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马恩医生的私人秘书来到办公室前,礼貌地敲了敲门,“医生,有位叫温衍玲的女士坚持要见您。”
“有预约吗?”
“没有。”
马恩看了看表,“告诉她现在已经过了工作时间。这还需要我教你吗?”
“我都说了,但她就是不走。她说今天非见到您不可!”年轻的女助理皱了皱眉。“她说必须马上向您咨询,她一直哀求我——我根本无法拒绝。”
马恩转动着桌上的一支圆珠笔,问:“她是不是表现得有些神经质?”
女助理摇着头说:“不,医生。她衣着讲究,言谈举止也很得体,只是显得有些焦躁。”
马恩医生用手指敲打着桌面,过了一会儿,他说:“好吧,让我听听她到底有什么着急的事。请那位女士进来。”
女助理点点头。很快,她陪同这位来访者走进办公室,然后退了出去,关上门。
女士看上去三十多岁,穿着一身高档的轻质毛料套装,身材苗条,气质高雅。
温衍玲在对面的皮椅上坐了下来,充满歉意地说:“马恩医生,很是抱歉。我没和您预约却坚持要见您,真是非常失礼。可是,我必须要见您。”
“没关系。”马恩报以职业微笑。“我知道,您一定有十分紧要的原因。”
“是的,确实如此。”温衍玲无奈的神情中透露着强烈的不安,“马恩医生,我……遇到了非常可怕的事。”
“别着急,慢慢说。”
“这件事说来话长…”温衍玲轻轻叹了口气,“我儿子今年12岁了——从他很小的时候,就患有自闭症。”
“他是怎么患上自闭症的?”马恩问。
“噢,这都怪我和他父亲。”温衍玲露出痛苦的神情,“在孩子还只有4、5岁时,我们为了开创各自的事业而长期处在繁忙的工作中,常把他一个人丢在家里,让他一个人玩。没想到久而久之,他因为缺乏与人交流,变得越来越封闭——当我们意识到时,他已经成为自闭症患者了。”
“这种情况现在很普遍。”马恩点点头,“不过。既然发现他患了自闭症,应该尽早请心理医生为他治疗。”
温衍玲无奈地摇着头说:“请过。至今为止,我们已经请了三个心理医生——可是根本没用,我儿子太严重了,他对那些医生完全置之不理。”
马恩轻轻皱了一下眉头:“如果是这样,那我也未必有办法,你儿子也未必会接受我。”
“不,医生!”温衍玲的语气有些激动起来,像是生怕他会拒绝,“您是我们这个地区最杰出的心理医生!而且,我之所以非找您不可,是因为我发现最近我儿子喜欢上了看您在电视上做嘉宾的‘心理访谈’节目——所以我就想,他会愿意和您接触,听从您指导的。”
马恩用手按住下巴想了想。“真是这样的话,我倒可以试试。可我不明白,难道这就是你说的那件‘可怕的事’?”
温衍玲抬起头来,望了一眼马恩,不自觉地打了个冷噤,她的面色变得苍白起来。
马恩注意到了温衍玲的变化。他意识到,接下来要讲的,是事情的重点了。
温衍玲恐惧地望着马恩,“我儿子的自闭症,当然不是什么可怕的事——真正让我感到可怕的是他最近的举止。”
二
一开始。温衍玲并没有发现儿子雷蒙的异常。
吃完晚饭后,雷蒙就锁上自己屋房门——之后,一直要到第二天早上才出来。温衍玲觉得儿子真是越来越孤僻了。
可一连几天都如此,温衍玲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了——虽说雷蒙以前也很孤僻,沉默寡言,但他偶尔还会在客厅看电视的——温衍玲不明白,雷蒙在他那间既没电视也没电脑的小房间里做些什么?他是怎么打发时间的?
这一次晚饭之后,雷蒙又和几天前一样,离开餐桌就径直向自己的房间走去。温衍玲终于忍不住了。
“等等,雷蒙。”她叫住儿子。
雷蒙转过身,目光呆滞地望向母亲。
“我想和你谈谈。”温衍玲说。
雷蒙顿了一下,问:“什么事?”温衍玲走到儿子面前。“为什么从一个星期前开始,你就一直这样——吃完晚饭就回到自己的房间,然后就几乎要到第二天早上才出来,你每天晚上到底在房间里干些什么?”
