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一面毁灭着奇迹,一面也创造着奇迹,希望每一个人都能够真实的面对自己;稻草人是虚幻中的,也是现实中的,关键是我们要学会怎么做------题记。
第一节
梦在人的生活中究竟占据多大的空间?我不是个常常做梦的女子,因为我每天都睡的很迟。在睡眠中,我的精神一直处于高度集中并紧张的状态。即便如此,但我也还是不常做梦,梦不到熟悉或陌生的场景,人物。也梦不到奇异古怪的东西。虽然我真的很想在生活中能够遭遇到一些真实的奇迹,为我一层不变的日子增添一点点的色彩。但很多年过去了,我依然一无所获。而且恐怕还将继续一无所获下去。
为此,我只好退而求其次,乞求冥冥之中的神灵能够赏赐给我一个美梦,帮助我在梦中完成生活中不可能达成的奇迹。我怀揣这个秘密独自又生活了很多年,上网,写字,在陌生的人群里流浪。
我每天凌晨时分从温暖的大床上爬起来,打开电脑,开始码字的游戏。声明一下,我并不是作家,也不是什么自由撰稿人,我从事的工作和文字没有任何关系。我是《人体与灵魂研究协会》的一名模特。从事我们这一行的模特彼此之间是互不来往的,我们各自为政,按照约定的时间和路线完成研究人员部署的各种希奇古怪的试验。更有甚者,我们牙根就没有姓氏,没有名字。因为我们充其量不过是一项神秘研究的试验品,不必拥有自己的思想和智慧。在试验的过程中,我们不需要说话,也没有人会来和我们说话,在那些研究人员的眼里,我们和板凳桌椅,仪器仪表没有任何区别。为了严密掌握试验品的一举一动,他们特地为我们制定了一系列严格的规章制度,涉及到的内容千奇百怪,包罗万象。比如,不许透露身份,不许结交朋友,不许探望家人,不许相互打探,.......总之一句话,我们必须时刻牢记我们是研究用的试验品。随时随地把自己贡献出来。
可以这么说,我们即没有属于自己的时间和空间,但同时也拥有大把大把可尽情挥霍的光阴。在不做试验的日子里,我们是自由的。我们可以随意地外出,购物,上网,旅游,看电视。但绝对要隐瞒住真实的情感和欲念。
所以,大部分的时间里,我都独居在自己的斗室里,没有朋友,没有亲人。为了打发多的发霉的时光,我学会了上网。我发现,网络真是一个神奇的世界,比我们的研究所有趣多了。里面的人虽然带着各式各样的面具,但也强过那些整天绷着一张臭脸的研究员们。网民们都绝顶聪明,随便取的名字都比我们的代号动听得多。这真让我悲哀。
苍梧。屏幕上面打出来一段话,你昨天写的文字太晦涩了,梦怎么能怪异到如此地步,竟然可以令你感到灵魂都被它带走了呢?
我看了一下发信者的名字,黎更落。我想起来了,这是一个古词牌名,在我第一次看见它的时候,就忍不住对那个躲在它后面的性别不明的家伙说,这么巧,你是黎更落,那我还是苍梧遥呢。
我对喜欢古诗词的人天生好感,觉得他们性格柔软敏感,至少应该懂得微笑。在现实中看腻了熟悉的研究员们灰暗严肃冷静虚假的嘴脸,我真的渴望能够在虚拟的世界里遭遇到一个有点温暖味道的陌生人,哪怕隔着千山万水的距离。
我看着黎更落打出一个大大的问号。在心里不置可否,一个用做试验的稻草人能有什么灵魂?即便有,也必须埋藏在虚弱的梦境里。但是,连这样的机会,我似乎都不能轻易得到。
黎更落在对面迟疑,好半天又发来一句:苍梧遥,我一直有一个奇怪的错觉,好像你始终是生活在一个隐蔽的角落里。你就像一个虚假世界里的人物,像一个透明体,没有感觉,但却在拼命地寻找感觉。
我苦笑。
第二节
危险随时都会降临,即使在睡梦中,你也应该保持时刻的警惕。这是研究所的老牌研究员阿Q的口头禅。他本不叫阿Q,他和我们不一样,有属于自己的姓氏和名字。阿Q是我私下给他取的代号,就像他会随意的唤我们做D号模特,M号模特,C号模特等等。我讨厌这种称呼,冷冰冰的,缺乏可以触摸的质感和温暖的抑扬顿挫的强调,有一种自欺欺人的味道。为了在心里偿还他给我们取的这种冷静的不负带任何感情色彩的代号,我突然想到很久以前在学校读过的一篇文章,鲁迅先生笔下的《阿Q》。这虽然多少有点强牵,但是很符合研究员们要求我们放弃自我思想,放弃真实灵魂的可笑宗旨。
