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
随着这刺耳的刹车声的响起,汽车停了下来。
那是一台银色的奔驰。此刻它所处的位置是L市城南公路尾段的路中央。
汽车左边的车头灯已经被撞得粉碎了,那些碎裂的玻璃洒满了一地,玻璃碎片上还有着隐隐约约的血迹。汽车后方有一道四五米的刹车痕迹,在那痕迹不远处的地面上,则躺着一个白衣女子,披头散发,四肢伸展,却一动也不动。
而蒋胜龙则坐在汽车的驾驶位上,望着挡风玻璃,轻轻地喘着气,怔怔出神。
几秒后,他才微微地回过神来,打开车门,走下车,慢慢地来到那白衣女子的跟前。他望着那女子,咬了咬牙,接着便从口袋里把手机拿了出来,拨打了报警电话。
“110报案中心!”数秒后,电话的另一头传来了一个响亮的男声。
蒋胜龙咽了口唾沫,用稍微有点沙哑的声音说道:“你、你好,我现在在城南公路的尾段。刚才我在开车,忽然有一个女人毫无先兆地跑出来,我反应不过来,把她撞倒了,还辗过了她的身体。现在她躺在地上,不知道是死是活。我没有喝酒,也没有超速驾驶。请你们马上派救护人员和警察过来!”
挂掉电话以后,蒋胜龙长长地吁了口气。他定了定神,才发现自己由于害怕和紧张,额头、背脊和两手的手心,全是冷汗,而拿着手机的右手,此刻还在颤抖不停。他吸了口气,冷静下来,又向那白衣女子望了一眼,忽然发现她的手上紧紧地抓着半张照片。照片里有一个只穿着内衣裤的女人,躺在床上,女人旁边似乎还躺着一个男人,但那男人只露出了一条手臂,男人的脸部和身体,大概在另外的半张照片中。
夜。
冰冷的夜。
黑暗。
死亡一般的黑暗。
此刻是12月13日,凌晨两点三十七分。
突然,一阵冷风吹过,蒋胜龙打了个冷战,两手环抱胸前,把身体微微地蜷缩起来。
他在等待着警察和救护车的到来。
他以为,此时此刻,周围只有他和那躺在地上、生死未卜的女子。
他不知道,在不远处,还有一双眼睛,正在窥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十多分钟后,警车和救护车同时到达。
带队的刑警叫沈傲天。他个子高大,大概有一米九左右,头上戴着一顶白色的鸭舌帼,身上则穿着一件样式老套的大衣。警车刚停下来,他就迅速地从车上跳下来,箭步来到蒋胜龙跟前,开门见山地问:“是你报警?”
“是的。”蒋胜龙点了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
“蒋胜龙。”
沈刑警向那躺在地上的女子瞥了一眼,皱了皱眉,又问:“详细情况是怎样的?”
蒋胜龙轻轻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吸了口气,缓缓地说:“刚才我开车经过城南公路,这里限速一百公里,而我当时的速度大概只有九十公里,而且我没有喝酒,精神状态也很好,判断力没有任何问题。可是,在我经过这里的时候,忽然有一个女人跑出公路。她突然出现,而且跑得很快,我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情况下,没能反应过来,把她撞倒了。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把我吓蒙了,我两腿发软,控制不了制动器,接着又从那女人的身上辗了过去。好不容易把车停下来,我马上走下车查看那女人的情况,发现她一动也不动。于是我立即打电话报警,并在现场等候。”
沈刑警一边思考蒋胜龙的话,一边进行记录,忽然一个医护人员快步走过来,说道:“沈刑警……”
“嗯!”沈刑警的思路被打断,神情有点不悦,稍微不耐烦地说,“什么事啊?”
