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三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了,就是丢进茫茫人海里也找不出的那种。
如果非要找他不普通的地方,应该是对猫的特殊癖好吧。
他不喜欢和别人说话,貌似从小就觉得自己不和人一个种族,于是他成了我们口中的抑郁病人。
他不觉得自己抑郁,而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在他的世界,他可以做任何事,也没有所谓的闲言闲语。比如他今天要将一只奶猫裱进画框里,没人会出现在他周围阻止他。
那只奶猫是乳白色的,背上有稻黄色的细毛,拼凑成一个莫名的图案,像是某个城市的地图。余三是在回家路上邂逅它的,那晚,天很高,月很圆,他的世界是银色的。他走在熟悉的巷道上,周围是青色的墙,他在幽幽的巷道里走着,要拐好几个弯才能看见自己的家。
巷道很深,很多时候余三都在想,或许有一天自己拐错一个弯,就会迷路。他这样想着,向左拐了个弯,就碰见了躲在角落里的它。
它看上去一点都不怕人,估计是自己离猫窝太远了,找不着回去的路。余三觉得很像自己,说不定有天他也会在深巷里迷路。
他把它捧在手心里,仿佛找到久违的猎物,很细心地抚了抚绒毛。他露出很平静的微笑,试图掩盖他那躁动的心。
余三的屋子里,许多颜色各异的猫躺着,或者摆出优雅的动作,像在嬉戏,只是它们都不动。他和它是现在屋子里唯独会动的东西。
余三把它放在工作台上,上面摆满各种各样的剪子,闪闪发亮。他在想,今晚又得通宵了。
夜,逐渐深了,但他的世界,却在发光发亮。他手上的白手套染了猩红,又被水给洗掉,重复了好几遍,他才摘下手套,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它变得比刚才还优雅,后腿曲蹲,前腿挺直,细长的尾巴盘在腿上,只是没了之前的柔软。
他很满意这件作品。从沉重到轻盈,每个生灵在他手中,都会经历这样的蜕变。
月光很亮,今晚他依旧走在熟悉的巷道里。
风很轻,赶赶咐咐地响。
他扭头往后看,只有自己被拉长的影子,只是影子渐渐模糊,只剩下转角的灯还一闪一闪地亮着。
就像油尽灯枯,沙一声就暗了下来,却没有再亮起。
他照旧转了个弯,但灯坏了,漆黑一片,他只能凭感觉摸索着。他走了好久,始终没有走到下一个熟悉的拐角,他感觉到,这条巷道还是笔直的。
他发觉自己走错了路,具体是在哪里拐错了弯,他想不起来了,他只能一直往前走。
恍惚间,他听到几声猫叫,稀稀疏疏的,不是很清晰。
他继续往前走,终于看到了亮光。他叹了一口气,走出了巷道,只是一眼,他就愣在了那里。
他的眼前是一条河,河的对岸,是他从未见过的城市风景。霓虹灯在街边闪烁,炫目的招牌立在空中,一座破旧的钟楼埋藏在黑夜里。
这不是他熟悉的城市,更不是他想要的世界。他回头,发现来时的巷道只是一堵墙。一堵望不见边的墙,融入了黑夜。
他很无奈,冒昧地闯入了这个城市。他走过一座桥,看到城市里来来往往的人,他细细的听,听见一些猫声猫语。
“怎么会有人类的气味?”
“亲爱的,你闻错了吧!”
那些人,却是直挺行走的猫。
这不是人类的城市。
他躲在角落里暗中观察,如同黑夜里活动的耗子,紧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他看出这些市民对人类的敌意,他只能在钟楼里躲了一宿。
太阳攀起来的时候,他紧绷的神经松了下来,还好这座城市也有白天。他在钟楼顶俯看这座城市,街道上空无一人,静悄悄的,只有风在到处晃动。
白天的猫都会睡懒觉吧。
他心里这样想,开始在这座城市晃悠。这里和人类的城市没有差别,商店、饭店、药店,还有街边的小摊,仿佛是他所在城市的缩影。
这里不属于他,他也不属于这里。他走过那条河,面对来时的那堵墙,他趴在墙上,听到了他那座城市的声音。
“老李,来两份油条,快点,孩子还要上学呢!”
“好嘞,这就来。”
“来,您拿好嘞。”
原来只是一堵墙,就隔出了另一个世界。他一天没吃东西了,肚子也在不争气地抗议。
他想找出回去的路,天却黑得很快,他看了一眼钟楼,白天只有三个小时而已。
他又躲回了钟楼,在黑暗中打听着外界的声音。他忽然记起了什么,瞪大着眼睛从楼缝往外看。
那个它,站在一家店门口犹豫不决,背上有他熟悉的图案,他记得很像一座城市的图案,但记不起来是哪座城市的地图。
“新来的吧?”店里一只黑猫问它,“来,这串烤耗子给你,拿好了。”
余三彻底想起来了,这里的猫,和他家里摆着的作品一模一样。
余三知道自己再也出不去了,他只能在白天里走动,晚上躲在钟楼里暗中观察。他不知道,在这座城市,他能苟活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