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把酒馆屋顶的风向标染成了金黄色,风向标状如公鸡,随着风力不规则的摆动,发出吱吱的声响,仿佛公鸡欢愉的鸣叫声。
突然,一阵劲风袭过,公鸡猛抖一下后骤然停滞,尖尖的喙直指东南。大道旁,风沙弥漫中,一个身披斗篷、蓬头垢面的男人,幽灵般出现在了那里……
这是一家古老的酒馆,老的连名字都没了,人们总是用“老酒馆”来称呼它。小镇上酒馆不少,论门面哪家都不是这老酒馆能比的,但这里的生意却并不清冷,连小镇有名的警探洛奇都是这里的常客。
“今天的风可是够大的。”洛奇坐在柜台前,跟老板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是啊,吹进来不少沙子呢,今晚可有的收拾了。”老板苦笑着回应,同时用抹布又擦了一遍柜台。
“晚上好好犒劳一下店里的伙计,也把他们累的够呛。”洛奇笑着说,看着一个店伙计正在跟客人道歉,因为客人的酒菜里面多了很多沙粒。
“咣当”一声巨响,酒馆的门被风吹开了。屋外的风沙哗的刮了进来,客人们纷纷遮挡自己的酒,老板低声咒骂了一句,又拿起了抹布……
店伙计一边四下道歉一边上前关门,却突然发出咦的一声惊叫,酒馆里的气氛也瞬间变得有些异样,客人们都在窃窃私语,不似刚才那么喧哗热闹了。洛奇放下手里的酒杯,转过身去,看到酒馆里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个人。
门还没关,凛冽的狂风吹进酒馆,打到了这人身上,发出飕飕的声响;由于背风而立,他那宽大的斗篷灌满了风,显得十分臃肿怪异;头发仿佛几个月没理了,飘荡在前面遮住了整张脸,偶尔掀开露出一下眼睛,却是鹰一般的锐利……
酒馆老板呆了几秒钟,终于反应过来这也是一个客人,轻咳一声上前招呼。
“要点什么?”
“酒。”嗓音沙哑而冰冷。
酒至,接过,一饮而尽。
“再来……”
洛奇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从他端酒的手来看,这个人一定是个练家子,因为他虽然看上去又累又饿,但不管老板的酒倒得多满,他都会一滴不落的端在手中,一滴不落的送入喉咙,手出奇的稳。
看到这双手,洛奇突然想起一个人来。那个人的手也很稳,洛奇曾亲眼看他骑着一匹烈马,一手提壶,一手端杯,任凭烈马如何奔跑腾跃,他都稳稳地在马背上自斟自饮,一滴酒都没有洒落。只是那个人却要老的多,而眼前这双手,却是一双年轻人的手。
“咣当!”,酒馆的门再次被刮开,客人们大声咒骂起来。洛奇对老板报以同情的一笑,扭头想再看看这双手时,却发现身边的座位已经空了……
“他走了?”老板惊讶的说。
“走了。”
“什么时候走的?”
“我也没看清。”
“啊……他酒钱还没付呢”
“算我的吧。”洛奇把钱递过去
“那怎么好意思呢?”嘴上这么说,却已伸手接过。
马宅
小镇虽小,却也不乏有钱人,其中马宝是最有钱的一个,马宅也是小镇上最气派的豪宅。近些年,马宝将经营了一辈子的烟草生意逐步移交给了儿子打理,自己落个清闲。
这天清早,马宝醒来发现枕头旁多了一封信函,信上写道:今夜亥时,某将亲访贵府,并有礼物奉上,请备好金条两箱,以作回礼。署名是:山岳。
起初,马宝以为是哪个狐朋狗友给自己开的玩笑,根本没当一回事,他甚至不知道亥时具体是什么时辰。不想到了晚上,居然真有人来索取金条……
马宝虽然上了年纪,却没有老年人早睡的习惯。因为对于他来说,晚上才是一天中最忙碌、最充实的时刻。除了陪几个老伙计喝喝小酒、打打麻将、吹吹牛皮。回到卧室,还要拼上老命“对付”那个新近包养的小美人儿,想起那小美人儿的千娇百媚,老家伙骨头都酥了,牛皮也吹得更响了。
“笃笃笃……”敲门声打断了马宝的牛皮,他皱了皱眉头,感到很不悦。他已经吩咐过下面的人,没有要紧的事不要过来打扰,看来自己有必要重新整顿一下家规了。
马宝打开门刚要训话,却一下子噎住了,只见门口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没有。
“奇怪,”马宝心理嘀咕着,“谁这么大胆,敢跟我开这种玩笑?莫非是我那小孙子过来捣蛋?这小家伙,嘿!”