“那女子已经死亡……”
沈刑警皱了皱眉头,接着摆了摆手,示意那救护人员走开,别再打扰他。
几秒后,他从思索中回过神来,向蒋胜龙瞟了一眼,冷冷地说:“你,跟我回公安局录一份详细的口供。”
蒋胜龙点了点头,随沈刑警走上了警车。
接下来,经过警方的调查,知道了那出事的女子叫江诗颖,二十六岁,是一家广告公司的文员。
而鉴证人员在对出事现场进行了详细分析后,得出了如下结果:现场所有情况都跟蒋胜龙的口供完全吻合。
另外,蒋胜龙的确没有喝酒,也没有超速。他把江诗颖撞死,完全是因为江诗颖不遵守交通规则,自己跑出马路。警方初步断定这是一宗交通意外,蒋胜龙不需要承担任何法律责任。
因此,当天清晨七点多的时候,沈刑警便让蒋胜龙离开了公安局。
2
三天后。
12月16日。清晨。
在L市某住宅区的一个单位里,传出了一阵恶臭。附近的住户因此报警。不一会警察到场。带队的刑螯叫郑天威。他四十岁左右,个子不高,身材有点肥胖。
他带队来到那间传出恶臭的住宅单位前,破门而入,发现里面有一具男性尸体横躺在大厅中央。经过调查,死者叫潘振畅,二十九岁,无业,独居。他的死亡时间是三天前(即12月13日)的凌晨三点到五点之间。死亡原因是颈部受到压迫而窒息死亡,根据其喉咙上的勒痕,警方推断凶器是一根绳索。
经过进一步调查,警方发现潘振畅是一个标准的宅男,十分厌恶和外界接触。他每日在家上网、玩游戏、看电影,平时吃饭都是叫外卖的,买东西都是网购的。根据大厦管理员的口供,这潘振畅已经有半年没有外出了,在这半年中,他甚至没有踏出家门半步。
当天下午,郑刑警来到了慕容思炫的家中。
“慕容思炫,有一宗案件,我想跟你共同讨论一下。”郑刑警一见到思炫,就直截了当地说。
思炫神色冰冷,“哦”的一声,随手抓起放在书桌上的一筒果汁软糖,倒出几颗,扔到嘴里,大口大口地咀嚼。
郑刑警深知思炫性格古怪,虽见他漫不经心,却也不以为意,接着说道:“今天上午,我们在一个小型住宅区的某个单位里,发现了一具男尸,死亡时间是三天前的凌晨,死亡原因是被勒毙。”
他说到这里,望了思炫一眼,顿了顿,续道:“听到这里,你或许会认为这宗案件只是一宗平平无奇的谋杀案。其实不然,你听我往下说就知道了。”
郑刑警稍微停顿了一下,深深地吸了口气,接着从口袋里拿出一本蓝色的笔记本,打开其中一页,又说:“近几个月,L市发生了数宗谋杀案,具体的案发日期分别是:6月22日、7月14日、8月24日、9月28日、10月14日和10月18日。这些案件中的死者,有两名工厂工人,有一名自领,有一名私有企业的老板,有一名待业者,还有一名大学生。这六名死者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都是被勒死的。别以为这是巧合!根据我们的尸检报告,六名死者的脖子上,都残留着相同的纤维。换句话说,六名死者是被同一根绳索勒死的!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面对郑刑警的这个近乎白痴的问题,思炫根本不屑回答。
郑刑警舔了舔嘴唇,自己回答自己的问题:“这意味着杀害这六个人的凶手,是同一个人!这是一宗连环谋杀案!”
郑刑警说到这里,神情有点沉重,他咽了口唾沫,接着又说:“还有在前天被杀的潘振畅,他的脖子上也残留着相同的纤维,他也是被那根绳子勒死的,他也是死于那个连环杀手的手下的!”
他咬了咬牙,深深地吸了口气,又说:“最令我们警方费解的是,这七个死者,除了都是被勒死的以外,根本没有任何共同点!他们的职业不同,性别有男有女,性格不同,社会背景也不同!如此一来,凶手杀害他们的动机到底是什么?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呀!”
思炫听到这里,蹲着身子,咬了咬自己左手的大拇指,慢悠悠地说:“没有动机?”
他顿了顿,问道:“死者的尸体上有被暴力折磨的痕迹吗?”
