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开端
冥婚者,阴魂成亲也。
张明本不愿做这伤天害理之事,奈何不如意十之八九,除了帮人配阴亲,他也没甚营生的本事。
张明的师父名为周先生。
周先生一只眼瞎,肺又不好,常年咳嗽,与汤药为伴。
周先生是在荒年到的村子里,对于过去之事向来闭口不谈,若是问他,他便插科打诨,莫说是他的生辰八字,连其姓名亦无人知晓。
还是一次村子里摆酒,周先生喝多了,才同张明说了一二。
可仅这一二便让张明对周先生死心塌地,他人问起,也讳莫如深。
张明有一青梅竹马的表妹,村子里还未开化,表兄妹仍可成亲。
张明打心里爱慕表妹彭毓红,本以为表妹也对自己有意思,便兴冲冲的请了媒人前去提亲。
没想到,彭毓红被关在家中,张明的姑姑张玉凤干脆冷嘲热讽道:“哪里来的泼皮也敢觊觎我的闺女,二十啷当岁了,一事无成不说,成天小偷小摸的,手脚不干净,我可高攀不起。咱老张家出了这么一号人物,我都跟着害臊。拿好你的东西,有多远滚多远!今个儿就是看在你亲娘的面子上,否则老娘定要打得你再不敢做那些拔葵啖枣之事!”
张明灰溜溜的回了家,一路上被村民看热闹的表情刺激的不轻。
周先生眼瞎心可不瞎,他用一只眼睛看了看张明,深色的瞳孔看不出喜怒,只轻飘飘的说了一句:“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张明知道周先生的意思,可是他咬了咬牙,仍不愿放弃。
张玉凤这人向来是看人下菜碟,因着不满张明,竟是把屎盆子往张明脑袋上扣,奈何张明不善言辞,又素来不愿与人交往,村里的人便将其的话当了真。
张明知道张玉凤是觉得自己太穷,一心想让颇有几分姿色的彭毓红嫁个有钱人家,得了聘礼,也好为表弟彭子龙成亲。
不久,镇上的富商不知从哪儿得知彭毓红的样貌,很是满意的来提亲,说是原配已逝,欲娶彭毓红续弦。
富商来时提了个小箱子,里面赫然是一打一打的人民币,足足十万元,还有几个金镯子和金戒指。
村里人哪见过这阵仗,张玉凤更是笑的见牙不见眼,对着富商夸了又夸,完全无视其70岁的高龄,昧着良心说他和自家小女简直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吭叽半天居然还说了一句诗:心有灵犀一点通。
彭毓红神色恍惚,脸色苍白,她隔着人群看向张明,黑葡萄一样的眼睛仿佛会说话。
彭毓红和富商心里的灵犀通不通,张明不知道,张明只知道,这一刻他懂了她想说什么。
彭毓红在回屋里的时候,向他怀里塞了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的是:村北小树林,今晚十点半。
张明攥紧了纸条,将其放于胸口处。
第二天,富商雇了八个壮劳力抬着轿子进了村子,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新娘坐在轿子里,红色的盖头下,眼神死寂。
村里人恭贺着张玉凤,说她给女儿找了户好人家,简直是会生金蛋的母鸡。
张玉凤虚伪的摆着手说是运气好,手上的金戒指直晃人眼。
向来跟张玉凤不对付的隔壁花大婶却道:“可不是户好人家,白花花的头发也不知还有几年活头,这红丫儿也是可怜,不仅要守活寡,还得当新寡。话又说回来,当了新寡可真是一本万利,白得了无数财产不说,还能带着一家子白眼狼得道升天,真真儿是打的好算盘……”
张玉凤一听这话可是坐不住了,掐着腰破口大骂:“哪家的花大婶子在这儿满嘴放炮,四十多岁了还没嫁出去也好意思在这儿编排别人,有时间不如去医院看看,把这疯狗样的病治治,省的遇上个脾气不好的,再撕烂了你的嘴!”
花大婶一听这话气得径直跑了过来,一巴掌扇在了姑的脸上,嘴里骂骂咧咧道:“你个卖女求荣的老山炮,也不看看这满大街的哪有你这样的母亲,逼着女儿嫁给个老畜驴,谁不知道那老东西的原配是被他活生生折磨死的……”
“轮得到你在这里教训我……”
两人你一拳我一脚的打了起来,不消片刻的功夫,两人脸上便满是划痕,张玉凤新做的头发也披散下来,凌乱的不成样子。
就在这时,张玉凤突然坐在地上,连哭带嚎,疯狂的抓自己的头皮,指甲里满是鲜血,周围的人赶紧过来制止。
张玉凤翻着白眼儿,浑身抽搐的晕了过去。
花大婶笑的疯狂,冲着她吐了口唾沫,说着“活该!”