雷蒙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过了半晌,才轻声说了一句:“没干什么。”
温衍玲加重语气道:“那你干嘛要锁门?”
雷蒙抬起头来望了一眼母亲,又迅速低下头。
“告诉我,雷蒙。你到底在做什么?”
雷蒙紧紧咬住嘴唇,一声不吭。温衍玲等了几分钟后,重重地叹了口气——她知道雷蒙的性格——今天晚上别再想听到他说半个字了。
雷蒙在原地站了几分钟后,仍旧回到自己的房间,锁上门。
第二天晚上,仍然如此。
但这一次。温衍玲觉得不能再由着雷蒙任性了——虽然她认为应该尊重孩子的隐私,但她也知道,这是有限度的——而且。她实在是太好奇了。
温衍玲从大衣柜里找出雷蒙的房间钥匙,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不知为什么,她竟然觉得有些紧张——她觉得正自己扮演一个偷窥者的角色。
温衍玲将钥匙轻轻插到门锁的孔里,她控制着力度,用最柔和的动作转动着钥匙,非常好,一点儿声音也没有,门开了。
温衍玲将门推开一个小缝,探进头去张望——雷蒙这时正坐在书桌前,背对着自己。
雷蒙的房间并不算大,但书桌距离门也有好几米的距离,再加上屋内仅有微弱的台灯光线,温衍玲看不清楚儿子在书桌前做什么,她只有蹑手蹑脚地走进屋,慢慢向儿子靠近,试图看个究竟。
在距离雷蒙仅有半米的时候,温衍玲终于看清楚了:雷蒙他正口中念念有词,似乎看起来更像是在和某人聊天——可他的面前除了书桌和窗户,什么也没有。
温衍玲屏住呼吸,侧耳聆听,可雷蒙的声音不大,她只能听到一些支离破碎的语句,无法将它们组合成完整的意思。
温衍玲在雷蒙的身后站了大约有两分钟。雷蒙并没有发现。突然,温衍玲听到雷蒙说了一句:“你说什么,我的……身后?”然后他猛地转过身来,惊讶地望着自己。
“天哪,妈妈!你在干什么?”雷蒙带着恼怒的腔调责问道。
温衍玲显得十分尴尬,“我……我只想进来看看你在干什么。”
“可是我锁了门!”
“我有钥匙,雷蒙。”
雷蒙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妈妈,你怎么能这样!你以前说过会尊重我的隐私,给我属于自己的空间!”
“可是……”
雷蒙转过头去,冷冷地说:“妈妈,你以后再这样,我就永远不理你了。”
温衍玲还想说什么,却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好。她叹了口气,离开了雷蒙的房间。
回到自己的卧室,温衍玲郁闷地倒在床上。这时,她的丈夫雷鸣正在电脑前下棋。
雷鸣感觉到妻子的情绪不对,问:“你怎么了?”
温衍玲就把刚才发生的事讲给丈夫听。
雷鸣的注意力仍在电脑的模局上,他有些不以为然地说:“雷蒙一直都喜欢一个人玩啊,你又何必费这些心思去管他?”
“什么!”温衍玲从床上坐起来,“他现在自闭得越来越厉害了!我们要是再不管,他以后怕是连这个家的大门都不出了!”
雷鸣放下手中的鼠标,转过身来。“嗯……是有些严重了。”
“而且,你不觉得奇怪鸣?我刚才站在他身后听他说话。觉得他根本不像是在自言自语,而像是在跟某人聊天。天啊,该不会自闭症严重之后会产生幻觉吧?”
雷鸣皱紧眉头思索了一会儿,说:“这样吧,我们再给他找一个心理医生。”
温衍玲带着疲倦的口吻说:“可我们已经给他请过两个心理医生了,根本没用啊。”
“不,这个不同。”雷鸣肯定地说。“听我的同事说,这个心理医生会很厉害的催眠术。”
“催眠术……”温衍玲皱了皱眉。
“别担心,亲爱的。催眠术对人没有任何伤害。”
温衍玲想了想,说:“好吧,你明天就请他来。”
三
当这个身穿白色T恤、蓝色短裤的斯文男人走进家门时,温衍玲根本无法将他和“心理医生”这个职业结合起来——他看起来更像个网球明星。
“嗯……”斯文男人微微脸红了一下,“我是专门穿成这样的,希望能拉近和孩子的距离。”
“噢,您真是太敬业了。”温衍玲感激地说。
“这是职业的需要,理应如此。”年轻男人伸出手来。“我叫余方。”
“您好,余医生。”温衍玲和余方握手。
“您好,您的儿子呢?”