我相信他们自己也会认为这样的要求有些过分和不合情理。就如同强硬的给我们套上一个华丽的巨大的袋子,他们一边在傍边使劲地勒紧口袋的绳索,一边却笑咪咪的说道,这里面多么安全,空间也足够大,你们可以自由的在里面生活,感受其中的温暖和舒适。呵呵,你们何必还要冒险出来。我和关在袋子里的同伴们遥遥相望,我们用眼神打出一串字体:既然如此惬意,你们为什么不住进来。他们惊慌起来,亲热的拍拍我们的脑袋,M号模特,C号模特,外面很危险,需要运用思想来面对。而思想,对你们是完全没有必要的。
学校,那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那时候,我是可爱的孩子,红仆仆的脸蛋,每天背负着自己的名字穿行在城市的大街小巷,很快乐的追逐过风,雨,落叶,旋转的木马。我也收集过很多很多有趣的小玩意,比如糖纸,蝴蝶,玻璃球,美丽的花布头,掉在地上的精致发卡。但现在,我已经不记得什么时候开始的这一种虚假的生活方式。以至最后竟然连自己的名字都抛弃了我,躲在不知哪里的角落里去了。
我突然有点怀念黎更落的呼唤了,他叫我,苍梧遥,苍梧,苍梧遥,苍梧。你给我出来。
很多年过去了,我终于有了一个虚拟的名字,虽然是在看不见的网络之上。虽然我还是掩藏在这个虚拟名字的下面,但终究不再是M号模特。至少在黎更落的面前。
我还是没有做梦,我的睡眠悬浮在一片空蒙迷蓠的灰色雾气里,无法突破,无法看清楚。
或许,网络也是另一片梦境?
黎更落接着说,生活总是会创造危险和奇迹。苍梧,你需要用心去体验。
第三节
年幼的天平公主在人群里和小侍女走失,夜幕下的街道人来人往,到处都闪烁着虚幻微弱的光。人们全部带着厚厚的面具,在各式各样古怪的面具掩盖下,整个城市呈现出一种怪异惶恐的氛围。小公主惊慌失措,在湍急的人流里迭迭撞撞向前奔跑,周围有无数双粗壮孱弱的胳膊和大腿在她的身边交叠。小公主睁着绝望的双眼,一个个揭开身边过往行人的可憎的面具。侍女没有找到,最后,出现在小公主面前是却是一张洋溢着热情温暖的少年男子的真实脸庞。真实和虚幻被相互渲染了出来,面具下,人人都有独一无二的自我。
看到这里,我心里一动,有种说不出来的怅惘和悲伤的感觉涌了出来,这是不好的兆头。我立刻关掉电视机,回头朝房门口处紧张的看了看,确信并没有任何动静,这才放下心来。电脑提示音响起来时,我接到研究所阿Q研究员发来的一封措辞板正的邮件。
M号模特:
因近来研究所开发出了一种最新型的试验项目(试验内容你可不必知晓),需要你的配合。请于xx日xx时在本城郊外xx地点于一个头带面具的人会晤,具体行动有此研究员负责。
另付小建议如下,请务必避免在任何场合以任何方式涉及有关到与情感,思想,灵魂,工作等等有关联的话语和言行的流露。据掌握的资料看来,现有部分研究所的模特们就有流露出此种情绪的倾向。更有甚者居然借文字的形式在网络上散发一些危险的因素......为了不引发意外的麻烦,谨希望各位好自为之。(贾正淳即日)
我头冒冷汗,浑身软弱无力。我自以为虚拟的网络是隐蔽的安全的,却不料自己的行为早已经被对方打探清楚。我怀疑他们一定也知道了黎更落的情况。这真令我愤恨和羞怯。这件套在我们身上的袋子是如此的坚韧牢固,无处不在。
沉寂了多年的门铃突然响起,我打开防盗门。外面没有人,门口堆放着一个不起眼的黑色布口袋,封口处扎
着一条灰色的丝带,令人好笑地扎成一只可爱的蝴蝶的形状。我漫不经心的打开丝带,里面霍然躺着一个灰色的软皮面具。面具外貌普通,表情平静。我随手把它套在头上,镜子里它和我之间牢牢的贴紧在一处,分辨不出彼此。生活里一些细枝末节的思绪和不着边际的疼痛有时候很容易被人们忽略。我也一样,但当它们有一天突然集中在一起迅急地包围朝我奔来。我像从梦中惊醒,感到了真切的惶恐和期待。如同我突然面对这一俱没有表情的灰色面具,它带给我的震惊如此强烈。灰色面具和我是如此的贴近,甚至很难把我和他真正的区分开来。我和所以的试验品一样,都不过是研究所里没有情感的人体模特,我们的功用只是放弃掉真实的自我,用一个虚假的被套子以外的人群习惯了的面具取而代之。这实在可笑。我气愤的扯下面具,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那种奇怪的怅惘和悲伤的感觉强烈的控制着我,几乎要将我窒息。
布口袋里还有一句话,M号模特,请会晤时请戴上。
黎更落在网上给我留言:苍梧,好几天未见,真有点想你。原来想念一个人的感觉这样奇妙,不知道你有没有?
