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南宋孝宗年间,临安府有一秦九郎,同进士出身。夫人邹氏,乃是西台御史邹文渊之女,温良贤淑,与九郎二人恩爱有加。这秦九郎还有个孪生兄弟,唤作秦牧,因痴傻不慧,所以一直养在身边,就连邹氏夫人对他也是甚为关爱。
一日,九郎去往友人府中赴宴,因醉酒不能归返。当晚忽得一梦,梦见自己被兄弟秦牧所害,而后他又换上了自己的装扮,将夫人邹氏据为了己有。紧要之处,九郎猛然醒转,虽知是梦,可心里却也忐忑难安。
次日天明,辞别了好友,九郎便匆匆忙忙赶回了家中。刚一进门,就瞧见夫人正坐在床边抽泣,九郎心下不解,于是便出言相问。
“夫人为何如此模样?”
“只因昨夜梦见你弟兄反目,你被叔叔他刀斧加身,就连我也是深受其害……直至早起,那梦仍是清晰可见,妾身我心中悲苦,故此才会泪满衣衫……”夫人邹氏,哽咽着说道。
九郎闻听顿时是毛骨悚然,心说,这天下真有如此蹊跷之事吗?为何我与夫人所梦,竟是如出一辙?转念再一想,兄弟秦牧虽说痴傻不慧,可平日里很是乖巧温顺,他又如何会做出这等有悖人伦的恶事呢?于是,只好劝慰了夫人几句,见夫人重展笑颜,这才将此事抛在了一边。
半月之后,九郎得丈人相助,捐了一个江南西路会昌县的知县。旨意一到,九郎和夫人都是欣喜万分,当即打点行囊,带着秦牧和两个随从,赶往会昌赴任。按理说,功成名就,这本是人生至喜,哪曾想就在九郎赴任的途中,却招来了一桩天大的祸事!
这一日,一行人来在了华亭城外,突然天降大雨,九郎见眼前有座古庙,于是便领着众人前去躲避。等进了大殿一瞧,这才发现原来偌大的庙宇竟然空无一人,而且殿内积满了灰尘,似乎已是荒废了很久。九郎与夫人乘坐的是一辆车轿,并未淋雨,可秦牧和两个随从只是骑马赶路,加上那雨来的又急,所以都被淋了个通透。九郎心疼兄弟,见此情景,连忙取出了几套干爽的衣服,打发随从带他去偏殿更换,而自己则是陪着夫人留在了轿内。
不多时,九郎和夫人正在轿中说话,猛然就听见外面的随从喊道:“老爷!您快过来瞧瞧,二爷他不知为何,竟然口吐鲜血!”
九郎闻听顿时大急,赶忙由打轿中下来,慌慌张张的便往偏殿跑去。夫人虽说也是心急如焚,奈何叔叔正在更换衣物,她自然也不好过去瞧看。过了大概能有半柱香的功夫儿,这才瞧见九郎满面悲戚的由打偏殿走了出来。
“叔叔他怎么了?是否无恙?”邹氏夫人急切的问道。
“二弟他口中溢血不止,此时、此时、已是暴病而亡……”
“什么!叔叔死了?他怎么会……”惊闻噩耗,夫人顿时也是泣不成声。
“哎!世事无常,阎王叫人三更死,岂会留你五更亡?他自幼便痴傻呆愣,此一去,倒也算得了个解脱。我已打发随从将他抬在院中埋了,还请夫人你莫再悲伤……”
“可怜他也是二十有五,平日里乖巧温顺,这老天又为何会待他如此的不公呢?难道说,前日里的那场噩梦,竟真的灵验了不成?”夫人心慌意乱,不知为何却突然想起了前日的那个梦来。
“噩梦?如何的一场噩梦?”夫人本是无心之语,可再瞧九郎却似乎对此并不知晓。
见九郎不解,邹氏夫人也是一愣,心说这才过去了几日,你怎么就将此事忘得如此干净?刚想开口,可猛然就觉得浑身一冷,紧接着,一个荒诞的念头突兀浮现在了脑海当中……
该不会真的就如那梦中的一般吧?想到此处,夫人邹氏不由得遍体生寒,紧退了两步,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又打量了九郎几眼,良久之后,却发觉眼前的九郎似乎并没有任何不妥地方。
“夫人,你这是怎么了?”九郎瞧见夫人神情有异,连忙问了一句。可他话音刚落,就见那两个随从,湿漉漉的由打殿外跑了进来。
“二、老爷,我二人已将二爷的尸身掩埋,如今这雨也停了,不知我们要何时上路啊?”随从开口说道。
“即刻便走。”
“慢!方才你分明是想喊二爷,见我这才猛然改口,快说,你们到底是做下了什么?”
夫人心中本就疑惑,那随从的话语当中更是露出了蛛丝马迹。而且又一想到九郎对自己的这个弟弟,可以说是视若珍宝,即便死在了半路途中,又岂会草草掩埋,不管不顾?这种种的迹象足以表明,眼前的这个九郎一定不是自己的丈夫,而是与他长得一般无二的孪生兄弟秦牧!
“夫人此言何意?”九郎似乎还是一头雾水。
“秦牧!事到如今,你还要装到几时?”