“马老板,”一个低沉冰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吓了马宝一大跳。他嚯的转过身,看到一个面容冷峻的年轻人就坐在自己刚刚的座位上。
“我要的金条准备好了吗?”
“你……你是谁?你什么时候进来的?”马宝的声音有些颤抖。
“就是刚刚,你给我开的门……”
“不可能!”马宝打断他的话,冲门外大声喊:“来人,来人。”
守着喏大的家产,马宝当然有一些保护手段,随着他的一声叫喊,立即有很多打手冒了出来。
接到马宝的指示,打手们涌上去想要轰走此人,却听见“咔嚓咔嚓”几声脆响,冲在最前面的几个打手捂着右臂滚在了地上,一时间嚎声四起。其余人看到这种惨象,吓得再也不敢上前了。
年轻人仍然是一副冷峻的表情,悠然的坐在那里,仿佛不曾动过手一样。他指了指地上哭号的打手说:“礼物已经奉上,请把金条取出来吧”。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马宅上下当然都被惊动了,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又有几个人冲上去想立个头功,但无一例外都是同样的下场。
“马老板,我话说在前面,”年轻人好像有些不耐烦了,“如果你再不取出我要的金条,我就要拿你开刀了。”
马宝擦了擦脑门上的冷汗,颤声说:“你……你就是……山岳?”
“是我。”
“好,”马宝咬了咬牙说,“我给……”
“识时务者为俊杰,马老板果然英明。”这句“夸奖”落在马宝耳朵里,简直气炸了他的肺。
马家果然是财力雄厚,不一会儿就真的提出了两箱金条,看着那个自称叫山岳的人堂而皇之的将金条抱走,马宝的眼睛都快滴出血来了。
“现在怎么办?”一个手下小心翼翼的问。
“快!去警局,找洛奇来……”马宝咆哮着发出命令。
警局
一个多月过去了,老酒馆还是老样子,不多不少的客人,不冷不热的招待,但警探洛奇却好久不来了。
这一个多月,洛奇大部分时间都呆在警局里,甚至连家都很少回。小镇已经好久没出过大案子了,洛奇已经习惯了小镇的平静,对于突如其来的大规模伤人事件,洛奇感到有些措手不及。
小镇上出现了一个名叫山岳的神秘盗匪,他专门找镇上的富商开刀,作案手法极其嚣张。和马宝的遭遇一样,这些富商先是会收到一封信函,信上言明造访的时间和事由。而后,山岳会在约定的时间准时出现,不管那些富商采取何种保护措施,都避免不了破财伤人的结局。警局也曾不止一次派人保护这些富商,但结果却是警员们也一个一个都因右臂折断而住进了医院,医院也忙成了一锅粥,绷带石膏都快不够用了。
右臂折断,成了招惹山岳的招牌下场。
在第三次保护富商的行动中,洛奇见到了山岳,鹰一般锐利的眼神从洛奇脸上划过,洛奇立即认出,他就是那天那个身披斗篷的男人。当然,现在他已经不穿斗篷了,头发胡子也理的很齐整,是个蛮英俊的年轻人。
也就是那一次,洛奇见识了山岳的可怕。在他那儿鬼魅般的身法下,什么枪械武器都变成了废铁;所有冲上去的警员都瞬间被折断右臂,连洛奇这样深悉格斗技巧的人都看不清他的手法。看着队友们一个个像死狗一样被扔在地上,愤怒的洛奇也咆哮着冲了上去……
洛奇是警局的格斗教官,早年曾受过异人指点,搏击之术在小镇首屈一指。此刻愤然出手,果然是威力惊人,山岳冷峻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讶异之色,仿佛发现了什么奇怪的事情。但随着一声冷笑过后,洛奇只感到眼前一花,自己的右臂不知怎么就被牢牢拴住了。洛奇闭上眼,等待那一声“咔嚓”和随之而来的剧痛。不料,自己却被一脚踹飞了。
被摔得七荤八素的洛奇从地上爬起来,甩了甩自己的右臂,发现竟然没有断,不仅惊讶异常。
如今,警局里已经没有了昔日的热闹闲逸,越来越多的警员因伤住进了医院。看着空荡荡的办公大厅,洛奇感到一阵无助。
“头儿,外面有个老家伙说要见您。”
助手的话打断了洛奇的沉思,他揉了揉眼睛,无精打采的说:“又是什么远房亲戚吗?就说我外出执勤去了。”
“额……这次好像不是,他让我捎给您一句话,说什么‘纵饮高歌的时候到了’。”