“没有,”郑刑警摇了摇头,嘟是被直接勒死的,简单干脆。根据解剖显示,死者也没有遭受被禁锢等精神折磨。”
思炫淡淡地说:“如此看来,凶手并非心理变态者或精神失常者,也就是说,他(她)杀人是有动机的,只是这动机十分隐蔽,我们暂时无法看到。”
“嗯,”郑刑警点了点头,“之前也发生过连环谋杀案,我们警方根据连环杀手的‘变态程度’,把连环杀手分成了十一类,分别是:开膛手、食人者、恋尸者、恋童者、性掠夺者、嗜杀狂、黑寡妇、蓝胡子、死亡天使、堕落天使和模仿者。然而经过分析,现在这凶手,却不属于这十一类连环杀手的任何一类!”
郑刑警拿起思炫放在床上的果汁软糖,吃下两颗,接着又说:“从时间上看,这凶手杀人的时间似乎毫无规律,六月、七月、八月和九月各杀了一个,十月杀了两个,十一月没有杀,十二月到目前为止,又杀了一个:而从地域上来看,所有死者都是居住在L市的,并且集中在L市的城区,因此我们推断凶手极有可能也是居住在L市城区的!”
思炫望了郑刑警一眼,一手把他手上的那筒果汁软糖拿过来,倒出几颗,扔到嘴里,咀嚼了几下,才慢条斯理地说道:“一般的连环杀手,为了满足自身欲望,会逐渐加快杀人的频率,但这个凶手却没有这样的趋势,所以我更加确信这凶手杀人是有理由的,他(她)是根据目标人物的某种行为,来判断是否要把他(她)置之死地。而目标人物的这种行为,是偶然发生的,并且偶然被凶手看见。所以凶手杀人的周期,没有固定规律。”
郑刑警一边听一边点头:“你的分析合情合理,可是这些死者到底做出了怎样的行为,会令凶手对他们痛下杀手呢?”
“这些死者生前,有遇到过不寻常的事吗?”思炫望着天花板,淡淡地问。
郑刑警清了清嗓子,说道:“嗯,有一个死者曾经遇到过一起交通事故。那名死者叫费敏,二十八岁,是一间制衣厂的工人。她是在6月22日晚上被杀死的,她是这宗连环谋杀案中的第一个死者。早在五月份的时候,有一天晚上,她踏着电动车下班,经过交通灯的时候,她闯红灯了,刚好当时有一名女子开着小车经过,那女子为了躲避费敏,急转方向盘,结果跟一台货车迎面相撞,那文子因此受了重伤,送到医院抢救无效,重伤身亡。”
思炫听到这里皱了皱眉,但却没有说话,似乎在思索着一些什么。
隔了好一会,他才回过神来,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烟盒,把烟盒的盖子打开,向下摇了两下,霎时间十多颗五彩缤纷的水果硬糖从烟盒里被倒出来,散落在床上。思炫捡起其中一颗柠檬味的水果糖,放到嘴里,舔了舔嘴唇,才说道:“在10月11日下午,于慈爱五路上,发生了一起五车连环相撞的交通事故。当时报纸说,是因为一个路人闯红灯,忽然跑过人行道,马路上的车辆为了躲避他,才引发交通事故的。而在我们这宗连环谋杀案中,有一名死者是死于10月14日的。你可以调查一下这名死者跟当时引发交通事故的路人,是否有关系。”
“嗯。”郑刑警用力地点了点头,望了思炫一眼,接着说,“慕容思炫,对于这宗案件,你已经有头绪了?”
思炫没有回答郑刑警,从床上又挑出一颗苹果昧的水果糖,放到嘴里,缓缓地说道:“另外,调查一下三天前被杀的潘振畅的背景,看看他跟家人的关系如何,还有看一下他是否有购买意外保险。”
“为什么要调查这些?”郑刑警迷惑道。
思炫还是没有回答,微微地抬起头,望了郑刑警一眼,慢慢地说:“今天就聊到这里吧。走吧,我们喝下午茶去,你请客。”
3
一天后。
12月17日。下午。
沈刑警来到蒋胜龙的家门前,一边大力地拍打着蒋胜龙家的大门,一边朝屋里叫道:“蒋胜龙!我是沈傲天刑警!你开门,我有些事情要问你!”
