种氛围,这让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变成了医院。在座位上小憩了片刻,再抬起头的时候移动电视里已经开始播放社会新闻了。
“昨天晚上,上完夜班回家的李先生在经过荣民街天天理发店门口的时候摔了一跤,截止到今天李先生在医院里依然没有醒来,医生表示很可能李先生会成为一个植物人。天天理发店处在荣民街的尾部,地势偏低,门口晚间的时候有结冰的现象。不过据周围的邻居透露,天天理发店的老板从来都不打扫门口的卫生,所有为顾客洗头的脏水以及剪下来的头发都随便的倒在前面,这也成了非雨天理发店门口结冰的主要原因。另外细碎的头发增加了行人滑倒的几率,是主要的帮凶。附近的居民曾多次向店主反映要求及时打扫前面的街道,但遭到店主拒绝。目前工商部门已有介入,可能吊销天天理发店的营业执照。而对于李先生的事情,某律师行律师表示其家人可以向天天理发店提出赔偿。”
又跟头发有关么?唐明月不自觉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头发,他好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事情,却又马上自我否定了。
公交车到站了,唐明月快速地走下车去。香薇家住在6楼,唐明月按响了门铃。
“你有事吗?”是香薇妈妈的声音,她从猫眼里看到了唐明月。
“我想看看香薇,我听说她病了。”唐明月小声道。
“你没有看新闻吗?还到处乱跑,把流感病毒带到我们家怎么办?”香薇妈妈显然没有开门的打算,接着说道,“香薇被我送到她奶奶家去了,就在前面一栋的506,你要是不怕死就去找她吧。”
唐明月没有多留,转身下了楼。他心里暗想,真是个怕死鬼,连自己的女儿都怕,心是冰冷的么?唐明月走到前面一栋楼前就看到了正要出门的香薇。
“你没事吧?”唐明月走过去拉住香薇的手。
“嗯,没事呢,就是有点头痛。我妈送我来奶奶家,她出门去了。我手机没电了,刚想下楼给你打电话来着。”香薇说话还是有气无力的样子。“我还要回家拿我的mp4。”
“不要去拿了,听我的吧。”唐明月连忙从包里翻出mp4递给香薇,他怕香薇回去发现她妈根本就没有出门而只是支开她,那太让人心寒了。“我陪你去医院吧。”
“我不想去医院,据说都是开感冒药的。我刚在家里已经吃感冒药了。”香薇勉强地笑了笑,握紧了唐明月的手。“你不是会怕我传染你吧。你可是答应了要陪我去看电影的,就今天去,好吗?”
“嗯,随你。”唐明月拉着香薇往前走。
“你哥找到了吗?”
唐明月摇了摇头,说道:“本来是要发通缉令的,但是警察在丁晓的卧室里并没有发现其他人的指纹,所以也没有确切的证据来签署通缉令。他们依靠一些其他的方式在寻找我哥,可能需要得久一些。”
“你哥真是给你添了太多的麻烦。要是你没有他这个哥哥就好了。”香薇叹了口气道。
“可他毕竟是我哥啊,你怎么能这么说他。”唐明月有些不高兴,转头看到香薇垂着头,也不好再说什么。
5
电影要十二点钟才开始,他们决定先去逛街。
衣服店里几乎是没什么人的,店主围着火炉半磕着眼睛,看到他们走进来也懒得动上一动。香薇不时的揉揉额头,今天逛街有些索然无味。从一家店铺里出来,远远地看到几个人从公交车上跳下来追着一个少年。
“叫你多嘴,看我不打死你。”几个人很快将少年围了起来,嘴里骂骂咧咧。“你看到我偷别人钱包了?不知死活的东西。”
拳脚相向,少年弓着身子躺在地上,双手抱紧了头。
唐明月不知道突然从哪里冒出来那么多人,将殴打场面很快围了起来。但是没有人提出异议,他们就像在看一场不要门票的戏剧。唐明月正要走过去被香薇一把拉住了。“咱们不要凑热闹了。”
“我不是凑热闹。”唐明月挣开香薇的手。他小跑了过去,口中大声喊道,“警察来了。”人群很快散了开来,那几个人停住了手,迅速的朝另一个方向撤离。少年依然弓着身子,满脸的血,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香薇跟了上去,看到唐明月蹲下来将少年扶起。“还看什么,都走开啦。”唐明月愤怒地吼了一句。他看到围观的人悻悻地离开。
“就你是活雷锋,傻子一个。”
“我做好事那会你还没出生呢。”
