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镇西北角有个村子叫千筐村,据说这里曾经有个地主一年打了一千筐粮食,故以得名,文革期间一度改名为光明大队。
千筐村的西北角是一块高地,这在水乡无疑是难得的风水宝地,于是千筐村许多人家把祖坟选择在这里。或许是乡里乡亲又兼贤先人的缘故,这块坟地以前从没有什么鬼怪之类的事情。但这样的太平盛景在文革中的某一年戛然而止了,准确的说,是佘家儿媳妇宋翠花死的那年。自那年以后,走夜路的人经常会在宋翠花的坟头看到一男一女坐在那里,而且那女的就是宋翠花,男的是一位军人,轮廓十分清晰。
第一次发现的是一对下黄鳝笼的父子。文革年月,人们保持着高度的革命觉悟,对于卿卿我我这样的资产阶级情调是有做斗争的义务的。看见一对男女深更半夜坐在人家坟头亲热,且又是大队书记儿媳妇的坟茔,总是大不敬,于是一股革命豪情冲上心头,父子两打算把他们揪到大队部交给佘书记。可快到坟头时,一眨眼不见了,吓得这父子两扔下黄鳝笼和铁锹,撒腿跑回了家,回来后身上那个热呀。事后回忆那女的就是宋翠花,看来真的是遇到鬼了。那时佘书记的独子佘大勇还健在,因为顾及到佘家的面子,全家人决定保密,对外不张扬。
这以后,又有人看到了,并在村上悄悄流传着。恰巧宋翠花去世前大队里来了一位抓阶级斗争的军人,人们自然把这两者联系起来,并演绎出一段生同床死同穴的风流佳话来。虽然那军人离开时是健健康康生龙活虎般的,但这并不影响他成为故事的男主角,甚至还有好事者编出他如何跋山涉水而来上演一出人鬼恋。
不过在佘书记还健在还得势的时候,这个凄美的爱情故事在地下以口头文学形式传播的,直到佘书记驾鹤西去才得以公开流行,再等到佘大勇及他母亲佘大娘先后故去,佘家只剩下佘中华一个孤苦伶仃的弱女子时,这篇民间文学作品已经十分丰满和精彩了,在光明大队和整个棠镇人民公社差不多是家喻户晓了。
这个故事常说常新的另一个原因是难隔一两个月,人们又会看到同样的情景,甚至有一次几个大胆的年轻人特意去守候,还真的等来了,那是一个月落星稀秋天的下半夜。
这个诡异的爱情故事对于千筐村的绝大多数来说是娱乐,是欣赏,乃至是宣淫的管道,但对一个人来说简直是心头的一根刺,稍有风吹草动,便令心头殷殷流血,这个人就是佘家独生女佘中华。
佘中华最初听到这个故事时还是一个小姑娘,一直到她结婚生子,如今儿子都到福建打工了,她还在接受着这份死去的母亲带给她的耻辱。有几次她和丈夫黄解放商量,是不是把母亲的坟迁走。黄解放说,那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再说迁到哪儿呢?按政策,迁出来的尸骨要火化的,那不是折腾吗?于死人也是不敬的。于是这主意就打消了。
知道这是妻子的一块心病,当金老师从省城回来后,且在修建鸳鸯祠一系列事情上身手不凡,黄解放决定向金老师求助。妻子听后完全赞成,不过在心底又掠过一丝担忧,倘若金老师真的查出一个子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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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卯来,那该是怎样的尴尬呢?金老师听完后没有推辞,决定一探究竟。
大约一个月后,金老师来到黄家,叫佘中华拿出她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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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的照片,仔细看看,说坟头上坐着的女人就是宋翠华,不过旁边的那军人穿的是国民党军服,这就叫人费解了。送走了金老师,佘中华暗自思忖,莫非这个国民党军人是母亲的初恋?
在佘中华记忆中,他舅舅那头亲戚中并没有什么当过国民党军人的,也许是以前人们怕有海外关系不肯说,或许这个人是母亲做姑娘时的邻居什么的。虽然舅舅早就去世了,但表哥表嫂一大群,说不定能从他们嘴里知道一点情况。佘中华决定到很少走动的表哥们那里去一趟。
几位表哥很热情的接待她,并认真地回忆,说不可能有这个人,爷爷奶奶,他们的父母也从来没提过,再说解放时,小姑也就十五六岁,也不可能谈对象呀?
回到家里,黄解放倒有了一个主意,十几年前他通过县台办寻找过父亲在台湾的下落,尽管父亲六十年代初在宜兰去世了,但他的一些战友想必还有健在的,看是否能通过他们找找本地当时有没有到台湾的或者是参加过国军的。
“连他的姓名都不知道,就凭一个鬼影子怎么查呀?再说国民党军人那么多,年代又那么远。”佘中华失望地摇摇头。
“别是我父亲回来陪你妈的吧?我父亲可帅---”
黄解放还没说完,“拍”的挨了妻子的一巴掌:“别人欺负我欺负我妈,你也欺负?你是人吗?”
佘中华扭头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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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桌子上嚎啕大哭。这么多年淤积在心头的委屈实在是太多了,不曾想今天丈夫把这个堤坝打开了,这委屈更是成倍的翻腾。黄解放知道自己这玩笑开大了,连忙哄妻子。左一赔不是,右一承认错误,后来捧起妻子的手掌打自己的嘴巴,这才把妻子逗得破涕为笑。
妻子小心地摸着他胡子拉碴的脸庞,说:“疼吗?其实我也知道你是说笑话,可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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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我妈这事闹的,还有我们两能过到今天容易吗?”说完又是呜呜地哭了起来。黄解放把妻子满是皱褶的脸拥在怀里,“哭吧,哭吧!”
说完自己也不觉流下了泪。他们夫妇,两个孤孩子能活到今天真是太多太多的辛酸和艰难。
黄解放从小就没有见过父亲,母亲怀他的时候,父亲到镇上为奶奶抓药,被乡保长抓了壮丁,给一队国民党军队带走了。保长送来一张征兵通知书然后扬长而去。没几天奶奶连病带急就咽气了。据说奶奶死的时候,双眼怎么抹也合不上。
解放那一年,他出生了,村上一位私塾先生给他取名解放,可解放后日子更艰难了。没两年家里十几亩地充了公,母亲背上国民党军人家属。在他记事时,经常看到母亲挂着一双破鞋被批斗。好不容易挨过吃食堂那几年饥荒,刚有好转,一个冬天母亲高烧不止,也就两三天就死了。从此他跟着吴妈妈一个下放来的女右派过。再后来佘中华也被吴妈妈收养。
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那年,吴妈妈在连续批斗几天后,实在是坚持不住了,整整咳了一夜,拉着黄解放和佘中华的手说:“解放,我不行了,本来想把你们一个个组成家庭再撒手的,现在看来办不到了。中华就交给你了,你要像亲哥哥一样待她,过几年给她找个好婆家。”
“妈,你放心!我啥地方都不去,后年我就20了,就给我哥做媳妇。”佘中华抱着吴妈妈哭着说道。
吴妈妈一阵喘气之后,艰难地把两个手放在一起,六只手叠在吴妈妈的身上。吴妈妈嘴角挂着一丝微笑,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要不我们再请请金老师想想办法。”佘中华抬起头用手指拭去丈夫眼角的泪水。
“也只能这样了。”黄解放不想让妻子看到自己更多的眼泪,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