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申辛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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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奶属羊,去世的时候不到三十七岁,外爷属鼠,外奶去世的那年他刚好四十三岁。
年轻男女配婚的时候,老人们常说‘白马怕青牛,羊鼠相交一旦休,其实就是说男女婚配的时候要注意属相,属相如果犯六冲,婚姻容易出大问题。
外爷和外奶共养育了五个子女,两个舅舅,两个姑妈(家乡把父亲母亲的姐妹都称为姑妈),还有母亲。
听母亲讲,处理完外奶丧事的很长一段时间,外爷总是一个人偷偷跑到坟头去哭,刚开始的时候,也没发生什么事,时间久了外奶在地下估计也听烦了,有一次外爷去坟前正在诉说自己如何如何辛苦,日子怎么难过,哭的正伤心,忽然身后“??(tēng)”两声,就像一个农夫拿着锄地的刨锄猛的朝地上刨了两下,外爷吓得赶紧爬起来,风一样的跑回了家,头也没敢回,从那以后便再也不敢去坟头哭了。
外奶去世后,外爷怕几个孩子受委屈,也怕应了那句‘有了后娘就有后爹’的古话,便没有再娶,辛苦了半辈子养大了母亲他们,本以为可以享享清福,哪成想又经历了几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变故,在六十九岁的那个冬天终究还是闭上了眼。
外奶去世的那一年,大舅舅二十岁,已经是毛卜喇的采购员了,工作在外,大姑妈十七岁,二姑妈十三岁,小舅舅十一岁,母亲九岁不到,从那个时候开始,大姑妈似乎就是半个母亲,照顾着弟弟妹妹的日常起居。
大姑妈是个能行人(指人很能干的意思),遗传了外奶的手艺,只要有一台缝纫机,大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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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的衣服都做得出来,做布鞋也是一样,母亲做布鞋的手艺就是大姑妈教的,茶饭更不用说,同样的食材和调料,大姑妈,二姑妈还有母亲,三个人做出来的饭菜味道,大姑妈总是略胜一筹。大姑妈十九岁结的婚,嫁到了同村,主要还是为了方便照顾家里。二十四岁的时候,大姑爹去世了,和大姑爹同一天去世的还有大舅舅的第一个妻子(辛酉的第一个大舅妈),一个是朝阳满天的时候咽气的,一个是晚霞四溢的时候落气的,一个是女婿,一个是儿媳妇,那年是八一年。
因为之前在外奶坟头痛哭,遇见了邪门的事,外爷也不敢再去坟头,于是便去离家不远的边墙湾(明长城)附近去哭,哭诉自己命苦,哭诉走了女婿又失了儿媳,扪心自问,自己也没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为何这样的事偏偏自己遇上了,哭到第三天的时候,怪事又发生了,外爷刚站在边墙湾这边哭,墙那边就有一群人喊“你过来啊,来墙这边,来啊,过来啊”,期间还有吹口哨起哄的声音,从那时起,外爷便不再去外面哭诉了,那年外爷正好五十岁。
母亲说,自那以后,她再没有见过外爷开怀大笑过,家里没啥事的时候他总是一个人坐着,要么若有所思的发呆,要么看看书,有时看到母亲她们开心时也只是会心一笑,随后又陷入了沉思。
北方的农村都有大炕,那个年代都是一家人睡在一起,母亲说外爷每夜都打呼噜,但每个人打呼噜的声音都不一样,外爷每次打呼噜呼出气的那一声都是‘苦’,一晚上都在喊苦,听的真切,听的母亲他们也是心酸,可能那个年代一个沧桑老男人没了女人,还要养几个子女真的很苦吧,白天诉说不了,晚上却无意间表达了出来。
再往后,大姑妈改嫁到了河西堡镇,母亲他们也依次结了婚,外爷跟着小舅舅一起生活,家孙外孙也一个个出生了,外爷看着子女们成家立业,才松了一口气,毕竟也算是完成了人这一辈子的任务。
随后的几年,外爷经常提着三弦去花草滩放羊,带点面呀菜啥的,几天回家一次。
花草滩在毛卜喇和山丹县的中间,因为有林场,周围全是山,野生动物特别多,但坟包也很多。
