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莎和伟健读研刚刚毕业就准备结婚,两人相恋多年,终于修成正果。
婚礼在伟健的家乡举行。一回深山中的老家,伟健就领着莎莎到附近的山林里转了一大圈。林子里的树碧翠欲滴、繁茂挺拔。莎莎喜欢得不得了,对伟健道:“亲爱的,干脆咱俩就在这林中搭个小屋。从此后,你耕田来我吃饭,你挑水来我喝茶。做一对神仙伴侣,羡慕死系里的那些同学。”
“好啊。我做事来你享福,老公有幸成‘劳工’。”伟健呵呵一乐,又正色道,“对了,还有个事要跟你商量:我家乡有些奇特的规矩。按照这儿的风俗,新婚后的前三天,我不能做你的新郎……”
“啊!你不做谁做?”莎莎吓了一跳,睁大眼睛吃惊地问。
“按习俗,那三天是由我们家族一把传世的木椅当新郎。你要把它摆在新房里,三天三夜以它为伴……听起来怪怪的,但没法子哦,这里人人结婚都是这样的。”
莎莎犹豫了一会儿道:“按说这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这几天教授和同学们就要过来。到时候听说我嫁给你家椅子了,都还不笑死,没准还落下个终生的笑柄。”
见莎莎说得在理,伟健便答应去和父母商量一下。
不一会儿,伟健就和他妈一起回来了,后面竟然还跟着四五个婆婆婶婶。隔着老远伟健妈就开口了:“娃啊,这事还真叫你为难了。也不是我们非逼着你接受这里的规矩不可,实在是怕黑爷发脾气,你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们不好交代啊。娃,你就委屈一下行不?”
伟健妈拉着莎莎的手细细讲了起来,在其他人七嘴八舌的补充下,莎莎渐渐听出了个究竟。
这怪事是从伟健的曾曾祖父成亲那年开始的。那年春天,不知是谁引着了山火,一夜之间山上的林子被烧了个十之八九。郁郁葱葱的林子变成了黑炭焦土,乡亲们无不伤心落泪。然而,更令人恐惧的事却在后头:从此,无论谁家娶亲,新郎新娘在成亲的次日必定全身红肿溃烂、长满水疱。全县的名医都束手无策,患者轻则落下一生的残疾,重则一命呜呼。一时间,这一带的人们谈婚色变,大家纷纷将女儿远嫁他乡,在本地绝不轻言婚事。伟健的曾曾祖父是有名的大胆,他不信邪,硬是在当年秋天迎娶了他最中意的女娃。不过他也没把别人的教训不当数。成亲那天,他跑到被烧毁的山神庙里,从残垣中扒出一把木椅。那是供奉山神“黑爷”的座椅,居然在大火中毫发未损。他把木椅扛回家往新房中央一摆,说是镇镇邪气,自己却在新房门外守了三天三夜。不想这一招竟收到奇效,新人双双平安无事。后来,乡亲们争相效仿,成亲时借了山神椅在新房镇个三天三夜,也都万事大吉。再后来,乡里惟一的算命先生传出话来,说黑爷托了梦:黑爷恼火有人烧了他的山林,便对所有成亲的人下了毒咒。不过黑爷还说,只要人们有孝心,成亲前三天把新娘子供奉给他,让他也当当新姑爷,那毒咒就可以解除。这话和当时的情形正是丝丝入扣,人们都信了,便依样行事,久而久之就成了规矩,相传已有百余年。
这故事听起来太玄乎,所以隔些时候总有不服气的人以身试法,却都没落个好下场。
莎莎不信鬼神,但这个故事激起了她的好奇心,真想看一看那神奇的木椅。于是她点点头说:“好,我听你们的。”
莎莎把木椅里里外外看了个遍,也没发现它有什么特别之处。失望之余,她使出浑身的力气把木椅搬到了卧室外的后阳台。“世上无神鬼,都是人在闹。只希望自己的同学以后别把这事当笑话到处宣扬就好。”莎莎躺在床上想。
不料,第二天真的出事了。
成亲的次日,是新媳妇向公婆奉茶的日子。按例新娘子应该早早起床向长辈们敬茶讨红包,谁知直到日上三竿,新房那边还是没有动静。伟健妈实在挂不住面子,过去喊了几声,屋里却没有回应,她扭了扭门把,见没锁,便推开房门探头张望了几下,然后惊叫一声,面无人色地瘫坐在房门口。
众人急忙上前扶起伟健妈,再看看屋里,人人脸色都变了。一时间屋内屋外鸦雀无声。
莎莎披散着头发,神情呆滞地坐在床沿,面如死灰,已吓得连哭都忘记了——她衣袖下的胳膊和露出来的双脚,已布满了指甲大小的红斑和水疱!恐怖的情形和前天人们描述的一模一样。
这是传说中的黑爷之咒!
伟健妈缓过一口气,终于跺着脚哭出声来:“造孽啊,造孽啊。我家做了什么缺德事啊,要招惹黑爷的毒咒……”
喧闹引来了众多围观者,伟健不顾一切地往新房里冲,却被他妈和叔婶们死命拖着锁进了邻居的房里。老人们说:毒咒太厉害了,碰到谁就染上谁啊。莎莎冒犯了黑爷,她的死活,只能听天由命了。
族里辈份最高的太公也被请来。太公摇头道:“先看一夜吧。如果明早天亮之前没有好转,就只能把她丢进山里的黑神潭。”
“进黑神潭啊?那恐怕连人形都保不住了!”有人说。
“总不能看着她的身体一块块地烂掉吧,况且有可能传染给其他人。”太公说,“再说,进黑神潭就未必一定回不来,当年五婶不是从那儿捡回一条命吗?”