唐明月不想去理会,他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将少年扶了上去。“你也一起去吧,咱们不看电影了。你也该看看你的头痛病了。”唐明月拉开车门,香薇愣了一下神,快速地走上车去。
出租车朝医院的方向驶去。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香薇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问道。
“不是,我只是不喜欢你的冷漠。”唐明月低着头。“也不喜欢他们的冷漠。”
“不用去找借口,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了。”香薇忍不住啜泣起来。“送我到医院后咱们就分手吧。”
唐明月没有答话,他的心情很乱,像是不停地被挠着痒痒,格外的难受。来医院看病的人还是出奇的多,急诊室的医生将少年抬了进去。唐明月帮香薇挂了一个号,医院里没有地方坐,他扶着她站在了医院墙挂电视机的前面。
“不要生气了,我只是随便说说的。”唐明月看着香薇红肿的眼睛,做出了妥协。
“你以后不准再欺负我了。”香薇一本正经地说道。
“嗯。”
医院的大厅里充斥着抱怨的声音,所有的病人都生怕别人传染得自己更严重。唐明月浑身都觉得不自在,他把目光投向电视机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今天上午10点钟左右,本台记者外出采访时碰巧拍到了一次抢劫的画面。事件发生在一家小超市,当时一位用围巾将脸整个包起来的顾客走进这家超市,他选购了一把剪刀和一把剃须刀,并没有付款,而是直接冲出了超市。店主追了十几米就放弃了,因为他觉得那两样东西并不值钱,抢了就算了。不过民警提示大家,不要纵容犯罪,助长不正之风。”
“那是我哥哥。”唐明月突然抖了一下,对身边的香薇说,“看不到他的脸我也能认出他。”
“你哥哥抢劫那两样东西干什么?”香薇纳闷道。
“我不知道。”唐明月摇了摇头。他听到医院广播叫号的声音,拿着手中的纸条看了看,说道:“该你了。”
医生帮香薇量了一下体温,又问了一些相关情况。“没什么特别的,和他们都是一样的病。慢性流感病毒,应该没事,不过暂时也没有特别的治疗方法。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几天前发病的人表示现在有出现耳朵,鼻孔,喉咙发痒的情况。我给你开一盒喉片,一包棉棒,一瓶鼻炎水。万一你要出现这些症状就自己处理一下。”
“嗯。那什么时候会好呢?”香薇问道。
“这个说不准,有消息电视里会播放的,多关注一下吧。”医生埋头写着药单,继续说道,“你看我戴着口罩都传染了。如果能马上治好,我自己还等什么呀。”
买了药从医院里出来,他们重新去看了一场电影。
唐明月觉得那场电影无聊极了,一点感觉都没有,他怀疑自己是不是也病了。
6
一个人躺在床上,灯关掉了,整个屋子漆黑一片。唐明月睁大着眼睛,慢慢适应黑暗和寂静。他的身子有些发冷,脑海中闪过一些记忆,鼻子突然就酸了。从来都是一个人,从来都是无能为力。父母离异的时候他还小,只记得哥哥哭得很厉害,当时并不明白那是为什么。直到在学校里有同学说他是没人要的孩子,嘲笑他,欺负他。那时候哥哥会挡在他的前面,即使打不过对方,也保护着他不让他受伤。父亲每次都会责备哥哥,怎么又打架了,你看弟弟多乖。那个时侯眼泪只有流在被窝里。后来他长高大了,父亲病倒了,他却依然没有办法治好父亲的病,眼睁睁地看着父亲去世。父亲握着哥哥的手说,你要照顾好他,就像小时候那样。这才知道父亲其实什么都明白。可是没想到不久后哥哥就病了,他想照顾哥哥,却被告知没有这个能力。因为他不能保证哥哥在家里不会出什么事情。只好看着医院强行带走哥哥,现在他逃离了医院,有警察要抓他,而自己一点办法都没有。
泪水不自觉地流了下来。唐明月在恍惚中睡着了。
路灯透过窗帘在屋内留下昏暗的光亮。他感觉有一只冰凉的手抚过脸庞,替他擦去眼泪。可是他没有醒来,像是在做梦一般。那只手慢慢离开,他感觉一线更冰凉的东西在额头上摩挲。
像是一把刀。
唐明月猛地睁开了眼睛。他看到一个黑影就站在床头,一张脸正对着自己的脸。黑影的左手放在他的头上,而右手拿了一把剃须刀。黑影在帮他剃头发。
“你干什么?”唐明月侧过脸从剃须刀下移了出来,脸上划出了一道口子,尖锐的疼。他往后做直了身子,颤抖道,“哥,是你吗?”
