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暗语林公寓
我叫周政,2014年考上大学,读戏剧影视文学专业。
自打入学那天起,我就走进了一个迷局。
刚下火车,我就看到了来接站的学长,他叫赵子安,很健谈,才三五分钟就与我熟络起来。学校地处郊区,位置偏僻。办完手续,学长把我送进宿舍。我们坐下聊天,他问我选戏文专业,是不是平时爱好写东西。我点点头,说给杂志写稿子。他又问什么类型的,我说是恐怖小说。他露出惊讶的表情,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广告,上面印着“暗语林公寓招租”字样。
看到“暗语林”几个字,我心头一紧。
学长说搞创作的人大多喜静,可男生宿舍向来没个消停,肯定会受到干扰。我接过传单,说正愁不知道去哪儿租房子呢,谢谢学长的好意。他笑笑,欲言又止。我没深问,谈话也陷入僵局,赵子安又简单交代了几句就走了。
偌大的宿舍里,回荡着我一个人的呼吸。
虽然我只在艺考时来过M大,却对学校后山密林里那座孤零零的公寓早有耳闻。说来也巧,在责编的写手群里有个据称是同校同专业的学姐,笔名采薇,几年前就听她提过“暗语林”。她说当时不顾男友反对只身搬进那座邪门公寓。那段时间,她的确佳作频现,奈何只是昙花一现。
高三忙得晕头转向,停笔一年。不过因为报考M大,我曾试图联系采薇打听情况,却没有回音。当时很着急,索性让责编小黄帮我传话,却被告知这人已经消失了两年多,所有的联系方式都停用了。小黄不死心还给M大影视学院打过电话,却查无此人——碰上玩失踪的写手,编辑也无能为力。事情就这样搁浅了,直到我考入M大。
虽然写手圈常有人不按套路出牌,可直觉告诉我,采薇肯定存在,她熟悉这里的一切,经历了一些匪夷所思的事。
半个月后,我搬进暗语林公寓704室,成为公寓顶楼最把头房间的租户。
房东是位中年大叔,挺着啤酒肚,住在隔壁703。他说这栋公寓年久失修,租户又少,给我打了折上折。即便如此,每个月不算水电费用也要八百元,对于一个刚入校的大学生来说,并不便宜。我盘算着除了写稿子,还应该打些零工。
我问大叔三年前是不是有个女生在这儿住过,他脸色一变,嚷着说别信那些学生胡扯,连男生都没几个敢来住,怎么可能有女生。大叔的第一反应出卖了他,他好像知道什么。
赵子安听说我在暗语林租了房子,打电话问我近况。我含糊其词应付着,他问我想不想找兼职,我说暂时不用。挂了电话,隐隐觉得他是有备而来。
不出所料,下午放学回到公寓,我就发现门缝别着一张客如海超市招聘广告。“客如海”是当地的一家大型超市,提供的兼职数量多,待遇好,工作时间也相对灵活。虽然意识到可能是赵子安有意安排的,但这份工作还不错。
我打了应聘电话,顺利地获得了一份兼职。
那时,我还没意识到一扇门正冲我徐徐敞开,门后有双眼睛,紧盯着我的一举一动。
2. 洗手液里的女孩
暗语林公寓像个脾气古怪的寡妇,脸上写满了“别来惹我”。住进去以后,我终于理解那位学姐为什么佳作频现了。即便我一向号称从不信邪,也有点动摇了。就算我能用科学方法解释怪声怪象,独居在此的恐惧仍然如影随形。
整个七楼只有四个房间,楼梯在701室那边,所有的房间并排建在同侧,一个挨着一个。701和702没有住户,703住着早出晚归的房东大叔,我是704的房客。走廊挺长,光线很暗,白天望进去都黑黢黢的。整栋公寓没几个活物,算上管理员李老伯收养的三只流浪猫,也没超过两位数。每当夜幕降临,风呼啸着刮过树林,敲打窗玻璃,声音汇聚成连绵的呜咽,此起彼伏。窗外黑漆漆的,关了屋里的灯,偶尔还能看见林间嗖嗖蹿起淡蓝色的磷火。
屋里也好不到哪里去,越是夜深人静,越是不静,总听见锅碗瓢盆摔地上的声音,去厨房看却什么事都没有。虽然安慰自己是隔壁大叔搞出的动静,但我清楚这不过是自欺欺人。我排斥独自在家,白天如果没课,要么回宿舍跟同学打游戏,要么去客如海超市做兼职。
