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龙山村回到城里, 明哲就马不停蹄地开始寻找苏婉,可是就连她最好的朋友也不知道她的下落。 明哲几乎跑遍了整个城市,最后,他感到自己似乎真的失去她了。大醉一场后,他抱着一线希望来到了康复医院,看望苏婉的妈妈,想从她那里找到一点儿线索。 “我认识你,你以前跟苏婉一起来看过我。”苏婉的妈妈坐在床上望着窗外,她看到明哲,微微地笑着说。 “对,阿姨,我叫明哲。”明哲觉得她的神志比以前清醒多了。 “苏婉很长时间没来了,她是不是不管我了?”她把头又转向窗外,喃喃地自语道。 “阿姨,你知道苏婉现在在哪儿吗?” “苏婉在哪?我不知道。”她说着话,眼神儿就有些涣散了。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又回过头来,盯着明哲: “你刚才说,你是谁?” “我是明哲。” “明哲,你给我带什么好吃的来了吗?” “哦……我……我忘了带了。”明哲抱歉地搓着手,“我这就给您买去!” 明哲匆匆忙忙跑出医院,买了些蛋糕、香蕉之类的食品和水果,给苏婉的妈妈送了回去,他知道从她这里不可能得到任何线索了。 第二天一大早,明哲就下了楼,他有些羞愧地敲开了邻居大妈家的门,磨蹭了半天才吞吞吐吐地开了口。 “原来你是想打听那个算卦的?嗨,你怎么不早说。你女朋友的病还没好哇?怎么样,让我说中了吧?那个大仙儿看得可准了!那,她就住在城东边,我给你个地址。” 夜幕降临。 明哲经过一天的思想斗争,终于下了决心,怀揣地址惴惴不安地来到了城市东南角的一片街区。 这里是这座小城最后一处尚未开发改造的地段,在城乡接壤处,看起来一切似乎还停留在三十年前甚至更早。东北特有的脏乎乎的小筒子楼,最上层是一个个砖砌的小烟囱,说明这里的居民在冬天还保留着原始的取暖方法:烧火炕。所有的一切都带有厚重的烟熏火燎的痕迹。 明哲在附近徘徊了半晌,最后终于下决心拍响了一扇脏兮兮的房门。 那扇门“吱呀”一声怪叫,开了一条缝儿。月光下,他看到里面露出一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那是一个面色铁青的中年女人,她对这夜色下的来访,似乎并不感到意外。 当明哲看清开门的女人那两道纹得瓦蓝的大眉毛时,心里立刻后悔不应该到这儿来了。 早就该清楚不能相信这种违背科学的东西。再说,这么世俗气的女人,怎么能通晓天机,替人算命呢? 明哲进退两难,面色有些讪讪的。 “来了?”女人好像早就认识明哲一样,露出两颗金色的假牙冲明哲一笑,把他让进了屋子。 明哲心里暗暗地嘀咕:一个号称半仙的人,身上却有那么多人工雕琢的痕迹! 小小的屋子里香烟缭绕,明哲一进来就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他强迫自己打起精神,环视着房间里的陈设。靠墙供奉着一排各路神仙,面目各异,鬼气森森。除此之外,屋里再没有什么像样儿的东西了。 女人走到神龛前燃起了一柱香。她两眼微闭,双手合十,口里旁若无人地念念有词。 明哲看见摆在那里的供品上面落满了香灰,盘子里几只苹果都干得缩成了一团,更加灰心丧气。 “来,坐这儿吧。” 女人念叨完毕,把香插在香炉里,然后回过身来。她盯着明哲的脸端详了半晌,开口问道:“你想问什么事儿呢?” “呃……我想……知道我的女朋友……她不见了,我找不到她……”明哲这才有些了病急乱投医的心情,他吞吞吐吐地说完后,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她。 女人似乎对明哲这种态度已经司空见惯,她挑了挑两条大蓝眉毛,装作没有看到他的神色,自顾转过身去,坐在炕沿上,快速地把两条肥腿收上去,吃力地盘在了一起。 她点燃了一支劣质的香烟,眼睛盯着袅袅上升的烟雾,用一种在明哲看来纯粹是故弄玄虚的神态,闭上了眼睛,似乎在“入定”。 明哲紧紧盯着她那张显现风尘气息的脸,想寻找出一些破绽,给自己一个更加不该来这里的理由。 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人竟然鬼迷心窍,想来算什么卦!他内心的沮丧一阵阵涌了上来。难道这无望的爱情已经把自己变成一个白痴了吗? “说吧,你那个……女朋友,是干什么工作的?” “她在龙山村当小学老师。”他听到女人的问话,内心挣扎着,还是不想放弃最后一线希望。 “就是郊区那个龙头山?”女人的脸被烟雾遮住了,明哲看不清她的表情。 “是啊!您知道那儿吗?”明哲听到女人的话,连忙问。 女人诡秘地一笑:“我们这种人,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家里人说,她去了龙头山以后就一直没回来。” “嗯……让我想想,”女人翻着白眼煞有介事地捏着手指头,“那地方有一条小河,还有一个老宅院,这就对了……” “什么?你怎么知道的?” “算的呗!” 女人说着,站起身来走开了。过了一会儿又转回来,递给明哲一张皱皱巴巴的纸条: “按这个图去找她吧!” 明哲愣住了:“这是什么?” “你说的那个龙头山,她就在那儿。” 明哲走出门来,昏暗中突然被一个陌生男人迎面拦住:“你真信那个老妖婆的胡说八道?” “你是谁?”