“什么?”洛奇霍的站起,仿佛发现了什么重大之极的事情,“快,快请进来。不,你待着,我亲自去……”
回忆
八年前的一个晚上,洛奇正在追击一个酒后生事的恶棍,将他逼进了一条巷子里。巷子的另一头走来一老一少,恶棍一边奔逃一边大声呵斥“滚开,滚开……”
老人知趣的闪在一边,可少年却定定的站在巷子中间,不肯挪动。远远地,洛奇看到少年仿佛在向老人请示着什么,老人点头表示同意。
眨眼间,恶棍已经跑到了少年跟前,眼看就要将少年撞飞时,只听恶棍一声惊呼,喏大的身子突然飞了回来,“嘭”的一声重重的摔在地上。
洛奇上前制住恶棍,对少年竖起大拇指说:“好本事,怎么做到的?”
少年得意的说:“这是四两拨千斤,我并没使多大劲,只是把他前冲的力量改变方向而已,是我爷爷教我的。”
洛奇对老人投去敬佩的眼神,老人报以谦和的一笑。
第二天,洛奇来到祖孙俩下榻的旅馆道谢,与老人相谈甚欢。原来,老人的家庭是一个古老的武术世家,家中男丁皆修习一套自成系统的搏击之术,与别派武术的门路颇有不同。因为家族祖训,子孙虽习武术,却不可在外生事。所以,这套家传武术虽妙,却鲜有外人知晓。而近些年来,老人家中人丁零落,能习得此术者,唯他们祖孙二人而已。
在老人逗留小镇的几天里,洛奇从老人那儿学到了许多搏击技巧,这让他终生受用不已。老人也很喜欢洛奇的机灵和刻苦,两人结成了忘年之交。有一次,老人兴致勃发,还表演了一套烈马之上饮酒自斟而滴酒不洒的绝活儿,引来了旅馆上下的一片叫好声……
忆起那段难忘的时光,洛奇发出了一阵畅怀的大笑,笑声回荡在老酒馆里,一个多月以来的晦气一扫而光。
“梁老,那年临走您说过,‘他日有缘再见,再当纵饮高歌’,想不到啊,一直过了八年才把您盼来。”原来老人姓梁,洛奇一直尊称他梁老。
八年过去了,梁老依然是精神矍铄,丝毫不显龙钟之态。但听到洛奇的感慨,梁老慈祥的眼神中突然闪过一丝愧意。
“洛兄弟,我这次来,是来向你赔罪的。”
“什么?赔罪?这怎么敢当?出什么事儿了?”洛奇发出一连串的疑问。
梁老发出一声长叹说:“实不相瞒,小镇上出现的这个断臂伤人的劫匪……是我的徒弟。”
“啊!”洛奇惊得大叫了一声,侍候在旁的酒馆老板被吓得一哆嗦,酒洒了一桌子。
洛奇怎么也想不到,这个让他一筹莫展的山岳,竟然是自己最尊敬的梁老的徒弟。不过这样也就解释通了,为什么山岳对自己的身手表现出讶异,为什么又对自己手下留情,那都是因为自己也曾跟梁老学过武术啊。
“八年前啊,这也要追溯到八年前的小镇之旅。当日你我分别之后,我们祖孙俩就踏上了回家的路。但出了小镇却发现后面有人跟踪,于是我们干脆停下脚步,等待跟踪之人。那是一个落魄的少年,比凡儿(梁老之孙)大上几岁,身上的衣服倒也鲜亮,但却似被人扯破了。他走到我跟前,扑通就跪下了,把头磕在地上说要我收他为徒。
“我问起他的来历,他说他叫岳川,本来家境殷实,但父母意外横死,从此没了依靠。想跟我学点武术,改变自己赢弱的体质,将来好重振家业。我看身世可怜,又是绝佳的根骨,就答应了他。我梁家这些年人丁零落,只有凡儿这一条血脉了。只要岳川答应不将梁家拳外传,传也只传我梁家之人,那么,多一个人修习梁家拳也是好的。没想到啊,这个岳川虽然还是个孩子,却是城府极深,他学习我梁家拳一直是另有目的。
“我梁家拳神妙无方,其中最厉害的一招叫‘摔碑手’,那是一个专门断人右臂的招式。除了手法精妙之外,还需要配以极快的身法,非常难练。但如果练成了,端的是厉害无比。任凭你来多少人,此招一出,必收奇效。这个岳川跟我习武三年之后,就求我教他这招‘摔碑手’。这三年来,他一直很听话,做起事来也很让我心安,我就答应了他。但教之前,我对他言明,这‘摔碑手’对人伤害极大,轻易不可使用,他也满口答应了。
“岳川悟性很高,又肯吃苦,不到一年就掌握了“摔碑手”的基本要领,比凡儿还厉害。说起凡儿,他两年前就外出营生去了。所以最近这两年,一直是我和这岳川朝夕相对……
“八年眨眼就过去了,那天早上,他没有像从前一样过来服侍我,我叫了几声都不见回应。起初,我以为是年轻人贪睡,也没在意,但到他房中一看,竟然已经人去屋空了。从此就没有了他的消息,直到我从报纸上读到了小镇‘断臂伤人’的案子……”
