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广州幽深的小巷子中信步走走,她还是很容易迷路。尽管她对方位感一向很敏感,还是迷路在陌生而又熟悉的城市里。广州,你可曾知,她曾是那样熟悉,她为此嘴角挂起了微笑。她安静地站在那里,凄凄地微笑着说,广州,我又来了,我很好,真的,一切安好。
这是她平生第二次来到广州,一路上,血液里流淌的是那些熟悉且充满无数暗涌的情愫。耳边是火车发动机的轰响声,是卡嚓卡嚓的车轮沉重的滚动在铁轨上的轰响声,是空气推动着距离向后不断倒去的风啸声,是从湘江再次起程南下长长的汽笛声…这些都沿着祖国版图的弯曲,沿着铁轨的伸延,沿着通往她人间的路线一步步逼近。
都说网上是无真情的,何况,那一世的红尘里,她尝试过很多的凄苦与悲哀。但是仍然无法抑止的爱上了。假如,人的一生总会真正的爱上一次,她想,佛,请赐我这唯一的最后一次。所以,她来了,悲伤的来到了他的这座城市。这座城市事实上她一点不陌生,无论是二沙岛,还是海珠桥,无论是东山,还是越秀,无论是天河,还是黄埔,几乎城市的的每一寸土地,她都曾经走过,她的整个的青春,整个美好的,如花一般灿烂过的岁月,全部毫无保留的留在了这里,所以,一路上,由湘江,到南粤,她轻车路熟。
但她仍然迷了路,在三年之后这个五月的繁花盛开的花城春天。城市变化太多,高楼日新月异,城市依然灯红酒绿,但却昨是今非。放眼望去,她再一次成了城市里匆匆擦肩而逝的路人,她苦苦的寻,陌生而又艰辛。手头上的电话号码一点一点濡湿,字迹渐渐模糊。但她清晰的记得,这一次彼此铭心刻骨的约定。
只道是湘女多情,他一直固执的说,你信吗,在很多很多年前的那一轮前世,我们一定有过约定,他们第一次相识,他说,垣外白榆随宿列,树头青鸟候风翻。他说你是青鸟,我是候风,是你等我,还是我等你呢?
她不禁莞尔,那是在他们网上相识整整三年以后。他的第N次请求,见一面吧,她终于悲伤的应允,十指苍白的敲击下,他们终于约定了时间,他们决定在彼此都熟悉的花城见面,她来花城见他。
他什么都应允,三年来,他其实就是这么毫无原则的宠着她。隔着渺渺的时空。
她是认识他的,他曾经在认识她的第二天,就给她发了一大堆的照片,以后的两年多的时光里,他几乎隔上一段时间都会给她发照片,有在家里的,孤灯之下冷漠看书的孤影,也有一个人野地里翻山越岭工作中抓拍的照片……
他们是在网上相互认识的。她叫青鸟,他叫候风,她以为那是他的网名,后来才知道,原来,那是他的真的名字。他喜欢在博客里写些工作中新鲜发掘的神秘玄幻古怪的轶事,她成了他博客小屋的常客。他渐渐的就留意住了她。一个孤单的叫青鸟的女子。他的年纪,约摸比她大很多,算不上英俊,面容很消瘦,冷峻的额头淡淡的透着一股睿智的光辉。这跟他的经历和工作有关。他说过他是职业考古学家,长年飘泊在外,到哪里都是过客。
午夜的时候,她终于走累了。她把自己疲惫的融入在陌生的人群,闲散的珠江之畔,一个年轻的十八九岁的男孩,手里抱着一把吉它,旁若无人的坐在晚风中唱着一首伍佰的情歌,除了她,路上来来去去的行人,没有一个人看得见他,原来他和自己一样,都是城市游走的孤魂,要有缘的人,才能见到并且听到他们的伤悲。歌声嘶哑而又凄婉,一点一点的在她心里潮湿,渐渐泛滥。心仿若已经远离了城市的喧嚣与繁杂,她忍不住抬起头来看看头顶被高楼剌破的穹空,星月惨淡散去,暮色深沉起来了。这个时候,她的手机响了起来,她忽然紧张的快要窒息,她知道是他,她忽然不知道该不该去见面。