一场本该庆祝的喜宴活生生的变成了一场人仰马翻的闹剧。
人群之外,张明攥着手里的纸条,笑出了声。
在旁边老神在在的吃饭的周先生瞟了他一眼,说道:“你不该这么做。”
张明没说话,直勾勾的看着桌子上的饭菜,眼神没有焦距。
“你为什么没去?”
张明咬紧了牙根,仍旧一言不发,他的额角青筋暴起。
周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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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叹了口气,小声说了一句“窝囊废”。他没有看到,当他说完以后,转身离去的时候,张明猛地抬起头,盯着他的背影,眼中露出凶狠的光芒。
两个月后,周先生死了。
七窍流血,死不瞑目。
他的手死死的抓着自己的胸口,脸色狰狞,嘴巴大张,像是活生生被吓死的。
村里的人说着,这是周先生帮人配阴亲,干涉了阴间的秩序,遭到的反噬。
周先生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周先生之前收的几个徒弟也吓得连夜离去,到城里打工去了。
唯有张明,替周先生准备身后事,还帮着打幡儿、摔盆子。
虽是仍旧全程无话,可他的做法也确实是让村民们对他改观了。
这里面也有张玉凤的功劳,自从彭毓红嫁出去后,她便觉得自己是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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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的上等人,所有人都该捧着她,说话办事愈发嚣张,编排起人来一套一套的,更是把花大婶气得住了院。这时候村民们才想起来总被张玉凤编排的张明,仔细想想张明好像也没偷过东西,也没欺负过人,一时看到张明时还颇有些不好意思。
张明接过了周先生的工作,开始帮着人配阴亲。
这份职业虽然不能拿到明面上说,可是还是能挣到不少的。
周先生有自己的一套说法,活着的时候时常叮嘱张明,切勿用活人魂等等。
张明大多都做到了。
这天,张明又一次在家中摆起了法阵,路过的村民询问他又给谁配阴亲,张明就憨厚的笑着说,周先生帮别人做阴媒做了一辈子,自己也没个伴,这他现在走了,做徒弟的总要尽尽孝道。
村民直夸张明孝顺,张明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 (二)旧事
另一头的张玉凤虽然在女儿成亲当天闹了个大笑话,但是因着飞扬跋扈的个性,也没人敢触她霉头。
再加上她管彭毓红要了五万块钱,手里凑够了给彭子龙盖房子的钱,心里就更加高兴了。
提起这五万块钱,张玉凤嘴里就骂骂咧咧的说个不停,那死丫头嫁人以后翅膀就硬了,守着座金山,这点儿小钱还不愿意给。
奈何世间哪得万全法,还不等张玉凤找人盖房子,彭子龙就失足掉下水里,溺水而亡。
张玉凤哭的撕心裂肺,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非说有人蓄意谋害自家儿子,坚持着要报警。
警察来了,调查了好几天,得出一个意外死亡的结果。
张玉凤不信,拉着警察不松手,大声哀嚎着自己这些年吃的苦,丈夫死的早,自己一个人把姐弟俩拉扯大,一天福都没享到,就这么让这一支绝了户,死后可怎么去见老头子啊。
说着说着还特意提到张明跟自家有恩怨,话里话外的怀疑张明杀了彭子龙。
可实际上,张玉凤心里清楚极了,这事儿不可能和张明有关系,可她打算咬死了不放,说什么也想办法从张明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张玉凤明明是张明的亲姑,为什么要这样害他呢?这件事说起来就很长了。
张明的爷爷张奇森重男轻女,张玉凤考上了高中,却硬逼着她回家干活,反而砸锅卖铁供着张明的父亲张发祥读职高,一个劲儿的说张玉凤一个女孩子学那么多没用,到最后还是要嫁人的,若是家里没了个男人,到婆家是会挨欺负的。
张玉凤抗争了,反对了,可除了遭到一顿顿的毒打外,什么都没能改变。
张玉凤想要离开村子,去南方打工,哪怕吃不上饭也不会比这里更糟了。
可是,就在她想要逃跑的那天晚上,被村子里的混混儿强暴了。
出了这件事情,张玉凤谁也没敢告诉,只能自己躲在被子里偷偷的哭泣。她不停地安慰自己,这个年代了,这一层膜不重要了,女人也能顶半边天,就当被狗咬了一口,她总不能再咬回去。
张玉凤深知这件事情绝对不能让人知道,否则带来的后果那就太可怕了。
张玉凤明明在心中不停地劝慰自己,可是她的眼泪却始终的停不下来。
她死死的咬着胳膊,血腥味让她略感安心。
可是那个畜生却不愿意放过她,那个畜生名叫彭友邻,他在强暴了张玉凤的第二天,便去张玉凤家里提亲了。
张奇森自然是看不上这么个东西的,可是彭友邻却笑嘻嘻的说道:“二叔啊,您必须得同意啊,我和凤丫儿可是真心相爱的,她本来说上完高中就和我结婚。现在她不去上高中了,这结婚是不是要提上日程了?”