站在旁边的雷鸣问妻子:“雷蒙又进房间去了?”
温衍玲无奈地点了点头。
雷鸣冲余方耸了耸肩:“你看,就是这样。”
余方点了点头:“让我去拜访一下他吧。”
“这边请,医生。”雷鸣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三个人来到雷蒙的房间门口,雷鸣正准备敲门,温衍玲突然问:“医生,您会对他实施催眠吗?”
“如果你想打开自闭症患者的心扉,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这是最好的办法。”余方说。
“……会不会,我的意思是说……”
“请放心,太太。”余方面带微笑地说,“绝对安全,没有任何问题。”
“那我相信你。”温衍玲说。
余方点点头,“我要和你们的儿子单独在一起,请你们暂时回避。”
温衍玲和雷鸣对视一眼,然后一起点头。
温衍玲敲儿子房间的门,过了好几分钟,雷蒙才将门打开。
“儿子,这位是余叔叔,他来和你聊会儿天,好吗?”温衍玲面色和蔼地说。
雷蒙上下打量了一遍余方,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过身,坐到房间的椅子上,仿佛很清楚对方的身份。
余方对雷蒙的父母说:“好了,让你们暂时离开吧。”
将房间的门关上后,余方坐到雷蒙的而前,脸上带着温暖的笑容。
一开始,余方打算用轻松、愉快的话题来拉近和雷蒙的关系。但他很快就发现,这招是行不通的——雷蒙对他那些套近乎的话题根本没有任何反应。
余方盯着面前这个12岁的少年——看来,要用绝招了。
他吐了口气,然后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膀。“雷蒙,我们这样面对面地坐着谈话太严肃了?不如,你换个舒服的姿势躺在床上怎么样?”
“好啊!”雷蒙终于开口道。说完。他走到床边坐下,但并没有躺下去。
余方也坐到床边上来,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金属怀表。“看,我这里有件好东西。”说完,他打开表盖,把表链的一头缠在自己的手指上,然后将表垂下来。
怀表轻轻地左右晃动。雷蒙盯着表看。
余方的声音在这个时候变得缓慢而细腻,他盯着雷蒙的眼睛说:“雷蒙,能告诉我现在几点吗?”
雷蒙看了一会儿怀表,说:“十一点五十分。”
“十一点五十分……平常的这个时候,你在做什么?”
“睡觉。”雷蒙回答。
“那么,今天我们也应该睡了。”余方的声音更加轻柔起来。“你看,这个表的中间是不是有几个小圆圈,你数数,一共有几个圈……”
雷蒙盯着表的中心,渐渐的。他的眼睛合拢了。
“好了,全身放松,已经很晚了,该睡觉了。”余方伸出手臂托住雷蒙的背。然后慢慢地放低,让他平躺下来。
雷蒙躺下后,余方将怀表收起来。接着俯下头,在雷蒙的耳边轻声说:“好了,现在告诉我——你每天晚上在干什么?”
四
几分钟后,从雷蒙的房间里传出一阵尖叫声。正在卧室坐立不安的温衍玲和雷鸣立即冲出卧室来到雷蒙的房间门口。
此时,余方正好走出来,他满头大汗,脸上带着几分惊惶的神色。
“发生什么事了?”温衍玲急切地问,同时朝雷蒙的房里看去——雷蒙这时坐在床上,看上去很正常。
余方对雷鸣夫妇说:“我们换一个地方说话。”
“去书房吧。”雷鸣用手指了一个方向。
三个人在书房坐下后,温衍玲迫不及待地问:“刚才到底怎么了?”
余方摇了摇头,脸上是一种难以名状的复杂表情,他带着歉意说:“对不起,我实在是没想到,情况会完全失控。”
“失控?”雷鸣惊讶地问,“你的意思说,这次催眠失败了?”