“对不起,我割伤你了。”黑影有些迟疑地抬起头来。唐明月透着依稀的光线依然能辨认出来那是哥哥唐高阳。
“哥,真的是你,你回来就好了。”唐明月斜过身子要去开灯。
“不要,不要开灯。”唐高阳惊恐起来,声音发抖。
“你怎么了?”唐明月停止了开灯的动作,问道,“你这些天都去那里了?怎么我看到你到超市拿了别人的剪刀和剃须刀,你这是要干什么?”他伸手去摸自己的头,一缕头发落到了手上,是刚才被哥哥刮下来的。
“我是来救你的啊,我要帮你把头发剃了,否则它会害死你的。”说完唐高阳又摇了摇头,“不只是你,头发会害死所有的人。头发的逆袭已经开始了。”
“你在说什么?”
“头发有意识了,它们在对人类发起攻击。”唐高阳颤抖着双手,身子跟着收紧了。
尽管早已经有了这样的想法,但还是不愿意去相信。薛凯的车祸,也许是留海自己顺下来的,故意遮住了他的眼睛。丁晓的死,或许并不是哥哥的错,也不是自杀,而是头发本身的力量。头发就像一条凶猛的蛇,就这样把她勒死了。还有天天理发店前面的摔倒,那也许是头发集体在鞋底下滚动,就是想要了那人的命。它们不断地在制造死亡。
并不只有这些,还有更多的他不知道的事情。头发就长在你的头上,它要攻击你了。
“为什么会这样?”唐明月的思想不停地抵制着这个疯狂的想法,但他还是动摇了。
“是惩罚。”唐高阳在黑暗中发出一声冰冷的笑。“我们可以随便的处理自己的头发,因为它没有感情,不会疼痛。我们剪断它,我们留长它,我们把它拿来卖钱做成假发,我们买一顶假发戴在头上。我们把头发烫成卷的,我们把卷发拉成直的。头发任我们摆布,因为它们不需要情感。没有感情的东西才是最可怕。现在它要占领我们的世界了。我是来救你的,我要帮你剃掉头发。”
“不是这样子的。”唐明月伸手阻止了哥哥的走近。
“愚蠢的弟弟啊,你难道还不明白吗?神为什么要惩罚我们,为什么要让头发逆袭,因为这个世界太冷漠了。人和人之间很难再有感情了,他们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愿意为别人付出,不愿意去怜悯。即使是生死,只要不是自己都可以幸灾乐祸。每个人都是中心,而其他人都只不过是过客。这样的人类世界,和头发的世界又有什么区别呢?还不如让头发来占领这个世界,免得浪费那么多资源。”
“你不要再说了。你的病还没有好,你应该去医院里治疗。”唐明月惊恐地往后移去,迅速将灯打开了。他看到了用围巾包裹着头部的哥哥。
头发都剃掉了,脑袋和脸上有很多剃须刀刮破的伤痕,像是一条条断了脚的蜈蚣。有些血迹已经干了,薄脆细碎的红皮往下脱落。他的双手慢慢地垂了下去。
“你到底还是不相信我的,就像你把我送到医院一样,你认为我病了。”唐高阳冷笑道。
“不是的,我没有送你去医院,是他们。”
“就是你,你以为自己很特别,其实你跟他们没什么两样。”唐高阳转过身去,抱着头大步地往外走。唐明月很快就听到了关门的声音,透着坚硬和淡漠。
8
咖啡厅里没有什么人,服务员都没来,只有老板坐在柜台前算账。香薇就坐在唐明月的对面,她在用棉棒掏耳朵。“怎么这么急着要请我喝咖啡呢,连课都不让我去上。”她说话的时候含着笑意,但是头痛还是让她皱紧了眉头。
“我只是想见见你。”
“你怎么把头发都剃光了,还戴上帽子,这是要玩先锋吗?”香薇弯着嘴角。
“只是想换一个心情而已。”唐明月端杯的时候不小心将咖啡撒到了身上。“你去前台拿点纸巾过来吧。”
“嗯。”香薇站起身来离开了座位。
