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是一个正常人,一个正常的27岁女人,有爱有恨,明辨是非,有公德意识不随地吐痰。热爱祖国,坚持四项基本原则。勤俭节约,关注超市商品打折,疯狂地喜欢韩剧和里面的帅哥。有点小小的自恋,喜欢睡觉,有点痛恨A国。
但是,有一天,当我指着罗伊的画大笑着说他变态的时候,他看着我的眼睛对我说,“我是变态中最正常的男人,你是正常中最变态的女人……”
于是,那个下午看书、看电视、洗衣服、做饭、吃饭的时候我都在想这句话,它所蕴含的哲理有点深奥,以我的智商理解起来有点困难。
变态和正常有什么分别?不过是变态眼中的变态就是正常,正常眼中的变态就是变态。就像精神病院里的病人不知道自己是精神病人一样。
每个人都是上帝手中的一枚硬币,一面是正常,一面是变态,在上帝伸出手抛出命运的弧线的时候,朝上的那一面就是现在的你。或者拿着书窝在被子里看这篇小说,或者在监狱的铁栅栏里生活。当然,如果你的硬币在坠入凡间后是竖在地上的,那么恭喜你,你将被评选为2010年最幸运的精神分裂患者。
每个人都认为正常和变态从本质上讲是对立的,但是它们靠得如此之近,甚至,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
有谁是绝对的正常或者绝对的变态?2
罗伊是个画家,有着画家特有的苍白脸色和细长的手指,细碎的刘海刚好盖到眼睛。他画好的画或者送到画廊代卖或者挂在网上出售,他是一个靠山吃山的艺术家,也是极少数没有被艺术饿死的人之一。连成离开我们的房子之后我就把另一间卧室租给了罗伊,以几乎免费的价格。因为他和连成太像了,就连残废的右腿都是如此的相似。
罗伊本身就是一张画,一张连成的肖像画,我喜欢到他的房间看着他并和他聊天,对我来说这是一种慰藉。
后来这变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我可以把我遇到的最郁闷的事情讲给他听,不会顾及自己难看的哭相,不会在乎我歇斯底里的样子吓到他。他会静静地坐在轮椅上,像虔诚的佛教弟子一样聆听大师讲经,他挡在刘海后面的眼睛会散发出暖暖的温柔。
每次走出他的房间,我总是偷偷地想:要是他是连成该有多好。
2
我每天都会写日记,已经有厚厚的三大本,内容都是关于那几个女人的,那几个到底是几个我已经记不清了。
日记里的每个女人都是性感的、美丽的、妖娆的,像有毒的花朵。如果她们真的是花,那么连成就是花店的老板。但是我不知道谁才是花店的老板娘。
于是我先下手为强,得到了连成。
但是我并不开心,心里仍然空落落的,不知道自己缺少的到底是什么。我在房间里转圈儿,拿望远镜偷看对面楼里穿得很少的美女和帅哥,在网上找人聊天,骂人,打游戏。可是这都不能满足我。
直到有一天我去看连成回来的路上,鬼使神差地进了一家办公用品店。我在那里看见了一个漂亮的日记本,淡淡的蓝绿色,散发着黄昏的阴暗气息。我听到了它的召唤,于是把它带回了家,晚上的时候我打开台灯,翻开第一页,满眼都是空白,忽然心里生出了某种冲动,我的手指蠢蠢欲动,从抽屉里拿出笔,黑色的墨水在台灯下散发出柔和的光泽和奇特的香味儿,它们组成恶毒的文字,像某种诅咒,我奋笔疾书,浑然忘我。
我把我所知道的连成的女人——包括那些已经过去的、已经被遗忘的,从堆满尘埃的记忆里拽出来,用最放肆的方式在我的日记里报复她们,让她们一个接一个地遇到变态连环杀手,她们被囚禁起来,像动物一样被饲养、被虐待,给他们根本不可能的生存希望,让她们在希望和失望、生与死之间饱受折磨。
当我合上日记本的一刹那,我又变成了那个普通的正常的女人,表情低调,声线温和。而我的心就像一个单薄的口袋被塞满了棉花,有一种不真实的鼓胀感。
3
我并不承认我爱上了罗伊,我只承认他长得的确像连成,他是连成的影子、复制品。他和连成唯一的不同是,罗伊的心是真诚的、鲜红的,每天都按照同样的频率跳动,孜孜不倦,任劳任怨,没有欺骗。
我发现罗伊的不正常是在他搬来一个月的时候,那时候我们的交往只限于在走出卧室偶然碰到的时候点个头,算是打招呼。那天我在自己的房间里看电视,《午间新闻》的内容很无聊,但是主持人很漂亮,胸很大,不知道有没有隆过,我想这也是电视台提高收视率的一个好办法。这时候她小巧的嘴唇变化出好看的花瓣的形状播报了一段很吸引人的新闻,大概是说在郊区发现了一具女尸,死亡时间大概是24小时前。记者没有拍到近景,只有一张模糊身体的图片,记者介绍那具尸体是青白色的,没有了右手和右脚躺在一片草地上,头发很长。
这时候罗伊过来敲门,他的笑容很可爱,
“不好意思,我拉窗帘的时候把窗帘上的夹子拽掉了,我身体不方便,你能不能帮我安一下?”
