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渔夫每天晚上都要出海打渔,到了打渔的位置,他会把渔网都撒到海里去。
每当风从陆地上吹来的时候,渔夫便什么也捕不到,或者最多只能捉到一小点,因为那是一种凶猛的长着黑翅膀的风,巨浪会跳起来欢迎它。不过当风朝岸上吹来的时候,鱼儿们便从深海里浮上来,游到他的网里,他把抓来的鱼带到市场上去卖掉。
每天晚上他都出海打鱼,有一天晚上,收网的时候,网重得很,他差一点没能把网给拖上船来。他笑了,自言自语的说:“我一定是把所有游动的鱼都给捕住了,要不就是把人们当成是奇迹的什么怪物给弄进了网中,再不然就是伟大的女王喜欢的那种可怕的东西。”他使出浑身的劲紧紧地拉着这根粗绳子,直到手臂上长长的血管给拉得冒了起来,就像绕在锅制花瓶上的蓝色彩釉的条纹一样。他又使劲地曳细绳,近了,那个扁平的软木浮圈越来越近了,网终于升出了水面。
不过,网里面既没有一尾鱼,也没有什么怪物,或任何可怕的东西,只有一个熟睡的小美人鱼躺在里面。
她的头发像是湿满满的金羊毛,而每一根头发都如同放在玻璃杯中的细金线。她的身体白得跟象牙一样,她的尾巴如同银子和珍珠的颜色。银色和珍珠色就是她的尾巴,翠绿的海草缠绕着它;她的耳朵像贝壳,她的嘴唇像珊瑚。冰凉的波浪冲击着她的胸膛,海盐在她的眼皮上闪闪发光。
她有多美啊,年轻的渔夫一见到她,就充满了惊叹。他伸出手去把鱼网拉到自己身边,并俯下身去,把她搂在自己的怀中。他挨着她的时候,她像受惊的海鸥一样大叫了一声,就醒了,她用紫水晶股的眼睛惊恐地望着他,还挣扎着想脱身逃走。可他却紧紧地抱着她,不甘心就这样放她走。
她看见自己已无法逃脱时,便哭了起来,并说道:“我求求你放了我,我是国王唯一的女儿,我父亲年纪大了,身边没有别的亲人。”
可是年轻的渔夫却回答说:“我不会放你走的,除非你答应我不论我什么时候叫你,你都要来为我唱歌,因为鱼儿都喜欢听美人鱼的歌声,这样我的网就会装满了。”
“如果我答应了你,你真的会放我走吗?”美人鱼哭着说。
“我一定会放你走的,”年轻的渔夫回答说。
于是她照他所希望的那样做了保证,并以美人鱼的誓言诅了咒。他从她身上松开了胳膊,她带着一种莫名的恐惧颤抖着,沉入到海水中去了。
每天晚上只要年轻的渔夫外出打鱼,都要唤来美人鱼,她便从海水中冒出来,为他唱歌。海豚们在她的周围游来游去,海鸥们在她的头顶上空盘旋着。
她唱了一首美妙无比的歌。因为她唱的是自己同伴的故事。他们赶着牲口从一个山洞来到另一个山洞,肩头上扛着小牛犊;她还唱起了半人半鱼的海神们,他们长着绿色的长胡须,毛茸茸的胸膛,每当国王经过的时候,就吹响螺旋形的海螺;她唱到了国王的宫殿,那全部都是用城冶造成的,屋顶用诱明的绿宝石蓝成,道路由发光的珍珠铺就;她唱到了海中的花园,那里有巨大的珊瑚大扇整天都在舞动着,鱼儿像银鸟似的穿来游去,秋牡丹攀附在岩石上,粉红色的石竹在黄沙中发出幼芽。她唱起了那些来自北海底部的大白鲸,它们的缚上挂着尖尖的冰柱,她唱到了那些会讲动人故事的女妖们,她们的故事实在奇妙,过往的盲人们不得不用蜡来堵住自己的耳朵,以免听到她们讲的故事,而跳入大海失去性命;她还唱到那些有着高高桅杆的沉船,冻僵的水手们紧抱着帆缆,青花鱼通过开着的舱门游进游出;她唱到了那些小螺蛳,他们都是伟大的旅行家,粘贴在船的龙骨上把世界游了个遍;她唱到了住在悬崖边的乌贼鱼,伸出它们那些长长的黑手臂,只要它们愿意,随时可以叫黑夜降临;她还唱到了鹦鹉螺,她有一艘用猫眼石刻出来的属于她自己的小船,用一张丝绸帆去航行;她唱起那些弹着竖琴的雄性美人鱼,他们可以让大海怪进入梦乡;她唱到一群小孩子,他们捉住滑溜溜的海豚,笑着骑在它们身上;她又唱起了美人鱼,她们躺在白色的泡沫中,伸出手臂向水手们挥动;她唱到了那些身体长得弯弯的海狮,以及长着飘动的鬃毛的海马。
在她唱的时候,所有的金枪鱼都从水底下窜上来听她的歌声,年轻的渔夫在它们的四周撒下网,把它们一网打尽,网外的鱼又被他用鱼叉给捉住了。等他的船装满了以后,美人鱼便朝他笑笑,然后就沉入到水底下去了。
然而,她却不愿游近他身旁,让他摸到她。他经常呼唤她,并恳求她,可她就是不愿意;只要他想捉住她时,她便像一头海豹似的,一下子窜入水中,而且那一整天他再也看不见她了。日复一日,他觉得她的歌声越来越动听了。她的歌声是那么的美妙,连他也听得常忘了鱼网和手中的活计,甚至连本行也忘了。金枪鱼成群地游过来,带着朱红色的鳍和突出的金眼,可是他却没有去留意它们。他的鱼叉也闲在了一边,他那柳条篮子里面也是空空的。他张着嘴巴,瞪着惊异的眼睛,呆呆地坐在船上胜听着,一直听到茫茫海雾笼罩在他的四周,游荡的月亮用银白的光辉撒满他褐色的身躯。
有一天晚上,他把她唤来,说道:“小美人鱼,小美人鱼,我爱你,让我做你的新郎吧,因为我太爱你了。”
然而美人鱼却摇摇头。“你有一个人的灵魂,”她回答说,“如果你肯送走你的灵魂,那么我才会爱上你。”
年轻的渔夫对自己说:“我的灵魂对我有什么用呢?我看不见它,我也摸不着它,我更不了解它。我一定要把它从我身上拿走,这样我就会非常开心了。”接着他发出了幸福的狂叫声,并在彩色的船上站起身来,朝美人鱼伸出了胳膊。“我会把我的灵魂送走的,”他大声说,“你做我的新娘吧,我来做你的新郎,在大海的底部我们共同生活在一起,凡是你歌里唱过的都领我去看一看,凡是你希望的我都尽力去做,我们生活在一起永不分开。”
小美人鱼高兴地笑了,并把脸藏在自己的双手中。
“不过我如何才能把灵魂送走呢?”年轻的渔夫大声说,“告诉我我该怎样做,噢,我一定会去做的。”
“啊呀!我也不知道,”小美人鱼说,“我们美人鱼家族是没有灵魂的。”说完她就沉入到水底,若有所思地望着他。
第二天一大早,太阳在山顶上升起还不足一抹高的时候,年轻的渔夫就来到神父家并连敲了三下门。
看门人从门洞中朝外面望去,等他看清了来人后,便拉下门臼,并对来人说:“请进。”
年轻的渔夫走了进来,他跪在地板上散发着芳香的灯心草垫上,向正在读圣经的神父大声说:“神父,我爱上了一位美人鱼,而我的灵魂阻碍着我,使我不能实现自己的愿望。请告诉我,我怎样才能把灵魂从我身上送走,因为我真是用不着它了。我的灵魂对我还有什么用处?我看不见它,也摸不着它,我又不了解它。”
神父却捶打着自己的胸膛说:“唉呀,唉呀,你是疯了吗?你是吃了什么毒草了吧?因为灵魂是人最高贵的部分,是上帝赐给我们的,我们应该用得高贵才对。世上没有比人的灵魂更珍贵的东西了,地上的任何东西都不能与它相比。它的价值比得上世上所有的金子,而且比国王们的红宝石要值钱得多。所以,我的孩子,不要再想此事了,因为这是一桩不可饶恕的罪过。至于美人鱼家族,他们已经迷失了,而且谁要是与他们在一块儿,也会迷失的。他们就同地上那些不分善与恶的野兽一样,基督不是为他们而死去的。”
听完神父这番严厉的忠言之后,年轻渔夫的双眼赖满了泪水。他站起身来,对神父说道:“神父,牧神们住在森林中,他们都很快活,雄美人鱼坐在岩石上弹着他们金红色的竖琴。让我跟他们为伍吧,我求您了,因为他们过着跟花儿一样的日子。至于我的灵魂,如果它会在我和我所爱的东西之间形成障碍的话,那么我的灵魂对我会有什么好处呢?”