明哲奇怪地看着那男人脸上的讥笑,吓了一跳。 “我是谁?别管我是谁,反正我刚才听见你们说啥了,我知道她那些话都是蒙你的!”男人说着,转身走了。明哲怀里揣着算卦的女人画给他的那张图, 神情恍惚地上了路,他再一次来到了冰天雪地的龙山村。一到村里,就直接去了学校。 初秀正在给孩子们上课,她看到窗外的明哲,就摆手让他等一会儿。下了课,她立刻放下书本跑了出来。 “怎么样?还没有消息吗?”初秀看到明哲的神情,就已经知道结果了。 “没有。我找过她每一个熟人,几乎……把整个城市都翻了个遍。” “她会不会去了外地?” 明哲摇了摇头:“她不会丢下家里人不管的。她妈妈和妹妹都有病……” “那我能帮你什么?”初秀突然感到自己的无能为力,声音也没了底气。 “是这样……我真是很难启齿。”明哲把手伸进衣袋里捏着那张地图,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 “没关系,不用客气,只要我能帮你……” “你看看这个。”明哲终于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张图,难为情地递给了初秀。 “这是什么?”初秀看不明白。 “一张地图。画的就是这里,你看看吧。” “有点儿像。我听一位老人讲过,这里的地形就像一条龙的模样。可是,这是什么意思?” “你看上面这个画着红点儿的地方,苏婉……可能就在那儿。” 初秀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明哲:“苏婉在那儿?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不是我。是一个……呃……一个气功师。”明哲在初秀目光的正视下几乎没有了说下去的勇气。 “什么气功师?” “别人给我介绍了一个人,让我去找她。我说我要找一个人,她就给我画出了这张图。呃……据说她有特异功能。她说我要找的人就在这个红点儿的位置。” 明哲实在不好意思说是一个“大仙”给他算的。 “我以前只听说过气功能治病,不知道气功还能找人……你相信吗?” “本来我也不相信,可是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我只想……我只是想快点儿找到她,试试看吧!” 初秀摇头,她觉得明哲可能被江湖骗子钻了空子,不觉有些可怜地看了他一眼。可她马上就觉得,为了找到自己的恋人,即使任何举动都不过分。于是,她装作认真仔细地看着那张图,热心地说: “看样儿那气功师对龙山这里很熟悉呢!说不定,她就是龙山人?对了,我那天没对你说,其实我也觉得苏婉……她好像没有走。”初秀不知道怎么,突然就把那种奇怪的感觉说出来了。 “你也觉得她还在这儿?”明哲十分意外:“你根据什么这样说?”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直觉吧?反正……我总觉得她就在这里,一到晚上……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初秀没办法用语言清楚地表达自己的感受。 “不管怎么样,我一定要到这个地方去看一看。”明哲用眼光指着地图上的红点儿。 “我知道一个人,他也许能帮我们。走!我现在就带你去找他。” 初秀带着明哲来到了陈家老夫妻家里。一推门,看到陈老头儿正坐在地上编着草筐,老太太坐在炕头上缝被子。老两口儿一见到初秀,立刻热情地把他们让进屋子里。 “陈爷爷,陈奶奶,你们还好吧?” “好,好。天怪冷的,快上炕坐!这两天,我还正想叫老头子去给你送些粘豆包和酸菜呢!”老太太一脸慈祥地打量着初秀,又看了看明哲,连忙起身让坐。 “这位是我的……同学,他姓李,从城里来。” “噢,好。快坐!老头子,快倒点热水给两个孩子驱驱寒。”老太太高兴地催促老伴儿。 “不用了。我有一点小事儿想请教陈爷爷。” “啊。那行,你们坐着吧,我去给你们拿点儿吃的去。”老太太下地出去了。 “陈爷爷您帮我看看,这张图上画的是咱们龙山村吗?”初秀从明哲手里拿过那张地图递给老人。 “把眼镜给我。”老头儿从初秀手里接过老太太缝被用的老花镜戴上,把地图举得远远的,仔细看了一会儿。 “嗯……,好像是这儿。就是……这有的地方不太像。”老人不能肯定地说。“我再仔细看看。嗯……也许,错不了。” “那您知道这个红点儿的位置是哪里吗?”明哲急切地问。 “我看看……这好像是老宅子啊。”老头儿若有所思地。 “就是您给我讲过的那个闹鬼的老宅子?”初秀很惊讶。 “没错,你看这两道山岭之间,这画的是一条河不是?这不就是老宅子前边那条河么?”老人抬起眼睛,从眼镜上方疑惑地看着初秀和明哲:“这图……是干什么用的?” 初秀跟明哲交换了一下目光:“呃……他是研究地质的,想了解一下龙山的地理情况。” “啊……”老人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老宅子在什么地方?”明哲掩饰不住激动地问。 初秀悄悄碰了他一下:“就是学校对面的那个大院子。” “爷爷可要给你们提个醒儿,搞研究也别上老宅子那儿去溜达,可别不小心沾上什么晦气儿。那地方可不太平啊!……嗯,反正你们可得多加小心!”