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期末考试了,所有的教室,自习室,阅览室忽然都挤满了人。“去哪里自习呢?”我骑车来到经济学院的教学楼。 书中待言,经院有一座圆楼,一座方楼,与旁边的小图书馆成“L”形,这两幢楼里面除了教室就是厕所;还有一幢高层,是办公楼。设计时显然欠了规划,三幢楼高高低低的一站,就被好事的人称为:坟头,供桌和墓碑。谁愿意呆在坟头里呢?所以平常人也很少,可以安静地自习。 今天真是倒霉透顶,圆楼居然在考试,进不去,方楼的人更多。我从一楼转到四楼,竟然没有一个空位。“看来又要白忙活了!”我懊恼地想。无目的的向走廊最尽头的一扇门走去。这扇门真奇怪,别的教室都是木门,唯有它在外面包了一层马口铁。“跟停尸房差不多!”我嘟囔着,轻轻推开门:“吱呀——” 里面是一个阅览室,大概是同学口中的经院旁边“经常能遇见超级mm的阅览室”吧。我平常只在外面见识过,从没进来过。想不到这里条件真的很不错,头顶的日光灯功率很大,照的整个房间都雪白一片。房间左边是书架,右边有很多书桌,两个人共用的那种。更重要的是——有很多空位! 我挑了一张坐下,才发现对面竟然是一个超超级无敌mm(是先坐下来呢,还是先“发现”呢?嘻嘻!)。学习重要,我可是好孩子!我这么想着,深吸一口气,拿出全真题做了起来。这里的桌子很奇怪,怎么白色的,弄得我很不舒服。难道不知道这样对学生的眼睛有伤害?岂有此理! 一套卷子做完,我抬起头来,想看看对面的mm究竟是什么模样(闭住嘴巴,不要流口水)。只见她一件白色的风衣,袖子长得几乎遮住了手,围着一条棕黄色的,细细的围巾。乌黑的长发垂下来,遮住了半边脸。面色白皙,长长的眼睫毛忽闪忽闪,高高的鼻梁,头上戴着一副银色的耳机——只能看到这些了,她把一本书放在桌子底下,惬意的倚在椅子背上,哗啦哗啦的翻着。 她真美啊,不过,第一次见面就搭讪不太好吧……我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见她小声哼哼:“等待晚上,迎接白天;白天打扫,晚上祈祷。”王菲的《新房客》! “同学,也喜欢王菲吗?”我鼓足了勇气问。 她似乎很诧异:“啊,你……叫我?” “你在听王菲的歌吗?你也喜欢王菲吗?” “对呀,你也喜欢王菲?”她的脸上露出掩饰不住的笑容。 所谓天下哲迷是一家,菲迷大概也是如此,我们很快就聊了起来。(学习又耽误了)我们谈到了《红豆》,谈到了《暧昧》,以及一切的菲情歌。直到她说:“太晚了,我要走了,明天见。” “我送送你。” “不必,明天见。” 既然不要我送,我当然也不好勉强,目送她走出房间,我抬手看看手表,才九点半,女孩子就是怕黑。我先睡一觉,睡到这里关门,再回宿舍看书。我这样想着,趴在冰冷的桌子上睡着了。 我是被一阵大风吹醒的。咦,我怎么睡在外面的地上?我慌忙爬起来。一看表,已经半夜两点半了。看看周围,幸好我的自行车还在,经院各个窗口都已是一片漆黑,“还真狠,要关门了就把我抬出去,把我叫醒不就完了!”我恨恨的说。 结果那天我翻窗户进的宿舍,还差点被室友当作小偷暴打一顿。 第二天我又去了那里,她已经在等我了。 “你早。”我笑着说。 “你可晚了哦!”她也笑着说。 “啊,我答应过要比你早到吗?” 我坐下来,先和她聊了很长时间,话题又以王菲开始,又谈到了林夕,谢霆锋直到旁边的一位男生重重的咳嗽了一声,她一吐舌头:“别说话了,看书吧。” 我像昨天一样掏出全真题,并不认真的看了起来。看着看着,一阵倦意袭上大脑,我靠在椅子上,又睡了过去,结果……又翻了一次窗户。 在以后的一个星期里,这一幕不断重现。