那是我第一次进到罗伊的房间。
房间里比租给他之前多了一个画架一个画板,红红绿绿的染料。靠在墙上摆了很多画,大部分是风景,只有一张画的是人物,一个女人,身体是青白色的,没有右手没有右脚,躺在一片草地上,头发很长,她的嘴巴大张着,在生命终结的时刻她甚至没有机会发出最后的尖叫。
我站在那里,很久都没敢动。
“怎么了?……哦,我的画……让您见笑了。”
“不……我觉得……很好。”
帮他挂窗帘的时候我看见了对面楼里的一个女人,直直地站在阳台上看着我,是的,我确定她在看着我,似笑非笑。那是一种类似嘲弄的表情,像一个将军在看一个手下败将。她穿着白色的真丝睡衣。露出颀长雪白的脖颈,莲藕一样的手臂和笔直的双腿,手里的红酒杯在阳光下发出刺眼的光。
我挂好了窗帘后眼睛又落到那幅画上,我看着罗伊,沉默了很久,但是嘴里的话像一条恶毒的小蛇,蠢蠢欲动:
“你这张画是什么时候画的?嗯,画得很不错,很真实!”
“哦,大概是昨天这个时候……不过我不是很满意……”
昨天!昨天这个时候,那个可怜的女人正赤裸双脚被死神领着走在漆黑冰冷的路上,到现在为止正好24小时!
巧合,一定是的!我抚着自己的胸口,心脏激烈地跳动着,像一只拼命拍打笼子的倔强的小鸟。
4
今后的日子风和日丽,天下太平。
因为上次挂窗帘的事情我们熟络起来,本来就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生疏感很快就消磨殆尽。熟悉了之后,每天想起连成的时候我就会去找罗伊聊天,他会放下手中的画笔,坐在阳光里,“我们认识是在医院里,他是我的病人,他长得很帅,我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的脸上,舍不得离开,结果拔针的时候落下了针头都不知道,他没有跟领导告我的状,只是笑笑说:‘你们这里打针还有赠品吗?’他的笑就像阳光一样,让我心里的花朵瞬间绽放。
”我爱他胜过我自己,但是他只爱他自己,爱情对于他来说只是厨师跟调料的关系,没有就会缺乏滋味。厨师就应该准备很多调料,让自己的菜色香味俱全。所以他觉得他应该拥有很多女人……
“所以后来我买了很多侦探的书来看,学习跟踪学习偷拍学习忍耐。直到自己的心支离破碎。我手里有多得数不清的证据证明他是个坏男人,骗了我所有的感情,但是有什么用呢?他始终不是我的!”
“作为女人你要明白,即使再没人爱,也要懂得疼惜自己,放弃伤害也是爱自己的一种方式。”他的脸在阳光下闪着柔和的光泽。
在他说完这句话的那一刻,我差点就要承认我爱上他了。
天气好的时候我会推罗伊出去晒太阳。罗伊会带上油彩和画板,在阳光下画画,我就托着腮帮坐在花坛边发呆,于是那天,我又看到了那个站在阳台上的女人,她从我和罗伊身边走过,带来一阵迷人的香。我记得那种香味是博百利的英伦迷情。
在细腻迷人的味道中,包裹着俏皮大胆和异国情调的神秘。没有脂粉香气但是能把时尚诠释到巅峰。连成说他会对用这款香水的女人欲罢不能。就为了这句话,我积极地跑去买了一瓶英伦迷情。但是事实上,连成的论调只是为了凸显自己的非凡品味罢了。
恋爱中的女人通常是看不清男人的虚伪的。
那个女人的背影和正面一样引人遐思,罗伊停住了手中的画笔,目光一路追随。我听到了自己的牙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5
新闻上的连环凶杀案又出现了新的受害人,她也同样的很早就出现在罗伊的画里。已经是第二个了。
我不相信一个残疾人能摇着轮椅去杀人,虽然我家是一楼。我也不相信罗伊是这样的人,如果他没有人格分裂的话。
我想我虽然不算很了解他,但是至少好人坏人我还是能分清楚。
但是,如果他有人格分裂呢?连成伤害的只是我的感情,但是罗伊有可能会要了我的小命。
电视上经常警告我们:一切皆有可能。我现在发现这是一个真理,谁规定残疾人不能是杀人犯?