老人把地图还给明哲时,忧心忡忡地说。 初秀跟明哲从陈家告别出来时,天已经擦黑了,两人来到静悄悄的教室,围坐在火炉边,一边儿吃着陈奶奶蒸的羊肉包子,一边儿商量对策。 初秀给明哲简单讲了老宅子的情况。 “这就是那个大院子的历史。陈爷爷就是这么讲的,我想有些事情也许是传说,不可能有闹鬼这回事。” 明哲沉思着。 “现在那院子里住的是一个从城里来的医生,姓陶。”“那医生是个什么样的人?”明哲专注地问。 “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长得白白净净,整洁斯文的样子。不过他看起来有些怪怪的,给人一种说不出来的印象。” 初秀眼前浮现出医生那张冷峻苍白的脸和略显僵硬的脖子,心里就涌起一种复杂的感觉。 “我跟他只打过一两次交道……反正那个人不大好接触。你说……我们真的能相信这张图吗?”初秀有些怀疑地问。 “我也不知道。我现在想……你说,苏婉她会不会跟那个医生……好上了?”明哲苦笑着看了看初秀,好像要在她脸上找到答案。 “什么?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初秀感到惊讶。 “嗯……也许是我的胡思乱想吧!她从前的事儿……你还不知道,她太善良了,有时候很容易轻信……”明哲心烦意乱地搓着手。 “你是说那个医生……?不可能!”听了明哲的猜测,初秀内心很不舒服,又表达不出来。 “也许……” “如果苏婉在老宅里,她怎么可能这么长时间一直不露面?”初秀突然觉得有些烦躁,她不能想像道貌岸然的陶医生在老宅里藏着一个漂亮女孩子,并在外人面前装得没事儿一般。 “我也不明白。只有见到她的面才能问个清楚。我们直接去老宅看一看吧?” “那怎么行呢?你去敲门直接问医生,你女朋友是不是在他家里吗?如果他说不在,我们又不能闯进去。你能说有人画了一张图说苏婉就在他家吗?他会认为我们有精神病的!”初秀一口气发泄出了心里的郁闷,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明哲一眼,他被她的口气弄得有些发愣。 “那你说怎么办呢?”明哲沮丧地看着初秀,他的喉结儿上上下下地抖动。 “我看……不如我们偷偷去,试试看吧。”初秀说着,心里却在想着心事。 “偷偷去?” “对。他家的大铁门肯定是进不去的,但我知道那院子后面的大墙有个地方塌了一块,可以从那个地方跳进去。说不定,我们真的能发现什么。” “那好吧,我们现在就走!”明哲已经急不可耐。 “别急,现在不行。等天再黑一些我们再去,先察看一下地形……”初秀胸有成竹的神情给了明哲一丝安慰。天阴沉沉, 空气中湿乎乎的好像要下雪。 夜色完全笼罩了村子的时候,明哲跟着初秀悄悄出了门。他们虽然尽量小心地提着气走路,可是在寂静的夜晚踏在雪地上,每走一步还是发出一阵“咯吱……咯吱”的响声。 两人下坡,穿过结了冰的河面,绕到了老宅子的后面,悄悄接近了高高的围墙。 周围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儿风。高高的龙山主峰黑鸦鸦地立在老宅子后面,似乎随时都有压下来的可能。 月亮从低低的云层里偶尔露一下脸,四周绕着一圈儿昏黄的光晕,老宅的大墙便在雪地上投下一个模糊的阴影,里面似乎藏着一些朦胧的秘密。 初秀的心不由“砰砰”乱跳起来,既紧张又害怕,还夹杂着一丝儿兴奋。她觉得胸口被堵住了似的,有些喘不过气来。 “快看,这儿有个洞!前面还有一个。”明哲看见大墙上隔开一段距离就有一个四四方方规则的小孔,有的里面塞着石头土块儿。 “这是干什么用的?”他好奇地悄悄问初秀。 “是炮眼。这是一座老宅子,从前的有钱人家都有一种叫‘洋炮’的土枪,关键时刻用来打土匪的。” “你刚来,就知道了这么多事情!”明哲由衷地说。 “我也是听村里人讲的。”初秀蹲下身子,想从那里看进去。 “我来吧。”明哲伸手把炮眼里的一块石头捅了下去,落在雪地上发出轻微的响动。 “嘘……千万要轻点儿,他家有一条特别凶的大狼狗,如果被它发现,我们就不好办了。这里的狗,只要一只叫,全村家家户户的狗都跟着叫。幸好那条狗是拴在前边大门口的。”初秀在明哲耳边小声提醒着。 明哲把眼睛贴在墙上朝里面看。院子里漆黑一团,透过树木和杂草,只能看到透出微弱光亮的半个窗口。 这时,明哲感觉到初秀在轻轻拉他的衣服,他回过头来。 四周异常地寂静,空气中悄然流淌着一股危险来临前的气味儿,朦胧的月亮也悄悄隐进了云层,周围突然阴暗下来。 这时,明哲只觉得浑身的皮肤“刷”地一下起了无数小颗粒。怎么了?” “嘘……你听, 是什么声音?”初秀的声音微微颤抖着。 明哲侧耳倾听,不远处的山谷里面隐隐传来一种微弱的声音,虽然遥远但却声势浩大,大地似乎都震动了。这声音营造出了一种危险的氛围,似洪水裹挟着倒塌的房屋、树木、人流正从远处席卷而来,又像一列庞大的火车正“轰隆隆”驶来,两人被逼进了一条隧道,那火车在他们的灵魂里闪烁着刺眼的强光,越逼越近…… 朦胧的声音,渐渐地清晰起来……那是大队人马急速奔跑的声音,混乱中夹杂着隐约的嘶杀声,金属发出叮当的撞击声,逼真得似乎迸出了火花,其中还混杂着战马扬蹄嘶鸣,人群凄惨的号叫! 