“不,恰好相反,催眠相当成功,只是我没有想到……”余方皱起眉头,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
“医生,您说清楚啊。”温衍玲着起急来。
余方神情严肃地说:“催眠术是一种高等的心理治疗手段。通常,我们都能够在患者进入催眠状态之后。问出一些关于他内心深处的秘密——因为处在这种状态中的人是用潜意识来回答问题的,根本不可能说谎。刚才,我很成功地让雷蒙进入了催眠状态。然后,我开始向他提问……”
他顿了一下,接着说:“我问他的第一个问题‘你每天晚上在做些什么?’他回答我‘在做游戏’。我又问他‘你一个人做游戏吗?’他说‘不,是两个人。’我又问‘那另外一个人是谁?’听到这个问题后,雷蒙变得焦躁起来,他紧闭着眼睛,手开始抓床上的被单,喘着粗气,像是十分痛苦。”
“我不明白,他的潜意识为什么要抗拒这个问题。于是,我换了一个问法,我问他‘那你告诉我,你们在做什么样的游戏?’没想到,他听到这个问题后就开始不停地大声尖叫!我只有赶紧解除他的催眠状态。”说完这句话,他仍是一头大汗,仿佛几分钟前的场景又再次重演。
“等等!”
听到这里,马恩打断温衍玲,惊讶地望着她。
“你是说,那个催眠师告诉你,你儿子雷蒙每晚都在和一个不存在的人做游戏?”
温衍玲紧锁着眉点了点头:“马恩医生,您也看了最近的报道?!”
“当然!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可能不知道!”马恩从皮椅上站起来,语气激动,“最近一段时间,我们这个市里频繁发生十几岁少年意外死亡的案件,而且……”
“而且事后,几乎每个死者的家属都发现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的孩子在死亡之前都曾与某个人做过一个‘游戏’!”温衍玲失声尖叫起来,“天哪,医生,这下你知道我为什么如此害怕了吧!”
马恩离开办公桌,用手托着下巴。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两分钟后,他停下来,直视着温衍玲:“女士,坦白地说,我一直在密切关注这起事件,我认为这绝非‘纯属巧合’,肯定是存在某种共同的联系!我早就想着手调查,却因为无法得知谁会是下一个受害者而无从人手……”
听到马恩这番话,温衍玲用手捂住嘴,全身猛抖,她近乎失控地边哭边叫起来:“我的天哪!医生……您也认为我儿子会是下一个受害者?”
马恩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他安慰道:“对不起,我没考虑到你的感受——实际上,那只是我的猜测而已。”
“那么……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别担心,女士,你先放松一点。毕竟,到目前为止你的儿子还好好的,并没有发生什么。所以,还不算迟,对吗?”
“医生,您有什么办法吗?”温衍玲用恳求的语气问道。两眼充满急切的期待。
马恩看了看表:“现在已经6:40分了,我们赶紧去你家,一分钟也不要耽搁!”。
五
赶到温衍玲的家,已经是七点二十分了。丈夫雷鸣还没有回来。温衍玲看了眼餐桌,雷蒙显然已经吃过饭了——那他现在肯定在自己的房间里。
“带我去见他吧。”马恩说。
温衍玲领着救星来到雷蒙的房间门口,敲门。
几分钟后雷蒙才打开门,他看见站在门口的马恩后一愣——很明显认出了这是电视上的名人。
“雷蒙,马恩叔叔来我们家了,你不高兴吗?”温衍玲强打着笑颜对儿子说。
雷蒙望了马恩一会儿,说:“请进吧。”
马恩冲温衍玲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暂时回避,然后走进屋,关上房门。
马恩找了一张椅子坐下,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少年——雷蒙比同龄的孩子显得要瘦小些。脸上的五官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是额头有些偏高——马恩凭多年的经验感觉到,这是个智商相当高的孩子。
雷蒙也在上下打量着他,并主动开口问道:“你真的是电视上的那个专家吗?”
马恩歪着嘴笑了笑,做出一个调皮的表情:“怎么样,电视上那家伙给你的印象还好吧?是的话,我才承认是他。”
雷蒙似乎被马恩的话逗乐,但他又控制着不让笑容露出来——这是自闭症患者典型的行为。
马恩本想让气氛活跃些,但雷蒙的一个问题又使空气凝重起来。他问:“你也是妈妈请来给我看病的吗?”