洗涤用品专区位于超市的东南角,一排排货架摆满了不同品牌、不同用途的商品,什么洗衣粉、洁厕灵、洗洁精、透明皂、洗手液,都按规定的顺序摆好。我的工作比较简单,顾客咨询时介绍推销产品,平时干些整理货架之类的零活。周末超市关业后要清点余货,初步统计汇报给领班即可。
谁知第一周清点货物就出了岔子。
前几排货架整理得很顺利,中途取了一趟货,回来继续码靠南墙的货架时,猛一抬头正对上一张幽绿的脸!我激灵一下连退几步,手里的瓶子摔了一地。缓了缓神,定睛一看,发现装着浅绿色洗手液的大瓶里有张照片——是个女孩,披着长发,眼黑唇红齿白,表情似笑非笑,活脱脱就是张遗像。
隐约觉得自从我来到M大,冥冥中就受到牵引,一步步走到她面前,而她,就是照片中的女孩!我必须搞清楚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她是谁?她想干什么?甚至还有……她是人是鬼。
靠南墙的货架处于摄像头的盲区,我清楚地记得刚才去库房取货前还没有它,再回来正好摆我眼前,似乎只有我是必然发现它的。此时超市只剩下内部员工,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贸然汇报不仅问不出个所以然,弄不好还会打草惊蛇。
我迅速摆好货架,硬着头皮写完记录交差。我决定买下这瓶来路不明的洗手液,结账的时候,电脑显示无此商品信息。收银员急着下班,加上灯光已经很暗,又看我坚持要买,索性拿了瓶同款的扫码收钱。
3.失踪的学姐
回到704已经很晚了,我翻出一副胶皮手套戴上,拧开瓶子,把洗手液倒进罐头瓶,用美工刀小心地划开瓶底,取出卡在里面的塑料纸,并用清水擦净。
一张半透明的放大证件照呈现眼前。
我把这张照片放在白纸上拍下来,传到电脑上用图片处理软件调光调色,修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能看。正忙得不亦乐乎,小黄头像闪烁,截稿日期临近,每天例行夺命连环催,绝不手软。我无奈地点开对话框,鲜红色大字号咆哮体映入眼帘,仿佛带着怨念,锥心泣血。
我没心思闲扯,把修好的图传给她,可还没等我打完字,她电话就来了,问我照片哪来的,是不是见过采薇了。采薇是笔名,也是真名,她说她叫何采薇。果然是她!小黄发来一张未经处理的照片。原图里的女孩长相标致,比我填充颜色的图片漂亮很多,长发大眼,皮肤白皙,不苟言笑却楚楚动人。
小黄说,这张照片本是打算给采薇做专访时问她要的,应该不会错。可她万万没想到采薇会在传了照片之后爽约了,从此下落不明。采薇留下的个人信息非常少,电话是空号,QQ废弃不用了,通讯地址是我们学院不假,可院方十分笃定没这个学生。小黄不死心,索性联系了学院收发室,负责老师说确实经常收到各杂志社邮来的样刊,收件人是何采薇,可根本没人认领,贴出公告也没人回应。事情陷入僵局,银行卡的线索也由于权限不足,户主个人信息不能公开而中断了。专访被迫取消,以前写手圈也有过类似的情况,一些作者突然封笔,杳无踪迹,编辑部对此束手无策。
我越听越觉得蹊跷,采薇从一开始就布下迷阵,她究竟是人是鬼?如果是人,她如此步步为营,把我卷入此事目的何在?就算是鬼,折腾好几年,绕这么大一圈,还真煞费苦心。等等,难道说她曾经是人,现在是鬼了?她住过这栋公寓?莫非就是我的房间?想到这种可能,我心里咯噔一下。
关了电脑,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半梦半醒之间听到叮叮咚咚弹钢琴的声音,曲调幽咽,断断续续。
我很想起来看看是怎么回事,因为我住的704确实有架旧钢琴。可这琴音又不像外屋传来的,难道是隔壁大叔?明知道解释不通,却只能拼命安慰自己,等天亮再说。眼皮越来越沉,心被疑惧占满,大脑不停地搜集最近的异常片段。
天蒙蒙亮,我渐渐镇定下来,起身检查了那架钢琴,没有被动过的痕迹,门也锁得很严。
看来,我只能去找给我介绍公寓和兼职的学长了。
赵子安同意见面,地点选在校外的一家咖啡馆。
他点了卡布奇诺,我点了焦糖玛奇朵,服务生离开后,一时竟不知该谁先开口。
赵子安犹豫着问我近况,我一改听话学弟的态度,直奔主题道:“学长,你认识何采薇吗?”