初秀和明哲惊恐地四顾,只觉得身不由己地陷入了千军万马的包围之中,硝烟弥漫里,就要被无数扬起的马蹄践踏成泥,周围全都是密密麻麻射来的乱箭和挥舞的兵器,简直无处藏身…… 他们都下意识地将脊背紧紧贴在墙上,似在寻求保护。两人睁大了惊恐的双眼,想寻找这声音的来源,嘴里急促的呼吸化成一团团白雾。 不一会儿,那声音像来时一样渐渐远去了,很快就消失在山谷里,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周围又回复了令人心悸的寂静。 “发生了什么事?”明哲回过神来,他尽量压低声音,难以置信地问道。 “天啊!原来那些传说都是真的!”初秀回望着高大的老宅后面的山峰,失神地喃喃道。 “什么真的?”明哲不解。 “以后……再跟你说……”初秀只顾哆嗦,无法细说,她心里的震惊无以复加。 两人就这样在黑暗中愣愣地对视着,半天说不出话来。 初秀只觉得两腿发软,她不自觉地顺着墙根儿溜坐在雪地上,平息着剧烈的心跳。真不敢相信!这世界的确存在着超自然现象。 “你你……你怎么了?”还沉浸在刚才的声音中、正在发愣的明哲慌乱地看着初秀,手足无措。 这时,初秀的脑海里突然蹦出一个说不出原因的念头:苏婉就在这儿!可是她又是那么不愿意面对这个念头,她内心深处不能容忍医生有任何可疑的行迹,尤其不能容忍他和别的女人有什么瓜葛。可是,她既怕苏婉出现在老宅里,又希望快些找到苏婉,这样,不仅可以了却明哲的心愿,也去了自己的心病。 “没事儿,我们快走吧。”初秀起身,两人弯着腰朝前摸索着,寻找着墙上的那个豁口。一不小心,脚下的雪地就会“吱嘎”发出一声怪叫,两人就像猎人枪口追踪下受惊的小动物,立刻停下来,警觉地侧耳倾听一会儿。 “就是这儿了。试试看能不能跳进去。当心!”初秀看见了大墙上那一段坍塌的部分。 明哲先翻上了石墙,他坐在上面,一只手拉住一根树枝,另一只手来拉初秀。 爬上了大墙朝里面一看,黑蒙蒙一片,看不清下面有什么,院落似乎很深。 两人犹疑着,不敢贸然朝下跳。这时,脚下的石块开始有些松动,灰土“悉悉簌簌”地往下掉落。 初秀和明哲还没来得及往下跳,脚下的石头就脱落了,两人“扑通”一声一起跌进了院子里。 初秀的腰正硌在一块石头上,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们刚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还没来得及喘息,一个黑影就闪电一样在他们眼前划过,突然悄无声息地扑了上来,一下子将明哲扑倒在地! 明哲顿时和那黑影翻滚着厮打在一起,人喊狗叫响成一片。初秀吓得魂飞魄散,大声尖叫起来。这时,一束雪亮的光线照在了他们身上。 “法老!” 那条大狼狗松开了明哲,摇着尾巴回到来人的身边。初秀听出那人就是医生。只见他手里举着一盏矿灯,灯光直射在初秀脸上,刺得初秀用手臂挡着眼睛。 “怎么?是你?”医生陶凡看清是初秀,意外地问。 医生的突然出现,使气氛更加紧张起来,初秀不知说什么好,但她似乎并不怕他,相反,倒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明哲,你怎么样了?你流血了!”初秀看到明哲脸色惨白,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手上一道道伤痕渗出了血珠,用来抵挡的一只胳膊上的衣袖被撕扯得稀烂,连忙蹲下身去扶他。 “他是谁?你们为什么会在这儿?”初秀看不见医生的表情,只听到他的声音冷得似乎能掉下冰渣儿来。 “啊……他是我的老同学,从城里来看我。我们……在外面散步,听见四周有奇怪的声音,被吓坏了,就跳进了院子里……”初秀连忙解释。 “奇怪的声音?噢,你是说那种声音吧?这没有什么奇怪的。听说古时候这里曾经有过一场激战,打仗时的声音被自然界里某种带磁性的东西记录下来,在某种特殊的天气、某个特定的时间就会反复播放出来,就像录音带。明白了?” 他又看了看明哲,语气冷冷地:“你没事儿吧?刚才法老吓着你了,对不起。下一次,我欢迎你们从大门进来。” “打扰你了,陶医生。我们这就出去。”初秀扶起明哲,一时有些茫然,不知该从墙上跳出去,还是从大门走出去。 “老邱,带他们出去。”医生对站在旁边的一个矮小的老头儿吩咐道。 “可怜的小丫头,小模样儿长得还怪俊的,”那个被叫做老邱的人,是个脏兮兮的小老头儿,他“咯咯”地怪笑着,“吓坏了吧?跟我来吧。”边说边转身,一瘸一拐地带着他们朝大门走去。 大铁门“哐当”一声在身后关上了。 初秀和明哲不约而同回过头,望着那扇黑乎乎的大门,相对无语。“怎么了?” “嘘……你听, 是什么声音?”初秀的声音微微颤抖着。 明哲侧耳倾听,不远处的山谷里面隐隐传来一种微弱的声音,虽然遥远但却声势浩大,大地似乎都震动了。这声音营造出了一种危险的氛围,似洪水裹挟着倒塌的房屋、树木、人流正从远处席卷而来,又像一列庞大的火车正“轰隆隆”驶来,两人被逼进了一条隧道,那火车在他们的灵魂里闪烁着刺眼的强光,越逼越近…… 朦胧的声音,渐渐地清晰起来……那是大队人马急速奔跑的声音,混乱中夹杂着隐约的嘶杀声,金属发出叮当的撞击声,逼真得似乎迸出了火花,其中还混杂着战马扬蹄嘶鸣,人群凄惨的号叫! 初秀和明哲惊恐地四顾,只觉得身不由己地陷入了千军万马的包围之中,硝烟弥漫里,就要被无数扬起的马蹄践踏成泥,周围全都是密密麻麻射来的乱箭和挥舞的兵器,简直无处藏身…… 他们都下意识地将脊背紧紧贴在墙上,似在寻求保护。