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们的小村子地处西南一带偏远山区,山高水远,交通非常不便,公路不通财路也就不通,所以村子里的年轻人不得不跋山涉水,越过关山远走他乡以求发展。山里走出去的小伙子踏实勤劳,这些年倒是赚了一些钱,每逢春节他们便细心装扮一番,衣着光鲜地转乘好几趟车,又再次跋山涉水地越过繁华的都市回到村子里来。然而,既不属于都市又不为村庄所熟悉的他们却是孤独的,横山绝岭成为了他们娶妻生子的最大阻碍。山里年轻女子外出工作一去不返,山外年轻女子通常不往山里跑。所以村庄里的男子们大多晚婚晚育,甚至一生都不婚不育。
村子里一个叫王福的汉子也不例外。这强壮如牛木讷如鸡的汉子年轻些时外出修筑铁路,直到四十岁才从湖南山乡带一个瞎了一只眼睛的女人回来。这女人三十来岁,个子矮小,头上总爱包着一块碎花大布,瞎着的那只眼睛永远闭着,另一只眼角鱼尾纹已皱紧,走起路来悄无声息,王福笑咧咧地领着她回村那天就吓哭了邻居两个小孩。也许是因为语言不通,这女人自打进村以后极少出门,平时就用一块黑布门帘遮在门外,只有当王福逢年过节从外地回来,才见她打开门抓了一只小母鸡在井边拔毛。于是,村中的老妇女们对这个形象不佳而又不合群的神秘女人议论纷纷了:“一个什么货色!这都一年多了屁也不见打一个,看来是不能生养了,那傻子王福却也把她当宝贝一样哄在家里。”“是呐,话也不多一个,阴沉沉的,怕是见不得光,怪吓人,我还听说……”那老妇人神秘兮兮地转着眼珠扫了一圈周围,像是怕人听见,抿紧她那鸡屁股似的干皱嘴巴,压低声音说:“我还听说,那女人挺邪门,会些小术,过节那会王福吃饭被鱼刺哽得半死,那女人也就画来一条黄符烧成灰,泡了水让王福闭眼喝下,当即好了。”“当真神奇?你看见了?”“那倒没亲眼看见,只听我家老爷子说起过。”“不管如何,那女人还是少亲近些为好。”“噫!人家关了门,剩下那单只眼睛一闭,还不屑与你亲近哩。”
这年春天,邻居家的汉子从外地带了一笔钱回来,把自家老屋一拆,便要建新房子。两家宅地之间本来有一块属于王福家的菜园地,而邻家建新房子挖地基时,或许是欺负王福老实,硬是把这菜园子占去了一半。邻居汉子见王福家的女人也不出来哭闹,只有王福那须发皆白的老父颓坐在园子边嘶哑地哭骂着,便放心地开工了。等王福收到消息从外地回来,邻居家新房子的半壁墙早已垒得半天高了。
看着被占去的半片菜园和气得病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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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床上的老父,王福便没有了那种“让他三尺又何妨”的大气,只愤愤过来要与邻人论理。邻居大汉听王福硬直着脖子结结巴巴地说着“家父气晕,祖宅地绝不能让”之类的话,便笑嬉嬉地说:“半边墙壁都建起来了,你还要咋的?”王福干瞪着眼睛,看着这建在自家菜园里的墙基,无奈地说:“可以拆墙吧,还我宅基地。”邻居大汉握着砌砖的工具刀,站直了腰板说:“这祖上的事谁能说得清楚,说不定以前这菜园子也有我家的份呢?拆墙是行不得了,明天我叫我家长毛人(乡村里丈夫对妻子的通称)提几篮子鸡蛋去你老爷子床前宽慰一番,好叫他老人家也别太气着。若他老人家实在较真,那就用我家山里那几棵果树换你家菜园子吧。”王福也知道深山里那几棵枯藤缠绕、半死不活的老果树要来没用,这邻家汉子明摆着是要强占大便宜了,却也不知说什么好。正在王福踌躇之际,王福老屋院子里的竹栅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那单眼女人包着一个花布头巾,脚下一双灰黑皂布鞋,就这样轻飘飘地走了过来。工地里众人都停下了手头活儿,只直直地睁眼看着这个极少亮相在白日里的怪异女人。那女人站在王福身边,冰冷的脸面上忽然嘴角向上一弯,形成一个疆硬的微笑,用生硬的夹杂着浓重外地口音的话语对邻居大汉低低地说:“家里只缺些布料,你家有没有一些不穿的旧衣服或旧布料,拿来交换罢。”邻家大汉呆了大半天,才明白过来,原来这王家女人只是想要用菜地来换些旧布料而已!邻人大喜,笑哈哈地看看王福,又看看这女子,只当王福这木讷男人平时极少给自家女人买衣服,当即爽快地答应了:“别说旧的,新的都还有。我回去收拾一番,等会送你家去。”王福满腹惊疑地看着自家女人,又看看被占去一半的菜地,还是觉得自家大亏。女人只拉着王福的手,说:“回去吧,布料更实在。”