“肉体的爱是邪恶的,”神父皱着眉头大声说道,“上帝漫步于他创造的世界所遇到的使他不快的异教东西,都是邪恶的。林中的牧神们应该受到诅咒,海洋中的歌唱者们也该受到诅咒!我在夜晚还听到过她们的歌声,她们要引诱我离开我的讲经课。她们敲我的,窗户,大声笑着。她们往我的耳朵里轻声地讲述那些有毒的欢乐的故事。她们以种种诱惑来引诱我,我在祷告的时候,她们就来戏弄我。她们是没救的了。因为她们心中既没有天堂,也没有地狱,她们更不会赞美上帝的名字,,
“神父,”年轻的渔夫大叫着说,“你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有一次我用鱼网捕捉了国王的女儿。她比晨星还要美丽,比明月还要洁白。为了她的肉体,我愿意交出我的灵魂;为了她的爱,我宁愿不要天堂。请告诉我求你的事吧,让我平静地离开吧。”
“去吧!去吧!”神父叫喊起来,“你的情人是无可救药了,你也会跟她一起垮掉的。”神父没有给他说祝福的话就把他赶出了门。年轻的渔夫来到了市场上,他走得很慢,低着头,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商人们见他走来,他们便相互低语起来,他们中的一个人朝他走来,叫着他的名字,对他说:“你要卖什么东西?”
“我要把我的灵魂卖给你们,”他回答说:“我恳求你把它从我身上买去吧,因为我已经讨厌它了。我的灵魂对我有什么用处呢?我看不见它,也摸不着它,我更不了解它。”
可是商人们开始嘲笑他,他们说:“人的灵魂对我们又有什么用呢?它连半个破银币也不值。把你的身体卖给我们当奴隶吧,我们会为你穿上蓝紫色的衣服,在你的手指上戴一个戒指,让你去给伟大的女王当小丑。但是不要再说什么灵魂了,因为它对我们无用,而且对我们的工作也毫无价值。”
年轻的渔夫对自己说:“这事有多么奇怪呀!神父对我说灵魂的价值比得上全世界的黄金,而商人们却说连半个破银币都不值。”
于是他离开了市场,走到海边,开始思考他该怎么办才好。
正午时分,他想起了自己的一位伙伴,那是个采集伞形草的人,曾经对他讲过,有这么一位年轻的女巫,住在海湾入口处的一个洞穴中,她的巫术是如何如何的了不起。于是他便跑步出发了,他迫不及待地要把自己的灵魂给弄掉。他在海滩上狂奔着,身后扬起一股尘雾。年轻的女巫凭着自己的手掌发痒而知道了他的到来,她笑了起来,并把自己的一头红发散开了。她站在敞开的洞口处,一头红发披落下来,包裹着她的脸,在她的手中拿着一枝开放着的野毒芹。
“你缺少的是什么?你缺少的是什么?”她大声问道,此时他正气喘吁吁迈上悬崖,俯身向她行礼。“在风向不利的时候,让鱼儿进入到你的网中吗?我有一根小芦苇,只要我吹起它,鲤鱼便会游到海湾里来。不过这是有代价的,漂亮的孩子,这是有代价的。你缺少什么?你缺少什么呢?要一场风暴把船刮翻,以便把满载珍宝的箱子吹到岸上来吗?我的风暴超过了狂风,因为我所服侍的人比狂风更强大,用一个筛子和一桶水我就可以把大船送到海底下去。不过这是有代价的,漂亮的孩子,这是有代价的。你缺少什么?你缺少什么呢?我知道一种生长在山谷中的花,除了我无人知道这种花。它有紫色的叶子,花心上长着一颗星,它的汁像牛奶一样白。只要你用花去碰一下王后的紧闭着的嘴唇,她就会跟着你走到天涯海角。她会从国王的床榻上起来,跟着你走遍世界务地。不过这是有代价的,漂亮的孩子,这是有代价的。你缺少的是什么?你缺少的是什么呢?我能够在碾钵中捣蟾蜍,并把捣好的东西做成稀羹,还用一只死人的手去搅拌它。把羹洒在你仇人的身上,在他入睡的时候,他就会变成一条黑色的毒蛇,他的母亲也会把它给杀死的。用一只轮子我就能把月亮从天上给拉下来,我还可以让你在水晶球里看见死亡。你缺少什么?你还缺少什么呢?不过你要回报我的,漂亮的孩子,你可要回报我的。”
“我所想要的只不过是件小事,”年轻的渔夫说,“然而神父却为此跟我生了气,把我给轰了出来。这只是件小事,商人们也拿我开玩笑,拒我于千里之外。所以我才来这儿找你,虽然人们都说你邪恶,但是不论你的开价是多少,我都会付给你的。”
“你到底要什么呢?”女巫走到他面前,开口问道。
“我要把我的灵魂送掉,”年轻的渔夫回答道。
女巫的脸色变得苍白,并发起抖来,还把她的脸藏在蓝色的大履里。“漂亮的孩子,漂亮的孩子,”她喃喃地说,“那可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他摇摇自己那头棕色的惩发,笑了起来。“我的灵魂对我已毫无用处,”他回答说,“我既不能看见它,也不能摸到它,更不能了解它”。
“如果我告诉了你,你会给我什么呢?”站在高处的女巫用美丽的眼睛望着他,一边问道。
“五个金币吧,”他说,“还有我的鱼网,我住的柳条编造的屋子,和我驾驶的涂着色彩的船。你只需告诉我如何去掉我的灵魂,我就会把我拥有的一切都送给你。”
她嘲弄他笑了起来,并用那枝毒芹草抽打着他。“我可以把秋天的树叶变成黄金,”她回答说,“我还可以把惨淡的月色编织成我喜欢的银子。我服侍的人比世界上的所有的国王都更富有,并占有与他们一样大的王国。”
“那么我要给你什么东西呢?”他大声叫喊着,“如果你的代价既不是黄金又不是银子的话。”
女巫用她那纤细的白手抚了抚他的头发。“你得陪我跳舞,漂亮的孩子,”她轻轻地说着,还微笑着看着他。
“就只要这个吗?”年轻的渔夫吃惊地问着,并站起了身。
“就只有这个,”她一边说,一边微笑着望着他。
“那么等太阳下山后,我们就去一个秘密的地方去跳舞,”他说,“舞跳完后你就得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事情。”
女巫摇摇头。“到了月圆的时候,等到月圆的时候,”她轻声地说。接着她朝四下望了望,并侧耳所了听。一只蓝鸟尖叫着从巢窝中飞了起来,在沙丘上绕着圈子,三只有斑点的小鸟跳跃着窜过灰色的杂草,还相互打着口哨。此外还有下面波浪冲洗光滑的卵石的声音。于是她伸出双手,把他拉到她自己的身边,把干嘴唇靠近他的耳朵。
“今天晚上你一定要到山顶上来,”她轻声地说,“今天是安息日,‘他’会到这儿来的。”
年轻的渔夫吃惊地望着她,望着她那露出白色牙齿的笑脸。“你说的那个‘他,是什么人?”他开口问道。
“这倒无关紧要,”她回答说,“今晚你得来,站在鹅耳枥树的枝叶下面,等着我来。如果有一条黑狗朝你跑来,你就用一根柳条去抽打它,它就会走开的。如果有只猫头鹰对你说话,你可不要回答它。等月亮圆了的时候,我就会来到你的身边,我们便在草地上一起跳舞。”
“不过你愿对我保证你会告诉我如何把我的灵魂送走吗?”他这样间道。
她来到了阳光底下,风轻轻地吹动着她那一头红发。“我以山羊的蹄子发誓,”她回答说。
“你是女巫中最好的,”年轻的渔夫大声说,“我今天晚上一定到山顶上跟你一起跳舞。其实,我更愿意你向我要黄金或白银,不过你既然需要这样的代价,且是件心事而已,那么你就会如愿以偿的。”说完他脱帽向她行礼,深深地鞠了一个躬,满心欢喜地跑回到城里去了。
女巫远远地看着他离去,等他的身影消失以后她才回到了自己的洞中,并从刻花的杉木匣子里面取出一面镜子,把它放在一个架子上面,还在架子前面烧得发亮的木炭上燃起马鞭草来,以便透过烟圈来观察镜子。“他本应该是我的,”她喃喃地说着,一边气呼呼地捏紧拳头,“我跟她一样漂亮。”