“原来他本名叫岳川,那他为什么要改名叫山岳呢?”听完梁老的回忆,洛奇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以他张扬的作案风格,他应该不怕人们知道他的真名才对啊?”
“我也不知道他的用意,按说他一个父母双亡的人,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呢?除非……”梁老的思维也非常缜密。
“除非他的父母没死,他不想连累他们,所以才改用假名作案。”洛奇接过梁老的话,并继续分析,“另外,那么多大城市他不去,却千里迢迢回到小镇,莫非他的父母就在这小镇上?”
“说不准,”梁老沉思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他的下一个目标是谁?”
“是镇上的‘皮革大王’贾大成,今天早上收到的信函,说今晚亥时去收取一箱金条外加两件貂皮大衣。”洛奇回答。
“好,带我过去,既然我来了,就不能让他再作恶下去。”
师徒
自从早上醒来,贾大成在枕边看到那张信函,贾家上下就被这恐惧的阴影笼罩了一整天……
和其他遭此厄运的富商们一样,贾大成首先想到的是在宅子里多布置一些人手,但大家一听说是要跟山岳作对,都纷纷推说家里有事,不是请假就是辞职。这下可把贾大成给气坏了,他立马拿出这些年谈生意的本事,对手下们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历数古代义士誓死报恩的典故,连劝慰带训斥,恩威并施,把胸中的那点墨水一次性透支完了,终于收到了奇效。手下们停止了抱怨,表示愿意留守贾宅,和贾大成共进退。幸好这山岳只是伤人右臂,却未曾有过杀人的记录。否则,任凭贾大成说破嘴皮,恐怕也没人敢留下来。
准备是一方面,但贾大成知道自己的斤两。那么多富商用尽各种办法想要逃过这一劫,结果都没有成功。他贾大成也没有三头六臂,如何敢与这横行小镇的煞神对抗。所以另一方面,他也暗自备好了山岳想要索取的财物。因为他知道,所有的防御手段也只是做做样子,撑撑面子罢了,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但现在状况又有所不同了,晚上八点多时,警探洛奇过来了,随他一起的还有一个看上去蛮神气的老头。听洛奇介绍,这个瘦巴巴的老头竟然是山岳的师父,而且那家伙也不叫山岳,而是叫岳川。
要说眼前这个干瘦的老头能斗得过这一个多月以来横行小镇的传奇盗匪,他贾大成是一万个不相信。但看到洛奇警探信心满满的样子和他对老头毕恭毕敬的态度,贾大成感到了少许安慰。也许这老头就是书上写的那种武林高手,年纪越大功力越深,一掌能拍出一个冲击波的那种;抑或是《西游记》里面妖怪们的后台老板,只要出一个法宝,妖怪立马束手就擒。
“这小子是个练武的好材料,八年来已经尽得我梁家拳的精髓,所欠的只是火候而已。我年纪大了,要挡下他不难,但要生擒活捉却是不易。所以还要调派一些人手守在外面,等我发出信号,就冲进来合力将他制服。”梁老简短的发出指示。
“这个交给我来办。”洛奇对贾大成交代了几句就匆匆出去了。
九点到了,贾家客厅里气派的大钟表想起了整点报时的钟声。在钟声敲响第八下的时候,贾大成还在和坐在椅子上的梁老寒暄着,但第九下钟声刚过,对面的梁老就不见了。
院子当中,伫立着师徒二人。岳川还是那副冷峻的样子,面对忽然出现的梁老,他竟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
“师父,您老人家终于来了。”岳川淡淡的说。
“是啊,我来了。”梁老的声音透出一股凄凉。
“师父远来,做徒儿的未能迎接,真是惭愧。”虽这么说,脸上却哪有一丝惭愧的样子。
梁老叹了一口气说:“岳川,听我老头子劝一句,趁现在未伤人命,赶快收手吧。”
岳川也学梁老般叹了口气说:“停不下来了,我已经玩儿上瘾了。况且,我只是想过回以前的日子。这些奸商的钱都是尔虞我诈不择手段赚来的黑心钱,我向他们讨点也算是行侠仗义了。”
“好个行侠仗义,”梁老的声音变得寒气迫人,“你真要逼我出手吗?”