两人睁大了惊恐的双眼,想寻找这声音的来源,嘴里急促的呼吸化成一团团白雾。 不一会儿,那声音像来时一样渐渐远去了,很快就消失在山谷里,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周围又回复了令人心悸的寂静。 “发生了什么事?”明哲回过神来,他尽量压低声音,难以置信地问道。 “天啊!原来那些传说都是真的!”初秀回望着高大的老宅后面的山峰,失神地喃喃道。 “什么真的?”明哲不解。 “以后……再跟你说……”初秀只顾哆嗦,无法细说,她心里的震惊无以复加。 两人就这样在黑暗中愣愣地对视着,半天说不出话来。 初秀只觉得两腿发软,她不自觉地顺着墙根儿溜坐在雪地上,平息着剧烈的心跳。真不敢相信!这世界的确存在着超自然现象。 “你你……你怎么了?”还沉浸在刚才的声音中、正在发愣的明哲慌乱地看着初秀,手足无措。 这时,初秀的脑海里突然蹦出一个说不出原因的念头:苏婉就在这儿!可是她又是那么不愿意面对这个念头,她内心深处不能容忍医生有任何可疑的行迹,尤其不能容忍他和别的女人有什么瓜葛。可是,她既怕苏婉出现在老宅里,又希望快些找到苏婉,这样,不仅可以了却明哲的心愿,也去了自己的心病。 “没事儿,我们快走吧。”初秀起身,两人弯着腰朝前摸索着,寻找着墙上的那个豁口。一不小心,脚下的雪地就会“吱嘎”发出一声怪叫,两人就像猎人枪口追踪下受惊的小动物,立刻停下来,警觉地侧耳倾听一会儿。 “就是这儿了。试试看能不能跳进去。当心!”初秀看见了大墙上那一段坍塌的部分。 明哲先翻上了石墙,他坐在上面,一只手拉住一根树枝,另一只手来拉初秀。 爬上了大墙朝里面一看,黑蒙蒙一片,看不清下面有什么,院落似乎很深。 两人犹疑着,不敢贸然朝下跳。这时,脚下的石块开始有些松动,灰土“悉悉簌簌”地往下掉落。 初秀和明哲还没来得及往下跳,脚下的石头就脱落了,两人“扑通”一声一起跌进了院子里。 初秀的腰正硌在一块石头上,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们刚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还没来得及喘息,一个黑影就闪电一样在他们眼前划过,突然悄无声息地扑了上来,一下子将明哲扑倒在地! 明哲顿时和那黑影翻滚着厮打在一起,人喊狗叫响成一片。初秀吓得魂飞魄散,大声尖叫起来。这时,一束雪亮的光线照在了他们身上。 “法老!” 那条大狼狗松开了明哲,摇着尾巴回到来人的身边。初秀听出那人就是医生。只见他手里举着一盏矿灯,灯光直射在初秀脸上,刺得初秀用手臂挡着眼睛。 “怎么?是你?”医生陶凡看清是初秀,意外地问。 医生的突然出现,使气氛更加紧张起来,初秀不知说什么好,但她似乎并不怕他,相反,倒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明哲,你怎么样了?你流血了!”初秀看到明哲脸色惨白,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手上一道道伤痕渗出了血珠,用来抵挡的一只胳膊上的衣袖被撕扯得稀烂,连忙蹲下身去扶他。 “他是谁?你们为什么会在这儿?”初秀看不见医生的表情,只听到他的声音冷得似乎能掉下冰渣儿来。 “啊……他是我的老同学,从城里来看我。我们……在外面散步,听见四周有奇怪的声音,被吓坏了,就跳进了院子里……”初秀连忙解释。 “奇怪的声音?噢,你是说那种声音吧?这没有什么奇怪的。听说古时候这里曾经有过一场激战,打仗时的声音被自然界里某种带磁性的东西记录下来,在某种特殊的天气、某个特定的时间就会反复播放出来,就像录音带。明白了?” 他又看了看明哲,语气冷冷地:“你没事儿吧?刚才法老吓着你了,对不起。下一次,我欢迎你们从大门进来。” “打扰你了,陶医生。我们这就出去。”初秀扶起明哲,一时有些茫然,不知该从墙上跳出去,还是从大门走出去。 “老邱,带他们出去。”医生对站在旁边的一个矮小的老头儿吩咐道。 “可怜的小丫头,小模样儿长得还怪俊的,”那个被叫做老邱的人,是个脏兮兮的小老头儿,他“咯咯”地怪笑着,“吓坏了吧?跟我来吧。”边说边转身,一瘸一拐地带着他们朝大门走去。 大铁门“哐当”一声在身后关上了。 初秀和明哲不约而同回过头,望着那扇黑乎乎的大门,相对无语。明哲走后, 初秀陷入一种半途而废的沮丧之中。 初探老宅的失败,使她预感到这座黑黑的大院儿里隐藏着的内容远非自己所能想像。这越发加重了陶医生其人的神秘色彩,也使初秀越来越想知道关于他的一切。 可是,用什么办法才能顺利地探测到老宅里面的秘密呢? 早晨和黄昏,初秀往往站在窗前,远远地望着老宅的黑色大门陷入遐想。她想像着医生现在正在那座空荡荡的大房子里面独坐饮茶,悠闲自得,还是捧读灯下,冥思苦想?会不会有一个女孩儿陪着他默默对视,或者娓娓聊天?那女孩儿就是苏婉吗? 这么想着,初秀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忧郁。 我这是怎么啦?她猛然觉悟到自己这没来由的情绪,不由得心里一跳,立即把眼睛转到别处。