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遇见那个小男孩是在北京站的地铁口,如果你常坐地铁,尤其是北京的地铁,你一定能发现珈梓一群人,他们在地铁里唱歌,然后用残缺的身体乞求你的施舍,他们都有着明显的残唳,不然就是一个正常人牵着一个身体残缺的人。唱的也永远是那些凄惨的歌曲《世上只有妈妈好》、《好人一生平安》。
但是遇见那个小男孩的时候他没唱歌,也没有做什么,只是很虔诚地跪往那里,仿佛全世界只剩下那个小小的铁盆子。铁盆子里的钱并不多,只有几块。我一直都记得那天。因为采访到了好稿子,我得到了上司的表场,因此我决定给那个小男孩钱,只是找遍了钱包都找不到一张零钱,既然已经决定施舍,所以就给了男孩一张十元的纸币。
因为那十块钱,小男孩抬头了,而我也是第一次看到那么漂亮的一双眼睛,我是个娱乐记者,因为采访,看到过很多名人明星,尽管那些明星的五官都很漂亮,但是却没有一双能让我深刻记住的双限,而小男孩的眼睛很大,黑白分明的一切让人觉得能把世界都看清楚。
十块钱引来了小男孩的抬头,也成了我和小男孩的故事的开始,也或许是一个开始。
壹
C市最高档的桃李幼儿园门口,我和跃然坐在车里,其实说得好,娱乐记者是记者,说不好的话,娱乐记者就是狗仔,偶像明星被爆有个三岁的女儿正在这家幼儿园,上司为了让我们取得第一手的资料,专门配了一辆车给我们,这个世界有人喜欢看纪实新闻,但更多的人会在看到八卦的时候把点击率放在八卦新闻上,毕竟明星是
个让人羡慕又不能及的职业。或许是嫉妒心,也或许是看好戏,他们总喜欢把那个明星又出了怎样的丑闻当成茶余饭后的热议话题,而我们以塑造这些热议话题赚钱。
“你说林琼真的有孩子了?”开车的跃然问我。
没说什么我淡笑着看着窗外,那座幼儿园真的很漂亮,英式风格的建筑,墙边种着漂亮的泡桐,一切的一切都透着一股古朴的奢华,这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与生俱来的资本,他们从出生就已经得到了别人穷尽一生都得不到的东西,而我只能说人都是贪婪的。
“熙暖,你在没在听。可别走神,都三天了,要是还没有消息咱俩都得喝西北风去。”
我一笑道:“知道了,我还靠着这条新闻给我妈买进口的心脏病药呢。”
整个杂志社只有跃然知道我的一切,对这个帅气又有着良好家世的男孩我表现得也很直接。毕竟有些东西能带给我的不仅是生活上的负担,更是一种以此获得怜悯的成本。
林琼原本是个默默无闻的女演员,却因为一部国际电影而一炮而红,忧郁的眼神,孤傲的作风,让她成了整个娱乐圈的女王,而她自三年前那部《蝉》之后,就一直没有作品面世,经纪公司说她身体不好去了国外疗养,小报社说她嫁了富翁,可是却没有一个人得到真正的消息,而半个月前,息影几乎三年的林琼高调复出宣布接拍当红导演的艺术电影,因此有关林琼为何回来的消息传出了很多。而她已经结婚并且已经生了孩子这只是其中一个。而对主编来说他最看好这一个,所以要我们主攻。
幼儿园的作息是根据家长而变的,据说因为高档,这个幼儿园几乎每个孩子都有一名幼教跟着,最多也不超过五个孩子一个幼教,原本我们已经打算从幼教入口,但是幼儿园的幼教保密很严,查了半天只知道照顾林琼孩子的是个女孩,而我们就连林琼的孩子是男是女都还没有搞清楚。
我装作路人跟了上去。大学毕业我来到这家报社实习。本以为会大展宏图,揭露社会阴暗,却没想到会成为现在这样终日与绯闻为伍的人,可是尽管这样我也不能去追求自己喜欢的,因为我有病重在床的母亲,我有还没有上完大学的妹妹,一切的一切都让我放弃了追求的权利。