“师父指教,徒儿我的荣幸之至。”岳川懒洋洋的说,“不过,师父学究天人,一定听过‘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句话吧?”
“哼”梁老冷冷的说,“听过,也见识过。但要说这‘摔碑手’,你就是再练五年,也强不过我。”
岳川又叹了一口气说:“师父,你老了……”
大门之外,洛奇领着一队警员严阵以待。他一边等待梁老的信号,一边听身边的警员汇报医院的伤员状况报告。这种报告本来是毫无新意的,无非是又多了几个右臂折断的倒霉蛋而已,但报告的最后一句却让洛奇愣了神。
“根据医院的统计,绝大多数伤员都是右臂肘关节折断。但在最近的病例中,也有几名伤员是左臂折断,甚至有一个最严重的伤员是左右臂都被折断……”
“不好!”洛奇大叫一声,顾不得等什么信号,率领警员破门而入冲进了贾家大院。
院子里,岳川气喘吁吁的靠在一座假山旁,右臂软软的搭在身上,显然已被折断。旁边地上,梁老的身体横卧在那里。
洛奇赶紧扑上前去想要扶起梁老,却发现他的身子软的像面条一样。洛奇四下一摸,不禁悲从中来。原来,梁老不光是右臂被折断,左臂、双腿甚至肋骨都被断成了好几截……
好残忍的手法!
洛奇目眦欲裂,暴喝一声:“拿下他!”
愤怒的警员们一拥而上,和岳川展开剧斗。岳川虽受了重伤,却仍是身法快捷,招数狠辣。他在人群中左冲右突,无人能制。混战中,仍然不时有警员倒下。
梁老受伤极重,眼见救不活了。洛奇看他口中喃喃有声,连忙俯身去细听。梁老用他最后的一点气力,说出了四个字:“西山……梁凡……”
救星
那一场惨烈的搏斗最终也没能留下岳川,他临走时的样子虽然有些狼狈,却仍比地上哀嚎的警员们体面的多。
洛奇的左臂断了,岳川既然对梁老下那样的狠手,当然也就没必要对洛奇顾念那点儿同门之谊了。但洛奇坚持不肯住院,他在医院做了紧急处理之后就离开了。
洛奇离开了医院,也离开了小镇,这一走就是好几天。谁也不知道洛奇那几天去了哪里,他回来后也没有对任何人说出自己的去向。他只是宣布了这样一个消息:在今后的三个月里,小镇将是安全的,三个月后,岳川卷土重来之时,就会有救星出现将其制服。
小镇的居民不怎么相信洛奇的话,连岳川的师父都落得那般下场,哪还会有什么救星会出现。然而贾宅一战后,岳川果然消停了一阵子,像突然从小镇蒸发了一样。但他带给小镇的恐惧却依然持续着,小镇的富商们每天醒来仍会紧张的看看床头,翻翻枕头,看是不是会有恐怖的信函出现。
三月后的一天,洛奇坐在老酒馆里独自喝着闷酒。这段时间里,老酒馆有了一些变化。那几个坐上去吱吱乱响的破凳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套崭新舒适的靠背软椅;酒馆的墙壁重新粉刷了一遍,变得雪白锃亮;酒馆的门面也焕然一新,一幅《醉卧老酒》的匾额高高悬挂。虽然老板还是像以前一样天天哭穷,但谁都看得出这老家伙肯定发了一笔横财。
洛奇今天却没心思跟老板开玩笑,他专注的望着门口,还不时的看看手表,脸上露出焦急的神色。
酒馆里客人不少,而最显眼的莫过于那个靠窗而坐的大胖子,他一个人占着一张桌子,正旁若无人的伏案大嚼,那肥硕的身子仿佛比桌子还大。洛奇瞟了他几眼,有点可怜那个被压得变形的椅子。
突然,洛奇以为是自己的幻觉,那胖子好像对自己招了招手。洛奇相信,如果自己有一位如此“显眼”的朋友,是一定没有理由忘记的。所以,他断定是自己眼花了。
但是……
“嗨,洛奇警官。”这次胖子不光是招了招手。
“你……认识我?”洛奇惊异不定,在全酒馆人的注视下,坐到了胖子对面。