我白天去上课,晚上吃过饭后,就去经院的方楼四层的阅览室上自习,每次都能遇见那个谜一样的白衣女子,每次都要谈王菲,她似乎从没换过衣服,每次都是那一件白风衣,黄围巾,但总是一尘不染,我甚至怀疑她是不是图便宜买了两件同样的衣服,换着穿。 当我把这个想法告诉她时,她被逗得格格直笑。 但是我还不知道她的姓名,是哪个系的;甚至不知她在看什么书。每天都想问她,但总是被她把话题岔开。而最后,我总要从冰冷的水泥地上爬起来,翻窗户回宿舍。最后终于开始咳嗽,流鼻涕,终于理直气壮的去买新康泰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决定把这一切搞清楚。 今天已经是第八天了。 我像往常一样推开那扇包白铁的门,走到她的面前打招呼,在她的对面坐下来。聊了两句后,我就开始做题,一边写,一边暗暗观察她手中的书。一般说来,计算机系的学生不看《资本论》,法政学院的学生不看《物理化学》,从书上多少可以知道对方的来历。 真可气,今天她把书立在桌子上,又包着白纸书皮,根本看不见书上写着什么。咦,这几天来,她好像没有一次把书在桌子上摊开呀。奇怪的女人。 忽然,“呜……呜……呜……呜……”外面传来一阵哭声,在阅览室里听得很清楚。“又有死人吗?”我说。我们这里的习惯,在火化死人前一天要先烧掉纸人纸马,谓之“上路”。 不料她一下站了起来,把手中的书倒扣在桌面上,匆匆向门走去,撞得椅子“嘭”的一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慢慢回响。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放下手中的工作,围到那铁门前,一语不发的站了一个圈。 我看得呆了:“你们在干什么?门上要放电影吗?但是,这门包着白铁,漫反射效果大概不好……”我胡乱开着玩笑,根本没人理我。 “不会是要关门了吧?门又开不开,电梯坏了?大家都关在电梯里了?”我一面信口胡说,一面悄悄拿起对面她的那本书,“展星眸”望去,一下子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书竟然是一本白纸,一个字也没有! 我慌忙翻开别人的书,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本的书,也全部是白纸! 好笑!真是个徒有虚名的图书馆,竟卖无字书! 我向那边望去,那些人还是围在那里。我一眼就认出了她,于是过去,想拍她的肩膀:“我给你讲个笑话……” 不料手还没碰到她,她就突然回过头来,一眼看见我手中拿的书,大叫起来:“我的日记,谁叫你动了?” 其他人一下子全都回过头瞪着我,面色凶狠。 我只好连连道歉:“对不起,我……只是好奇,反正……我也什么都没看见。”那是日记?莫非是用白墨水写的? 她嫣然一笑:“没关系,反正你也看不懂,你还愣着干什么?快还给我,哎呀,她来了!” 谁来了?门轻轻的开了,又一个白衣女子进来了——我为什么要说“又”?走路很轻,像飘一样。众人马上围了过去。你好呀,刚来呀,别担心呀,各种热情的问候响成一片,听口气倒象是球队欢迎新外援。 “我躺了三天,已经累了,想马上坐下来,可以吗?”新来的人开口了,声音脆生生的。大家忙说那没有问题,怎么会有问题呢,便忙忙的让出了一条甬道。她就那样轻轻的穿过人群,径直向我走来!我赶忙做出笑容:“同学你……” “好”字还没出口,她已经走到了我面前,左脚迈步,右脚迈步,竟然就那么从容不迫的穿过了我的身体,像是一阵风,更象是一阵白色的烟雾,哪有实体的存在? 众人簇拥着她,一阵风似的,也从我身上过去了。 我顿时浑身汗毛直竖。看看四周,我顿时一切都明白了。 所有人穿的都是白色风衣,那异常宽大的白风衣!