他愣住了,叹了口气,随即点点头:“她是我失踪快三年的女朋友。”
4.关于采薇
“女朋友?”我道,“你确定真有这个人?你确定她不是你杜撰出来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吧?我怀疑你就是所谓的‘何采薇’。”不得不承认,我的语气很生硬,但我的判断不会错,他肯定和采薇有关,而他颇费心机圈我进来,也一定有目的。虽然猜测得有些偏激,但他如此大费周章地折腾我,恐怕只有这么解释还算合理了。
赵子安果然是有备而来,递给我一本相册,款式很旧了,里面大多是他和一个女孩的合照,确实是洗手液照片里的女孩。原来两人是中学同学,看样子很早就恋爱了,有几张穿校服的亲密合影。照片背面大多标明拍摄时间,还有一些简短记录,他说是采薇写上去的。早期的记录字迹有些模糊了,依然难掩隽秀。
我默默观察学长,不像在说谎,忧心和深情都从眼神里流露出来。
他说迫不得已才这么做,采薇三年前执意独自搬去暗语林之后,就没睡过一个安生觉。有一天早晨他像往常一样去公寓找她吃饭,却被告知根本就没这个租户,他找房东理论,管理员却说压根没这个人!他跑遍了采薇可能去的所有地方,联络了所有可能知道她下落的人,却没一个人对她有印象!甚至连学院、学校的名单也诡异地查不到关于她的任何痕迹!何采薇就如同人间蒸发一般,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还抹掉了除那些样刊之外的所有痕迹。
说到这儿,赵子安已经泣不成声。他说只能用这本相册证明自己没疯,而那张招租广告是采薇联系房东之后就扔了,被他捡回来的。他想过好多办法都没效果,甚至适得其反。记得采薇曾跟他提过我,说我写小说思路开阔,也想考M大。赵子安其实已经毕业两年,不甘心失去采薇,就兑下了学校里的蓝月湾便利店,一边等采薇,一边等可能帮到他的我。他跟辅导员关系不错,每年都能拿到新生名单,用性别和生源地很快就锁定了我,试着打探发现还真是。
我打断他,说:“你没打招租电话吗?为什么不自己去呢?”
他摇摇头:“怎么可能不打?每天都打,号码早烂熟于心了……一直都提示空号。”
“采薇为什么不领样刊?”
“她是个痴迷创作的人,没等杂志社寄样刊就自己买了,样刊对她来说可有可无。她本来想保持神秘感,可收发室也不关心无主信件,就那么堆着。”
“你怎么不代领呢?”
“挂号信需要学生证才能领啊,就算是代领也需要证明。我没有证件,只有照片,谁信我啊。”
谁信他呢。是啊,他叙述混乱,逻辑不清,唯一具有可信度的感情,说到感情,真的值得相信吗?我还是顺水推舟:“学长,我能帮你做些什么?”
“你能打通电话,搬进暗语林,我已经非常震惊了。你住在里面,有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呢?”