“当然了,三个月前你找过我,我是梁凡。”胖子瓮声瓮气的说,同时用力撕咬着一个鸡腿。
“什么?你……是你。天啊,你怎么变成这样?”洛奇惊得语无伦次,他努力想从那张肥脸上寻找三个月前梁凡的影子。
“没办法,闹了场病,那个天杀的庸医给我用了大量激素药,搞得我现在一天比一天胖。”梁凡一边说着一边疯狂往嘴里塞着食物。
原来,三个月前洛奇离开小镇就是去了西山。根据梁老死前留下的信息,洛奇相信,梁老的孙子梁凡就是制止岳川的唯一希望。功夫不负有心人,虽然经历了一番周折,洛奇终于找到了他。
听到爷爷的死讯,梁凡悲痛不已。但平静下来之后,梁凡告诉洛奇,既然爷爷都被岳川击败,那他也不是岳川的对手,不过他一定要为爷爷报仇,让洛奇给他三个月准备时间。而在这段时间里,梁凡断定岳川不会再出手作案。因为,岳川是个非常谨慎的人,他一定会等自己的右臂完全康复后再卷土重来。
两人约定了三个月后的见面时间和地点,洛奇就回到了小镇。不想到了见面之期,梁凡竟然会变成这副样子。
“那你现在……这样,有办法对付他吗?”面对这样的梁凡,岳川一时不知该如何措辞。
“哎……”梁凡叹了口气说,“不管怎样,我都要向他挑战,不能让爷爷就这样白死。”
洛奇也叹了口气,两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对决
还是贾宅,上次贾大成逃过一劫,事后他一直惊魂不定。在那一战中,虽然岳川是最后的赢家,但他走时却没有取走他想要的东西。贾大成知道,如果岳川复出,第一个找上的肯定还是自己。从哪儿跌倒就从哪儿爬起来,贾大成理解,所以,他这三个月过的比谁都煎熬。
该来的总会来,收到枕边信函的贾大成赶紧派人通知了洛奇。派去的人回来后说了件很奇怪的事:警局里有个大胖子,正在没完没了的狂吃,好像是洛奇找来的帮手。
“胖子?”贾大成愣了愣神,“洛奇这家伙在搞什么?找个胖子有什么用?肉多抗揍吗?”
然而,贾大成很快就见到了那个胖子。晚上,贾家刚要开饭,洛奇就领着那个胖子出现了。胖子一进来就毫不客气的坐到饭桌上伏案大嚼起来,洛奇在旁尴尬的笑着。
这一顿,贾家上下都没有吃饱。一是因为一会儿将要来临的祸事,让大家食不下咽;二是桌上的饭菜大多都装进了那个胖子的肚里,他仿佛在吃这辈子最后一顿饭一样,吃的昏天暗地。
岳川来了,他还是那么神出鬼没,悄无声息的就出现在了屋子里。他还和三个月前一样,冷峻的表情,锐利的眼神。到屋子里后就没看过别人,只是冷冷的盯着梁凡,像是在看一件死物。梁凡站起来,打算开口说话,一张嘴却打出一个饱嗝。
“师弟,”岳川冷冷的打了声招呼,“我劝你还是走吧。”
“你杀了爷爷,欺师灭祖,我一定要为他报仇。”梁凡向前几步,眼睛好像冒出了火焰。
“其实,和师父比起来,我更加忌惮你。”岳川望向窗外,仿佛陷入了回忆之中。“你虽然比我小,却比我聪明的多。很多次我在师父面前搞小动作,能瞒过师父,却都瞒不过你。你的功夫也是一学就会,而我却需要勤修苦练很久才行……”
“既然如此,那就不要让我出手了,你跟我去师父坟前赔罪吧。”梁凡大声说。
“哈哈哈……”岳川发出一阵嘲讽的大笑,“我说我忌惮你,那早就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你那靠小聪明学成的功夫,怎么会是我的对手。而且,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去演猪八戒都不用化妆了,你现在能把我怎么样?”