那天晚上,月亮升起来以后,年轻的渔夫便爬到了山顶上,站在鹅耳枥树的枝叶下面。在他脚底下横躺着环形海面,像一面磨光的金属的圆靶,渔船的影子在小海湾中晃动着。长着一双黄色硫磺般眼睛的一只大猫头鹰,叫起了他的名字,但是他没有理睬。一条黑狗朝他跑来,对他汪汪地叫着。他用一根柳条向它打去,狗儿哀叫着跑开了。
午夜时分女巫们像蝙蝠似的从空中飞来了。还没等她们脚跟在地上站稳,她们就叫了起来:“呸!这儿有一个我们不认识的人!”她们用鼻子到处嗅着,相互说着话,还做出暗号。最后赶来的是那位年轻的女巫,她的满头红发在风中飘舞着。她身着一件上面绣满孔雀眼睛的金线绒衣裳,一顶绿色的天鹅绒小帽戴在她的头上。
“他在什么地方?他在什么地方?”女巫们一看见她就尖声叫着问道,然而她却只是笑了笑,跑到鹅耳枥树下面,牵着年轻渔夫的手,把他领到月光底下,开始跳起舞来。
他们转了一圈又一圈,年轻的女巫跳得老高老高的,他都可以看清楚她那深红色的鞋跟。这时一阵马匹奔驰的蹄声冲着舞蹈者们传了过去,可是并不见马的影子,他便觉得好害怕。
“再快一点,”女巫大声说,她伸出胳膊挽着他的脖子,她的气息热乎乎地扑在他的脸上。“快点,再快点!”她大声叫道,他觉得脚下的地面仿佛都旋转了起来,他感到好难受,一股巨大的恐惧袭上身来,似乎有什么邪恶的东西在注视着他,最后他注意到了在岩石的阴影处有一个人,那是先前他不曾见过的人。
那是一个男人,身穿一套黑色的天鹅绒服装,是按西班牙式的武葱方式。他的脸有一种古怪的苍白色,可是他的嘴唇却似是一朵饼傲的玫瑰花。他看上去好疲倦的样子,他朝后靠着身子,有气无力地抚弄着短剑的剑柄。在他身边的草地上放着一顶羽毛帽,还有一双镶着金边的骑马戴的手套,上面绣着设计非常新奇的珍珠饰品。他的肩膀上挂着一件黑瓶皮衬里的短外套,他那双纤巧的雪白声手上戴满了戒指。沉重的眼皮垂蓝在他的眼睛上。
年轻的渔夫望着他,仿佛是中了什么魔法似的。最后两人的眼睛相遇了,不论他跳舞跳到什么地方,他都似乎感觉到那人的一双眼睛一直注视着自己。他听见年轻的女巫笑了,于是便搂住了她的腰身,带着她疯狂地转起了圈来。
突然,一条狗在林子中叫了起来,跳舞的人都停住了,一对一对的舞伴走了过去,跪下身去,吻着那个男人的手。在人们这样做声时候,一丝微笑桂在了他骄傲的嘴唇上,就像是只小鸟用翅膀挨着了水面,让水挂上笑容一样。不过他的笑容中带着轻视的意味,也仍然一个劲地望着年轻的渔夫。
“来呀!我俩去拜见他,”女巫耳语道,并把他拉了过去,一股强行的欲望促使他想要去做她求他去做的事情,他就随着她去了。可在走近他的时候,不知道是为什么的缘故,他在自己的胸前划起了十字,并呼唤着圣名。
他刚刚做完了此事,女巫们便都像老鹰似地尖叫起来,且飞走了,而那张一直望着他的苍白的脸也因痛苦而扭曲了起来。那个人朝小树林中走去,吹起了口哨。一匹戴着银制辔头的小马跑过来接他。他跨上马鞍时,转过头来,悲伤地望了望年轻的渔夫。
有着一头红发的女巫也想飞走,可是渔夫却抓住了她的手腕,紧紧地捏住不放。
“放开我,”她大声叫着说,“让我去吧。因为你叫出了不应该叫的名字,并做出了我们不应该看到的记号。”
“不,”他回答说,“除非你把秘密告诉我,否则我是不会放你去的。”
“什么秘密?”女巫说,并像一头野猫似的挣扎着,还紧咬着她那冒泡沫的嘴唇。
“你知道的,”他回答说。
她那双草绿色的眼睛被泪水冲暗了,她对渔夫说:“你向我提什么都可以,除了这个以外。”
他笑了,并把她的手抓得更紧了。
她看见自己是跑不掉了,于是便悄声对他说:“其实,我跟大海的女儿一样美丽,也与那些住在碧蓝海水中的少女们一样可爱。”她一边向他讨好,一边把脸朝他的脸挨过去。
但是他皱着眉头把她推开了,并对她说:“如果你不能做到向我允诺的事情,那么我就要把你当作假女巫来杀死。”
她的脸一下子就变成了灰色,像洋苏木的鲜花一样,并颤抖起来。“既然如此,”她喃喃地说,“这是你的灵魂,不是我的。就照你说的那样去做吧。”说完从腰带上取出一把有着绿色蛇皮刀柄的小刀来,并交给了他。
“这个东西对我会有什么用处呢?”他不解地问他。
她沉默地停顿了一会儿,恐惧的表情袭上了她的脸。随后她把垂在前额的头发向后抹去,古怪地笑着对他说:“人们所说的人体的影子其实并不是身体的影子,而是灵魂的影子。你背对着月亮站在海滩上,然后把你双脚周围的影子用刀切开,那就是你灵魂的身体,叫你的灵魂离开你,它就会按你的话去做的。
年轻的渔夫打起了抖来。“这是真的吗?”他低声问。
“这是真的,我倒希望我没有告诉过你这件事,”她大声说,并抱住他的双膝哭了起来。
他把她推开,把她留在繁茂的草丛中,他走到山顶边,把小刀插进他的腰带里,开始下山去。
他的灵魂在他的体内呼唤着他,对他说:“喂!我和你一同生活了这么些年,一直是你的仆人。请不要让我离开你,难道我对你做了什么坏事吗?”
年轻的渔夫笑了。“你没有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只是我不再需要你了,”他回答说,“世界宽阔无比,有天堂,也有地狱,以及位于这两者之间的那些阴森森的房子。去你喜欢去的地方吧!不要再打搅我了,因为我的爱人在召唤我。”
他的灵魂在苦苦地恳求着他,但是他并不理睬它,而只是从一个岩石跳到另一个岩石,脚步快得似一头野山羊那样,最后他跑到了一块平地上,来到了蜜色的海滩上。,
他站在海滩上,背对着月亮,他青铜色的四肢和结实的肌肉,看上去像一座希腊人完成的雕像一洋,从海水的泡沫中伸出好多白色的胳膊在召唤着他,从波浪中升出一些朦胧的身影在向他行礼,在他的面前横躺着他的影子,那就是他灵魂的身体,在他的身后蜜色的天空中悬挂着一轮明月。
这时他的灵魂对他说:“如果你真要赶我走的话,你就得先送一颗心给我才行。世界是残酷的,让你的那颗心跟我为伍一起走吧。”
他摇了摇头笑了。“如果我把我的心给了你,那么我拿什么去爱我的爱人呢?”他高声喊道。
“不,就发发慈悲吧,”他的灵魂说,“把你的心给我,因为这个世界太残酷了,我有些害怕。”
“我的心是属于我的爱人的,”他回答说,“所以不要耽误时间了,你就快点离开这儿吧。”
“难道我就不应该爱吗?”他的灵魂问道。
“你走吧,因为我不需要你了。”年轻的渔夫吼叫着,他抽出那把绿色蛇皮刀柄的小刀来,在他的双脚四周把他的身影切开去,影子立起了身子就站在他的面前,望着他,那样子简直跟他本人没有区别。
他朝后退缩着,把小刀插进自己的腰带中,一种莫名的恐惧袭上身来。“快走吧,”他喃喃地说,“不要让我再看见你的脸。”
“不,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灵魂说,它的声音很低,好像笛子的声音,它说话的时候连嘴唇都没有动一下。
“我们怎么会再见面呢?”年轻的渔夫大声说,“你不会也跟我到海洋深处去的吧?”
“我每年都来这儿一次,来呼唤你,”灵魂说,“也许你会有需要我的时候。”
“我还需要你来做什么呢?”年轻的渔夫高声喊道,“不过随你的便吧。”说完他就一头扎进海水中去了,那些半人半鱼的海神们吹响了他们的号角,小美人鱼们也都纷纷游上来去迎接他,并伸出她们的手臂搂着他的脖子,还吻他的嘴。
这时灵魂却孤伶伶地站在海滩上,望着他们。等他们沉入到海水中去以后,它便哭泣着穿过沼泽地走了。
过了一年时候,灵魂又回到了海滩上,呼唤着年轻的渔夫,他从海底下浮了上来,并对它说:“你为什么要唤我呢?”