张奇森看着彭友邻嬉皮笑脸的模样,只是“啪嗒啪嗒”的抽着旱烟。一旁的妻子出言讥讽道:“邻儿啊,不是二婶不同意,只是现在也不兴那盲婚哑嫁了,这事儿总得凤丫儿点头才行吧……”
家里人都知道张玉凤的心气儿高,不可能看上个不学无术的家伙,都以为彭友邻这是特意来家里恶心他们的。
彭友邻一看这态度,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嘴里不干不净的说道:“还真当你家闺女还是黄花大闺女呢?昨晚和我在泥地里翻滚的时候热情的我都招架不住。你且去问问,这不知廉耻的暗门子,除了我谁还敢娶……”
“你胡说八道什么?”张奇森坐不住了,猛地站起来,拿起笤帚就要打彭友邻。
彭友邻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还大声喊道:“老子才没胡说八道,老子就是睡了张玉凤,睡了几十次,你今天若是把我打出门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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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谁还敢娶这水性杨花的贱人……”张奇森的手抖了抖,一时竟也分不清彭友邻说的是真是假。
屋子里的张玉凤擦干了眼泪,走了出来,一巴掌狠狠的打在了彭友邻脸上,彭友邻的表情瞬间就狰狞了,抡着拳头就向张玉凤砸来。
张奇森虽然重男轻女,还时不时的打骂张玉凤,可那是老子打女儿,理所应当,彭友邻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打到自家门上。
于是张奇森一把推开了张玉凤,被彭友邻打在了鼻子上,顿时鲜血就涌了出来。
张玉凤倒在地上,满脸的泪水,大声嘶吼道:“王八犊子!我就是一辈子不嫁人,我也不会嫁给你!”
彭友邻觉得自己的自尊受到了侮辱,脸上的肉抽搐着,恶狠狠的盯着张玉凤说道:“好,很好,你给老子等着。”
彭友邻又高又大,头发半长不长,恶狠狠的表情让张玉凤想起了那个可怕的夜晚,她像被人扼住了喉咙,呼吸困难。
她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自己被个畜生盯上了。
晚上,张玉凤跟母亲坦白了发生的一切,母女俩抱头痛哭。
整个过程张发祥都在一旁看着,一言不发,直到这个时候突然说了一句:“事情已经这样了,那你就嫁给彭友邻吧……”
“你说什么?”张玉凤猛地抬起头,直直的盯着张发祥,像是不认识他一样。
自小一起长大的弟弟,自己得了一块糖不舍得吃,小心翼翼留下来,送给的弟弟,这一刻站在灯下,昏黄的灯光只照亮了他半边的脸颊,他的眼神中只有冷漠。
一下子,整个屋子都沉默了。
屋外的月亮明亮极了,顺着窗户溜进来的月光,疑惑地看着这快要分崩离析的一家人。
沉默让人喘不过气来。
门口的狗低声呜咽着,大概是山雨要来了。
张发祥慢慢向前走了两步,站在张玉凤的面前,挡住了所有的灯光。
他说:“发生了这种丑事,你不嫁给他怎么办?若是让人知道我有一个被人那啥了的姐姐,我还怎么在学校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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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啊,你不能那么自私,只想着你自己,你也得想想我啊,想想爸妈啊,你想让他们这么大岁数了,还被外人指指点点吗?”张玉凤仍旧盯着弟弟,看着他的嘴一开一合,像是在看一个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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