梁凡气的浑身发抖,他怒吼一声扑了过去。别看他胖的像个圆桌一样,但这一扑之势确是迅捷无伦。岳川一声冷哼,也没见他如何闪避,梁凡这一扑居然落空了。
这梁凡也是了得,猛的一个旋身,挥拳向后击出,准确的击向岳川的胸口。岳川伸手格开这一拳,右手撮成刀状,劈向梁凡后颈。梁凡连忙缩头闪避,同时用肘迎击。
两人你来我往,越打越快,渐渐的旁人已经看不清他们的招式了,但每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这一战是他们最后的希望。洛奇率领警员们把他们两个围成一圈,准备在必要的时候冲上去合力擒拿岳川。
突然,两声闷响过后,搏斗中的两个人静止不动了。众人凝神看去,只见梁凡那两只肥硕的胳膊被岳川抓在手中,扭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形状。梁凡大口的喘着粗气,仿佛站不稳了;岳川则气定神闲,像没事儿人一样。梁凡败了!
“别过来!”看到洛奇等人想要冲上去,梁凡大叫了一声,“没有用的,而且,我和他还没完。”
岳川狂笑数声说:“师弟,真有你的。肥成这样还能保持如此身手,真是难得啊。”
“原来你已经练成了左右‘双摔碑手’,怪不得师父会败给你。我梁家拳被你这种败类学成,真是耻辱。废话少说,今天你若不杀我,日后你必会后悔。”梁凡恨声说,同时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岳川。
“我是个怕麻烦的人,最不希望的就是有个像师弟这么聪明的人天天惦记着我,索性今天就给师弟一个痛快吧。”说完,岳川双手齐出,一招“双峰贯耳”击向梁凡太阳穴。
这一瞬间,岳川有一种解脱的感觉,他所忌惮的两个人,终于都死在了自己手上,从此再没有什么可顾虑了。
然而,同样是在那一瞬间,岳川发现梁凡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扭曲,眼神里仿佛有了一丝笑意。岳川突然感到一阵心慌,他很熟悉梁凡的这种眼神。同门学艺期间,每次岳川搞小动作被梁凡识破时,他都会是这种眼神。
华丽的逆转也在那一瞬间爆发,梁凡肥硕的肚子突然破开,一双灵活的手激射而出,迎上了岳川的这招“双峰贯耳”。两声脆响之后,局面立时不同了。
岳川呆呆的站在地上,双臂如面条一般垂下。而梁凡却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脱下了一层厚厚的“皮囊”,并把一整张“脸皮”撕下。刚才的“胖子”不见了,站在众人面前的,是一个丰神俊朗、气质清逸的年轻人,正是洛奇三个月前看到的样子。
“好精致的道具,好灵巧的手,好可怕的人。”岳川一口气说了三声好。
是啊,可以在皮囊里面进行操控的假肢,居然像真肢一样灵活。能做出这种东西的手,岂非灵巧之极;而拥有这双手的人,又岂非可怕之极?