车的玻璃是反光的,所以,里面坐的是谁我根本就看不清楚,不过我看清了车后备厢的那一排排的衣服,这证明车里应该是个女明星,即使不是,也应该是值得挖的对象。
或许是上天怜惜我,我们赌的那把对了,那家私人会所门口,林琼拉着一个小孩下车,而那个小孩被我们清楚地定格在照相机里,而这也成了我和林琼故事的开始。
就是那天,我照到了林琼的孩子,所以施舍给了小男孩十块钱,我想这就是佛家所说的因果,有因才有了果。
贰
我为什么把小男孩带回家,我已经忘了,就记得我醒过来的时候,家里已经有了逗笑的声音,母亲坐在沙发上,而没有下半肢的男孩坐在母亲身边,见我从卧室出来,小男孩叫我:“姐姐。”
姐姐,我只有一个妹妹,我也没有精力和财力再去供养一个弟弟,所以那声“姐姐”我没有答应。
把母亲拽到卧室,我问母亲,这孩子是哪来的时候,母亲说:“你昨晚喝醉,回来的时候身后就带着这么一个孩子,我以为是你……”
昨晚是同学会,大家的近况都比曾经是班里最优秀的我好很多,所以难免借酒消愁,可我为什么带回这个小男孩,对了,是为了找平衡感,因为我的不如意,所以我想找个比我更惨的,这样才能体现出我的幸福,在这样高压的社会,我觉得我疯了。
因为着急上班,所以男孩的事情我没有立刻解决,而母亲的表情也告诉我,她想要个伴,父亲去世以后,原本幸福的家顺势瓦解,母亲一度精神失常,而我半工半读地维持着家里的生活,妹妹还有两年毕业,母亲的病再攒一年的钱就能手术,一切的幸福离我都不远了。或许因为好心,我留下了那个小男孩给母亲做伴。
而那天上午,因为需要更清晰的照片,林琼有孩子的事情并没有立刻被报道,文娱周刊和明星的经纪公司都是有着约定的,比如什么时候发什么样的消息,如果有必要,他们还会配合我们做出一系列的绯闻。
但是让我没想到的是,那天下午,我竟然和林琼见面了。
林琼比电视里漂亮得多,人也高傲的就像个女王,而在她面前我像个卑微的婢女,她并没说很多,但是我明白,她要我毁掉那些照片,娱乐明星对自己的绯闻敏感度有的时候比经纪公司更敏感,所以我接触过太多大牌明星的利诱要挟,也真正得到过实质的优惠,不然我也没有勇气面对面地和国际巨星坐在一起谈条件。
“林小姐,那不会真的是您的孩子吧?”我适时地挑起话题。
林琼笑道:“我说不是,你信吗?”
摇了摇头,我道:“信不信在喜欢您的大众,不在我一个小小的娱乐记者,我的工作就是把知道的真相传达给大众。”
看着我林琼眼里带了一种别样的东西,许久之后她才道:“你帮我一个忙,不仅不用你毁掉照片,还能得到你想要的。”
喝着咖啡的我看着咖啡上映出的影子,女孩没有姣好的眉眼,厚重的眼镜下是被艰难的生活磨得没有激情的双眸。或许那眸子中还带着一种狠毒。
见我没说话,林琼又道:“这对你没有什么损失吧,如果是我,我不会考虑,如果你想考虑,我也给你时间,你能找到我。”
林琼才站起来,我就一把抓住了她,她的手腕很细,细的就像只有一根骨头,据说她最新的电影拍的是悬疑色彩的《双生》,是演两个长得一样的龙凤胎,姐姐怨恨弟弟得到了所有宠爱,就在父母不在的时候给弟弟放血,要弟弟死,因此弟弟变得特别瘦弱,神情也是极为阴郁,早有报纸说为了拍好这部电影,林琼减重二十斤扮演病弱的弟弟。她原本就不重,减重之后彻底成了当下娱乐圈最红火的纸片人。这就是每个职业有每个职业的悲伤,因为我的职业我注定是个小人物,而她注定有着光鲜亮丽下的悲凉。
被我抓住手的林琼没有再走。又坐回到了椅子上,看着她我道:“我能得多少?”