“你!你看出来了?”俗话说:做贼心虚,见邹氏夫人声色俱厉,再瞧九郎,果然是变了一副嘴脸。
“你将九郎他如何了?”
“不是说了已经埋了吗……”
“你你你!”
“嫂嫂是想问我为何会杀死兄长,还是想问我又为何会不再痴傻了呢?”
“……”
“嫂嫂莫要动怒,你可知我又如何会又呆又傻?”见夫人气的浑身颤抖,秦牧这才似笑非笑的继续说道。
“也无非是先天不全!”
“嫂嫂错了,我之所以装疯卖傻,皆是那秦九郎所害!在你未过门之时,我与府中婢女私好,一日酒醉,错手将那婢女打死,埋在了花园当中。秦九郎不知为何竟知道了此事,他先是将我一顿毒打,随后更是要扭送我到府衙。我不得已这才装作呆傻,逃过了此劫!”
“你与婢女通奸有染,不能与她名分也就罢了,竟然还将她亲手杀死,这简直就是禽兽不如!”
夫人自然听得出来是非对错,可那秦牧却是无动于衷,而是接着说道:
“如今他功成名就,可叹我与他同日所生,却要装傻保命,你说,像这等绝情之人,我该不该杀?今日与两位随从将他杀死,一是报了大仇,二来我也可顶替他的功名,前去会昌赴任。本想就此以他的名姓,与嫂嫂欢好百年,岂料竟被你瞧出了端倪。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但不知嫂嫂又打算何去何从呢?”言下之意,邹氏就此顺从,那她还是秦九郎的夫人,即便此九郎已非是彼九郎。可要是不答应,恐怕也是万难逃得活命。
“秦牧!像你这等禽兽不如的畜生,还想要我委身于你,简直就是痴人说梦!九郎与我情深意重,如今他命丧你手,我又岂能能独活。待等我夫妻下的地府阴曹,见了那十殿阎罗,化作厉鬼,再来向你讨个公道!”话音未落,就见邹氏夫人猛然转身,一头便撞在了身后的香炉之上,当场是脑浆迸裂,气绝身亡。
秦牧见邹氏夫人如此节烈,脸上也不仅有些动容,又吩咐两个随从将那尸首埋了,随后这才装作无事一般,离开了古庙,奔着会昌而去。
简短皆说,秦牧来到了会昌,如愿的做上了知县。他本打算瞒过邹氏,带她一同前来赴任。可如今邹氏身死,自己堂堂的一任知县,没有个家眷,与情理上也说不过去。所以到任不久,他便打算寻一个美貌的女子,迎娶过门。
刚刚生出了这个念头,忽然就瞧见跟自己一起前来的那两个随从跑了进来。
“二爷,不知是谁在大堂上留下了一张喜帖,我二人未敢拆开,特拿来与二爷查看。”说着,随从将一张大红的喜帖递到了秦牧的手中。
秦牧打开一瞧,顿时就是一愣!怎么的呢?只见喜帖之上,分明写着:罗刹国琼花郡主尚缺一房男偶,定于今夜子时前来迎娶秦牧过门,下面则是他的生辰八字!秦牧心说:这可真是奇了,我刚想着要娶一房夫人,这怎么就会有人送来喜帖呢?而且竟然还是想要娶我,那琼花郡主又是哪个?她又如何会知晓我的生辰八字呢?如此荒诞,应该是有人在与我玩笑,不理它就是了。想到这里,秦牧便将那张喜帖扔在了桌案之上。
转眼间到了晚上,秦牧用过了酒饭,随后便来到了卧房休憩。半梦半醒之时,忽然就觉得门一响,似乎是有人走了进来。
“是他吗?”
“错不了了。”
来的像是两个,而且言语当中还透着一种说不出的阴冷。秦牧有心起来,可却发现非但身子不能动弹,就连眼睛也是万难睁开。正在急切之时,忽然又听那二人说道:“可惜了这副皮囊,到了郡主的手里,那真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你瞧瞧,前些年的那些个人偶,现在都成了什么样子,整日里痛苦哀嚎,哪里还有一个囫囵的身子!”
“可不是吗,落到郡主的手里,远比要去往地府阴曹的那些凄惨多了。去到地府,尚且还有个投胎转世的机会,可到了咱们那儿的,几乎都是永不超生。剥皮的剥皮,抽筋的抽筋,实在是太惨了!”
“哎!自作孽不可活!这些都是阎王也不想要的恶人,送给咱们郡主玩耍,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那二人的言语,秦牧是听了个真真切切,可尽管心中惊骇,奈何却动弹不得半分。不多时,就觉得自己似乎是被人放入一乘小轿,紧接着便陷入到了无休无尽的黑暗当中……
次日天明,有差人衙役发现,老爷由打临安带来的两位随从不知因何突然暴亡,而且死状可怖,似是被什么东西吓破了肝胆。而那位知县秦牧更是诡异,就只剩下了一张人皮躺在了床上,血肉毛发皆是不知所踪……
这正是:
骄纵邪淫不应当,自行恶事怪九郎。
如今褪下皮囊去,且看祸心何处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