好几分钟后,蒋胜龙才把大门打开。沈刑警一看,只见蒋胜龙脸色苍白、满额汗珠,脸上的神情交织着恐惧、彷徨和迷惘,十分复杂。
“有、有什么事吗?沈刑警。”蒋胜龙颤抖着声音问道。
“你跟我回局里一趟,我有些事情要跟你好好聊聊。”沈刑警直接地说。
“嗯。”蒋胜龙点了点头,乖乖地跟着沈刑警离开。
不一会,沈刑警把蒋胜龙带回公安局,来到一个问讯室中。沈刑警让蒋胜龙坐下后,没有问他任何问题,而是一边把电视机打开,一边对蒋胜龙说道:“先让你看一段录像。”
接着,在电视画面中,出现了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男子,他正坐在公安局的另一个问讯室中,沈刑警则坐在他的对面。
“我叫申忠荣,”电视里那男子向沈刑警说道,“在一家广告公司里当销售代表。上个月,我跟我们公司的一个叫江诗颖的女同事上床了。没想到,江诗颖是早有预谋的,那晚她趁我入睡后,用手机拍下了我跟她一起躺在床上的艳照。这以后,她常常以那些照片威胁我,要我跟我女朋友分手,跟她在一起。我为此烦恼不堪。”
那申忠荣说到这里,顿了顿,望了沈刑警一眼,接着又说:“在四天前,即12月13日的那天,凌晨时分,江诗颖约我到城南公路的路边进行谈判。在谈判中,她要求我跟我女朋友分手。我说我很爱我的女朋友,不可能跟她分手。于是谈判破裂,江诗颖说要把我跟她上床的照片寄给我女朋友,大家一拍两散。我急了,想把照片抢过来。她见我动粗,朝马路逃跑。我一手把照片抓住,却把照片撕破了,只抢到半张。不过那也足够了,因为我抢到的那半张,刚好是我的样子。
“与此同时,江诗颖拿着半张照片冲出了马路。这时候,一台银色的奔驰疾驰而过,马上要跟江诗颖相撞了。当时,我清楚地看到那台奔驰已经减慢了速度,准备停下来,而江诗颖也停住了脚步,不再奔跑。忽然间,那奔驰迅速地加速,‘砰’的一声,把江诗颖撞飞了。这一撞非常猛烈,奔驰上的车头灯瞬间被撞得粉碎了!”
“江诗颖被撞飞以后,躺在奔驰前方,折腾了几下。奔驰里的司机望着江诗颖,愣了几秒,竟然再次踩下油门,让汽车迅速启动,从江诗颖的身上狠狠地辗了过去!辗过了江诗颖的身体后,那司机才踩下制动器,让汽车停下来。此时,江诗颖已经一动也不会动了。”
“那司机明明可以让车停下来,可是他反而加速,把江诗颖撞飞,江诗颖被撞倒后,那司机竟然还驾驶着汽车从她身上辗过去!是的,这根本不是一宗交通意外,这简直是一宗谋杀案!那司机并非失误撞死江诗颖的,他是故意杀害!他是一个残忍冷酷的杀人凶手!”
蒋胜龙看到这里,面容已完全扭曲了。他狠狠地咬着牙,紧紧地盯着电视机,一言不发。
电视里的申忠荣接着说道:“当时我吓得呆了,马上在路边躲起来,窥视那司机的举动。只见那司机走下车,来到江诗颖跟前,看了看她,然后打电话报警。不一会,警车和救护车都来了,我看到你把那个司机带走了。”
沈刑警轻轻地“哼”了一声,大声问道:“为什么你到现在才把这件事告诉我们?”