白色的灯光,白色的桌子,甚至一本本白纸书籍。这哪里是活人待的地方。我抓起书包,不顾一切的要冲出去,感觉她拉了我一把:“不要……” 不要什么,我要死了!我推那扇门,却怎么也推不开,才想到进来时就是推门,现在应该拉门才是,但是……这门竟然没有门把手!急得我用手指在门缝里乱抠。最后学着成龙的动作,用肩膀使劲一撞。 没想到这一下似乎撞了个空。我顿时觉得人飘了起来,感觉不到一切存在,也看不见任何东西,甚至连象征真空的黑色也无法看见,我……还存在吗?…… 我又一次从水泥地上爬起来,大声的打着喷嚏。看看天上的月亮,是那么明亮;旁边的圆楼静静的立在那里。摸摸身边的小树,硬硬的,是如假包换的真实。刚才会是一场梦吗?或者,这一个星期以来我一直在做梦? 我又去翻窗户了,这次是最后一次——以后有人叫我演罗密欧除外。 三天后,我在枕头下面发现了我丢在那个地方的化学书,还有一封信,纸又软又滑,墨水浅得几乎看不清: 坐在我对面的男孩,你好: 希望我们没有吓着你。坦白的说,我们确实是灵魂,就是通常说的鬼。 那天我看见你极度变形的脸,真得很可怕。我喊住你就是想告诉你不要从门走,那不是你该走的路。为什么你天天都睡过去?你难道一点都不奇怪吗?不然的话,我又如何把你送出去呢?你们的宿舍人气太重,我不敢去。不然,就应该把你送到床上才是。真是对不起,让你在露天睡了一个星期,一定感冒了吧。 其实,你也把我们吓得不轻。你想一想,在我们这里突然闯进来另一个世界的生命,是什么感觉?没有人知道你是怎么进来的,难道真有传说中的“神秘通道”吗? 怎么那么巧你就坐到了我对面。七年了,我们的生活就是呆坐着,看那几本老掉牙的破书,没有红红绿绿的衣服首饰,没有我生前最爱吃的可爱多,也没有男朋友;直到你的出现。虽然你有一点油腔滑调,还有一点傻,但是谢谢你的那些好笑的或不好笑的笑话。你知道吗,我很久都没有笑过了。你说我笑起来很美,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在恭维我,因为我觉得我脸上的肌肉很僵硬。 我想以后你再也不敢来这个地方了,这也好,反正这里不是你该来的。但是,千万别忘了我哟。我是国际经贸系的,叫我婷婷吧。 请你不要把这个秘密告诉任何人,好不好? 你的化学书还给你,另附上王菲的cd一张,夹在书里。祝好。 婷 我静静的把cd放进discman,王菲的声音一下子冲破了天际: 张开透明翅膀,朝着月亮飞翔 搜寻最美一个,现世的天堂 越过世界尽头,跟随我的预感 乘着幻想的风,散落无数的光芒 这歌叫什么名字呢?我从没听过。我去问别人,也没人听说过这首歌,倒是有人问我:“是模仿秀吧?” 第二个学期我选修西方经济学,不得不又去了方楼。教室号竟然是409,每次下课我都飞也似的逃出去。同学不懂,我说:“千万别去图书馆,那里有鬼……”他奇怪道:“你从四楼怎么可能去图书馆呢,方楼这边是教室,那边是图书馆,但是中间根本没有门的嘛,真是。” 啊,没有门?…… 半年后,我听见《流行音乐网》的dJ说:“下面我们来听王菲的一首新歌:《光之翼》。”于是,王菲又唱了起来:“张开透明翅膀,朝着月亮飞翔……”这是新歌?她送给了我一张六个月以后的cd?我实在没力气了。 十二月,王菲香港演唱会。我托朋友录了200分钟的实况,从进场时的喧闹,到退场后意犹未尽的高歌。三盘珍贵的SoNy磁带,千里迢迢地被运来,放在我的手心。 我亲爱的朋友,如果你某一天看见一个男孩子半夜里在经院前的空地上,那么努力的想点燃三盘磁带和一束洁白的百合花,请千万不要惊诧。他是在纪念谜一样的他,也是在纪念他自己,纪念那短暂而难忘的七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