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儿,就是病梅馆?也太安静了吧?静得甚至都能听见自己血管里血液流动的声音。站在种满梅树的庭院里,苏菲不觉皱紧了眉头。要不是空气里飘散着丝丝缕缕福尔马林的味道,她还真以为走错了地方。
迟疑间,一个白口罩蒙住了大半张脸的女护士走来。
“你好。我想咨询一下这儿的情况,可以吗?”苏菲问。护士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说:“请跟我来。”
没想到,这座看似不大的平房还有一层地下室。护士带着苏菲走下台阶,来到一间房门前。透过门玻璃看去,苏菲当即惊得瞳孔放大——
室内,有个大夫正给一个女孩子做增高手术。女孩的小腿部已被锋利的手术刀划开,殷红的血肉中露出白森森的腿骨。紧接着,大夫启动了电锯,“呜呜”的声响直?得苏菲头皮发炸!
“小姐,截骨增高,是病梅馆最简单的小手术。”女护士冷不丁地拍了拍苏菲的肩。被拍了个猝不及防,苏菲登时心头狂跳:这,这还是小手术?太可怕了!
护士又将苏菲领到隔壁门前。苏菲战战兢兢地凑近门玻璃,惶恐看去。仅看了一眼,苏菲便花容骇变,失声尖叫:“啊——”
(二)
苏菲做了个白日梦。一觉醒来,那张躺在枕边的塑体宣传单又映入了眼底。
今天中午,苏菲感觉头晕,打不起精神,就去找老板请假。老板是个大腹便便的秃顶男人,乜斜着蛤蟆眼假惺惺地关照:“小苏,不会是曲美吃多了吧?报纸上说,那玩意儿有副作用,对心脏不好。其实啊,女孩子胖点好,肉感嘛。好吧,放你半天假,好好休息。”
“谢谢老板。”苏菲嘴上是这么说的,心里却在骂:谢你个头,老色棍!话虽这么说,但公司的女职员都心知肚明:老板这人有色心没色胆,充其量耍耍嘴皮子揩揩油,打死他也不敢动真格的。为啥?家里还卧着只海拔一米五、吨位二百五的“母老虎”呢。别说偷腥,就是他敢胡诌半句胖女人不好的话,老婆都会一屁股坐死他!
唉,要是叶小天也这么想就好了。请完假刚走到家门口,苏菲便注意到门缝里塞着张宣传单,一行立体大字格外醒目:“病梅馆,帮你塑造美好形体,拥有浪漫爱情。”细细看一遍,苏菲顿时被神奇的介绍吸引住了:减肥、丰胸、瘦腰、提臀、增高……不管你对身体的哪个部位不满意,只要走进病梅馆,我们都会让它完美得无可挑剔,而且绝不会有丝毫疼痛。
真有那么神奇?要不去试试?枕着宣传单,苏菲沉入了梦乡。吓醒后,擦擦满额头的冷汗,心有余悸地想:太恐怖了,病梅馆分明是屠宰场!去他的病梅馆吧,我这就去找叶小天,如果你不嫌弃我,我们结婚吧!
叶小天是苏菲的男朋友。自从半年前相识后,苏菲爱他爱得发疯。但她能感觉到,叶小天似乎特别喜欢骨感女孩,于是她就疯狂地吃各种减肥药。说实话,苏菲的身材很不错,只是稍微胖那么一点点。谁知急匆匆地赶到男友的住处,一打开房门,苏菲又改变了主意。
“苏菲,你,你怎么来了?”叶小天神情慌乱,忙不迭地往沙发垫下塞着什么东西。
苏菲寻思了一会儿,说:“我来是想告诉你,我要出门一段时间。”
“去哪儿?要多久?”叶小天急问。苏菲走到近前,紧紧拥住了他:“也就一周吧。等我回来,我会带给你一个天大的惊喜。”
“苏菲——”
叶小天满眼疑虑,欲言又止。苏菲亲了下他的唇,轻声说:“小天,你放心,我不会离开你的。永远不会。因为我爱你,一生都爱。”
说完,苏菲走了。尽管她没有查看沙发垫下藏的东西,可她知道那是什么——叶小天前两任女友晓晴和洛霞的照片。那两个女孩,细腰长腿,均是骨感到极致的妩媚女子。只可惜红颜薄命,都和叶小天相处没多久便遭到暴徒的残忍袭击……
(三)
当天傍晚,苏菲乘车来到城郊,寻着宣传单上的地址走进了病梅馆。不大但整洁的院内,种植着十几株盘根错节的梅树。由于不是花期,疏朗弯曲的枝干上只零零星星地长着几片叶子。
见有客至,正在修剪梅树的园艺师扭转头,打招呼:“嗨,你好。”
这个园艺师,看上去有点面熟。到底在哪儿见过,苏菲却又一时想不起来,便问:“这儿是病梅馆吧?为什么要带个‘病’字,多难听。”
“咔嚓”,园艺师长剪一动,又剪断一根梅枝,笑着回道:“梅以曲为美,直则无姿;以欹为美,正则无景;以疏为美,密则无态——”
这不是清代文学家龚自珍《病梅馆记》中的语句吗?斫正,删密,锄直,还真和塑体有点相仿。取这个名字,也算契合。心下正想着,一个戴着大口罩的护士走来。苏菲抬头一看,禁不住接连打了几个寒战——虽然看不到面孔,但苏菲记得她的眼睛——她就是梦境中的那个女孩!
这怎么可能?难道世上真有梦境成真的事?愣怔间,女护士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说:“请跟我来。”
稍一犹豫,苏菲还是跟了上去。
天,一切竟和梦到的情景一模一样:平房分两层。护士带她走下台阶,站在了一间房门前。透过门玻璃,苏菲再次惊得嘴巴大张:怎么会这样?简直是奇迹!