灵魂回答说:“走近一点,我好与你说话,因为我看见了好多奇妙的东西。”
于是他走近了一点,还蹲在水里,用手托着自己的头,聆听着。
灵魂对他说:“在我离开你的时候,我就转向东方去旅行了。一切来自东方的东西都是很聪明的。我旅行了6天,在第7天的早晨,我来到了一座小山,它位于鞑靼人国家的土地上。我坐在一棵柽柳的树荫下躲避太阳。土地干裂了,被炎热烤得发烫。人们在平原上来来回回地走着,如同飞蝇在磨光的铜盘子上面爬来爬去似的。
“在正午的时候,从地平线上升起了一团红色沙尘的云雾来。等鞑靼人看见它时,他们就张开了自己的画弓,并跳上他们的小马,朝着那个方向狂奔而去。女人们尖声叫看跑进大车里,躺藏在毛帘子的后面。
“黄昏的时候鞑靼人回来了,只是他们当中少了五个人,而在回来的人中间也有不少人受了伤。他们把马匹套在大车上,便匆匆地赶着大车上路了。三只胡狼从洞子中走出来,在他们的身后注视着。然后它们用鼻子吸了几口空气,就朝相反的方向奔去了。
“等到月亮升起来以后,我看见平原上燃起了簿火,便朝那个方向跑去了。一群商人围着火堆坐在地毯上。他们的骆驼拴在他们身后的桩上,那些做奴隶的黑人们正在沙地上搭好硝皮帐篷,并用霸王树筑起了高高的围墙。”
“我走近他们的时候,商人中的头人站与身来,抽出他的刀,问我是干什么的。
“我回答说我是我那个国家的王子,我是从鞑靼人那儿跑出来的,因为他们要抓我给他们当奴隶。头人笑了,还指给我看了挂在长竹竿上的五个人头。
“随后他问我谁是上帝的先知,我告诉他是穆罕默德。
“听到假先知的名字后,他深深地鞠了一个躬,拉起了我的手,叫我坐在了他的身边。一位黑奴用木制的碗盛了一些马奶给我送来,还有一块烤好的小羊肉。
“黎明时我们又上路了。我骑在一匹红毛骆驼的身上,跟在头人的旁边走着,一个跑腿的人扛着一根长枪跑在我们的前边。当兵的人走在我们的两边,骡子驮着商品跟在后面。这个商队有四十只骆驼,骡子的数量却有两个四十这么多。
“我们从鞑靼人的国土走到了诅咒月亮人的国境中。我们看见鹰头狮身的怪物在白色的岩石上守卫着自己的黄金,有鳞甲的龙在它们的山洞中睡得正香。我们翻过群山的时候,连大气都不敢出,生伯积雪会落下来压住我们的身体,每个人的眼睛前都绑了一块纱布。我们穿越山谷的时候,小矮人们从大树的洞巢中朝我们射箭,夜晚的时候我们听见野人们在击鼓作乐。我们爬过猴塔的时候,就放一些水果在猴子面前,它们就不会伤害我们。等我们来到蛇塔的时候,我们便用铜碗盛些热牛奶给它们喝,蛇就让我们顺利地通过。旅途中我们有三次来到奥克苏姆斯河的岸边。我们坐在扎着胀鼓鼓的棕色皮口袋的木筏上渡过河去,河马怒气冲天地对着我们,像是要把我们通通吃掉似的。骆驼看见它们那样,也都不寒而栗起来。
“每一座城邦的郡主都向我们征收税金,但却不愿让我们进入他们的城门。他们从墙头上给我们扔下面包,还有用精粉做的蜂蜜玉米糕,以及装满大枣的面饼,并用每一百个篮子的食物换我们的一粒琥珀珠子。
“乡村里的居民们一看我们走近了,他们便在水井里放毒药,并逃到山顶上去。我们同马格达人打了仗,他们生下来时就是老人,且一年比一年长得年轻,等他们长成小孩的时候,就会死去了;我们还同拉克特罗伊人打过仗,他们声称自己是老虎的儿子,把自己涂成黄黑两种颜色;我们也同奥兰特斯人打过仗,他们会把死者埋葬在树顶上,而自己却住在黑暗的洞中,生怕他们的神即太阳会杀死他们;我们跟克里尼安人打了仗,他们崇拜的是鳄鱼,给它戴上绿色的玻璃耳环,并用牛油和活鸡去喂养它;我们与阿加中拜打了仗,他们长着狗一样的面孔;我们还同长着马脚的希班人打了仗,他们比马跑得更快。战斗中我们商队有三分之一的人阵亡了,另外三分之一的人因饥饿而死去。剩下的人都低声地抱怨我,说是我给他们带去了厄运。我从一块石头下面捉起一条有角的毒蛇,让它来咬我。他们看见我一点中毒的样子都没有,便害怕起来。
“到了第四个月,我们来到了伊勒尔市,到达城墙外的小树林时已经是夜里了,空气十分沉闷,因为月亮到天蝎宫去旅行了。我们从树上摘下成熟的石榴,切开来喝里面的甜汁,然后我们躺在地毯上等待着天明。
“天刚亮我们就起来了,敲响了城门。城门是用红铜制成的,上面刻有海龙和长了翅膀的飞龙。哨兵从城垛上往下张望着,并问我们是干什么的。商队的翻译告诉对方我们带着很多商品从叙利亚岛而来。他们要了我们几个人作人质,并告诉我们到中午时才能打开城门,吩咐我们耐心等待。
“中午时分,他们打开了城门。我们入城的时候,人们一群群地从屋里跑出来看我们,一个召集人到城内各处用海螺通知人们我们的到来。我们站到了集市中,黑奴们打开花布包裹,翻开雕花的枫木箱子。等他们做完了这些事之后,商人们便摆出了各种奇特的物品,有来自埃及的蜡染麻布,有来自埃塞俄比亚的花布,有泰尔城的紫色海绵,有希顿的蓝色帷帘,有冰冷的琥珀杯子,有玻璃精品和奇妙的陶器。一家房屋的顶部有一群女人在看着我们。其中一人戴着一副镀金的皮革面具。
“头一天来与我们交易的是僧侣们,第二天来的是贵族,第三天来的是手艺人和奴隶们。这是他们对待商人的习惯,只要商人们呆在城中的话。
“我们在这儿呆了一个月,等到月缺的时候,我已觉得好无聊,便到城里的大街上到处去闲荡,并来到了本城神社的花园中。身着黄袍的僧侣们静悄悄地穿过绿树丛,在黑色大理石铺就的道路上立着一座玫瑰色的寺院,里面供着他们的神。门是涂过金粉的,上面突出来的是金饰的闪闪发亮的公牛和孔雀。房顶是海绿色瓷瓦铺成的,伸出的屋檐上挂着小铃铛。每当白鸽飞过的时候,它们便用翅膀扑打铃铛,使铃锁叮叮当当地响起来。
“寺院的前面有一个用条纹玛瑙铺砌的净水池。我躺在池子旁边,用我苍白的手指抚摸那些宽大的树叶。其中的一位僧侣朝我走来,站在我的身后。他脚上穿着草鞋,一只是软蛇皮做的,另一只是用鸟的羽毛做的。他的头上戴着一顶黑毡的僧帽,帽上装饰着银制的新月。他的袍子上编织着七道黄色条,他堰曲的头发上抹上了锑粉。
“过了一小会儿,他开口对我说话,问我想要什么。
“我告诉他我的要求就是想见到神。
“‘神去打猎了,’僧侣说着,并用他那对小小的斜眼睛奇怪地看着我。
“我回答说,‘告诉我他在哪一个树林,我要与他一块几骑马。
“他又用长长的指甲梳理着袍子边上软软的穗子。‘神在睡觉,’他喃喃地说。
“我又答道,‘告诉我是哪一张床,我要去看护他。’
“‘神在开宴会,’他大声说。
“我回答说,‘如果酒是甜的,我就要与他共饮,而如果酒是苦的,我也会与他一同饮下去的。’
“他好奇地低下了头,并拉着我的手,把我曳了起来,领着我走进了寺院。
“在第一间房子里,我看见一座雕像坐在用东方大珍珠镶边的翠玉宝座上。这尊雕像是用乌木刻成的,跟真人一样大。在它的额头上有一块红宝石,厚厚的油从它的头发上滴下来,落到它的大腿上。它的双脚是用新宰的小羊羔的血染红的,腰间扎着一根铜带,
“我对这位僧侣说,‘这就是神吗?’他回答我,‘这就是神,’
“‘快带我去见神,’我大声吼道,‘否则我一定要杀了你。’我还摸了一下他的手,那只手一下子就枯萎了。
“僧侣恳求着我说,‘请我的主人医治他的仆人吧,我要带他去见神了。’
“于是我便吹了一口气在他的手上,他的手又长好了,他把我领进第二间房子,同时浑身不住地颤抖着。在这里我看见一尊雕像立在用翡翠做成的莲花上面,莲花上面悬挂着好多硕大的绿宝石。这雕像是用象牙雕刻而成的,身材有普通人的两倍那么大。它的前额上是一块黄玉,它的胸部抹着没药和肉桂末,它一只手上拿着一根弯曲的翡翠玉杖,另一只手中握着一块圆圆的水晶。脚上穿着黄铜的靴子,粗壮的脖子上套着一个石膏做的圈子。
“我对这位僧侣说,‘这就是神吗?’他回答说,‘这就是神。’
“‘带我去见神,’我大声吼道,‘否则我一定会杀了你的,’我还摸了一下他的眼睛,他一下子就成了瞎子。
“僧侣恳求着我说,‘请我的主人医治他的仆人吧,我就要领他心见神了。’
“于是我吹了一口气在他的眼睛上,他马上又恢复了视力,而且他又浑身颤抖起来,并带着我走进了第三间房子。啊!原来这儿没有雕像,也没有任何品种的雕像,只是有一面圆圆的金属镜子,放在一个石头祭坛上。
“我对僧侣说,‘神在什么地方?’