林琼一笑,没有说什么,从手包里拿出一张支票,支票上的数字够我在娱乐周刊没日没夜地干三年,是我母亲一个国外支架之后连带后期巩固的费用,是妹妹大学毕业之后去国外深造的基本生活费,还有,我还收留了一个残疾的小孩,这笔钱能给他更好的生活,我用一切的理由说服自己接过那笔钱。但是最终还是理性战胜,我问林琼:“你开价这么高,事情一定不简单。”林琼一笑,说起了,她嘱托的事情。接过那张支票,我笑着和林琼说:“林小姐放心,我既然已经接受了您的支票,就一定会把一切都办好。”
那真的不是一件难事,比我在娱乐周刊造的最小的假新闻都不如。
叁
那天晚上回家,我买了很多东西,母亲不能吃油腻的,我买了无糖的点心,林琼给的钱被我第一时间划成现金存在了以妹妹和母亲名义开设的银行账户,就像我最初想的一样,记者是挖掘别人秘密的人,同时也被别人挖掘着秘密。
回家的时候母亲已经做好晚饭,妹妹一般都是住校,所以家里只有我和母亲,只是今天多了那个残疾的小孩,他比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干净了很多,身上的衣服也是新的,见我看着小男孩,母亲有些抱歉地道:“我看他衣服实在是脏,所以……你放心,衣服都是小市场买的,就花了几块钱。”
我微微一愣,抬头去看母亲,曾经漂亮的母亲老了许多,岁月在她的鬓角和额头都留了印记,而那种略微卑微的神情让我觉得有些厌恶,我摆了摆手,没再理会那一老一小,回了自己的卧室,房子是父亲走前留给我的,那个贪污犯最终受到了法律的惩戒,却也连累了我们要过这样的日子,母亲一直都说,我出生的时候苏正南有多高兴,应允母亲要给母亲全世界,因为我是他的第一个孩子,而他在有了我之后想要个儿子,只是母亲终究生下了妹妹,因为妹妹的出生,他给我的一切宠爱都没了。我十岁那年。他当着我的面拉扯一个妖艳的女人,并且告诉我不要把事情告诉妈妈,我以为这些妈妈都不知道,所以用我幼小的肩膀替她承担。十五岁那年,那个妖艳的女人来了家里,耀武扬威地指使一切的人,只因她怀里抱着一个男孩,那男孩是苏正南的儿子,而母亲的小心翼翼让我明白。原来她早就知道一切,不出声也只是因为她怕离婚,她从和父亲结婚的第一天就虔诚地守护着这个男人。而这一切的噩梦终止在我十六岁那年的夏天,女人因为犯了错终于被苏正南赶走,而我们又恢复到了以前的生活,只是那个家却更安静了。
敲门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去开门的时候,平行甚至稍下的视线里是空空一片,然后是一双手拉扯着我的腿说:“姐姐,吃饭了。”
“不要叫我姐姐,给我滚。”我恼怒地关上门,我只有一个妹妹,我没有弟弟,不管是什么样子的都不能有。
晚饭很丰富,母亲炒了菜,还有我买回的烧鸭。只有一天,残疾男孩已经熟悉了家里的一切,甚至座位都是特殊的,母亲为他绑了绳子在椅子上,而饭桌上,他和母亲也比我更像是亲人,而我默默地吃着碗里的饭。晚饭之后我回到卧室,出版社明天的头题便是:“林琼三年隐退为何,可否给孩子传闻一个真相。”在演艺圈,女演员有孩子对演艺事业的打击是极大的。
午夜十二点我敲完文稿的最后一个字,出卧室的时候,母亲从妹妹的卧室出来,妹妹不在家。母亲把那个突如其来的孩子安置在了妹妹的房间,看到我母亲微微一愣却道:“早点睡吧。”
我看着母亲冷冷地道:“你不是真想养一个残疾孩子吧?”
母亲一愣,抬头看我的眼眸有些恐惧,等了很久她都没说话,而我也没有耐心再等,关上门的时候,漆黑的屋子里是母亲略微有些悲哀的抽泣。凌晨三点,杂志社的新杂志已经全数印刷完毕,而我的文档也顺利地发到最大的门户网站,并且配了一张比我和跃然照的更清晰的照片。
《著名女演员惊爆有子,是真相还是一场作秀》没有一个小时就成各大网站的头条,文章虽然没有说出女演员的名字,但是出演过《蝉》、《双生》等字眼都已经指出那人就是林琼,而文章也并非像我为杂志所书写的那样,林琼如何在生子之后遭人抛弃,而是写的女演员因为母亲病亡一度精神恍惚,最后决定收养孤儿用爱心当做精神支柱,写故事的是同一个人,但是两个版本的故事读起来却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还没有到报社,我的手机就被主编打爆。杂志已经上市,我们还是独家,这个时候推出那样的新闻无疑就是把杂志社推到风口浪尖,而这是我早能预料到的。见到跃然大家都是分外不解,只是杂志社太复杂又有什么办法。
我和跃然被剪掉了整月的薪水,而林琼的经纪公司也向我们发出律师声明,主编要我和跃然解决掉,这世上有很多能成好娱乐记者的人,而这间杂志社也不缺我们两个。
肆
再见林琼,依旧是在那家私人会所里,这种私人会所最好的地方就是你说什么都不会有外人知道。再见林琼,她显然对我做的一切很满意,笑容也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多了许多。
我是带着为杂志社道歉的使命而来,所以应该算是光明正大吧。
看着我林琼道:“苏小姐比我想象的作风更犀利,我以为你这样年纪的女孩不会做出这么绝的事情。”
喝着杯子里的拿铁,我道:“林小姐是国际巨星当然不明白一个小娱记的生活压力,如果可以,我也不会昧着良心接你的钱。”
微微一笑,林琼道:“钱只有想不想要。没有是否正视过自己的良心的区别,这你要清楚,所有人都说,这世上有太多人做错事情用良心两个字忏悔,那样良心太廉价。”
“或许吧。”
那天下午,我得到了和林琼的第二次合作,我们协商以后由她提供各种娱乐圈的有价资料然后从我手里出手,获利四六分,这对我来说除了会浪费一点口舌之外,简直就是一本万利的买卖。所以我毫无顾虑地就点头答应了。
而接受这样的买卖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林琼的孩子虽然被曝光,却只是一个侧脸,之后因为林琼的保护,那孩子再没在媒体下曝光过一次,而媒体也并没有再深究,谁都不会伤害一个保护女儿的母亲,而我也是第一次那么近的看那小女孩,只有三岁,长辫子,穿着一身小花布裙子,脚上是一双漂亮的童鞋,她被保姆牵着,只是女孩的眼神有些呆滞。让我想不到的是,那女孩和我擦肩而过的时候,保姆说:“素素小心,前面有一个小坎,要迈大步过去知道吗?”