“我害怕呀!”申忠荣哭丧着脸说,“一来,我看到一个凶手杀人的过程,我怕如果凶手知道我是目击证人,会杀我灭口:二来,我怕我跟江诗颖上床的事被我女朋友知道,反正江诗颖已经挂了,死无对证,我再也不用受她的威胁,我又何必出来为她作证?三来,江诗颖手中的那半张照片上有我的指纹,我怕你们怀疑我是杀她的凶手,所以案发以后,就在朋友家躲了起来。”
沈刑警瞪了他一眼,厉声问道:“那现在你又为什么来把这件事告诉我们?”
申忠荣喘了几口气,差点要哭出来了:“因为我已经连续两晚在做噩梦了。我梦见江诗颖回来找我,她满头鲜血,五官变形,掐住我的脖子,用凄厉的声音对我说:‘申忠荣,我死得那么惨,你为什么不帮我申冤?你明明知道我是被杀死的,为什么不出来帮我指证凶手?我现在怨气难消,无法投胎。如果你不帮我,我就一直缠绕着你。’后来我不用入睡,只要一闭上眼睛,就看见她那恐怖的样子,脑海中就回荡着她那凄惨的声音。我快被她逼疯了!”
沈刑警冷笑一声:“活该!”
申忠荣长长地吁了口气,接着又说:“最后,我终于决定了,我要把当晚所看到的情形,都告诉警察,协助警察把凶手逮捕归案,让江诗颖心安理得地投胎去,别再来缠绕着我了。”
录像到此为止。沈刑警关掉电视,走到蒋胜龙跟前,冷冷地问:“蒋胜龙,现在你还有什么要说?”
“我……”蒋胜龙吞了口口水,似乎还想进行最后的挣扎,“这个人在说谎。这只是一宗交通意外。你们说我杀人,那么,动机呢?我根本不认识那个江诗颖,为什么要杀死她?”
“动机我还在调查当中。”沈刑警说到这里,向蒋胜龙瞪了一眼,“该不会是你也跟她上床了,她也对你进行勒索吧?不管怎样,你已经无路可走了,认罪吧!”
蒋胜龙深深地吸了口气,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低下了头,再也不说一句话。
这时候,一名女刑警走进了问讯室,向沈刑警说道:“沈刑警,郑刑警说有事找你,他现在就在门外。”
4
一个多小时前。
慕容思炫和郑刑警站在一个住宅区的某个单位的大门前方。郑刑警向思炫望了一眼,吸了口气,按下了大门旁边的门铃。几秒后,大门打开了,来开门的是一个四十多岁、身材稍微有点肥胖的中年男人。
“请问你们是……”男人向思炫和郑刑警望了一眼,露出了迷惑的表情。
郑刑警出示刑警证件:“你好,我是L市的刑警郑天威,有些事情,我们想跟你聊聊,请开门。”
那男人听到郑刑警表明身份,霎时间,脸色一变,面容微微地扭曲了。但他很快就冷静下来,吞了口唾沫,微微一笑:“好啊,请进来吧。”
三人在大厅坐了下来。男人轻轻咳嗽了两声,向郑刑瞽问道:“警察同志,请问我有什么能帮助你们的昵?”
郑刑警没有回答,向思炫望了一眼。思炫轻轻地扭动了一下脖子,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天蓝色的铁盒,倒出两颗薄荷糖,一边咀嚼,一边慢悠悠地说:“近几个月,L市发生了六宗谋杀案,六名死者都是被勒死的,根据警方的推断,六名死者死于同一个凶手手下。在此我们暂称那凶手为X吧。X为什么要杀死六名职业、性格和社会背景都不同,看上去根本没有任何共同点的人呢?”
男人耐心地听着思炫的叙述,听到这里的时候,眉头紧锁,轻轻地咬着下唇。而郑刑警则认真聆听,神色凝重。
思炫舔了舔嘴唇,接着又说:“事实上,这六名死者并非没有任何共同点,只是他们之间所存在的共同点,并非显而易见。共同点就是,他们都曾经违反过交通规则!”