“他回答说:‘这儿没有神,只有这面你看见的镜子,因为这是智慧之镜,它把天上和地上的一切东西都反映了出来,但只是朝镜子中看的了的脸是反映不出来的,所以朝镜子中看的人可能是聪明的。有很多其它的镜子,不过那些都是些意见之镜。只有这一面是智慧之镜。那些拥有这面镜子的人们便知道世间的一切,没有什么事可以瞒过他们的,那些没有这面镜子的人就没有智慧。所以,我们把它看成是神,我们也就崇拜它了。我于是便朝镜子里看去,它竟然与他所讲的情况一模一样。
“我做了一件奇怪的事,不过我做的事算不了什么,因为我把智慧之镜给藏了起来,藏在距这个地方一天行程的一个山谷里面。我只恳求你让我再进入到你的体内,做你的仆人吧,这样你就会比所有聪明的人都要聪明,智慧也就属于你了。就请让我进入到你的身体中去吧,那么世上就不会有比你更聪明的人了。”
然而年轻的渔夫却笑了。“爱情比智慧更好,”他大声叫道、“而且小美人鱼爱我。”
“不,没有什么东西比智慧更好的了,”灵魂说。“还是爱更好,”年轻的渔夫回答说,说完便沉入到海底下去了,灵魂又哭泣着穿过沼泽地走了。
第二个年头过去了,灵魂又一次来到了海滩上,呼唤着年轻的渔夫,他便从水中冒出来开口问道:“你为什么唤我呢?”
灵魂回答说:“走近一点,我好对你讲话,因为我看见好多奇妙的东西。”
于是他步近了一些,并蹲在浅水里,用手托着自己的头.聆听着。
灵魂对他说:“我离开你以后,我就转身向南去旅行了。一切来自南方的东西都是珍贵的。我沿着公路朝着爱西特市走了整整6天,那是一条连香客们都不愿走的红色尘土飞扬的公路,到了第7天,我抬头望去,啊!城市就横躺在我的脚下,因为它就位于山谷里。
“入城的大门有九个之多,每一个城门前都做立着一匹青铜马,每当伯都因人从山上下来的时候,九匹马便齐声长啸。城墙上都裹着铜皮,哨塔的屋顶也是用黄铜做成的。每一个塔弹都站着一位手握弓箭的射手。日出的时候他用一支箭敲响铜锣;日落的时候,他就会吹响号角。
“我正准备进城时,守卫拦住了我,问我是什么人。我回答说我是回教徒,正要赶到麦加城去,那儿有一幅绿色的帐幔,上面有天使们用银字绣出的《可兰经》。我的话使他们充满了好奇,就让我进去了。
“城里面简直就是一个大集市。你真该跟我一块去的。在那些狭窄的街道上无数只精彩的纸灯笼像大彩蝶似的在翩翩起舞。风吹过屋顶的时候,这些灯笼一起一浮的,好像一些多彩的肥皂泡。商人们都坐在自己货摊前的丝毯上面。他们长着直挺挺的黑胡须,他们头帕上饰满了金币,长串的琥珀和雕花桃核在他们凉冰冰的手指上滑动着。他们中有的卖枫脂香和甘松油,也有的出售来自印度海各岛屿的奇妙香水,还有浓重的红玫瑰油,以及没药和小钉子形状的丁香。一旦有人走上去与他们说话,他们便一把一把地将乳香投入炭火盆中,使空气一下子香味袭人。我看见一个叙利亚人手里握着一根芦苇似的细棍棒,缕缕灰烟从棒子上升起,棒燃着的时候发出的气味与春天中粉色扁桃花的气味是一样的。另一些人在出售一些上面嵌满了乳蓝色土耳其宝石的银手铜和用铜丝串起小珍珠制成的脚环,以及金制的老虎爪,镀金猫的脚爪,豹子也配上了金制的座架,还有穿了眼的绿宝石耳环,以及中间是空的那种翡翠戒指。从茶馆里传来了吉他的音乐声,那些抽鸦片烟的人带着他们苍白的笑容望着行人。
“说真的你应该跟我一起去的。卖酒的人肩上扛着黑色的大皮包,用后部在人群中挤出一条通道。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卖一种叫西拉兹的酒,它就跟蜜糖一样甜。他们用金属小杯子装上酒出售,并把玫瑰花瓣撒在上面。在市场上站着卖水果的人,他们出售各种水果,有熟透的无花果,带着受伤的紫色鲜肉,还有如同膨香味一样的甜瓜,那颜色像黄玉一样的黄,以及香橼、番石榴和一粒一粒的白葡萄,圆圆的金红色桔子和椭圆形的金绿色柠檬,有一次我看见一头大象走过。它的身上涂着银朱和姜黄,它的耳朵上网着一个朱红丝做的网子。它来到对面的一个货摊前站住了,吃起桔子来,那个卖水果的人只是笑了笑。你想不到他们是多么奇怪的一个民族。他们只要高兴的话就会到卖鸟人那儿去买一只关着一只小鸟的笼子,并把笼子打开让鸟飞走,这样他们会更加开心,等到他们伤心的时候,他们便用荆棘抽打他们自己,以使他们的忧愁越来越大。
“一天夜里,我遇见了一些黑奴抬着一个沉甸甸的轿于从集市中走过。轿子是用镀金的竹片做成的,轿杆是朱红色的,还有黄铜做的孔雀装饰。轿窗上挂着薄薄的纱幔,上面绣着甲虫的翅膀和小粒珍珠。轿子走过的时候一个脸色苍白的塞加西亚人从轿里往外望着,笑着注视我。我跟在它后面,黑奴们加快了步伐并皱紧眉头。不过我一点也不在意,我觉得有一股好奇心在驱使着我。
“最后他们在一栋四方形的白房子前停了下来。房子没有窗户,只有一个像墓门一样的小门。他们放下轿子,用一个铜锤连敲了三下门。一个身穿绿色皮长袍的亚美尼亚人从门洞里朝外张望着,等他看见我们后就打开了门,还铺了一张地毯在地上,轿中的女人走了出来。在她进屋的时候,她又转过头来,再一次望着我笑了。我还从未见过像她这么苍白的人。
“月亮升起的时候,我又回到了那个地方去寻找那所房子,可是就是找不着。看到这种情况,我便知道那女人是谁了,而且她为什么要对我笑了。
“你真该跟我一起去的。在新月节那天,年轻的皇帝从他的宫中走出来,到庙里去祈祷。他的头发和胡须都用玫瑰花瓣给染红了,他的脸颊上抹了一层细细的金粉,他的手掌和脚心都用着红花染成了黄色。
“太阳升起的时候他身着银袍从宫中走了出来,日落的时候他又穿着金袍回到宫中。人们都趴在地上把脸藏起来,可我不会那样做。我站在一个卖枣子的摊位前,等待着。皇帝看见我时,他便抬他那画过的眉毛,停住了脚步。我静静地站在那儿,并不向他跪拜。人们对我的大胆吃惊不小,都劝我快从城中逃走。我不理睬他们,却走到那些出售外来神祗的贩子们中去,与他们坐在一起,这些人不论如何在这儿都是遭人憎恨的,等我把自己所做的.—切告诉给他们之后,他们人人都绘了我一个神像,并请我离开他们。
“那天夜里,我躺在石榴街茶馆里的一个垫子上面,皇帝的卫兵走了进来,把我带进了宫中。进了宫以后,他们把每一扇门都一个个地关上了,还加上了门锁。里面有一个大院子,四周环绕着一个拱廊。四周的墙都是用白色的雪花石膏做成的,到处都嵌有蓝色和绿色的瓷瓦。柱子是绿色大理石做的.地上铺着一种桃花色的大理行。我以前从没有见过像这样的东西。
“我跨过院子的时候,两个戴面纱的女人从阳台上往下望着,还开口骂我,守卫急勿匆地走着,他们手中的矛尖在磨光的地板上发出响声。他们打开一道精致的象牙门,我发现自己已经来到有七个坛子的带水的花园中了。园里种的是郁金香、牛眼菊、银光闪闪的芦荟,一股喷泉在昏暗的空中悬挂着像是一根细长的水晶棒。柏树就像燃烧完了的火把。在这样的一棵柏树上有只夜莺在唱着歌。
“在花园的尽头有一个小亭子。我们走近它的时候,两位太监出来迎住我们。他们走起路来,肥胖的身躯左右摇摆着,还用他们那黄色眼皮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我。其中的一人把卫士长拉到他必边,低声向对方耳语着什么。另一个不停地拿出香锭放在嘴里嚼起来,这些香锭都是他以做作的姿势从一个淡紫色的椭圆形的盒子中取出的。