唐明月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粉末状的东西迅速地倒进了香薇的咖啡杯里。他把目光投向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随风飘散。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香薇将纸巾递给唐明月,然后开始搅拌咖啡。她的心里是满满的甜蜜。唐明月转过头来的时候看到香薇正在喝咖啡。他的心跳得更快了。
“香薇,我想告诉你,我一直都很喜欢你,从来没有变过。”唐明月拉着香薇的手。
“嗯,我也很喜欢你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头好晕。”香薇摇晃着脑袋。
“因为,你就要死了。”唐明月淡淡地说,“我不想让你受那种痛苦,你也不用去面对那些恐怖的景象。原谅我替你做主。”
“你说什么……”香薇再也坚持不住,趴在桌子上,慢慢地没有了声息。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没有人能够明白他作出这个选择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决心,因为只有他看过哥哥因为头发而死的样子。不只是痛不欲生,更没有人愿意在镜子中看到自己那个样子。头发从脑袋上的各个器官里钻出来,像是一个头发球。
医院还是那样人满为患,这样的天气里竟然能闻到古怪的汗臭味。电视里播放的新闻依然在粉饰太平。唐明月知道肯定有人查到了病因,脑子里长着头发,X光就能看得到的吧。只是他们不愿意让公众知道,怕引起更大的恐慌。
高个警察和一个医生将唐明月带到了精神病患者专区。
“你哥哥有病,你也发病了。看来你们家该查一下是不是有精神病遗传。”高个警察打趣道,“两兄弟,两条性命,真是厉害。”
“我只是不想让她痛苦。这里的人都会死,迟早会死。”唐明月冷笑着回答。
“老死吗?当然没有人能够长生。”医生笑道,“看来你病得不清。”
唐明月躺在冰冷的病床上,医生正在给他注射镇定剂。
“我想你要在医院睡上一段时间了。”医生将注射器扔到垃圾桶里,笑着说道,“我向来对杀人犯不手软,我要让你一直沉睡在这个世上,就像死了一样……”
医生的声音从唐明月的耳旁慢慢远去,越来越弱小,直至消失。
9
到底睡了多少天呢。他的头脑越来越清晰,虽然眼睛还睁不开,但是意识已经清醒。医生怎么没来继续给他注射镇定剂了?
脚底有冰凉的东西贴了上来,它们在慢慢地往上爬。
唐明月强迫自己睁开眼睛。
他看到了满眼的黑色,整个房间里都是头发。地面,墙壁,天花板,都像是披上了头发做的外衣。那些头发昂着头,像是一条条小蛇。它们从他的脚上不断的往上。一圈一圈的像是一块黑色的布,将他的腿慢慢的缠裹起来。唐明月迅速的缩回身子,挣扎着爬到窗户边。
他看到了窗外一望无际的黑色。头发像是凶猛的洪水一般往远处奔腾而去,所到之处无一幸免。它们躁动,疯狂,像是从地狱里逃出来的魔鬼。鲜红的血水在黑色中汩汩流动,堆积成一个个头发的沼泽地。绝望的人们还来不及呼喊就陷了下去。他想,用不了多久,所有的一切都将归于平静。
欢迎来到头发的世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