小女孩点了点头,然后真的很大一步地迈了过去,其实那里什么都没有,而保姆看到女孩迈大步却是偷偷一笑。
林琼的女儿居然是一个瞎子,如果这个消息卖出去,我会获利多少,五万?十万?可是结合之前的报道这条新闻的价格不仅一钱不值反而会让林琼落一个慈母的名声,我又为什么要为一个陌生人做这么多。
回到出版社,我和主编说了林琼接受了道歉的情况,并且提供了一条林琼给我的一手消息。当做是林琼事件之后给杂志社的补偿,毕竟一年前他们并没有因为我是一个才毕业的大学生就放弃我,因为他们给了我机会,我才能供养妹妹,才能给母亲现在的生活。
B城的夜幕中,我坐着公车回家,拥挤的公车中飘着一股难闻的汗味,我看着车窗外隐匿在夜幕中的霓虹灯,回到家已经七点多了,让我没想到的是苏熙弦会回来。
打开门的一瞬,不大的客厅,小孩子的声音和女孩的笑声交错在一起,而我也已经很久没从母亲的脸上看到那种和蔼的笑容,越过母亲和小男孩,我和我的妹妹苏熙弦四目相对,然后便是她那张漂亮的脸上有些诡异的笑容,那笑我看了这么多年,却还总是像第一次看到一样,由心底带着一种恐惧,还是母亲说:“熙暖,熙弦回来了。”
“我知道……”错过妹妹的目光,我转身回了卧室,关门的一瞬,手狠狠地打在书桌上。
我有多久没有和苏熙弦说过话了,有七年还是八年,像是从我十六岁那年看过她的那种笑就再没说过了。苏熙弦很漂亮,她的那种笑容也很漂亮,但是我总觉得她的笑的背后知道很多事情,知道我十六岁那年夏天为何会慌张地回来,知道我曾经做过什么,但是她不说,她什么都不说,这让我害怕。
饭桌上,母亲小心翼翼地和我说:“给他起名字叫云智了……”
没说话,我抬头看着母亲,母亲见我抬头略微有些害怕地低下了头,只是苏熙弦却笑着和那叫云智的残疾孩子道:“云智,来听话,吃了这个。”看着苏熙弦挑衅一般的样子,我甩掉碗筷回了卧室,转身的时候,那个叫云智的孩子唤我:“姐姐,吃饭。”
窗外是漆黑的暮色,隐约能看到街灯,手里的烟散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我望着窗外目光有些呆滞。十五岁那年,那个小男孩和那个妖艳的女人来家里的时候,只有十岁的苏熙弦问我:“姐姐,你说如果小弟弟死了,爸爸会回来吗?”