“有,昨天半夜有人弹钢琴。”
“难道采薇还在公寓?她还活着?”赵子安激动得浑身发抖。
“你怀疑弹琴的是采薇姐?”我一头雾水。
“嗯,她钢琴十级。”
看我走神了,他没再说什么,叫服务生来埋单。
咖啡早凉了,谁都没动。
5.送货上门
回到公寓已经很晚了,小黄破天荒没催稿,只跟我聊了聊采薇。她问过采薇不取样刊的原因,回答跟赵子安说的差不多。采薇很少谈起自己的私事,感情状况更是绝口不提。除了工作,小黄对她也了解甚少。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门外还伴着呼哧呼哧的气喘。
我问了句谁,外面说是送货的。我开了门,走廊太暗看不清那人的长相。他把写着“水果罐头”的箱子撂在地上,塞我手里一张单子,说:“这是小票,已经付过款了。”就头也不回地走了,任我怎么喊他弄错了都不听。
都快十点了,这时候还送货上门也真够拼了。反正有单据,错了也不要紧,明天送回去就行了。我扫了眼小票,赫然写着“蓝月湾便利店”,又是赵子安。真不明白他在我身上这么下功夫有什么用,就算为了感谢我深入虎穴,也不至于给一个大男生送一箱水果罐头吧!算了,明天给他送回去就是。
第二天上午没课,我先打电话给703房东大叔想确认一下他订没订罐头,可电话是空号!我想起赵子安提过空号的事,心凉了半截。昨晚没注意到小票上的地址是暗语林公寓705室!我们这层楼根本没有705!
我觉得不妙,扛着箱子带着小票去了蓝月湾。赵子安甚是诧异,问我扛一箱东西来干吗。我把单子拍在柜台上,没好气地说:“学长,你找人心切我可以理解,可我也不能一味任你摆布,让你吓唬啊!昨晚十点来钟,你超市的人去我那儿送了这么个箱子,说是已经付完款的,我怎么解释都不听。结果我今天一看,票子上地址是705!你知道,暗语林没有什么705,我跟你什么仇什么怨,为什么要耍我?!”
赵子安说绝对没送货我一点不相信,还是旁边一个做兼职的同学拉住我,他说便利店每天晚上七点就不再送货了,那个时间不可能是店里的人。我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赵子安拍拍我的肩膀,点着一行字示意我看——“2011年9月18日”。日期居然是三年前!
我不服软:“你是故意的吧?你既然千方百计引我去暗语林,给我介绍兼职,把采薇的照片塞进洗手液的瓶子里,改个日期,岂不小菜一碟?”
“你说什么?把采薇的照片塞进洗手液瓶子里?”赵子安眼睛布满血丝,一字一顿地问。
“是啊,喏,就是这张。”我掏出照片给他。
赵子安霜打的茄子般瞬间蔫了,良久挤出一句:“介绍兼职是想补偿你,觉得把你一个新生引到暗语林租房子特别愧疚。可我发誓没去装神弄鬼!把你吓出毛病对我一点好处都没有!”
我暗自嘀咕,有没有好处你自己清楚。赵子安说罢死死盯着那个箱子。
“打开吧,看看到底是什么。”我提醒他。
他手抖得厉害,划了好几次才把箱子打开。
6.糖水草莓
揭开纸箱,里面两层一共十二个铁罐糖水草莓,生产日期和购物小票上的日期一样。早已过了保质期的罐头,标签严重褪色,晃动起来还有硬物碰撞的声音。我们都明白,就算再快也不可能生产日期和发货日期是同一天,这箱罐头疑点重重,俨然坟墓里钻出来的旧物。
赵子安似是自言自语:“采薇,最喜欢吃这种草莓罐头。”
店里当时除了我俩还有一男一女两个打工的同学,也凑过来看。学长费劲地拉开拉环,一股腥臭扑面而来,我们连退几步。我紧盯着由小变大的孔洞,血红扎眼,恶臭扑鼻。胆小的女生跑到垃圾桶旁边干呕去了。我强忍着往里看,肉块泡在血水里,还有个眼球漂在上面,铁罐生锈了,里面都是败血腐肉,生着灰黑色的霉斑。
赵子安吓坏了,失手将罐子打翻,秽物洒了一地。那颗眼珠滚出好远,停下来的角度恰似怒瞪着我们。那摊黏稠的血浆里,裹着一串手链。赵子安顾不上忌讳,捡起来用抹布擦干净,是一串心形的紫水晶,我见过照片,据说是学长送的情人节礼物,采薇特别喜欢,从不离身。
我父亲是一名从业近三十年的法医,耳濡目染之下,我也对人血、腐尸之类的气味特别敏感,虽然一般人难以区别动物血和人血,但我可以。罐头里面百分之九十是人血。
三年前送去暗语林的整箱草莓罐头,失踪三年的女孩,铁罐里模糊的血肉还有从不离身的手链……串在一起全都指向采薇已经遇害的事实。是谁下此毒手呢?赵子安有嫌疑吗?