可是仅仅过了一会儿,就又不由自主地开始张望着那扇大门了。 这天中午,孩子们回家吃饭了,初秀独个儿坐在教室里备课,不时抬头看一眼对面的老宅,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突然,那扇神秘的黑色大门豁然打开,墨绿色的越野车开出了大门。 初秀不由得忽地站了起来,她知道医生一定是要进城了,而这时他的老宅子是空着的!初秀只觉得浑身发热,但不知道怎么行动才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越野车开上了村前低矮的山坡,慢慢消逝在视野里。 初秀留意观察了几天,发现医生几乎每隔一两天就要去一趟城里,从他的车开出大门,到从外面返回,至少需要两三个小时。 也许这就是医生能够在这偏僻的地方长期呆下去的原因。他每周都可以有足够的时间到城里去体验都市的文明生活,尽情地享受美味,感受灯红酒绿的繁华,然后再缩回到安静的小山村,过自己的一统生活。 初秀这样想着,就觉得医生的生活透着一种强烈的诱惑,使她想清楚地了解甚至想参与其中。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初秀突然对自己感到不满,她警告自己:别忘了,你是来当老师的,不是来探秘的! 这天中午,天上飘起了鹅毛大雪,下午只有自习课,初秀放了孩子们的假,让他们在家里复习功课,自己关起门来看书。 突然,她听到汽车引擎的轰鸣声。 当她抬起头时,老宅的大门正缓缓打开。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初秀扔下书本儿,起身就慌里慌张地跑出了教室门,她站在小河边医生必经的路边时,才发现自己连围巾和手套都没带。 医生的汽车停在她的面前,她毫不犹豫地上了车,坐在他的身边时,竟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欢欣和踏实的感觉。 医生甚至看也没看她一眼,就加大油门朝山坡上冲去。初秀感觉到他的冷淡,那种缩在自我保护的硬壳里、抗拒一切外界影响的架式,使人心寒。 她装作轻松地看了看车里,一眼看到后座上的一只纸箱,与初次见面时那只一样大小。想像着里面可能装着一只可爱的小动物,或者一些新鲜花果蔬菜之类的东西,初秀的心里就平和多了。 路上,两人各怀心事,几乎没说什么话。雪越下越大,到了城里的第一条大路口,医生就刹住车问道: “你在哪儿下车?在这里吗?” 初秀听到医生冷漠的语调,突然觉得委屈,她坐着不动,好像和谁在赌气,又好像想着什么心事,一声不吭。 汽车继续往前开,一直开到一家酒店门口,停下了。初秀这才猛省过来,连忙要下车,这时她听到医生客气而略带调皮地问道: “要不要和我一起吃顿饭?你平时在龙山村是吃不到这些好东西的。” 初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那间酒店的。那时候离晚饭时间还早呢,她也一点儿不饿,但是由于下雪,天色已经暗得好像夜幕降临了。 她跟在医生后面,小鸟依人地亦步亦趋。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一间包房里,套着雪白布套的椅子,有着高高的靠背,一个漂亮的服务小姐正站在医生身边点菜。 她只能看到医生的侧脸,白净的,腮上隐隐透着一抹刮过胡须的青灰,那青灰色使他清俊的脸庞显得刚毅、冷峻。但他熟练地点菜的语气和把扣着的茶杯翻过来时的随意动作,又使初秀突然觉得医生比任何时候都顺眼,都让人感到亲切。 看来,任何一个表面上不食人间烟火的人,也都是要吃饭、解决饿肚子问题的。想到这儿,初秀不再紧张,她甚至还感到一阵兴奋,这下可以和医生好好谈谈了,说不定还能得到一些意外的收获呢。 医生点完菜,站起身走出了包房,初秀听到他在走廊上给什么人打电话,没有听清说的什么内容,然后医生很快走进来,抱歉地对初秀笑笑: “有个朋友找我有急事,要不,你先吃了饭回家去?”说着,不等初秀的反应,就回头叫道: “服务员,先给这位小姐上菜!” 不知道自己都吃了些什么,反正一点儿没有品尝美味的快感。走出酒店的初秀还被屈辱紧紧包围着,她明白医生根本不是真心想请她共进晚餐,他只是随便客气一下,而自己怎么就认真了呢?她对自己的自作多情感到可笑,同时就更加生出一股莫名的怨恨。 刚走到大门口的初秀,被医生从后面叫住: “晚上回村里去吗?用不用我在公共汽车总站等你?”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回去。”初秀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酒店大门,觉得从未有过的无聊和失落。 这天初秀回家看了看姨妈,就提早返回了龙山村。下了长途汽车,她边走边下意识地竖起耳朵听着身后的汽车声,可是一直走到学校门口,也不见越野车的踪影。直到晚上睡下了,才听到医生的汽车从小河边开过去,初秀觉得心里暗藏着的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期望,一瞬间全部化为泡沫,慢慢消散了。 谁知第二天上午刚下课,医生就出现在教室门口。