“或许吧……”我拉着苏熙弦望着不远处的夕阳。因为年少的我经历得太多,所以从小我的世界就只有母亲和妹妹。
让我没想到的是,那个一直听话,一直很善良,被我和母亲疼爱着长大的苏熙弦会说:“姐姐,那我们让他死了吧。”
手里的烟不知不觉燃到了手指间,一丝疼痛让我甩掉了烟头,说那句话的时候苏熙弦十岁,一年之后那孩子真的不见了,而她开始用那样的嘴脸冲我笑。敲门的声音传来的时候,已经九点多。开门的时候我找不到人所以习惯性地往下看,那双眼睛依旧很漂亮。看着我说:“姐姐,吃苹果。”
那个红色的苹果放到我面前的时候,像一颗鲜红的婴儿的头颅,虽然鲜红却布满了皱巴巴像是时光留下的生命流逝的印记,空荡荡的家里,母亲和苏熙弦躲在卧室看电视,懂得关心我的竟然是这个残疾的孩子。
只是看着那张脸,听着那声“姐姐”,我依旧冲他吼:“滚。”
伍
因为有林琼的消息,我在杂志社的地位如日中天,与跃然的合作也越来越顺利,我们也从台作的同事渐渐变成了恋人。而那个叫云智的孩子一直被我们所收养,只是因为我,母亲从未带他出过门,这是我对母亲唯一的要求,如果我听到邻居和我说关于那孩子的一句话,他还会成为一个流浪儿,母亲答应了,所以谨小慎微地保护着云智在这个家的命运,而他们的关系也越来越好。
林琼接连一个月都不给我消息已经是我们合作的半年之后了,我和跃然说好,攒够我们人生中的第一个20万就结婚,而我能赚到这笔钱就全靠林琼的消息,母亲的手术费已经凑齐,手术也只是时间的问题,可是术后需要大笔的护理费,苏熙弦也要念研究生。
我主动去找林琼已经是八月底了,林琼才从一个国际电影节回来没有多久,再见到她时,她不住地打电话,内容都是一样的,要买眼角膜,多少钱都买。
望着车窗后视镜里我的眼睛,如果摘除眼角膜只是瞎的话,我还真想把我的一双眼睛贱卖给她。对现在的我来说,钱是多么的重要。
挂掉电话,林琼道:“我最近没有兴趣和你做生意。”
“为了你女儿……”
看着我,消瘦的林琼冷冷地道:“我说过别查我。”
“查?如果不是我,你女儿是瞎子的事实,知道的就不仅仅是你所熟悉的人,恐怕全世界都会知道。”
吃着优格,林琼道:“那我还要谢谢你。”
我一笑:“这只是我们各有所需,就像你有你想要的,我也有我想要的一样。”
“可是现在我不想要钱了,我手里有一件大新闻,保证你卖出去会有这个数字的收入,如果你帮我找到我想要的,这些钱我一分不要。”
我知道那个“1”指的是什么,那样的数字我只在警察宣布苏正南贪污数额上听到过,那是我和那么庞大一笔钱最为亲密的距离。
“你要什么?”
“你知道的……”
有人说,娱乐记者是一名好侦探,挖掘隐匿在尘泥中的肮脏以此来谋取暴利,只是我并没有做到那么八面玲珑,我知道林琼和我说的话的意思,或许她真的已经走投无路才会选到我。
母亲心脏病突发入院的时候,我还在询问老同学关于黑市买卖人体器官的事情,毕竟这样的事情记者要比普通人得到的消息要多得多,给我打电话的是那个叫云智的孩子,他依旧叫我姐蛆,他说:“姐姐,阿姨晕倒了,你快回来吧。”
我跟着接母亲的救护车去了医院,把那个叫云智的孩子关在了家里,母亲是心脏病突发,还好发现得快。但是却要立刻做手术,立刻手术,母亲的手术一直是我最大的难题,因为我无力承担这些钱,太多,而我又不得不承担。
离开医院的路上,上午才打过电话的老同学给我打电话说:“熙暖,你要我打听这个干什么?”
我一笑:“你不知道现在好多艺人都搞什么,婴儿汤美容,把婴儿炖了喝汤,这种东西要是报道出来得多劲爆,怎么样有线索吗?”
老同学道:“有倒是有。你知道现在黑市买卖的很多器官大多部是来自哪儿吗?”
“来自哪儿?”