都说死去的亡魂必定要回到故土,曾经的生命其实是一段苦旅,她走过很长一段坎坷,她曾经在很美好的岁月踏梦而来,来到广州,但最后生命终究一无所有,并且千疮百孔,当她重新回到家乡,那里早已经没有了可供她疗伤和休憩的老屋。故园冉冉物华,终究是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他说她是青鸟,在古书上,青鸟代表吉祥和幸福,但其实他不知道,她和他一样,曾经他们一样徒步红尘,到哪里都是匆匆过客。
繁花似锦,http://book.www.txlqq.com.com/kongbu/5/歌舞升平,声色犬马,纸醉金迷,离开广州好几年了,再回来,已然隔世。广州依然还是人间乐土,看不清行人的面孔,仿佛一个个都涂着厚厚的粉脂,城市里悠悠荡荡,看惯了面具一样的喜怒哀乐。一个微凉的影子轻轻的来到了她的跟前,那模糊消瘦的脸,印着熟悉的,忧郁的笑容。他其实跟相片中的那人几近无异,但她还是无缘由的有些陌生。
他微笑着走近,轻轻的将她揽在怀中,她的冰冷让他心疼,他牵着她冰冷浸骨的手,带她走遍了昔日曾经走过的所有街头巷陌,他说是候风等着青鸟,他说,三年零六个月,一直的等,一直等着。虽然错过了一时,错过了一生。泪水模糊了眼睛,她只好调头看向天空,天空蓝得透明,让她觉得非常刺眼。酸涩的眼睛有些湿润的感觉,渐渐从心里涌起来。什么时候呢?这种感觉,在什么时候也曾经有过。
她活着的时候,曾经也这样执着,傻傻的喜欢,傻傻的爱,然后再傻傻的等,傻傻的盼,终于直到把最好的年华一寸一寸的虚度,到不能不辗转回头,才发现一无所有,爱和被爱,都成了空茫茫的沼泽和沙漠,心底深处的疼,却不是悔,一直的疼,锥心剌骨。她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爱了,爱这缥缈虚无的红尘。在她渐渐迷失时空的那一段岁月,她忽然邂逅了他,两个同样冷清的人忽然于缥缈的虚无中邂逅。
他用他博古通今的睿智读懂了她幽幽的彷徨和深深孤独,她不过是一缕凄艾的游魂,只能在暗夜和虚无中飘移,他怜悯她再也无缘这红尘世上每一段的春华秋实。
于是,从那一天起,他到哪里都给她拍一大堆的照片,时常送给她一堆的相册,他远远的隔着苍茫的时空,微笑的等待着,等待着她纤细地手指一页一页的翻过。春天的花,夏天的叶,秋天的金黄,冬季的茫茫无涯的一片片雪花……人世间的四季风光盛景一页一页地从她的指尖下面掠过去了,寂静的沙沙声响,象红尘最凄迷的一首老歌。
这样一次叛逆的出走,他和她都知道,等待她的终将是灰飞烟没,他们甚至不再有轮回,不再有来世,也许,相遇过终将无悔,只是最后的一刻,他泪流满面,她也想任性的为他沸腾一壶青绿,只为这穿越时空的邂逅,可惜,时光流逝,就这样把红尘的缘份结束与开始在虚无缥缈的阡陌中间。
人世间弥足珍贵的向往,往往说有就有,说无终无……
在最深刻的一段岁月,时空像杯子里的水,纯净,平和,一切都是那么的迷离。隔着一条永不能抵达的河流,他看着她,她看着他,青鸟和风,彼此遥遥,天边,咫尺,即是恒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