我是一个已经茁壮成长了27年的进步女青年,即使没有过人的才智和倾城的美貌,但是我还是很爱上帝加载在我身上的曲折命运。
活着是一种财富,虽然我不是比尔?盖茨,但是我身体里蠢蠢欲动的寻找幸福的小火苗仍在炽热地燃烧着。
珍爱生命,远离罗伊。
仰望朗朗乾坤,一想到我家里有一个疑似变态杀手,我的心就惶惶不安,于是我决定去找连成。
我买了他最爱吃的牛肉罐头还有烧鸡、可乐,又准备了料酒、食盐、酱油,我要为他调制美味。
他住在鱼塘附近的小房子里,我很喜欢那里,绿化好,空气好,小路上铺满了不知名的小花,散发着怪异的香气。清净,又没有人打扰。黄昏的景致很美,就像我的日记本封面一样,流动着淡淡的哀伤。
我自己有钥匙,所以不用敲门,这是作为他的爱人的特权,每次我握着这把钥匙,就觉得我开启的其实是婚礼教堂的大门,幸福从指尖一直蔓延到大脑,直到浑身不自觉地战栗。
推开门,房间里有一种怪怪的味道,他还是那么懒。不喜欢开窗,更不打扫房间,每次我来看他都要为他打扫干净。
地上黑色的液体踩在脚下是柔软的、黏黏的,在迈进房门的一刹那,我忽然莫名地激动起来。
我走过去,他还躺在床上,很安静。我找了衣柜,床下,甚至抽屉,很好,他没有私藏女人。
男人是一种狡猾的动物,只要你爱他你就永远分不清他说的话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
但是人终归是动物,比如现在的连成,我把食物摆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他马上从床上坐起来,脸颊深陷,眼睛的血丝组成某种华丽的图案,就像上次我在他衣柜里发现的女式内裤上的蕾丝花边。
我把罐头倒在地上,他的双手和一只脚被绑在床上,绳子很短,他只能把身体留在床上,头朝下伸长脖子勉强够到地上的罐头,被截断的右腿可笑地翘着。
我抚摸他杂乱的头发,“好吃吗?亲爱的。”
他拼命地点头,于是我撕开食盐的包装袋,全部倒在罐头上。他抬头用一种我看不懂的眼神看着我,然后默默地低头用嘴巴分开大部分食盐然后继续吃,我清楚地看到有一滴眼泪落在盐里,我不知道他的眼泪是否和盐一样咸。
我都不记得他有多久没有吃过东西了,当人只剩下最原始的欲望,就只是一只动物,他肚子里歇斯底里的尖叫,胃和喉咙都会被大量的胃酸灼伤诱发阵阵难耐的灼热,他的眼睛散发的野兽般的光芒终于不再是为了某个女人。
很快,他吃光了地上的罐头,然后喉咙里拼命地呜咽着。
“渴吗?亲爱的,我给你准备了‘可乐’。”
我打开为他特别调制的“可乐”,把瓶口塞进他的嘴里一股脑地倒进去……声带被割断了的他就只能发出类似动物的呜咽声,蜷缩在床上。料酒和酱油的味道从他的口腔里散发出来。
我走到连成身边,撕开他胸口的衣服,原本结实的胸膛已经像干瘪的橘子皮,一种充满诱惑的气味儿从他的胸膛里蜿蜒而出,我的手指开始蠢蠢欲动,伸进口袋里,拿出一把小刀,刀刃锋利得就像现在连成看我的目光。我认真地,一笔一画地用刀在连成的胸口上写了一个“爱”字,他的身体像受伤的动物一样微微颤抖,最后他猛地挣扎了一下身体,原本很完美的“爱”字的最后一笔被扯出很远,还好我割得不深,流的血还不如我想念他的眼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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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连成爱到不知所措,我不知道伤害他那个是真的我还是爱他的那个我。我迷失在传说中的狗屁爱情里,找不到幸福的出路。
我回到家的时候罗伊正坐在房间的轮椅上,背对着门口擦拭自己的身体,我没有跟他打招呼,而是马上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一会儿罗伊来敲门,开门的时候我首先注意到的是他带血的手指和被血染得乱七八糟的白毛巾。
我的心停止了跳动,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扶着房门的手微微颤抖着,竟然忘记了关门。
他说:“卷卷,你家里有纱布吗?”他看我的目光让我想起了连成。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见了他胸口的伤。
那是一个“爱”字,鲜红色,散发香甜的味道,最后一笔扯得很远,让这个“爱”看起来不够正常。
“如果没有纱布,你能帮我去买点吗?”他笑着说,但是我觉得他笑得并不单纯。
我忍不住惊叫起来,“你是……你不是罗伊。”我有一种预感,连成死了,我的连成死了,他恨我,于是附在罗伊身上。这是我所能想到的唯一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