思炫继续道:“这六名死者生前,有的曾经骑电动车间红灯,引发了交通事故,有的曾经开着小车,逆道而行,横冲直撞,还有的突然跑出马路,引起数车连环相撞。总之,他们都曾经违反过交通规则。
“这就是X要杀害他们的原因!可是,X为什么要杀死违反过交通规则的人呢?我们从头说起吧。在今年五月份的时候,有一名叫费敏的工厂女工,骑电动车闯红灯,这时马路上一名开着小车的女子为了躲避她,急转方向盘,结果跟一台货车迎头相撞,那女子被送进医院后,抢救无效,重伤死亡。
“那在意外中死亡的女子的丈夫,就是这宗连环谋杀案里的凶手X!他的妻子死去后,他伤心欲绝,同时恨透了那个由于违反交通规则而令自己妻子惨死的工厂女工费敏。于是,X买了一根绳索,等待机会,终于在6月22日那天,把费敏勒死了,为妻子报了仇。
“虽然把妻子害死的费敏已经被杀死了,但X还不解恨。他恨透了那些跟费敏一样,不遵守交通规则的人。他认为,让这些人留在世界上,就会有更多的无辜的人,像自己的妻子那样被害死!他决定要当制裁者,亲手去制裁这些无视交通规则的人!
“接下来,在七月份的时候,X看到了一个人开着小车在公路上逆向行驶,违反了交通规则。于是他暗中记下了那个人的车牌号码,调查到那个人的住宅地址,并在7月14日那天,把那个人也勒死了。他所用的凶器,就是把费敏勒死的那根绳索。
“从此以后,X只要在路上看到违反交通规则的人,就会把他(她)锁定为目标,并在几天之内把目标勒毙。因对方违反交通规则而将其杀死,这真的是一个极为隐秘的动机。没有人会把死者曾经违反过交通规则这事,跟他(她)被杀的动机联系在一起。所以,警方一直对这宗连环谋杀案中凶手的动机,没有丝毫头绪。”
“然而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记得报纸上曾报道过,10月11日下午,在慈爱五路上,由于一名路人闯红灯,而引发了五车连环相撞的交通事故。刚好在10月14日那天有人被杀了,于是我把‘违法交通规则’跟‘杀人动机’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后来经过调查,在10月11日引发交通事故的那个路人,果然就是10月14日被杀死的那个人!”
“接下来,我们以此为突破点,重新调查了其他死者,发现每个死者生前都曾经违反过交通规则!于是,凶手的杀人动机,也就不言而喻了。”
男人听到这里,一张脸已经完全扭曲了,脸上的表情,也彻底地凝固了。而郑刑警则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思炫忽然抬起头,紧紧地盯着男人,用极为冰冷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我的推断跟现实吻合吗?或许知道的人只有你一这宗连环谋杀案的凶手X。”
男人——或许该称呼他为X了——回过神来,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想象力真丰富呀,小侦探。可是,证据呢?你有证据证明我就是这宗连环谋杀案的凶手吗?”
思炫微微地举起右手,看了看手上的黑色钢表,面无表情地说:“十分钟后,就有证据了。”
X显然不明白思炫的话,咬了咬牙,脸上交织着迷惑和不安。
“慕容思炫……”郑刑警轻轻叫了一声,却又停了下来,嘴唇微动,欲言又止,想了好几秒,才接着说,“有个事儿,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你说。”思炫冷冷地说。
“嗯,”郑刑警点了点头,“在四天前,即12月13日凌晨被杀害的潘振畅,根据尸检报告,我们发现他的脖子上也残留着那根勒死了六个人的绳索的纤维,也就是说,潘振畅也是被X杀死的。”
郑刑警说到这里,向X瞪了一眼,目光之中充满愤怒。
思炫不置可否,拿出几颗水果软糖,一颗接一颗地放到嘴里。
郑刑警稍微停顿了几秒,清了清嗓子,又说:“可是,根据尸体解剖显示,潘振畅的死亡时间是12月13日的凌晨三点到五点之间。而他们,你还记得吧,根据我们的调查,X在12月13日的凌晨三点到五点之间,身处距潘振畅的住宅几十公里以外的地方,他具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那么,他到底是如何杀死潘振畅的?”