“我看不出来你有什么病啊?”马恩摇了摇头,“我只是来陪你玩一会儿的。”
说着,他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付奇特的扑克牌,这套扑克牌的每一张牌面上都印有一些圆圈、三角形和正方形的怪异图案。
雷蒙被这副奇特的扑克牌吸引了,他把它们拿过去研究。马恩心里暗想——果然。所有的自闭症患者都对有规律的东西感兴趣。
雷蒙摆弄了一会儿扑克牌,问:“我们怎么玩?打扑克牌吗?”
“我有一个更简单的玩法。”马恩把牌迅速地洗了一遍,再把它们平铺在桌子上。“我们分别在这里面选一张牌,点数大的可以叫点数小的那个人做一件事情。”
雷蒙点了点头:“好吧,试试。”
马恩盯着扑克牌看了一会儿,从里面随意抽出一张,对雷蒙说:“现在该你了。”
雷蒙笑了一声,说:“不用比了,你已经输了。”
马恩有些惊讶地问:“你还没有抽,怎么就知道我输了,”
“因为你抽的是一张Q,我只要抽Q以上的就能赢你,比如说……”他快速的抽出一张牌来。翻过去面向马恩——是一张K。
马恩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牌,果然是一张Q,他张大着嘴说:“我的天,真被你说准了!现在,你可以要求我为你做一件事情。”
雷蒙撇了撇嘴。“算了吧,我想不出有什么事情要你来做,这个游戏没什么好玩的。”
“等等,再给我一次机会,刚才是我太轻敌了。”马恩说。“这次我们赌大一点儿,输了的人要做三件事情,怎么样?”
雷蒙不以为然地说“好吧。”
马恩又洗了一次牌,将牌展开,对雷蒙说:“这次你先抽。”
雷蒙盯着牌看了几秒钟,从里面抽出一张。
“好,现在该我了。”马恩伸手去抽牌。
“不用抽了,你已经输了。”雷蒙又说道。
“可是,我还没抽呢,你怎么就知道……”
雷蒙将牌面翻过来,是一张A。他说:“我已经抽了最大的牌,你不可能赢我了。”
马恩用手托住下巴,露出一丝微笑:“是吗?那我们说好,愿赌服输哦。”
说完,他从桌上迅速地抽起一张牌。直接将它面向雷蒙,说:“你输了。”
“你抽的是一张红心A,而我抽的是黑桃A,刚好比你大一点。”马恩自信地说。
雷蒙张了张嘴,有几分惊讶。过了半晌,他说:“好吧,我输了。你要我做什么?”
“你不用做什么。”马恩微笑着对他说,“你只要如实回答我三个问题就行了。”
六
马恩凝视着他面前的男孩,衷情平静,颔首不语,恰如一个棋手端注棋盘,思考着如何走下一步棋。他莫测的双眼在不断变化,仿佛能直接洞,穿到人的心灵深处。
“第一个问题。”马恩说,“你每天晚上在和谁做游戏?”
雷蒙很干脆地回答道:“和一个小男孩。”
“是吗?那么第二个问题:他长什么样?”马恩继续问。
雷蒙微微皱了皱眉。“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
“为什么?”
“因为他说过,叫我不要告诉任何人他的长相——以至其它的一切。”
马恩医生“哦”了一声,他说:“我明白了。”
雷蒙望着他:“你明白了什么?”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雷蒙。”马恩说,“所以我也就不绕弯子了。坦白说吧,那个每天晚上陪你玩的男孩其实是你幻想的产物。他今天可以长这个样,明天也可以是那个样。所以,你当然回答不出他到底长什么样了。对吗?”
“不是这样。”雷蒙感觉脸有些充血,“我不是你想象中的臆想症患者!”
“可是,你确实连自己都不清楚那个男孩的长相……”马恩医生耸耸肩。
“好吧,我告诉你!”需蒙尖声叫起来,“这个男孩有一个很明显的特征——他的脸上有一大块红疤!”
马恩愣了一下,他说:“是吗?”
“够了吧,医生。”雷蒙有些厌恶地说道,“我已经告诉了你这么多,你的提问也该结束了!”