“街边的乞丐知道吗,前两天我们采访了一个被抓的黑器官倒卖的,他说他们手里器官重要的来源就是街边的那种乞丐,乞丐流动性大,还
没有被找到的风险,也不会有什么顺藤摸瓜,至于你说的那种婴儿汤估计就是被遗弃的婴儿,再不然就是那种从医院太平间偷出来的死胎,现在很多护士和医生都做这种买卖,几乎没有成本,婴儿死了很少有往回带的。再不然就是生了女儿想要儿子的,这种卖掉之后一个孩子能赚几千块。”
挂掉电话的时候,老同学还说:“你瞧,都是人命,你那边的大咀星都是那么光鲜亮丽,你再看我这边的纪实新闻,要说就怪一个命字。”
或许真的就是命吧,回家的公车,我依旧望着窗外,我喜欢坐着公车想问题,下车的时候路过家门口的麦当劳,我记得小时候这里就算是孩子的天堂,吃不饱的东西却有可爱的玩具可以拿。
迎着雨我把买来的套餐抱在怀里,回家的时候已经淋得透彻,空荡荡的客厅一个人都没有,打开灯的时候,没有下肢的残疾的孩子就趴在地上,抱着电话睡得很熟,他在家里这半年,母亲最疼他,那种疼爱甚至超过了年少的时候对我的。
把他叫醒并且抱到饭桌上,不大的孩子睁着一双大眼睛望着我,问我:“姐姐,阿姨好了吗’”那种质问带着深深的胆怯。
“好了,你吃饭吧。”我把买回的麦当劳递给他。
看着吃得很香的云智,我问他:“你知道你的家在哪儿吗?”如果那时候他说他知道,或许我会停手吧,只是或许。
“姐姐,我没家,我以后听话,别丢了我行吗?”他的声音很弱,音调中带着一丝恳求,行吗,或许……不行吧。
那天晚上,正阳小区甲7号的楼下,一辆高级轿车带走了一个麻袋,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云智,那之后母亲的手术很成功,后期的巩固也十分到位,而这一切的一切都因为那张支票,那张支票之后,林琼的孩子曝光,小女孩有着一双明亮的眼睛,不叫林琼妈妈而是叫她阿姨,面对镜头,林琼说:“我会当亲生女儿一样待她。”亲生女儿,那不是她亲生的,又是什么,云智卖给林琼之后我就再没见过,也没有问过他的下落。在我心里,我们原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因为林琼的帮助我成了杂志社最为当红的记者,云智的失踪我告诉母亲是因为那天我送她去医院的时候没有关门,或许他早就不想在这个家待着了。
母亲并没说什么,但是我看得出自那之后母亲看我的眼神变了,就像苏熙弦一样,母亲什么都不说,那种略带胆怯与一忧郁的眼神让我害怕,母亲是天下最了解孩子的,而我的母亲或许也是最了解我的,而自母亲病好痊愈之后我再没让母亲单独出过家门,我把她彻底地藏在了家里。
陆
苏熙弦大学毕业那年,并没有我像预期的一样会考上研究生,而是成了一家经纪公司的会计,而那年我与一个公务员结婚,因为害怕所以放弃了太了解我的跃然。苏熙弦,母亲,我,公务员开始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儿子昔年出生那年,苏熙弦依旧和我们住在一起,因为孩子的出生,母亲和我的关系改善了不少,但是让我没想到的是,我和公务员的儿子,第一个会叫的不是爸爸,不是妈妈,而是姐姐,他叫我姐姐。就像那年苏正南抱回的孩子一样,就像那年被我抱回家的残疾孩子云智一样,我的儿子叫我姐姐。
那之后我对这个儿子总有一种很怕的感觉,我并不相信所谓的命运轮回,更不相信什么报复,人活在这个世上总会做一些有愧于心的事情,为什么得到报复的一定是我。
因为叫我姐姐,我对昔年不止一次下手,不管我说什么,如何打他,尚且不知事的他依旧叫我:“姐姐。姐姐……”
我带着昔年去看医生的时候,医生说,因为周围环境里对这个词的重复性太高,所以孩子对词产生了潜移默化的记忆力,然后医生问我:“家里是否有什么弟弟妹妹,孩子或许是跟着他们学会的。”
会吗’苏熙弦已经很久没有叫过我姐姐。他是和谁学会的?
那之后我经常看着昔年,不让他和苏熙弦接触。我记得云智失踪之后,母亲回家,苏熙弦回来看母亲,她走的时候什么都没说,只是不住看着我,冲我笑,那种笑容依旧是知晓一切的那种笑。
昔年长到一岁半的时候,苏熙弦搬走,只是孩子依旧在叫我姐姐,而我也发现他长了一双像云智一样漂亮的眼睛,仿佛水一样,小孩子在地上爬然后抓着我的裤腿叫我姐姐的感觉,我开始失眠了,整夜整夜的睡不着,梦里是十六岁那年夏天发生的一切;梦里是苏正南被枪毙的时候我站在玻璃窗看着子弹穿过他的脑袋,然后是崩裂的脑浆;梦里是一个像是肉团一样的孩子跟我说,姐姐我没了腿,眼睛也没了,手也被砍了,你看我可怜吗,把我带回家吧。
漆黑的夜里睁开眼睛,昏黄的灯光下,不知昔年何时已经爬到了我的窗前,夜幕里,小孩子用他纯真的眼睛看着我,只是如果他叫的是妈妈该有多好,他依旧叫我姐姐,而我也依旧甩给他一个嘴巴。
云智的事情发生之后,我开始疯狂地施舍那些街边的乞丐,我总觉得要赎罪,只是昔年开始叫我姐姐之后,我不敢施舍了,总怕有一天,一个没有下肢,瞎了眼睛的孩子拉住我的裤脚和我说:“姐姐,我没家,我以后听话,别丢了我行吗?”