X听到这里,脸露喜色,向思炫望了一眼,得意地笑了笑:“怎么样,小侦探,我可具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哦。”
思炫瞧也不瞧X一眼,微转脑袋,望了望郑刑警,说道:“X是如何制造不在场证明的呢?我随便说几种方法吧。其一,潘振畅当时在X附近,X杀害他后,事后转移尸体,把他搬回他的住宅里。”
郑刑警摇了摇头:“那是不可能的,根据我们的调查,潘振畅的家就是第一凶案现场。”
思炫没有理会郑刑警的话,自个儿说下去:‘其二,在X和凶案现场之间,有一条只有X自己才知道的隐秘捷径,X通过那捷径,为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
郑刑警轻轻地笑了笑:“那当然也是不可能的。”
“其三,X在凶案现场设置了杀人机关,让潘振畅自动被杀。”思炫没有停下来,接着又说,“其四,潘振畅并非死于12月13日的凌晨三点到五点之间,X通过某种方法,改变了死者的死亡时间。”
郑刑警用力地摇了摇头:“都不可能!”
“不要妄断。”思炫终于用冰冷的语气,打断了郑刑警的话,“譬如说,X设置了杀人机关,这为什么是不可能的昵?最简单的方法,X可以先让潘振畅昏迷,用绳索绕过他的脖子,在他的脚底下放一块冰,然后X离开凶案现场,跑到几十公里以外的地方,为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等冰块融化后,潘振畅就会被自动吊死了。”
郑刑警听到这里,目瞪口呆。
思炫接着说:然后转移尸体,也并非不可能,你们根据调查,推断潘振畅的家为第一凶案现场,可是谁也不知道,那是否X所制造的假象。还有隐藏捷径的方法,难道真的一点可能性也没有?X可以乘坐直升飞机,在极短的时间内,往返几十公里的路程。至于改变死者死亡的时间,也并非绝对不可能,至少,你能百分百地肯定法医没有说谎?”
郑刑警听到这里,脸色微变,额头上的汗水涔涔而下。
“要制造不在场证明,方法实在太多了。”思炫淡淡地说,“在本案件中,如果我是X,我要为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我至少能想到三十种方法!”
郑刑警倒吸了一口凉气,没有说话,满脸不安的神情。而X的表情则十分严肃,望着地面,偶尔偷偷地向思炫瞄上一眼。
“不过,”思炫话锋一转,“根据我的推断,在本案中,以上的不在场证明的手法,都是不成立的。因为,X没有杀害潘振畅的动机。”
“什么?”郑刑警忍不住叫了一声。
思炫咬了咬自己右手的食指,淡淡地说道:“根据调查,死者潘振畅无业,每天在家上网,至少有半年没有离家外出。也就是说,他最后一次外出,是在今年的6月13日之前,当时X还没开始杀人。而在此以后,潘振畅一直没有离家,那他怎么会违反交通规则呢?他既然没有违反交通规则,又怎么会成为X的目标?”
“另一方面,案发的时候,X在离潘振畅家数十公里以外的地方,可是把潘振畅杀死的,的确是X平常用来杀人的绳子。为什么会这样?那是因为,在这宗案件当中,X制造不在场证明的关键是:到凶案现场杀人的,并不是X本人,而是X平时所用的凶器一那根绳子!”
“一来没有杀人动机,二来拥有不在场证明,那么是谁杀死了潘振畅?那个人为什么能拿到X平时用来杀人的绳子?根据我们的调查,潘振畅曾经购买了意外保险,受保人是自己的母亲。如此一来,一切也就不言而喻了。”
“明白吗?杀死潘振畅的凶手,就是潘振畅自己!潘振畅是自杀的!”