“再让我问最后一个问题吧,你每天晚上和那个男孩在做一个什么样的游戏?,”马恩盯着雷蒙的眼睛说。
雷蒙的身体颤抖了一下,脸上流露出惊恐的神色:“不,这个……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说。”
“为什么不能说?能告诉我吗?”
雷蒙瞪大着眼睛,紧张地摇着头:“我们约好了的……绝对不能把游戏的内容透露出去!”
“你和谁约好?”
“……那个男孩。”
“约好什么?”
“……保密。”
“保什么密?”
雷蒙张开嘴,正准备说什么,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将嘴紧紧地闭上了。
马恩猛地一捏拳头,该死!马上就要套出来了!
马恩吐了口气,用舒缓的语调说:“雷蒙,你瞧,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就算你告诉了我。也没有任何人会知道,而且我发誓不会说出去——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好吗?”
“不,你不会明白的。”雷蒙使劲摇着头,表情更加恐惧了,“只要我一说,他立刻就会知道!”
“怎么可能呢?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啊。”
“不!他就在这里!”雷蒙尖叫道。“他现在就在你的身后!”
马恩一惊,瞬间,他感到脊椎骨窜上一股凉气,阴森森的。
马恩咽了口唾沫,他缓缓转过头。
身后是一片雪白的墙壁,什么也没有。他回过头来,意味深长地望着雷蒙。“这是一个玩笑吗?”
“不,我没有开玩笑。”雷蒙表情严肃地说,“他就在这里,只是你看不到罢了。”
“好了,雷蒙,现在,你看着我的眼睛。”马恩觉得应该使出撒手锏了——必须对雷蒙施加心理暗示。
“听着。”马恩瞪大眼睛。仿佛那里面能放出光芒。“你现在必须明白一件事:没有人在晚上睹你玩游戏。这一切都是你臆想出来的。因为你太渴望有人能陪你玩了,所以,你才虚构出一个男孩来天天陪你。你刚才之所以感到恐惧,是因为我要你回忆你们游戏的内容——而你却根本不敢去回忆。因为你我不出任何能证明那个‘男孩’存在的东西。这也就等于说,你每天晚上都在自己欺骗自己!现在,你必须结束这种状况……”
“住口!”“雷蒙大叫道。”别再说下去了!他生气了!你怀疑他的存在,他生气了!
“雷蒙,你还在自欺欺人。”
突然,雷蒙用一种怪异的眼神望着马恩:“医生,你真的惹他生气了。他刚才对我说——今天晚上,他要让你知道他到底存不存在!”
马恩凝视了雷蒙几秒,目光渐渐转到其它地方。他开始意识到,这件事情的棘手程度超越了他最初的想像。
“雷蒙。今天晚上我们的谈话就到这里,以后我们再作交流吧。”马恩从椅子上站起来。
离开雷蒙的房间,早就等在门口的雷鸣夫妇立刻将马恩请到书房。
“怎么样,医生。我儿子他到底是怎么回事?”温衍玲急迫地问道。
马恩轻轻叹了口气:“根据我刚才和他的谈话——初步判断:雷蒙是得了一种间歇性的臆想症。并且,还伴随着轻微的神经分裂。不过不用担心,还不是特别严重。我想会有办法治疗的。”
“神经……分裂?”雷鸣和温衍玲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那……我们该怎么办?”温衍玲又哭起来。
“这样吧,以后每个星期我都来一次对他进行治疗,我相信会有效果的。”
“太感谢您了,医生。”雷鸣说,“那么,这次的费用是……”
马恩摆了摆手:“这次就算了,等以后他有所好转再说吧。”
说完,他走出书房,拉开客厅的大门,消失在夜幕之中。
七
回到家后,已经十点了。马恩去儿子马林的房间看了一眼——他已经上床睡觉了。马恩一个人来到客厅。
自从离婚后,马恩每天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工作当中,这使他成为同行中的佼佼者——但,从没有哪天的工作能让他如此身心俱疲。
马恩选择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躺在沙发上,点燃一支烟,回忆之前在雷蒙房间里的每一个细节,试图找到一个能真正说服自己的理由。
雷蒙真的有臆想症和轻微神经分裂吗?可他之前的思维却非常清晰,说话也极具条理性,这显然不是臆想症患者的表现。马恩长长地吐了口气——他明白,之前对雷蒙父母的那番总结纯粹是对于自己不明状况的一种掩饰——可他确实不明白,这件事情的真实状况到底是怎样的?