“片刻之后卫士长把卫兵们遣散了。他们回到宫中去了,两个太监跟在后面慢慢地走着,一边走一边从树上摘下甜甜的桑果吃。那位年长的太监曾回过头来,带着恶意的笑容望着我。
“然后卫士长示意我走到亭子中去。我毫无胆怯地向前走去,拉开那幅沉重的帘子,我就进去了。
“年轻皇帝躺在上了色的狮皮长椅上休息着,他的手腕上栖息着一只白隼。他的身后站着一个头戴铜帽的牛比亚黑人,赤棵着上半身,两只穿了眼的耳朵上垂着一副沉甸甸的耳环。长椅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一把弯曲的大钢刀。
“皇帝一看见我,便皱起了眉头,对我说道,‘你叫什么名字?你不知道我就是这个城市的皇帝吗?’不过我并没有回答他。
“他用手指头指了指钢刀,那个牛比亚人一下子抓住刀,冲着我用足了劲朝我砍过来。刀片嗖嗖地穿透了我的身体,可是并没有伤我分毫。而那个人却扑倒在地上,等他站起身时,他的牙齿害怕的直打颤,他自己也躺到长椅后面去了。
“皇帝马上跳了起来,从武器架上取下一根长矛,他朝我投了过来。我一把抓住了飞过来的长矛,并把矛杆折成两段。他又用箭射我,可是我举起了双手,箭在飞行途中就停住了。紧接着他从白皮腰带中抽出一把短剑,刺入牛比亚黑人的咽喉,他担心这个奴隶会讲出他那些不体面的事情。那人像一条给人践踏了的蛇一样扭曲起来,嘴里也流出了鲜红的泡沫。
“那个人一死,皇帝就转向我,用一张镶了花边的紫色绸料小手绢,揩去额上亮闪闪的汗珠,对我说道,‘你是先知吗?是我不该伤害的,或者是一个我不能伤害的先知的儿子吗?我恳求你今晚就离开我的城市吧,因为只要你还在城中,我就不再是这里的主人了。’
“我回答他说,‘给我一半你的财产,我就走。把你的财富给我一半,我就会离开的。’
“他牵着我的手,把我领到花园中。卫士长看见了我,他吃了一惊。太监们看见了我,他们的膝头颤抖不已,吓得纷纷跪在了地上,
“宫中有一间屋子,八面都是用红云斑石修筑的围墙,铜皮装饰的天花板上悬掉着一些灯。皇帝触摸了一面墙,墙就自动打开了,我们走进了里而的一个长廊,廊里点了好多火炬。在长廊两旁的壁禽中,放着很多巨大的酒缸,里面装得满满的都是银币。我们来到了长廊的中央,皇帝说了一句平日听不到他说的什么话,一道装有秘密弹簧的花岗岩石大门一下子就弹开了,他用手挡住他的脸,以免他的眼睛给弄得发花。
“你不会相信这是个多么奇妙的地方吧。一个巨大的乌龟壳里装满了珍珠,巨型月亮石的空处里堆满了红色宝石。黄金都收藏在象皮箱中,金粉就放在皮制的瓶中。还有猫眼石和青玉,猫眼石放在水晶杯中,青玉放在翡翠杯中。圆圆的绿柱宝石整整齐齐地排列在细薄的象牙碟子上面,在一个角落里堆满了丝铜袋子,有的袋子中装的是绿松石,另一些袋子中装的是绿玉。象牙做的角杯中盛满了紫色的玉英石,黄铜角杯中装满了玉髓和红玉髓。用杉木做的梁柱上挂着一串串的黄色山猫石。在平坦的扁圆形盾牌上堆放着红玉,它们既像葡萄酒的颜色又像是青草的色彩。然而我对你说的这些仅仅是那儿的十分之一罢了。
“等皇帝把他自己的手从脸上拿开时,他对我说,‘这就是我的财宝屋,这里面的东西有一半是你的了,照我答应你那样的去做吧。我还会送你骆驼和赶骆驼的人,他们会照你的吩咐去做,把你那一份财宝带到你想去的世界上的任何地方。这件事今天晚上就得办,因为我不愿让太阳,他是我的父亲,看见在我的城市里竟会有一个我杀不死的人。’
“不过我对他说,‘这儿的黄金都是你的,白银也是你的,珍贵的珠宝和值钱的东西全都是你的。对我来说,我不需要这些东西。我不会向你要任何东西,不过戴在你手指上的那个小戒指我倒想要。’
“皇帝皱起了眉头,‘这只是个铅戒指呀,’他大声说,‘也不值什么钱。所以还是带上你那一半财宝,离开我的城市吧。’
“‘不,’我回答说,‘我什么都不要,只要那个铅戒指,因为我知道那里面写着什么,也知道它有什么用处。’
“皇帝却颤抖起来,哀求着我说,‘把全部的财宝都拿去,快离开我的城市吧。我那一半财富也归你了。’
“不过我做了一件奇怪的事,但那也算不了什么,因为就在那个山洞我把这个财富指环给藏了起来,它离这儿有一整天的路程。也就只是一天的路程,那戒指正等着你的到来。谁要是占有了这个戒指,他会比世界上所有的国王都富有。去吧,把它拿到手,全世界的财富就都归你了。”
然而年轻的渔夫却笑了。“爱情比财富更重要,”他大声喊道,“而且小美人鱼非常爱我。”
“不,没有什么比财富更重要的了,”灵魂说。
“爱情更好,”年轻的渔夫回答道,说完他又一头扎进海底深处,灵魂只好哭泣着穿过沼泽走了。
第三个年头又过去了,灵魂又从陆上下来到了海边,呼唤着年轻的渔夫,于是渔夫从水中冒出来,说道:“你唤我是为了什么?”
灵魂回答说:“走近一点,我好对你说话,因为我看见了奇妙的事情。”
因此渔夫走近了,并蹲在浅水中,用手托着自己的头,聆听着。
灵魂开口说道:“在一座我知道的城市中,有一家小旅店就位于一条河边。我跟水手们坐在那儿,他们饮着两种不同颜色的葡萄酒,吃着大麦做的面包,还有放上醋用桂叶包着的小咸鱼。就在我们坐着逗乐的时候,走进来一个上了年纪的人,他的肩上披着一个皮制的毯子,还拿着一把嵌有两个琥珀角的琴。正在这时也就是在他把毯子铺在地板上,用弦拔弹响他那把琴弦的时候,一个面戴细纱罩的少女跑了进来,并在我们面前跳起舞来。虽然她戴了面纱,可是她的双脚却是光着的。她赤着双脚,在毯子上跳来跳去,真像跳舞的那个城市离这儿只有一天的路程。”
此刻,年轻的渔夫听到了灵魂的这番话后,他想起了小美人鱼因为没有脚,不能跟他跳舞的情形。于是他的心中升起了极大的欲望,他对自己说:“只不过就一天的路程,我还可以回到我爱人的身边。”他笑了,便从浅水中站起身来,大步朝岸上走去。
来到干干的岸上后他又一次笑了,并向灵魂伸出双臂。他的灵魂也无比欣喜地大叫一声就朝他奔了过来,进人到他的体内,这时年轻的渔夫便看见在他面前伸展的沙地上出现了他自己的影子,那就是他灵魂的身体。
他的灵魂对他说:“我们不要耽误了,立即到那儿去吧,因为海神们会妒嫉的,而且还有好多怪物也听他们的。”
于是他们匆匆上路了,整个夜晚他们都在月色下赶路,第二天白昼他们又顶着烈日前进,当天晚上他们来到了城市。
年轻的渔夫对他的灵魂说:“这就是你对我说过的那座她跳舞的城市吗?”
他的灵魂回答说:“不是这座城市,是另外一座。不过我们可以进去看看。”
于是他们进了城,穿过一些街道,他们路经珠宝街的时候,年轻的渔夫看见在一个货摊上放着一只美丽的银杯子。他的灵魂对他说,“拿走那个银杯子,把它藏起来。”
他便拿起那只银杯子把它蒙在长袍的搁缝中,他们赶快出城走了。
他们离开城走了三英里之后,年轻的渔夫皱起了眉头,并把银杯子给扔掉了,对他的灵魂说:“你为什么要叫我拿起杯子藏起来呢?因为这可是一件坏事呀。”
然而他的灵魂回答他说:“不要生气,不要生气。”
第二天晚上他们又来到一个城市,年轻的渔夫对他的灵魂说:“这就是你对我说过的她跳舞的那座城市吗?”