花草滩常放牧的人,都会在有泉眼的地方修一些土坯房,有炕有土灶,贴着房子再修一个牲口圈,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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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的遗憾就是在荒滩里呆久了人很孤独,但对外爷不恐怖的短篇鬼故事
来说这倒也没什么,他还乐得自在,早晨把羊撒出去,随它跑哪里去,弹一会三弦,唱唱小曲,或者看看书,等到傍晚时分再去把羊找回来,饮完水赶进羊圈。有一年深秋,霜降已经过了,农村早早填上了热炕,生上了火炉,花草滩的草被霜打了以后也逐渐枯黄了,羊儿的膘已经养的很足了,外爷准备再呆四五天就回毛卜喇。
有天清晨外爷和平常一样把羊撒出去,等到傍晚的时候,把水槽里放满水,披着皮袄便出门找羊去了。羊群吃饱了,只要不受惊吓便不会到处跑,半个时辰不到,外爷就找到了卧在山脚下的羊群,甩了一鞭子,羊群自觉的跟着外爷往回走。
深秋夜长昼短,没走几步路,天就有了黑下来的意思,外爷继续往回走着,忽然前面不远处有一堆火燃的很旺,老远就看到火苗一跳一跳的,火堆周围还围着一群人在烤火,外爷走近后,才看到这些人都是些生面孔,他在花草滩这几年一直也没见过,路过火堆的时候,忽然一个人走上前来拉着外爷的胳膊说道“老爷子,过来烤烤火再走吧,这么冷的天,烤热和了再走吧”,外爷心想“自己披着羊皮袄,怎么会冷”,又不好意思发脾气,便由着这个人把自己拉倒火堆旁边,然后这一圈人就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起来。
有人问外爷“老爷子,这都过了霜降了,草也黄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外爷回道“过几天就准备回去,家里的羊圈墙倒了,儿子在家正拾掇呢,收拾好就回去”
另外一个人又问道“那老爷子你是一个人在这里放羊啊”?
外爷继续说“是啊,我一个老汉在家也帮不了儿子什么忙,放羊还图个自在”。
说完这句话,火堆一圈的人相互看了看,有意无意的笑了下,外爷也没察觉,只是他感觉一直在烤火,怎么一点温度都没有,于是他低下头瞅了瞅,火烧的正旺,火苗也窜的很高,但就是没温度,外爷狐疑的抬起了头,眼前的场景惊得他一身冷汗,只见围着火堆的一圈人,个个都是后背围着火堆,但是头却是朝着火堆方向,活人哪有这样的,哪个人的脖子可以旋转一百八十度,而更恐怖的是每一张脸上都没有下巴,没下巴那怎么说话,外爷一想,这是又遇见鬼了,起身就要走,忽然身边的一个人说道“老爷子,再烤一会儿吧”,说着起身就要拉他,外爷心想“这要是再烤一会,被鬼迷了心智,不就冻死在这荒滩里了,但这么多鬼缠着也走不脱”,想到这他清了清嗓子,来了一段‘司马貌夜审阴曹’的秦腔,这坚厉的嗓音一出来,身边的火堆一下就灭了,烤火的人也消失不见了。毕竟经历了很多次诡异的事,外爷也不惧,朝着天空又甩了几鞭子,便领着羊群回土坯房了。回去后把羊赶进羊圈,又收拾了一下便上炕睡下了。
第二天,天亮后,外爷眼睛一睁却发现自己睡在地上,想了很久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睡到了地上,昨晚上明明是在炕上睡的。白天就那样过去了,晚上外爷睡觉的时候特别留意了一下,关好了屋门,脱鞋上炕,顺便在炕边放了一根棍子,也没有像前一晚那样睡得很沉,睡到凌晨两三点的时候,他就感觉有个人抓着他的头发使劲把他往炕下拖,一边拖还一边狂笑,外爷哪里能忍,摸到棍子后便翻身起来,朝着前面就甩了一棍子,可是面前啥也没有,棍子也没打到什么东西,正当外爷怀疑是不是自己做了梦的时候,门外又响起了狂笑声,和刚才的声音一模一样,外爷跳下炕拉开门,鞋都没顾上穿,朝着门外生气的骂了起来“我把你们这群怪日的,老汉几十岁的人了,什么魍魉没见过,有本事你们来”,就这样骂了一阵子,外爷便关好门上炕了,他心里知道,这些鬼就是那天火堆旁边遇到的,知道他一个人住,所以专门过来戏弄他。
当晚外爷骂过以后,后面几天倒也没怪事发生,又过了几日舅舅便接外爷回了毛卜喇。
日子平静的来到了九十八年,这期间外爷守着的几个孙子也长大了,他要么在花草滩放羊,要么就是来清河这边住一段时间,因为二姑妈和母亲嫁到了同一个村里。