的确是奇迹。苏菲又看到了那个做增高手术的女孩。女孩的腿部已被缝合,很显然,她至少增高了10公分!
对了,隔壁的那个女子怎样了?惊愕片刻,苏菲紧忙跑去看。一瞅之下,苏菲顿觉双腿发抖,差点瘫坐在地——那个女子还是老样子,颈部血肉模糊,几乎被齐刷刷地割断!
“苏小姐,你没事吧?”女护士伸手扶住了苏菲,用极其平静的口吻说,“在我们这儿做塑体手术非常安全——”
安全?苏菲指着室内的女子,语无伦次地打断了女护士:“她,她也是你们的顾客吧?她的头都要断了!”
“别担心,她很正常。不信你再看看,她的眼睛是不是在动?”
好半天苏菲才缓过神,又凑向门口。她看得真真切切:那个女子的头颅还活着,眼睛也在不停地眨动,满眼都是盈盈笑意!
看来,护士没有骗我。苏菲长舒口气,暗想。可那颗“怦怦”狂跳的心刚落进肚里,却又倏地悬到了嗓子眼!从进院到现在,我始终没对任何人提过我的名字,那个女护士怎么会知道我姓苏?不等琢磨明白,忽觉背部一阵刺痛,女护士宛如西方女巫通灵般的声音随即轻飘飘地钻进了耳鼓:“苏小姐,请吧。我们需要你完美的颈项——”
(四)
病梅馆,的确是个血腥的屠宰场,是个魔窟!
直挺挺地躺在手术台上,听着园艺师和女护士的低声交谈,被施了局部麻痹的苏菲很快想明白了两件事。第一件,修剪梅树的园艺师,就是梦中给女孩做增高手术的大夫;第二件,那个脖颈几乎断掉的女子不是他们的顾客,而是他们的主人。那个女子要将自己塑造成世界上完美得不留一丝瑕疵的女人。当然,他们绝不会给苏菲做减肥手术。他们需要的,只是苏菲细嫩白皙的颈部!
园艺师抚摸着苏菲的脖子,连声啧啧:“美,真美!我们主人有了挺翘的鼻梁和最为标准的胸部,再加上这位苏小姐的美颈,很快将成为世界上最美的女子。呵呵,这可多亏了叶小天的帮忙。”
叶小天?没错,他们是在说叶小天!听到这儿,苏菲恍然大悟:这都是梅丽布的局!
梅丽就是那个断颈女子。苏菲听叶小天说起过,梅丽曾近乎疯狂地追他,缠他。可爱情与死缠烂打无关,叶小天对她一点都不感冒。一天,梅丽喝了烈酒,东倒西歪地冲进叶小天所在的公司,当众大喊大叫:说啊,你说啊,你到底看不上我哪一点?眼见看热闹的同事越聚越多,叶小天情绪失控,愤愤回道:不是一点,是很多!你没有胸,飞机场,懂吗?你的鼻子又扁又平,难看死了!你的脖子短得像企鹅,还有,你的肥臀,你的短腿……梅丽羞愤而逃。
眼下,听园艺师的说法,叶小天先后交往的两个骨感女孩晓晴和洛霞,绝非像警方说的那样是受到了暴徒的袭击,而是遭了他们的毒手后被抛尸荒野!原因很简单,在叶小天那儿,苏菲看过晓晴和洛霞的照片:一个鼻梁秀气挺翘,一个胸部圆润高耸!
苏菲越想越怕,就在惊骇得几近窒息的当儿,女护士抓起一柄闪着金属冷光的手术刀,递向园艺师:“开始吧。”
“好。你去通知主人一声,让她做好准备,就说她即将拥有世上最美的颈项。”园艺师边说边接过手术刀。女护士点点头,转身出门。园艺师捏着刀在苏菲的脖子上比量了两下,一股寒意“嗖”地直贯心底。
叶小天,我走了。下辈子,我还会爱你。苏菲痛苦地闭上眼睛,两行清泪无声地涌出了漂亮的眼睫。恰恰此时,忽听门外传来女护士的嘶声惊叫:“啊——”
闻听尖叫,园艺师狂奔出门。他前脚一走,令苏菲难以置信的是,叶小天风一般卷进来,背起苏菲就跑。可是,眼看就要逃出大门了,园艺师和女护士的手已经出现在了他俩身后。
“扑通”,万分危急中,苏菲被叶小天抛出了病梅馆。落地昏迷前,苏菲恍惚看到园艺师和女护士死死地抓住叶小天的双腿,又硬生生地拖回去,并“砰”地撞上了门。女护士的口罩挣掉了,露出了一张狰狞可怖的白骨脸……
“小天——”
(五)
数日后的一天晚上,在叶小天的博客里,苏菲读到了他留下的遗言:
“羞辱梅丽,是我一生中做下的最大的错事。我万万没有料到,性格外向的她会在当夜从楼上跳了下去。现场我去过,遍地血污,惨不忍睹。这笔债,应该由我来还,而不是晓晴、洛霞,更不是你。可是,等她找上门时,我却变成了胆小鬼,变成了她的帮凶,先害了无辜的晓晴,又害了无辜的洛霞。和你相识,也是她设的套,她看中了你绝美的颈部。于是,她逼我在你面前做出喜欢骨感美女的样子,又逼我给你送宣传单引你上门。看着你走远,我终于醒悟,我不能再错下去了,我必须救赎自己肮脏的灵魂。苏菲,我走了,谢谢你曾那么热烈、真诚地爱过我。还有,请记住,如果一个男人真心爱你,即便你身材不美,在他眼中你都是最美的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