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汪家坞要过摆渡。
渡船上有人骂骂咧咧地说,陈家铺的人现在商品经济了,不像我们鬼门汪的讲良心,炸油条都比人家长一截。
鬼门汪?我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有谁把名姓和鬼凑到一块,高喉咙高嗓子的。
有人接话说,你讲良心?是陈家的米糕喂大了你的祖宗。
渡船老板说,哪天不提汪家陈家的屁事?耳屎都听满了。
又有人说,没有这屁事,你来回拉空气。
运河快入江的一段,穿过邵伯湖,陈家铺与汪家坞隔湖相望。渡船离了陈家铺摇到湖心,带上了流,渡老板收了橹推着舵,顺水往东南岸去。
汪家坞野鸭场场长勒着我的手说,免贵,免贵,鬼门汪。他见我满脸诧异说,这一片汪是大姓,我这枝叫鬼门汪。他见我仍然满脸诧异说,来人都要问的,中午餐厅讲给你听。
他也不知道是哪年哪代,说有个女人嫁到汪家坞。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女人忠厚耿直,卖个东西都翘着砣。
湖西的陈家铺,陆路上扬州。湖东的汪家坞,河湖港汊……我说,这我知道。
他说,你别急嘛,就因为汪家坞交通不便,女人难产上扬州找医生,死在陈家铺。孩子倒是活了,是个男孩,就是咱鬼门汪的老祖宗。
他抓起酒瓶敬酒。我说,没有啦?还有米糕的事呢?他说,你知道啊?不靠谱的。
我告诉他渡船上听到的话。他说,咱俩喝一大口,我往下讲--
孩子没有奶水,鱼汤也不喝,藕粉汤也不喝,饿得天天哭闹,瘦得快死了。
这一天,灶台上绳子扎了两袋米糕,家人拿了它去喂孩子。孩子一口口抿,眼睛都放了光。此后隔三差五,米糕从没断过顿。
孩子壮实了,汪家才想起找恩人。说,这人来无影去无踪的,是谁啊?
家人就不下湖不下地在家守着。不听门响栓动的,米糕在眼皮低下就放在灶台上。
家人看装米糕的纸袋,上面戳着“陈记糕点”,就过湖到陈家铺去访。
“陈家糕记”的老板听了话说,我也纳闷哩,三更半夜的,女人掩着个脸敲门买米糕,总以为她养了个私儿子。他突然惊呼道,明白了,明白了。
老板告诉汪家人,每月盘帐,银箱里都倒出纸灰。
汪家人觉得受到天大羞辱,说咱汪家做人堂正,做鬼也不能贪孬。发了话,要掘女人的坟,当面问个究竟。鬼故事:
开坟的那一天,糕店老板一清早渡了湖过来。他说,别动手,别动手。女人托了梦给我说,她不晓得阴间的钱阳间不好使,说来世做牛做马还我的钱。
从这天起,糕店老板都托渡船送米糕过来。男孩长到人高马大,娶糕店老板的女儿做了媳妇。
传宗接代,传宗接代,就是咱鬼门汪。汪场长说,明白吗?明白吗?就是咱鬼门汪!是真的!是真的!隔了河还有鬼妈妈坟,我带你去,马上就带你去。
他酒喝多了,没有带我去。但我隔河看见对面的垛上有一片坟茔,一定是葬着鬼门汪一代代护佑儿女的母亲和父亲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