他目送着孩子们远去的身影,慢慢回过头来,扯了一下嘴角,用迷人的男中音轻轻地说: “我是来向你道歉的,昨天对不起……没想到你这么容易受到伤害,是我不好。” 只这一句话,初秀心里垒起的坚冰,就一下子融化了,她低垂着眼皮,不敢看医生的眼睛。不知过了多久,她抬起头,医生已经走远了,面对着他的背影,初秀陷入了一片茫然。 这个不可捉摸的家伙!他到底在想什么? 几天后的一个早晨, 初秀刚走出门,就看到远远的山坡上聚着黑压压一群人。有几个走在上学路上的孩子也被吸引了,中途拐往山坡上的人群去了。 她愣了愣,难道又出事儿了? 初秀一溜儿小跑,爬上了白雪皑皑的山坡,远远地听到老村长的声音: “快点儿去打个电话!给派出所的刘所长说一声!” 有个小青年儿应了一声,就迎着初秀跑下山来。 “出什么事儿了?”初秀看到跑过来的小青年儿鼻子冻得通红,脸上还带着一丝惊魂未定的神色。 “大概是个走道儿的,昨晚叫什么野兽给掏了……” 初秀明白“走道儿的”就是指过路的客人。 “是喝醉了吧?” “可能是,要不挺大个活人咋能半夜跑到那地方去呢?”小伙子说着,自顾跑下山去。 初秀放慢了脚步,她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过去看看。可是正迟疑间,却已经从人们的腿缝儿里看到了那个可怕的场面。 一大片雪地被鲜艳的血染得通红,红红的雪地中间就躺着那个死者。只见他的脸、脖子和手,凡是露在外面的部位,都呈现血糊糊的颜色,好像被什么动物啃过了的样子。 她立即心惊肉跳地停住了脚步。 初秀见过陈爷爷杀大鹅,把它的头剁下来,再把没了头的大鹅扔到雪地上,任其喷射着鲜血扑腾翅膀,直至腔子里的血流尽而死。 眼前的场面和杀鹅的场面十分相像,一大片鲜红的雪地,中间躺着热血流尽而死的动物。那可怜的家伙死前一定跟撕咬他的野兽搏斗过,可惜力不能支,不是喝多了酒,就是冻僵了…… 几个围在那儿的男人听到脚步声,一齐回过头来,他们看到初秀时,露出了惊愕的表情,好像又发现了另一具尸首似的。 老村长忽然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小心地拦在初秀面前,温和地对她说: “初老师啊,你可别过来,看吓着……走走走,我陪你回去!”说完,扯住失魂落魄的初秀就往坡下走。 “都是叫这只猫头鹰给叫的!连着死人……”老村长叹息着,松开了初秀的袖子,大步走到前面去了,“这地方啊,自古以来就不太平,解放以后呢,可消停多了!没想到赶上我当村长这两年,又老出事儿……” “村长,那个人是咱村的吗?” “脸都叫野牲口给啃了,一时认不出来了,等派出所的人来了再说吧。” 初秀缩起脖子,跟着村长,一路回了学校。 这一天,她的眼前总是浮现出那个可怕的死者血糊糊的头和四肢,讲着讲着课,不小心就走了神儿。 “同学们,大家放了学要赶快回家,哪儿也别去,记住了?”她一天之内几次脱口而出地说着这同一句话,孩子们歪着小脑袋听着,都用奇怪的眼神儿打量着自己心神不定的老师。 第二天晚上,村里传出消息,原来那个死者就是疯老太太的儿子,村里一个服刑期间保外就医的犯人,外号叫瘸子。 几个月前,他从医院回到家,老母亲只见过他一面,邱瘸子就人间蒸发一样地不见了。老母亲急火攻心,就开始到处乱跑。 据说,他死前喝了大量的酒,而且遭遇到了体形庞大的野兽。 至于是什么野兽,谁也说不出来,可大伙儿都觉得,现在这种时候,山上还能有这么大的野兽攻击路人,有点儿不可思议。 一个出狱的“老犯儿”死了也就死了,没有什么人会替他感到惋惜,除了他那半疯、半瞎的老母亲,大家很快就忘了这个人。 几场事故过后,村子里慢慢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人们似乎很快忘记了发生的不幸。他们照常上山打柴,牛车拖着长长的树枝从学校前小河的冰面上滑过,赶车的人跟拉车的牛头上都冒着热气。老黄牛累得嘴角淌着白沫,在冷风里拉出粘丝,嘴里吐出的哈气,在长长的睫毛上凝结成霜。 懒惰的人依然像蒜瓣儿一样聚集在一处赌博。一些年轻人去了城里打工,想在过年前挣到足够的钱置办年货。 村子里越发冷清了。 初秀在这平静中感受到一种更加强烈的不安。一直折磨着人的梦魇还是纠缠不去。 半夜里初秀猛然醒来, 坐在炕上朝黑暗中窥视着。睡在身旁的小女孩儿银枝翻了个身又睡过去了。 多亏了临时在这儿借住的小学生银枝,总算使初秀在这种时候有了一个伴儿。 地上只有从窗帘缝儿里洒进的一小片月光。初秀的眼睛适应了黑暗,逐渐看清了屋子里的各种物件,目光渐渐移到了屋角的大衣柜上。 初秀凝神盯着大衣柜那两扇紧闭的大门,她不由自主地下了炕,慢慢走到衣柜前,缓缓伸出手去。 柜门被初秀猛地拉开,里面那几件衣服还好好地挂在那里,其中一件白晃晃的,像站着一个人。 初秀伸手拉开了电灯,呆呆地凝望着那几件衣服。 一大早,初秀就起了床。她疑神疑鬼地检查着窗子和房门,然后心神不定地开始做简单的早饭。 上课时间快要到了,初秀正想出门,房门被拍响了。 “是陈奶奶!您快进屋……”初秀打开门,高兴地要把老人搀进屋里。 “不进去了,我给你拿了点儿酸菜、土豆儿来。你要是缺什么,就自己上我家去拿,别客气,啊!” “又给您添麻烦……真是不好意思。” “咳,我们两个老东西,也吃不了那么多。”陈奶奶爽快地说。 “对了,我正有点儿事想跟您说呢,进来吧,就坐五分钟。”初秀终于把老人拉进了门。 “什么事儿啊?” “自从我住进学校这间小房子,这么多天,一直做一些可怕的梦。我总梦见有个人在我的炕前转悠……我有点儿害怕。白天上课也心神不定的。” “是吗?哎呀,莫不是这房子里有说道?” “有什么说道?” “嗨!这都是我们这农村人的说法儿,你别当真。也许你是被吓着啦?要不你搬到奶奶家来住吧,我让老头子把那间小屋好好收拾收拾,又方便又有个照应。你一个姑娘家单独住着,也的确让人不放心哪!” “不用了,陈奶奶。我班上那个叫银枝的孩子,她爸妈正在闹离婚,谁也不想要孩子,暂时住在我这儿,我还得照顾她呢。” “银枝?她妈就是上城里给人洗车的那个媳妇吧?又为了啥要闹离婚哪?这才过了几天消停日子,可苦了孩子了。” “可不是?再说我也不能走,我想弄清楚,究竟是什么原因?我为什么会有那种奇怪的感觉?” “以前可是听人说,如果死过人的屋子,就会阴魂不散,大白天的睡觉,人也会魇着。可这屋子里,也没死过人哪?”老太太狐疑地环视着小屋。 初秀沉思着。 “你要是愿意过来住,啥时候来都行。以前你妈在村里插队那时候,在我家里住过好一阵子呢,就跟我亲闺女一样。哎呀,这么多年一晃就过去啦……那时候,你妈就像你现在这么大,你长得真像她,一模一样。”老人爱怜地抚摸着初秀的手,絮叨着。 “谢谢您,陈奶奶。”初秀感激地看着老人慈祥的面容。 “要不……这样吧,等我给你拿块红布来,你把它系在门把上试试?以前人都这么干,说是红色儿能驱邪。” “好吧,我试试看。”初秀笑了笑。 “到点儿了,快上课去吧。我也该回去了。”陈奶奶看了看木箱上的粉红色小闹钟,连忙站起身来。 初秀陪老人一同出门,道别后目送老太太的身影远去了,才来到教室。 晚上,初秀坐在炕上批改作文,在她对面写作业的银枝,不时趴在小桌子上发着呆。初秀停下笔看着她。 “银枝,你在想什么?能跟老师说说吗?” “啥也没想。”银枝赶紧低下头,有手无心地写着字。 “写了多少了?”初秀凑上前看了看作业本儿。 “快了,还剩一行字。” “好,写完了,你就早点儿睡觉吧,明天早起,好到小河上去滑冰!”初秀放下笔,收拾了一下炕上的被子,给银枝铺好了被窝儿。 银枝写完最后一个字,收拾了书本,过来躺下,初秀帮她盖好了被子。 “我恨丽丽。”银枝忽然小声说道。 初秀闻声侧过头去,奇怪地看着她: “哪个丽丽?” “就是那个在城里打工的。” “噢,就是上次跳大神儿说的那个丽丽吗?”初秀想起来了。 “就是她。我爸说都是她勾引我妈去城里干坏事的,她不是个好东西!我爸说,我妈眼馋丽丽有钱,就托她也在城里帮我妈找个好活儿,丽丽就给我妈找了个男的。” “因为这样你爸爸才要离婚的?” “我妈不要我了!”银枝一边惶然地点头,一边伤心地哭了起来。 “好了好了,你妈不会不要你的,别胡思乱想了,快睡吧。”初秀不知该怎么安慰她。 银枝用手背狠狠擦了擦眼泪,用一个小孩子不该有的怨恨口吻说:“那个丽丽该死!” 初秀惊讶地看着她,用制止的口气说:“银枝……” “我就是希望她死!她死了我才高兴呢!”银枝尖声叫着,委屈地大哭起来。 “好了,好了……”初秀安抚地拍着她,心里惴惴不安。 夜深了,作文还没批完。初秀揉了揉困倦的眼睛,和衣躺下想休息几分钟,可眼睛刚闭上一会儿,就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初秀梦见自己的房门大敞四开,外面是黑漆漆的夜色,冷风正挟着一种不确定的危险,就要闯进屋子里来。 初秀正焦急地寻找着梦的出口,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震得窗棂簌簌发抖。初秀扑愣一下从炕上坐了起来。 周围一片漆黑,初秀不记得她什么时候关了灯,难道停电了? 初秀朝门口看去,房门关得严严的。她只觉得周身冰凉,好像刚才真的沉浸在冷风里。 她扭头一看,吓了一跳,银枝不见了! “银枝!”初秀一把掀开被子,“银枝!” 原来银枝把头蒙在被子里睡着,翻了个身,就滚到被窝的角落里去了。 “啊……?干啥?”银枝迷迷糊糊地问。 “你听见刚才的声音了吗?” “啥声音?没听见呀?” “真的?你没听见?”初秀不相信地问,她跳下地,撩起窗帘朝外面望去。 小河上的冰雪在月色下闪着白光,一个模糊的白花花的影子一晃而过,初秀心里一惊,她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一看,那东西已没了踪影。 一束光线划过,初秀看见老宅子的大门正在徐徐关拢,光线不见了,大门在黑暗中关得死死的。 难道是我的眼睛花了? “老师,你在看什么呢?”银枝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 “噢,没看什么。”初秀如梦初醒,转身回到炕上。 “银枝,你晚上睡觉做梦吗?” “做梦呀!我梦见我妈妈了。”银枝说着,撇起小嘴儿就要哭。 “没梦见别的什么?” “没有。”银枝懵懂地摇头。 “那好了,睡吧。明天还得上课呢。来,跟老师睡一个被窝儿,好吗?” 初秀关了灯,贴着孩子热乎乎的小身体,耳畔听着银枝均匀的呼吸声,她的心渐渐安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