特别是雷蒙说的最后一句话“今天晚上。他要让你知道他到底存不存在!”,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马恩竟感到心里有些发毛。
十分钟后,马恩感到思绪愈发混乱。不愿再想下去了。他掐灭烟头,走到卫生间洗漱。
打开喷头。温暖的热水扑面而来。马恩站在喷头下,任由温水冲刷着自己——疲惫一天之后,没有什么比一个热水澡更惬意的了。
马恩闭上眼睛享受,突然,一些细小的声音闯进他的耳膜,直抵大脑。他警觉地睁开眼睛。
喷头里“哗哗”的水声干扰着这个若有若无的声音。马恩关上开关,浴室里骤然安静下来。马恩不能立刻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安静,一下紧张起来。同时,他立起耳朵搜寻着这微小的声音。
十几秒钟后,马恩判断出,声音没在浴室,而是从卫生间外传来的,是人说话的声音,但听不清在说什么。
马恩的神经绷紧了,他披上浴袍,一面对自己说:“不会有这种事的,绝对不会。”
深吸了一口气,他打开卫生间的门。www.
门外并没有人,马恩左右四顾,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立刻走了过去。
儿子马林站在客厅和卧室的过道之间,正小声地在说着什么——可他的面前漆黑一片,什么也没有。
马恩走到儿子的背后拍了他一下,疑惑地问道:“马林,你在于什么?”
马林“啊”地惊叫了一声,然后缓缓转过头。叫了一声:“爸爸……”
“你在跟谁说话?”马恩瞪大眼睛问。
“我……我不知道。”马林一脸的汗水。
“什么?”
“嗯……”马林将手放在头顶上,“我在睡觉,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叫我,我就走到这里来了。然后,我看到一个男孩,他说要和我做一个游戏……”
一股凉气从马恩的脚心窜到头顶,他感到皮肤收缩,汗毛直立。马恩努力压制住自己的恐惧,问道:“于是你就和他说话?家里突然出现一个男孩,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我以为是在做梦。”马林茫然地说,“直到你刚才拍了我一下……”
马恩颤抖着声音问:“那个男孩……长什么样?”
马林皱起眉头说:“他脸上好像有一块红色的疤……”
“我的天哪……”恐惧再次加倍袭来。几乎令马恩昏厥过去。
“爸爸,怎么了,我是在做梦吧?!”马林望着惨无血色的父亲问道。
马恩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对儿子说:“现在,你回房去睡觉。关上门。别担心,我……让我想想……”
“那我先睡了,爸爸。”马林说,“你也休息吧,你看起来很憔悴。”
“我知道,儿子。”
马林回到自己的房间,锁上门。走到窗户前,拿起旁边的电话,拨通一个号码。
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接了起来,对方问道:“怎么样,成功了吗?”
“是的,成功了,真没想到,我爸爸竟然真的相信了。而且他被吓得不轻。”
“很刺激吧,马林,我猜你现在肯定很兴奋。”
“可是……我现在有些后悔了。雷蒙。我觉得这个玩笑太过分了,你没有看到,我爸爸被吓得面无人色!”
“所以,你不能告诉他这是我们策划的一个玩笑,要不然他会打你的。还有,千万别让他知道我们俩曾经是同学。”
“那当然。雷蒙,我没这么傻。”
“那好吧,马林,晚安。”
“晚安。”
挂完电话,黑暗中的雷蒙闪出一丝狡黠的微笑。
“嘿。你还在吧?”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说。
黑暗中,一个瘦小的身影飘到雷蒙跟前,发出一些比轻风吹拂还要细小的声音。雷蒙听完后,开心地笑起来:“是的,我们这次又成功了。知道吗?我才不在乎你是鬼还是什么呢,只要你肯天天晚上路我玩就行——以前从没人陪我玩的这么开心!现在你快去马林的家里,处理最后一步。记着要把他布置成意外死亡的样子,我来想想我们的下一个游戏怎么玩,哈哈!!”
谁又是下一个游戏对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