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城里打工回来的张新,坐在家旁边的一片小树林里的一株油桐树下,内心焦躁忧愁,他抬起头看到满树叶片青翠,带着夏日的勃勃生机,透过树枝树叶他又看到了湛蓝的天空,觉得一切的景色还如同小时候那般。
只是小时候多么无忧无虑,不用为生活而辛劳奔波,当然那时候也是劳动的,就是帮家里做做家务,放牛喂猪什么的,生活条件也相当艰苦,不仅穿着破烂,而且常年吃不了几次肉,但那时候的人生是充满希望的,觉得以后会穿着好看的衣服,吃好好吃的食物,那时候漫山遍野都是他和小伙伴们的游戏场所,童年每天的心情就如同这树叶间的蓝色一般。
外出打工以后,张新确定实现了小时候的愿望:首先是终于从偏僻闭塞的农村走到了城里,看到了高楼大厦车水马龙;他穿上了质量好一些的衣服——工厂里的工作服,即使每天干活活,也能够穿一两年不坏;也吃上了好吃的,一个月能够吃到两三次鱼和肉。
但他也感觉到了生活的艰难:不仅仅是常年超负荷的体力劳动,无论寒冬酷暑汗流浃背,而且整天与车间里的轰隆机器为伍,他的听力大大下降,最要命的时候,一个月前因为车间临时调动,张新有一次加夜班,一时没适应,一个疏忽,竟然让机器把右手手指切掉了一大截。那是一段食指,自第二个骨节之下,生生被切断,随即就被卷进了轰隆运转的机器里,可以想像,它一定会随着机器继续走下去,永远不会回到张新的手上来。
虽然医药费厂子里是给报销了,但厂子里却不会负责帮张新另接一截手指到他食指上,而且出院以后,张新无法再在那厂里待下去了,因为他的双手已经不全,厂里领导估计他无法再胜任原来的工作,即使那只是流水线上的劳动。
坐在油桐树下的张新,又忍不住看了看那只缺了两节的右手食指,怎么办呢?不只是丢了工作的问题,像这个样子的手,可能以后找新工作都困难了。而且到了这个年龄,又是农村出身,没有房子车子票子,可想而知,娶媳妇是相当困难了。而且,以后的漫漫人生路,怎么维持下去呢?
身后的油桐树上,一只蝉在拉长了声音嘶鸣着,使得初秋的温度更显燥热,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张新居然听到这蝉的叫声不是往常那样的“知了——知了——”
那一声声的,像是“不知——不知——”
在这样的蝉声中,张新朦朦胧胧睡着了。他梦见一个男人向他走来,这个人的穿着非常奇怪,一身黄绿的长衫,透明如纱,但质地坚硬,裙摆有无数个褶皱,整个人像极了一只大蝉蜕。
张新惊愕地看着他,穿着古怪的陌生男人说:“小伙子,我见你非常悲伤,实在忍不住想帮你一把。”
张新问道:“你又是谁?”
陌生男人说:“我是谁并不重要,如果你愿意接受我的帮助,请将你的右手伸出来。”
张新犹豫着将食指已经残废的右手伸了出去,陌生男人从自己古怪衣衫的裙摆撕下一角来,轻轻放到张新的掌心上,然后说:“把它切成两半,三天之后使用一半,一个星期之后使用另一半,你会得到两笔数量可观的钱财。”
张新看到手掌上,那被撕下的一角裙摆,其实是一只蝉蜕,浅金色,透明。他疑惑地问:“这个,怎么使用,又怎么换来钱财?”