他的灵魂回答他说:“这不是那座城市,而是另外一座。不过我们得进去。”
他们便进了城,穿过了好几条街。他们走过草鞋街的时候,年轻的渔夫看见一个小孩正站在一个水缸边。他的灵魂对他说:“去打那个孩子。”于是他动手打小孩,把小孩都打哭了,过后他们又赶紧匆匆地离开了城市。
他们离开城市后走了三英里,年轻的渔夫突然生起气来,对他的灵魂说:“你为什么叫我打那个小孩,这可是一件坏事呀?”
然而他的灵魂却回答说:“不要生气,不要生气。”
第三天晚上他们来到了另一座城市,年轻的渔夫对他的灵魂说:“这就是你对我说过的那座她跳舞的城市吗?”
他的灵魂回答他说:“也许就是这座城市吧,所以我们还是进去看看吧。”
他们便进了城,穿过了好几条街,不过年轻的渔夫怎么也找不到那间位于河边的小旅店。城市里的人都好奇地望着他,他开始害怕起来,并对他的灵魂说:“我们还是走吧,因为用一双白脚跳舞的人不在这儿。”
可是他的灵魂却回答说:“不,我们还是留下来吧,因为夜里太黑,途中会遇上强盗的。”
他便在市场上坐下来休息了,过了一会儿走过一个戴头巾的商人,他有一件鞑靼人的布织斗篷,在有节的芦苇杆头上还绑着一个牛角灯笼。商人对他说:“你为什么还坐在市场上呢,你没有看见货摊都关门了,东西都打好包了吗?”
年轻的渔夫回答他说:“我在这座城里找不到那个小旅店,我又没有亲戚留我在此过夜。”
“我们不都是亲戚吗?”商人说,“不都是由一个上帝创造出来的吗?所以就跟我去吧,我有一间客房。”
因此年轻的渔夫站起身来,跟着商人到他的家里去了。等他穿过一个石榴园走进屋中时,商人便用铜盘为他端来了玫瑰花水,让他洗干净手,还送来熟透的甜瓜让他解渴,以及一碗米饭和一块烤小羊肉让他充饥。
这一切进行完了以后,商人就领他来到了客房,并叮嘱他好好休息。年轻的渔夫谢过了他,并吻了商人手指上戴的戒指,随后就躺在了染了色的山羊毛毯上而。他用一床黑色的羊羔毛被子盖好身体以后,就呼呼地入睡了。
离天亮还有三个小时,天依旧是黑乎乎的时候,他的灵魂便唤醒了他,并对他说:“快起来,到商人的房间里去,到他睡觉的房间里去,把他杀死,拿走他的金子,因为我们需要它。”
年轻的渔夫起了床,朝商人的房间里爬去,在商人的脚边放着一把弯刀,在商人身边的那个盘子里装着九个黄金小包。渔夫伸出手去拿那把弯刀。就在他的手刚刚挨到刀时,商人一下子惊醒了,他跳起来自己抓住刀,朝着年轻的渔夫大声吼道:“难道你要以怨报德吗?你要用流淌的鲜血来回报我对你的善举吗?”
这时他的灵魂对年轻的渔夫说,“去打他。”于是他就把商人给打晕了过去,然后抓起九包金子,匆匆地穿过石榴园逃走了,朝着启明星的方向出发了。
他们离开城市三英里之后,年轻的渔夫捶打着自己的胸膛,对他的灵魂说:“你为什么要我杀了商人,还抢走他的黄金?你真是太坏了。”
然而他的灵魂却回答说:“不要生气,不要生气。”
“不,”年轻的渔夫大声喊道,“我平静不了,因为你要我做的一切事情都是我所恨的。你也让我恨,我要你告诉我为何要教我做这种事。”
他的灵魂回答说:“过去你把我送到世界上去的时候,你并没有给我一颗心,所以我学会了去做这一切事情,而且也喜欢这样。”
“你在说什么?”年轻的渔夫喃喃地说。
“你是知道的,”他的灵魂回答说,“你知道得很清楚。你难道忘记了你没有送给我一颗心吗?我不相信。所以不要自寻烦恼,也不要为我担心,请放心吧,因为世上没有除去不掉的痛苦,也没有享受不到的快乐。”
年轻的渔夫听到这些话后,他浑身发抖起来,对他的灵魂说:“不,你是很坏的,甚至使我忘记了我的爱人,并用多种诱惑来引诱我,还使我的双脚踏上了罪恶之路。”
他的灵魂回答他说:“你过去把我送到世界上去的时候,你并没有给我一顾心啊,所以我学会了去做这一切事并喜欢做这些事。来吧,让我们到另一座城市去,去寻乐子吧,因为我们已有了九包黄金。”
然而年轻的渔夫拿出九包黄金后就一下子扔在了地上,并用脚猛踩着。
“不,”渔夫大声吼道,“我和你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了,我也不会再跟你到什么地方去了,就跟我从前送走你那样,我现在也要那样赶你走了,因为你对我没有任何好处。”说完他转过身去背朝着月亮,用那把绿色蛇皮刀柄的小刀,准备把他自己身体的影子,也就是他的灵魂之躯从他双脚的四周切开。
然而他的灵魂连动都不动一下,不想离开他,也不理睬他的命令,还对他说:“那个女巫教给你的魔法已经不再管用了,因为我不可能离开你,你也不可能把我赶走了。一个人一生中只能把他的灵魂送走一次,但是他一旦把自己的灵魂收了回来,就得永远地留住它了,这既是对他的惩罚,也是给他的回报。”
年轻的渔夫脸色开始发白,握紧自己的拳头,大声叫着:“她没有告诉我这一点,她骗了我啦。”
“不,”他的灵魂回答说,“不过她对她自己崇拜的那个‘他’可动了真心的,她要做他永远的仆人。”
年轻的渔夫此刻已明白他再也不能够赶走他的灵魂,况且是—个邪恶的灵魂,还要永远与他为伍,他一下子倒在地上伤心地哭了起来。
天明时分,年轻的渔夫站起身来,对他的灵魂说:“我要绑住我的双手,免得我会照你的吩咐去做,我还要闭紧嘴巴,免得我说出休想让我说的话,我要回到我所爱的人居住的地方去。我甚至要回到海里去,回到她过去经常唱歌的那个小海湾去,我要唤她上来,告诉她我做过的坏事以及你对我做过的坏事。”
他的灵魂诱惑着他,说:“谁是你的爱人?让你非回到她那儿去不可?世上有很多比她漂亮的美人。萨马里斯的舞女们可以学各种鸟兽的姿态跳舞。她们的脚用凤仙花染成了红色,她们手中握着好多小铜铃。她们一边跳一边笑,她们的笑容跟清溪一样明净。跟我走,我带你去见她们。你为那些罪恶的事操那份心是为了什么呢?难道那些美味可口的东西不是做来给人吃的吗?难道喝起来甘甜的东西里面放进了毒药吗?不要自寻烦恼了,跟我到另一个城市去吧。这儿附近就有一座小城市,里面有一个百合树的花园。在这个可爱的花园中住着一些白孔雀和有着蓝色胸脯的孔雀。当它们的尾巴向着太阳展开的时候,就像象牙的圆盘和镀金圆盘一样。给它们喂食的女人还为它们跳舞取乐,有时候她用手跳舞,有时候用脚跳。她的双眼染成了锑色,她的鼻孔长得像燕子的翅膀。在一个鼻孔中用小钩子挂着一朵用珍珠刻成的花儿。她一边跳舞一边英,脚踝上的一对银锈子像银铃似的响着。所以不要再自寻烦恼了,跟我到这座城市去吧。”
可是年轻的渔夫却没有回答他的灵魂,而是用沉默的封条封闭住自己的嘴,还用绳子紧紧绑着自己的双手,起身回到了他出来的地方,甚至回到了他的爱人过去常常唱歌的那个小海湾。尽管他的灵魂,一路上不停地引诱他,可是他却从未答复,他也不愿去做他的灵魂要他去做的任何坏事,他内心的爱情的力量真是太大了。
等他来到了大海的边上,他才把手上的绳子解开,将沉默的封条从嘴上撕去,他呼唤着小美人鱼。然而她并没有来会他,他呼唤了整整一天,恳求着她,结果却还是看不见她。
他的灵魂嘲笑着他,说:“你一定是没有从你的爱人那儿得到多少欢乐。你就像是大旱天里往漏船上倒水的人。你把你的一切都给予了出去,却没有得到丝毫的回报。你最好还是跟着我,因为我知道欢乐谷在什么地方,还有那儿有什么东西。”
不过年轻的渔夫并没有回答他的灵魂,他在岩石的裂缝中用树条为自己编造了一个房子,在那儿住了一年。每天清晨他都呼唤着美人鱼,每天中午他又呼唤她的名字,到了晚上他仍唤着她来。然而她再也没有从海中出来会他,他也不能够在大海的任何地方找到她,虽然他已在洞穴中,在碧水下,在海潮的漩涡里,或者在海底深处的井中,到处都去寻找过,但始终不见她的身影。
尽管他的灵魂不停地甩邪恶来引诱他,还对他悄悄地说着些可怕的事情,但是这些都没有能够阻止他,他的爱情的力量真是太大了。
一年的时间过去了,灵魂在他的体内暗想:“我已经用邪恶引诱了我的主人,可是他的爱比我强大。现在我要用善来引诱他,他也许会跟着我走的。”
于是他对年轻的渔夫说道:“我给你讲过世界上的欢乐的事情,而你却不听我的。现在我只好告诉你世间的痛苦了,这也许是你想听的。说真的,痛苦是这个世界的主人,没有一个人可以从它的网中逃出去。有些人缺少的是衣服,另一些人缺少的是面包。有穿着紫袍坐着的寡妇,也有穿着破衣的寡妇。在沼泽地上走来走去的是麻疯病人,他们相互之间都非常残酷,乞丐们在公路上来来往往,他们的袋中空空如也。在各个城市的街道上行走着的是饥荒,不要发生。你看你的爱人不原来回应你的呼唤,那么你为什么还要停留在这儿唤你的爱人呢?爱到底是什么,你竟要为此付出如此高的代价?