九八年的冬天,有一天辛酉放学回来,看到大姑妈也来了家里,很是开心,因为一年难得见他们一次,但是他们一个个却低着头不说话,眼里噙着泪,父亲见我放学归来,深沉的说了一句“你的二姑爹死了”,辛酉那时候还不到十岁,也不明白死是什么,只觉得听上去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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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怕。那年外爷也过来了,估计是怕场面太过于伤感,那段时间便一直住在辛酉家,毕竟他经历了太多的生离死别。忙完了二姑爹的丧事,外爷又在二姑妈家住了一段时日便回了毛卜喇。
两千年的那个秋天,外爷估计是想念母亲和二姑妈了吧,便来清河住了两个来月,大部分时间在辛酉家,但那次总是怪怪的,因为每次外爷走出院门,去后院上厕所或者去村道上转悠的时候,辛酉总是看到外爷身后跟着一团黑气,仔细去看又没有,不经意的时候那团黑气又飘在他身后,但外爷一走进院门,那团黑气就散了。
有一次,一家人正围着火炉烤土豆吃,外爷坐在炕沿上,辛酉当时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随口说了一句“外爷今年是不是要死啊”,母亲一听,厉眼训斥道“你胡说什么”,说着便要伸手拉我,外爷先是一愣,然后挡住了母亲的手臂说道“唉,娃娃这么说,那我可能真的过不了这个九啊”,随后外爷便说起那一年的夏天在花草滩放羊遇见的一个阴阳先生。
外爷说,他来清河之前还在花草滩放羊,有天傍晚一个山丹人骑着马来花草滩来找骆驼,天黑的时候也没找到骆驼的影子,便借宿在了外爷的土坯房里,第二天骆驼还是没有找到,吃了中午饭才骑马走的,可是刚走一袋烟的功夫他又返回到外爷那里。
外爷很是好奇的问他“小伙子,骆驼找见了”?
山丹人说道“老爷子,没有啊,可能不在花草滩”。
外爷又说“那你怎么又回来了,还不赶紧去找”。
山丹人回道“老爷子,吃了您两顿饭,打扰了一晚上,有个话想给您说一下,您老别介意啊”,还没等外爷说话,他便说“老爷子,你老婆子走(怕老人忌讳,不说死)的早,好不容易娃子们养大了,又走了两个女婿,一个儿媳”。
外爷一愣,这说的还挺有谱啊,便直言问道“你看我啥时候死啊,次次遇见的事把我打击的也难受,实在是活的……,外爷叹了口气再没说下去”。
山丹人明白了外爷的意思,坦诚的说道“老爷子,人啊都怕过九,您要是过了这个九,还能多活十来年,要是这个九过不去那就真的过不去了,您要是在东面有啥亲戚,您去住上两个月,看能不能把这个秋天躲过去”,说完山丹人便骑着马走了。
后来辛酉才明白,山丹人说躲秋天的意思,四季中,春属木,夏属火,秋属金,冬属水,方位中,东方属木,西方属金,南方属火,北方属水,金在人体中对应的是肺,而外爷一直有肺气肿,气管炎,山丹人说让外爷去东面的亲戚家住着,就是运用五行相生相克办法,即木生火,火克金,时间换空间希望他躲过这一灾,可是人真能胜天吗?
两个月后,外爷觉得他在女儿女婿家呆的太久了,也想回去了,这一走就是永远,那个冬天外爷便去世了。
外爷临走前,母亲过去伺候了一段时间,每天都和舅舅舅妈他们守着,天只要一黑下来,外爷便指着窗户喃喃地说道“丫头你看,你的妈妈来了,就在门口,还是那个样子,梳着两个大辫子,你们往里睡一下,腾个地方让她坐一下”,外爷这么一讲,把母亲和舅妈吓得直哆嗦,母亲便说“爹啊,您别吓唬我们啊,本来就害怕,您这么一说,晚上还怎么睡”,舅妈也附和到“就是,就是,吓人道怪滴”,但是外爷脸上的表情却不像是说假话,他转过头看着炕沿,脸上露着羞赧,似乎看到了心上人一般,要么外爷就说“丫头你看,你们的舅舅也来接我了,我认得他,他胸口上别着的那只钢笔都明嚓嚓的”(母亲的舅舅以前是村支书,胸前的口袋总是挂着一直钢笔),那段时间把母亲他们吓得够呛。
老人们说,人生九难过,过了五九有六九,过了六九还有七九,终究外爷还是没有躲过那个九,六十九岁的时候去世了。
小时候尘封的记忆,辛酉现在还有点映像,那个留着山羊胡,小个子,人很消瘦,但是特别精神的老头是外爷。
后来,母亲每次提起外爷总会说“你们的外爷啊,伟大的很么,但也命苦的很,救过红军,费尽一切办法养大了我们兄妹五个,到头来也没享享福”。
其实啊辛酉觉得,任何人的父母对于子女来说都是伟大的,因为这个世上只求付出不图回报也只有父母,父母对子女的那种好是无法衡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