昔年两岁的时候,他开始不和我说话,见到我总是躲到母亲的身后,而因为昔年身上总是挂满了伤痕,公务员和我的关系也日益紧张。有的时候我甚至神经病的想要把昔年扔掉,扔得远远的然后再也不生孩子。即使不扔掉他,也要把他的舌头割下来,要他不能再叫我姐姐,我要他叫我妈妈。
昔年两岁生日那天,母亲把全家人都聚到了一起,本来很高兴的气氛因为一个电话打破了,我拿着电话走到阳台,阳台的风吹着我的长发,耳边是林琼的声音:“再帮我找一个孩子。”林琼女儿眼睛出现问题的事情,在娱乐圈已经不是新闻,只是即使是再大的明星,她也不能买非法的眼角膜,她也要等,只是让我介怀的并非她女儿如何,而是那双服睛为什么会坏,那是云智的眼睛。
“我们的生意两年前就结束了。”
“苏熙暖,我们这几年做了不少生意,你也得罪了不少人,如果事情被揭发……”林琼的话没说完,我冷冷地笑道:“你以为你会有什么好结果,林琼,你女儿瞎不怪她身体不好,怪只怪她有一个变态的妈妈。”
挂掉电话,我回过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苏熙弦站在了我身后。
柒
那天晚上,苏熙弦从我十六岁那年开始到现在第一次和我主动说话,而且说了很多很多。漆黑的夜幕里,微微的月光打在我亲爱的妹妹身上,她说:“姐,你相信这世上有报应吗?”没有说话我叼着烟望着远处,耳边依旧是苏熙弦有些冷的音调:“其实你抱走那个孩子的那个下午我看到了,看到你把孩子装进书包然后从家里带了出去。其实那时候我也很高兴,有了那个孩子爸爸就不喜欢我们了,你带走那个孩子不管做什么,我都很高兴就好像人生少了一个和我争夺宠爱的,这是多好的事情。可是你偏要告诉爸爸,是我和阿姨抱着小孩出门,然后是我把小孩子放在了椅子上自己跑去玩,小孩子才丢的。而爸爸也信了。他认为是阿姨的错。赶走了她,更认为是我的错。爸爸从小就不喜欢我,特别不喜欢,所以那个暖水瓶砸来的时候我的世界都是疼的,那之后我再也没有穿过裙子。”说着,带着略微灯光的夜幕里,苏熙弦掀开后背,整个后背,那伤疤是触目的。
我一支又一支地接替着吸烟,我怕停了,那段被我遗忘的往事都回来。是的,是我,十六岁那年那个孩子失踪并不是因为苏熙弦和那个妖艳的女人,是因为我。我受不了他整夜整夜的哭闹,受不了爸爸为了那对母于把我们母女三个打得伤痕累累,所以我带走了他。十六岁那年的夏天,我总是做一个一样的梦,梦里永远都是我把那孩子丢掉时候的样子,破烂的拆迁房,满是瓦砾的废墟,随处都能见到的死猫死狗的尸体,我就把他放在了一只死猫的身边,已经臭得长满虫子的死猫就那么看着我,或许就像苏熙弦说的,我太狠,从来就不想给我记恨的人一个活命的机会。
那孩子丢掉之后,苏熙弦受伤,而我原本压抑在心里的恨意一涌而出,我给审计局打了电话,我举报了苏正南贪污的证据,我要一切伤害我要保护的人的人都不得好死,哪怕是我的亲人。苏正南死的时候我作为唯一的亲属观看,我看着他崩裂的脑浆,看着他略带忏悔的眼神。大家都以为我会哭,可是我没有。我笑了。
那之后我像疯了一样的努力学习,而我也怀着一种歉意对着苏熙弦那种知晓一切的目光,因为抱歉,我用尽一切办法给她最好,想用这样的方法抚平带给她的创伤,只是我是她姐姐,她是我妹妹,我明白她,有些伤害对我们来说是永远不能被忘记的。而或许从我十六岁那年开始就一定要为很多事情付出代价。
“姐姐一”昔年走进阳台的时候,弱小的光照到昔年的脸上。
苏熙弦回头看着昔年叫道:“云智……”那两个字像是炸弹一样在我脑子里炸开,而昔年也像那年的云智一样抬头冲着苏熙弦道:“小姨一”昔年能正确地叫出所有人,只有我,他一直叫的都是:“姐姐……”
看着昔年。苏熙弦笑道:“姐,你相信这世上有报应吗?”