“我向来懒惰,练功不如你勤奋,硬拼的话我并无胜你的把握。”梁凡说。
“师弟谦虚了,刚才的那招‘双摔碑手’,火候在我之上。”岳川悠悠的说。
洛奇取出一条铁链,对岳川说:“这是特制的铁链,即使是你,也休想挣开它。”
“你想用那种东西锁住我?”岳川发出一声讽刺的怪笑,“你不妨试试看。”
洛奇一声不吭,他凝神向岳川靠近。虽然岳川已经双臂折断,但洛奇一点也不敢疏忽,猛兽的垂死一击往往都是最惊人的。
然而,岳川仿佛已没有了那股兽性,他忽然笑了,笑的诡异而灿烂,笑的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到心里发毛。
“你们以为这样就制服我了吗?洛警官,谢谢你那天的酒钱,不过你抓不走我,我还有最后一手呢,你瞧。”
说完,岳川抬起右腿,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勾住自己脖颈,“咔”的一声,最后一摸微笑定格在了脸上……
尾声
又是老酒馆,洛奇和梁凡相对而坐,酒馆老板殷勤的招待着他们。岳川事件已了,小镇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但洛奇却没有从这件事中解脱出来,关于这个案子,他心里还有几点疑问。
“老板,最近生意可好。”洛奇突然调侃起了酒馆老板。
“啊?还好,托二位的福。”酒馆老板仿佛有些精神恍惚,被洛奇的突然发问吓了一跳。
“好像每次我和朋友来喝酒,都是老板亲自下来招待,这怎么敢当啊。”洛奇说。
“洛警官怎么学会跟我客气了,你来那是给我面子,况且二位为咱们小镇除了一大害,我能为二位斟酒,那是我的荣幸。”
“一大害?老板你也觉得他是一大害吗?”在那一瞬间,洛奇察觉到酒馆老板的脸上闪过一丝悲伤。
“当然,虽然他只抢富商的钱,但人心不足蛇吞象,指不定哪天他就会抢老百姓的钱,抢到我头上来,这种坏人当然要除之而后快。”老板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
“哦,”洛奇突然放下酒杯,紧紧盯着老板的眼睛,“这么说,他不是你的儿子?”
咣啷!老板的酒壶摔在地上,碎了一地。
“什么,洛警官别开玩笑。我老头子孤零零一辈子,哪有什么儿子啊。”边说边招呼伙计收拾地上的残片
“人都是有过去的。”看着地上摔碎的酒壶,一直未出声的梁凡插了一句。
“老板也姓岳?”不等老板反驳,洛奇紧接着问。
“是,你该不会就因为这个怀疑我吧?这镇上姓岳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当然不会,岳姓在小镇是个很平常的姓氏。不过自从岳川事件以来,好像只有老板你过的越来越好。酒馆的招牌挺气派啊,这椅子也不错,靠背很舒服。”
“我经营这家酒馆这么多年了,当然也有些积蓄……”岳老板的脸涨得通红。
“多少年?”洛奇打断了岳老板的话。
“这个……我记不太清了……好像有十年了吧。”岳老板含糊其辞的说。
“八年。”洛奇纠正他,“我替你查过了,八年前岳老板接手这家酒馆,而那一年,恰好和岳川遇见梁老祖孙是同一年。”
“那也不能证明什么,巧合罢了。”岳老板的手有些哆嗦,不知是气愤还是紧张。
这些细节都没有逃过洛奇的眼睛,他接着说:“据贾大成回忆,当日岳川看到梁老出现,竟然一点也不惊讶。而之前,我和梁老恰好是在这老酒馆里商议的如何制止岳川。”
“他应该早就知道他师父会来找他的”岳老板喃喃的说。
“那天梁老告诉我岳川是他徒弟时,我记得老板你好像吓了一跳吧,酒壶都洒了。”
“我是被你吓了一跳,你那时突然惊叫了一声。”
“三个月后,这位梁凡出现在老酒馆。他的体态样貌都与之前大相径庭,连三个月之前见过他的我都愣了半天没认出来,而岳川,竟一眼就认出了这位两年不见的师弟。”
“这……也许他……也许确实有人告了密,但那天酒馆里那么多人,他们都有嫌疑……”岳老板的声音越来越虚弱。
“其实,”洛奇最后说,“刚才这些都算不上什么有力的证据,真正让我想通的,是岳川临死前对我说的一句话。”
“什么话?”
“他说,‘谢谢你的酒钱……’。”
说到这里,岳老板的脸色突然变得十分难看
“你明白了?”
“我明白了。”
是的,他明白了,岳川的第一次出现,就是在这老酒馆里,当时是洛奇替他付了酒钱,这应该是只有洛奇和岳老板两个人才知道的事。
岳川事件终于落下了帷幕,梁凡却没有马上离开,他在小镇待了半个多月,住的还是当年的那家旅馆。此间,洛奇也还像当年一样每天往那里跑,两人经常在院子里比划拳脚。
从那以后,小镇的治安就变得格外的好,甚至很多横行多年的罪犯都纷纷落入法网。据说,那些负隅顽抗的罪犯,在被捕时都断了右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