然而年轻的渔夫并不回答,他的爱的力量太大了。每天清晨他都要呼唤美人鱼,每天中午又要去呼唤她,夜里还要唤着她的名字。可是她从没有从海里出来会他,他也没有能够在海洋的任何地方找到她,尽管他去海中的河流上去寻过她,在波浪下的谷里觅过她,甚至在被黑夜染成紫色的海洋上,以及被黎明抹成灰色的海洋中,都不能找到她的影子。
第二年又过去了,一天晚上正当年轻的渔夫孤单单地坐在树条造的房子中时,灵魂便对他说:“喂!现在我是用恶来引诱你,我也用善来引诱了你,而你的爱比我更强大。因此,我不会再引诱你了,不过我恳求你让我进入到你的心中,这样我就会跟从前一样与你呆在一起了。”
“你当然可以进来,”年轻的渔夫说,“因为在你没有心而去世界上流浪的那些日子里,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头。”
“哎呀!”他的灵魂叫了起来,“我找不到什么地方可以进去呀,你的这颗心被爱缠得太紧了。”
“可我倒希望我能够帮助你,”年轻的渔夫说。
就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从海洋中传来了好大一声哀叫,它跟美人鱼家族中的谁死的时候人们听到的那种声音一模一样。年轻的渔夫一下子跳了起来,离开了他的树条屋,朝海滩跑去。黑色的波浪急匆匆地朝岸边扑打过来,波浪载着一个比银子更白的东西。它跟浪头一样的白,飘在波涛上面活像是一朵鲜花。浪头把它从波涛中抢走,泡沫又把它从浪头手中夺去,最后是海岸接受了它,于是在年轻渔夫的脚下,他看见了小美人鱼的身体。她躺在他的脚下死去了。
这位痛苦的泪人儿一下子扑倒在了她的身边,他吻着她那冰冷的红嘴唇,抚弄着她头发上打湿了的琥珀。他扑倒在沙滩上,躺在她的身边,哭得像一个因兴奋而颤抖的人,他用自己褐色的双臂把她紧紧地拥在胸中。她的嘴唇是冰冷的,但他依旧吻着它。她头发上的蜜色是咸的,可他仍然带着痛苦的快乐去品尝它。他吻着她那双紧闭的眼皮,她眼角上挂着的浪花还没有他的眼泪咸。
他对着死尸忏悔起来。他把自己要倾述的苦难经历都贯进了她的耳朵里了。他把她的两只小手挽在自己的脖子上,并用他的手指头去抚摸她那细细的咽喉管。他此时的快乐变得越来越痛苦了,而痛苦中又充满了奇妙的快感。
黑色的海水愈来愈近了,白色的泡沫像麻疯病人一样地哀叫着。海洋用它那白色的泡沫来抢夺海岸。从海王的官廷中又传来了哀苦的叫声,在遥远的大海上半人半鱼的海神们用号角吹出他们那嘶哑的声音。
“快逃走吧,”他的灵魂说,“因为海水越来越近了,如果你还呆着不走的话,它会杀死你的。快逃走吧,因为我好害怕,我知道你的心对我关闭着的,原因是你的爱太大了。快逃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吧。你一定不会不送给我一颗心,就把我送到另一个世界上去吧。”
然而年轻的渔夫并没有听他灵魂的话,却只是不停地呼唤着小美人鱼,并说道:“爱情比智慧更好,比财富更宝贵,比人类女儿的脚更漂亮。烈火烧毁不了它,海水淹没不了它。我在黎明时唤过你,可你没有回答我。月亮听见了你的名字,可你还是不理睬我。因为我离开你是千错万错,我这一走反而害了我自己。但是你的爱始终伴着我,它永远都是强大的,没有什么可以阻止得了它,不论我面对的是恶也好,是善也罢。现在你已经死了,因此我一定要跟你一起去死。”
他的灵魂又恳求他离开,但是他不肯,他的爱太深了。海水越来越近了,它要它的波涛把他盖住,此刻他知道死期已近,他便疯狂地吻着美人鱼冰冷的嘴唇,他的那颗心呀都碎了。就在他的心充满了太多的爱而破碎的时候,灵魂找到一个入口就进去了,就跟从前那样与他合为一体了。海水终于用它的波涛淹没了这位年轻的渔夫。
早晨,神父去给大海祝福,因为海水闹腾得太厉害了。与神父一起去的有僧侣和乐手,以及手持蜡烛的人,摇着香炉的人,还有好大一群人。
等神父来到海滩上时,他一下就看见年轻的渔夫躺在浪头上淹死了,在他的胳膊中还紧紧地抱着小美人鱼的尸体。神父皱紧眉头往后退去,在胸前划了个十字符号后,他便大声喊着说:“我不会祝福大海和海里的任何东西了。美人鱼家族是该受到诅咒的,也该诅咒那些与他们来往的人。至于他呢,他为了爱情而抛弃了上帝,所以躺在这个被上帝裁判而给杀死的情妇的身边,抬走他的尸体和他情妇的尸体,把他们埋在漂洗场地的角落里,上面不放任何标志,也不要做任何记号,这样就不会有人知道他们安息在什么地方。因为他们生前是该诅咒的,他们死后也是该诅咒的。”
人们按照他的吩咐去做了,在漂洗场地的角落里,那儿没有长一棵香草,他们就在地上挖了个深坑,把死尸放了进去。
第三年又过去了,在一个神圣的日子里,神父来到了礼拜堂上,他要把上帝的伤痕显示给人们看,他还要给他们讲上帝的仇恨。
等他给自己穿好了法衣后,他就进了礼拜堂,在祭坛上行礼,这时他看见祭坛上放满了他以前从未见过的奇异的鲜花。这些花看上去很奇怪,却又是异样的美丽,花儿的美使他难受,它们的气味在他的鼻孔中闻着很香。他觉得开心起来,却不知道为什么开心起来。
随后他打开了圣龛,在里面的圣饼台上烧了香,把美丽的圣饼拿给人们看,然后又把它藏在帐幔后面,他开始对人们说话,还想向人们讲述上帝的愤怒。但是那些白花的美使他心烦意乱,花儿的气味在鼻子里闻起来好香,而另外一句话走进了他的嘴唇,他讲述的不是上帝的愤怒,却是那个叫做“爱”的上帝。他为什么要这么说,他自己也不知道。
神父说完的时候,人们就哭了,神父回到了寺院中放圣器的地方,眼里充满了泪水。执事们走了进来,为他脱去法衣,给他脱下白麻布法服,以及腰带、饰带和丝带。他站在那儿就跟在梦境中似的。
等他们为他解衣宽带之后,他看着他们,开口说道:“坛上放的是什么花?它们是从哪儿来的?”
他们回答他说:“我们说不出它们是些什么花,可它们来自于漂洗场地的那个角落。”神父浑身发抖,并回到自己的住处,开始祷告起来。
早上,天刚刚发亮的时候,他同僧侣、乐师们以及手持蜡烛的人,摇香炉的人,以及一大群人们来到大海边,向大海祝福,也向海中一切野生的东西祝福。他还祝福了牧神,以及在森林中跳舞的小东西们,还有那些从树叶中朝外偷窥的亮眼睛的东西们。他对上帝创造的世间一切东西都祝了福,人们充满了快乐和惊奇。不过从此以后漂洗场地的角落里再也没有长出任何种类的鲜花了,那儿变得跟从前一样荒凉了。美人鱼家族再也不像往常那样游进这个海湾里来了,因为他们到大海的其它地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