这一次,我没有苦笑,我笑不出。我摸摸脸,脸上和手上都有了温润的热度。而灰色面具仍卷曲在我手心里,冰冷柔软。
第四节
我顺着宽宽的街道的阴影往前走,我的影子在街道上和我一起流浪,被无数人的双脚分割扭曲。我的头和身体不时会分开,过往的人流和车流会把它们带走。我看着我的影子,我的影子也看着我。我们一言不发,保持着暧昧又陌生的距离。在我黑色风衣的大口袋里有一张灰色的形象逼真的人皮面具,如果我把它套在头上,你一定也不会惊诧。相反,从你们的眼中看过去,我和它是如此的亲密无间不可分离。
但是,你看,现在的阳光这样温和,绿叶在风中摇摆的姿态也这样可爱。大街上小孩子们在天真的咬着自己的小拇指头,地面上有暖洋洋的灰尘和伸出舌头叹气的流浪狗。这一切都是如此的清晰而真实,比我的影子还要真实,它们能够触摸。我怎么能够忍心套上面具。所以,你们要原谅我。
我扬起脸,继续往前走。会晤尚早,我有的是时间。
一个干净的男人朝我走来,他突然拦出了我的去路,微笑着叫我,苍梧?我楞住了,脸上的诧异一览无疑。在我的印象里,我只是M号模特。而苍梧也不过是虚拟网络上的一个略有温度的呼唤,它应该来源与一个遥远男人手指的温暖敲击,并跟随他敲击的结束而结束。但男人依旧微笑,我仿佛闻到了阳光的味道。
你确定?我反问。
他点头。一把拉过我,若你坚持不是苍梧遥,我也要保
证自己就是黎更落。
很多年过去,我所习惯的东西在一瞬间突然崩落。却原来,再坚持一下并不如我想像的困难。
和我一起走罢,苍梧,我一直在等你出来。黎更落说。
我摇头,现在不行。我必须先去解决一场关于个人和面具的战争,我的话只能说到这里。我以为黎更落不会明白,但他只是灿烂的看我。我明白,他说。苍梧,我会一直等你出来。
第五节
郊外。高耸的山巅之上,我黑色的风衣迎风翻飞。在我前面有一个女人,她背对着我,黑色的风衣亦迎风飞舞。
我从口袋里掏出人皮面具,把它紧紧贴上脸上:好了,你可以转过来了。
女人显然盛气凌人,口气中有明确的责备:M号模特,我们知道你违背了研究所的规定,你以为虚拟的网络就可以放任自己情感和思想的流露?你忘记了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没有姓名的试验品,你已经开始学会体验生活中的快乐和痛苦,追索内心的真实和朴素的愿望,你的灵魂在你的身体里面不再是沉睡的,它正在危险的复苏。而这些是我们决不能允许的。她突然转过脸来,我吓了一跳,她的脸僵硬呆滞,毫无生气。原来,她竟然和我一样也戴着一张厚厚的人皮面具。
我一动不动的看着她逼近我,她的目光散乱虚幻,和黎更落截然相反。我突然迅速地伸出双手使劲扼住她细瘦的咽喉,我根本没有想到自己往昔软弱的双手竟然可以这样有力。我看着她渐渐的呼吸急促,脖子都被肋的血红。然而,可笑的是,她那张虚假的面具依然是毫无表情的平静。她的身体在我的脚边委顿下去,她死了。
她死了。是我杀了她。
我大口大口的喘气,但我并不害怕,我的心里居然有冲破浓重雾气的轻快和愉悦。我顿下身子,随手揭开她脸上的人皮面具,面具和她粘连的如此牢度,我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术,当我终于揭开那张阴冷的面具,她出现在我面前。尽管她的脸血肉模糊,但我还是一眼就看出,她和我一模一样,我们就像一对从没有分离过的双生姐妹。
我揭掉自己脸上的灰色面具,我把两个不同的面具和她的尸体一起抛下山崖。
有风在吹,在我真实的皮肤上轻轻的滑过。我心情愉快,我叫苍梧,我知道会有一个人在一直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