陌生男人说:“它能够治病,也能够疗伤。三天后,你去邻村,那里有一户人家有个生病的老人,你到时候把一半蝉蜕给他。一个星期以后,你去镇上,那里有一户人家有个受伤的年轻人,你再把另一半蝉蜕送给他。”
然后不等张新问话,陌生男人迅速说了那两户人家的地址。
这时张新从梦里醒来,看到眼前仍是一片明亮阳光,梦里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他的右手上并没有什么蝉蜕。他把右手摊开朝天,看着空空如也的掌心,又忍不住昂头看向身后油桐树的枝桠,一只透明的蝉蜕正飘悠悠落下来,刚好落在他的右手掌上。
真是神了。张新心里惊叹道。
终于等到了三天后,张新果真去了邻村,找到了梦里陌生男人说的那户人家,屋里传来一个老人痛苦的呻吟声,还有一家子人焦急的议论声。张新走进屋去才知道,原来这老人大腿上忽然长了一个脓疮,疼痛难忍,在火热的天气里还散发着阵阵恶臭,大小医院去了无数家,始终治不好。医院让他家里人把他带回家保守治疗,这个词说得好听,实际意义大家心知肚明,就是回家等死。
张新把口袋里的一半蝉蜕拿出来,让那一家子人将它磨碎成粉末,然后敷在老人的脓疮上。那一家人起先十分怀疑张新的来历和动机,但当时老人的叫声尤其惨,只得死马当活马医了,说也奇怪,那一半蝉蜕粉撒在那脓疮上不久,老人的疼痛真的减轻了许多。那一家子人留张新吃了午饭,还让他留下电话,说是如果老人的脓疮真的被张新的神药给治好了,以后一定拿三万块钱去重谢。
一个星期以后,张新准备去镇上的另一户人家时,先前那户人家就有一个人,拿着三万块钱过来了,说:“老人的脓疮虽然还没有好,但是呈一天天好下去的趋势,想必不久就会好了,我们信守诺言,这是给你的报酬。”
张新收下了那三万块钱,然后出门去了梦里陌生男人说的另一户人家。
那是一个同张新岁数差不多的年轻人,遭遇也同他相似,刚刚操作一台机器时不小心把手指切了,刚好也是右手食指第二个关节处。年轻人躺在椅子上,面色惨白,差点晕厥过去,有旁人议论着要赶紧把那受伤的年轻人送到医院里去。
张新看到了椅子下的一截手指,跟自己失去的那截差不多,他知道如果把口袋里的另一半蝉蜕给年轻人,一定能够使截断的手指愈合。但当他看着自己的右手食指缺失的那一部分之后,突然一想,何不用这截手指放在自己的食指上接合起来呢?
于是,张新偷走了那截手指,回家以后,先是尝试着将那截手指放在自己的断指上,但那截血淋淋的手指无法粘在自己光滑如初的断指上。尝试多次无效后,张新一狠心,拿菜刀将自己的手指又切掉了一点,当鲜血源源不断地流出来时,张新马上把那截手指接在自己的断指上,然后把那一半早就磨成粉末的蝉蜕洒在断指接合的地方。
没有用。血水源源不断地流出来,甚至将那珍贵的蝉蜕粉流得到处都是。张新意识到了什么,赶紧去了医院。
幸亏去得及时,医生给他止了血,不至于有性命之忧。
晚上,独自躺在病房里的张新懊恼不已,悔不该相信那一个梦境,这下好了,不仅没使自己的手指接起来,恐怕以后会更短了。但是如果梦境里陌生男人骗他,那为什么一半的蝉蜕能够治愈那个老人的脓疮呢?
就在这些思绪里,张新睡着了,又做了个梦,还是那个穿着浅金色的陌生男人,他面带怒色,说:“我本来是想帮你,没想到你如此念心,如果你不心生邪念偷走那年轻人的手指,你还会得到一笔钱的。然而你做了坏事,不仅第二笔钱不会得到,就连第一笔钱,我也要一并收回去。”
张新忍不住问道:“你究竟是谁?”
“其实,我就是一只蝉。”陌生男人说完,从梦里隐去了。
出院时候,张新一看医药费,刚好三万块,也就是说先前老人一家酬谢他的钱,全部用完了,而且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