“滚,你给我滚……。”
那天晚上,我发疯一般地掀了还没有点生日蜡烛的桌子,母亲呆呆地看着我,胆怯的昔年躲在母亲身后问母亲:“外婆,姐姐怎么了……”
我拉过躲在母亲身后的昔年,冲着只有两岁的孩子吼:“林昔年,我是你妈妈,妈妈知道吗?我不是你姐姐。不是。”
带着昔年去看那个老神棍的时候,神棍用犀利的眼神看着我然后问我孩子的生辰八字,说完他需要的一切,老神棍说,你和这孩子前世是冤家,前世你害死他,今生他来耗死你。
因为失眠,我变得越来越敏感,我看着老神棍道:“那要怎么办?”
那晚带着昔年回家的时候依旧路过那家麦当劳,而昔年吵着要去吃,只是我却硬生生地把他拉开,自从那年那晚之后,我再没去过那家麦当劳,我怕。公务员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闻着身边的酒气我和公务员说:“把昔年送到乡下吧。”老神棍说孩子和我有仇,送到远的地方就能化掉,我也曾经想要杀了昔年,只是那是我的孩子,心里终究是舍不得的。
“当初你不是死活不同意把孩子送到我父母那里吗?”
“当初是当初。”
漆黑的夜幕,公务员的声音有些冷淡。他说:“苏熙暖,你不是真的做过什么亏心事吧,最后报应的儿子都不管你叫妈。”
我的手攥得紧紧的,报应,我不相信有报应,不信……
捌
送昔年走的那天,天下着雨,就像送走云智那天一样,我拉着昔年下楼,而他哀号着:“姐姐,昔年好好地,昔年不会不听话,姐姐不要赶走昔年。”
就像我送走那个叫云智的孩子一样,云智一去未回,昔年也一去未回,昔年是公务员的母亲带着去集市丢的,他们找了几天都
没找到,在那样的乡下丢一个孩子很正常。只是知道昔年丢了,母亲竟然疯了,见到我永远是两个字:“报应。”
把母亲送进疗养院已经是昔年丢的半年之后了,疗养院里,我喂着母亲饭,听着母亲讲她疯了之后讲过的千篇一律的故事:“云智的后背有一块胎记,你记得云儿吗,你弟弟云儿,他后背也有一块,你带他回来的时候我只是疼爱那孩子,只是看到那块胎记我才知道那孩子就是当初被你扔掉的,我知道你这些年照顾我和你妹妹过得苦。所以我恳求你留下云智,我那是为你赎罪,只是你还是容不下他。熙暖,这就是报应,你害死了那孩子,那孩子就害死你儿子。”
我用饭堵住母亲的嘴巴,这不过是一个故事,一个疯子编出来的故事。
因为昔年的失踪,公务员和我离婚,我搬家那天,书柜里的那本格林童话还是我小时候看过的,昔年还在的时候苏熙弦总是拿它给昔年讲故事,翻开故事书,皇帝新装那页竟然夹着东西、那是一张纸,上面写的字很难看七扭八歪的字,只是几十个字却让我呆呆地看了半个多小时,那纸条上写着:“姐姐,云智听到你打电话了,你放心,我不会怪你的。姐姐,没有你,我不会来到这个家,阿姨也不会给我这么好的生活,安眠药在乞讨的时候那些人赈子总给我们吃让我们装重病的人,所以我已经很久吃安眠药睡不着了,姐姐再见,你放心,我不会恨你的。”
泪水滴在那张宇条上,从苏正南死后我有多久没有流过眼泪了,整整十年了。掀过纸条,纸条后的书上是我熟悉的字体,字体上写着:“客卧,第三个柜子,那本大辞典里。”
那字我认识,那还是我小时候教她写的,那是苏熙弦的字。
大词典里夹着的是一张光盘,把光盘放在电脑里,很快就出现了录制日期,那还是两年前,昔年也不过半岁。
视频是白天录的,那时我还在上班,视频里,苏熙弦把幼小的昔年抱在怀里然后指着墙上我和公务员的婚纱照说:“昔年,这是姐姐,这是爸爸。”
“昔年,姐姐,姐姐……”
整整一个小时的视频,我一分钟都没差的看完了,而视频里都是苏熙弦指着我的照片教昔年说:“昔年,这是姐姐。”直到昔年对着照片里的我叫:“姐姐……”视频才结束,视频的最后是苏熙弦的脸,那张脸还是像年少时一样漂亮,看着镜头苏熙弦说:“姐,你相信这世上有报应吗?”
终
2010年七月正阳小区甲一号一个女人跳楼自杀,自杀的时候怀里抱着儿子的照片和一本格林童话,知道的人都说女人是因为儿子失踪才自杀,只是看着新闻靠在公务员怀里的苏熙弦明白,那是报应。是苏熙暖从十六岁开始就注定要得到的报应。
你呢,你相信这世上有报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