郑刑警听到这里,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神情诧异之极。
而X则微微地喘着气,沉默不语。
思炫接着推理:“以下是我的推断:潘振畅是一个极端自卑和内向,甚至是有点自闭的人。他十分厌恶跟外界接触,于是长期待在家里,胡思乱想,终于心理产生了扭曲,认为自己是一个一无是处的人,对不起父母,活着也没用。于是,他想到了死,想以死来终结自己的痛苦。同时,他希望死前,能为父母留下一点什么。所以他就想到了骗取保险金。”
“他或许有留意报纸上的新闻和网上的资讯,得知了近几个月中所发生的几宗谋杀案的情况。他通过自己的分析,推断几宗案件是由同一个人犯下的,而凶手就是那个由于躲避工厂女工而在车祸中死亡的女子的丈夫,即现在被我称为x的人。潘振畅先联系保险经纪到他家,为自己买了一份意外保险,然后在网上跟×联系上了,告知X,自己已经知道了他杀人的事实,如果不想被揭发,就必须跟自己合作。”
“一来合作对X自己也有利,二来X没有其他选择,于是他便跟潘振畅合作。他们要做的事情其实很简单:X把自己杀人用的绳子交给潘振畅,潘振畅在12月13日凌晨三点到五点之间,在家中上吊自杀,而在这段时间,X就开车前往几十公里以外的地方,为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事后,X再返回潘振畅家中,把他的尸体放下去,造成被杀的假象。这些事情完成以后,他们能得到以下效果:一、警方不会怀疑X是连环谋杀案的凶手,因为其中一名死者被杀时,X具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二、警方会认为潘振畅是死于谋杀的,凶手就是那个犯下连环谋杀案的人,潘振畅的父母能得到保险金。对×和潘振畅来说,他们的合作实现了双赢的目的。”
思炫说到这里,轻轻地吁了口气,微微地抬起头,望着天花板怔怔出神。
隔了一会,思炫听到楼下传来了警笛声,他走到窗边,往下一望,喃喃地说:“来了?”
与此同时,郑刑警向X说道:“走吧,跟我回局里去!”
X还没答话,思炫向他说道:“我们走吧,X有新的客人了。”
“什么?”郑刑瞽露出了迷惑的表情,“不逮捕他?”
思炫漫不经心地说:“我们到楼下等吧。”
对于思炫的话,郑刑警完全摸不着头脑。但他知道思炫是一个百分百值得信任的人,于是不再多问,跟着思炫离开了X的家。
他们离开以后,X躺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陷入了深思。
他想起了自己的亡妻,想起了被自己杀死的人,还想起了数天前在公路上的那突如其来而又惊心动魄的一幕!
“我把那些无视交通规则的人通通杀死,让他们无法害人,这样做,到底是对是错?”X问自己,“现在在,我终于要为我所做的事隋承担责任了吗?我终于难逃法律的制裁了吗?那他们昵?那个把我爱妻害死的人,那些不遵守交通规则而导致交通事故发生的人,难道法律就不去制裁他们吗?”
他想到这里,微微地喘着气,脸色苍白,神情中交织着彷徨和迷惘,极为复杂。
这时候,忽然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响了起来。x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只听门外一人大声叫道:“蒋胜龙!我是沈傲天刑警!你开门,我有些事情要问你!”
后记
有一些人,或者醉酒驾驶,或者闯红灯,或者在公路上横冲直撞,又或者在马路中央大摇大摆,他们总以为马路被自己买下了一般,完全无视其他车辆和行人。每次我看到这种人,都会不由自主地想,如果他们遇上了车祸,因此受伤甚至死亡,完全是咎由自取,不值得同情,也怨不得别人。
这些人不遵守交通规则,如果只是关系到自己的生死,那也与人无尤。问题是他们的行为,还会牵涉到其他无辜的人的安危。有多少人,是被醉酒驾驶的司机撞死的?又有多少人,是为了躲避闯红灯的人而遇上车祸的?数不胜数。
于是我有了这篇小说的初始构想。于是我写下了这篇小说。
希望大家从此以后,为己为人,切勿无视规则。因为,“哪管一次做错也都可摧毁这一生”。(文/轩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