不一会,邻家大汉还真把一大木箱衣物、布料送了过来,有半新旧的邻家男女曾经穿过的衣物,有褪了色的大匹布料。王福正在发愁如何把这笔荒唐交易告知那可怜的老父亲时,女人开口了:“你莫操心,你去告诉公公,最多一年,邻居自会把菜园子甚至更多的土地还给咱家了。”王福正要疑问,女人定定看着这眼前的旧衣物,说:“你莫要多问,等着就是。”王福只得半信半疑地将这话拿去宽慰病床上的老父了。
邻人占了大便宜,怕王福家会反悔,便一路凯歌地加紧了建房工事,不到半年时间,这两层土砖小楼就建了起来。因为老屋已拆,邻人在工地旁只搭了小竹棚住着,这时见小楼已经建好,便兴高采烈地把小楼简单装修一番,置办三牲拜了神,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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摆了几桌进宅酒席,这四口之家便迫不及待地搬进了新屋。怪事便从搬进新屋那晚开始了。话说这四口之家那晚关灯睡下不久,新屋厨房里的灯突然“啪”的一声亮了起来,邻居大汉只当是新房子刚拉的电线没安装妥当,便极不情愿地掀开被子起来,赤脚向厨房走去。刚走到厨房门口,睡眼朦胧间便看见妻子背对着自己正站在灶台边上,大汉嚷嚷道:“这大半夜的也不睡觉,还有什么好忙的!”伸手便要去拍妻子的肩膀,这时,意识里突然一个激灵:“不对,我家女人刚还睡在床上,没有跟着起来呀……那么眼前这女人是……”大汉心里一惊,胸口那撮黑毛顿时直竖起来,赶紧把手缩了回来,退后一步,定睛看清这眼前的女人正穿着自家妻子的碎花旧衣服,头发像干枯的稻草一样扎着,背影臃肿,此时正转过脸来……这哪是一张脸,只是用黑布包裹成的脸面上画了几个白色圆圈作嘴眼而已,那白色的嘴角弯弯,异常诡异……邻居大汉冷汗直冒,正要跑出厨房来,奈何双脚一个交叉,直直倒向了厨房的门背,那门“轰”的一声关上了,厨房里的灯也跟着一下子关了,黑暗中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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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咯咯咯”地怪笑着的声音……妻子在床上听到厨房里传来的巨大声响,转眼又不见了丈夫,于是打开所有的灯,唤着大汉的名字向厨房走来。只见崭新的厨房木门紧闭着,里面突然传来“咚咚”的敲门声,妻子紧张地又唤了一声丈夫的名字,不见人应,只得找来一根短棍提在手上,鼓起勇气慢慢地推开了厨房门。只见自家那平时强壮如山的大汉半边脸抽搐着倒在门角,大眼泛白死死地盯向灶台,歪斜着嘴角,口水直流,像被打的小狗一样喉咙发出“呜呜”声。妻子又惊又急,抱起丈夫入怀,大声呼喊着丈夫的名字,丈夫已经说不出话来了,目光始终没离开灶台。妻子循着丈夫的目光望去,灶台上除了半揭开着的锅盖和半锅白天吃剩下来的糖粥(一乡习俗,进宅要煮糖粥待客),别无其它。难道是丈夫半夜饿着正要吃些糖粥时就中了邪风?我可怜的男人啊……妻子满脸泪痕,收缩着颤抖的嘴唇哭泣着,正要抻手去盖好铁锅,却惊奇地发现那半锅糖粥里不知何时掉进了许多枯黄的稻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