众人只好接受太公的建议,后半夜看情况作打算。
莎莎一直呆坐着熬到半夜,状况越来越糟,她也因精疲力竭而昏昏欲睡。突然,几条人影闯了进来,没等看清情况,一条大麻袋就从头直套到脚,将她紧紧包起。莎莎在黑暗中被人轮流扛着,也不知走了多久,当她终于从麻袋中被放出来的时候,天已蒙蒙亮了。
五婶也来了,她指着前方对莎莎道:“娃啊,这或许是惟一让你活命的办法。前面就是供黑爷洗澡的黑神潭,现在你脱光衣服跳进去。如果黑爷肯饶了你,你就能从潭里爬出来,毒咒自然也就解除了。如果黑爷不让你出来呢,就是神仙也没法子了。你就试一试吧。”
莎莎茫然地看看五婶所指处,黑乎乎的一大团看不清,只是隐约感到阵阵热气迎面扑来。她不是不想挽救自己的生命,但即使头脑是迷迷糊糊的,她也保持着女性的矜持。这种情形下,她又如何肯裸露自己的身子。扛她来的几个小伙子也不便动粗,只好由五婶苦口婆心地劝说。僵持了半晌,天色已大亮。莎莎这才看清了黑神潭的面貌。原来是一大片冒着热气的黑色泥沼,不时有气泡在泥面膨大、破裂。这下莎莎更不敢跳了。
“娃啊,横竖也是把一条命拼了,你就闭着眼睛赌一回吧。想当年,你婶我也是从里面爬出来的呢!”五婶见时候已不早,边说着边向身旁的小伙子使了个眼色。
几个小伙子犹豫着还是逼了过来,莎莎徒劳地左右躲闪,但一个弱女子又怎么逃得脱几名壮汉的围堵。她一下就被控制住了。接下来的事情她连想都不敢想。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后方传来一声呼喊:“等一下!”只见一行人飞奔而来,跑在前面的是伟健,跟着的竟是教授和同学们。
原来,教授带着几个学生一大早过来就听到这惊人的变故,没敢耽搁,找到伟健一路狂追而来。
教授擦了擦额头的汗,指着黑神潭道:“糊涂啊糊涂!你们差点儿就害了一条好端端的人命!这种泥潭子,就是个壮劳力陷进去也未必能出来,更何况一个身染疾病的弱女子!”又庆幸道:“还好还好,总算没出事。”说着一把拉过莎莎的手臂仔细端详。
五婶领教过毒咒的厉害,大惊道:“不要碰她!”
教授摆摆手,淡淡地说:“没事,这毛病我能对付。我们先一起回家再慢慢处理。”见五婶等人不信,又道,“这样吧,如果不行,今天我就陪莎莎一起来跳这黑神潭。”
五婶等没再话说,只好将信将疑地随教授一行人回到家里。教授给莎莎服了两颗药丸,又拿出一包粉状物,教人用水调匀了细细地给莎莎敷上。不到四个小时,莎莎竟然好了一多半。
乡亲们听说有人轻易破了黑爷的毒咒,纷纷来看稀奇。教授正闲着,便慢慢给他们讲开了。
据书上记载,附近山上长得最多的树木有个古名叫“虫见愁”,意思是它不怕任何害虫;同时山上有一种细小的虫子叫“克得木”,意思是什么草木都怕它。这看起来互不相容的一木一虫,实际却是一对欢喜冤家。说它们“欢喜”,只因为克得木的幼虫最爱的食物就是虫见愁的汁液,而这种幼虫的分泌物和排泄物正好是虫见愁的催生剂。所以在成长期,它们不但相安无事,还相互依存。但如果虫见愁的树龄一旦达到五六十岁,便因纤维萎缩而承担不起克得木幼虫的食量,于是老树分泌出一种激素,将包括克得木在内的所有昆虫杀死。因此它们又是“冤家”。这里的居民自古以来用虫见愁打制结婚用的家具,包括床,而且不涂任何油漆。这本来也不会出什么事,因为大家都是选用最壮最高的老树,不会有虫害。不过,百年前发生了一场毁灭性的山火,将所有大树烧得一干二净,问题就来了。人们还是用虫见愁制造家具,用的却都是低龄树,树干里的克得木幼虫就有机可乘。一到晚上,它们就循着体温钻进人的毛孔,分泌的毒素会让人的皮肤急性感染,治疗不当的话还会引起并发症。而山神椅用的正是百年的虫见愁,它所具有的杀虫激素的特点是在树干内部积存多年,缓缓释放。人们误打误撞恰好用它克制了新家具内的虫子。至于黑神潭,它本来就是个富含多种盐碱的泥沼,碰上地热加温,涂在人身上相当于现代的“泥疗”,如果在里面泡上几个小时,好多种皮肤病都会消除。这次教授来看自己的弟子,也想顺便在山中做些课题,便带了些适用的药物,没想到恰好给莎莎派上用场。
众人听了教授的解释,又亲眼看到莎莎的康复,彻底解除了心中的疑问,也消除了对“黑爷之咒”的恐惧。不过,“新娘嫁椅子”的习俗至今仍被保留,那个古老的习俗,承载着后人对祖先的崇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