打工的男生报了警,很快赶来几个警察,他们立即封锁现场,做好笔录,嘱咐我们保持联系方式畅通,配合调查。学长是唯一与何采薇联系密切的人,被带走了。司法鉴定需要几天时间,赵子安去公安局报备何采薇失踪的时候,警方就与他打过交道,当时虽然立了案,却根本查不到他说的人。要不是这箱罐头,恐怕警察眼里的赵子安还是疯疯癫癫的。
我没详细说公寓的情况,只说发现货物送错了,就送回来了。
回到暗语林天已擦黑,昏暗的走廊、逼仄的楼梯,心头笼罩着不祥的预感。
房东大叔电话提示空号,敲703的门,半天没回应。门虚掩着,我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进去看看。推开门,地上落着很厚的灰,确实不像有人住。冷汗嗖嗖窜满了脊背,偌大的空屋除了墙角放着一套扫地工具,什么都没有。我挪动笤帚,发现下面压着一串钥匙,每把都贴有标签:701,702,703,704,等等,怎么还多出一把705!我强压惊惧出了屋子,用标有704的钥匙插进自己屋子的钥匙孔,往右一压,嘎嘣,锁开了。
是夜,睡不着觉,身子沉得像钉在床上。
我又听到钢琴声,曲调凄婉凌厉。今夜琴声异常清晰,莫非是外屋的那架钢琴?我不敢出去,哪怕年轻力壮性别男都不敢面对一架午夜兀自按下琴键的破钢琴。我扭着身子往门口看了看,恍惚看到个白影。
采薇?我想不出除了她,还能有谁。
清早,照例去看看那架破钢琴。它依旧静默地伫立着,一言不发。
8. 是戏还是计?
“采薇”枯骨般的手指眼看就要戳到我的脑门儿,我瞅准机会一跃而起,反剪她的胳膊,逼得她声音变了,开始求饶。看我动真格的了,躲在暗处拍摄的老师同学才过来拉架,纷纷现身。乔装成房东大叔、公寓管理员、警察的师生们卸掉妆容,现了原形。尽管我早就怀疑赵子安有问题,可真正意识到参演了一部惊悚纪录片却是今天早晨的事。如果不是在钢琴上捡到一根长发,“女鬼采薇”差点以假乱真。某人无意识地参演某剧的创意虽好,可若是恐怖片的话,性质就变了,且不说风险极高,单背后的意图就值得推敲。
说不定是有人假借拍戏,意欲毁尸灭迹、嫁祸他人呢。
我说过,我的父亲是一名从业近三十年的法医,在他的熏陶下,我能够从气味和性状等方面辨别出人血人肉。蓝月湾便利店启开的那瓶罐头里面装的确实是泡在人血里的尸块。这种高危的拍摄可以堂而皇之地将一部分尸块以道具的名义处理掉,而那些以为只是在拍摄实验性影片的师生岂知表演道具里面掺了犯罪证据。所谓的报警、讯问、立案都被视为作戏,全是剧情所需,工作人员们自然不会怀疑。对方的阴险之处还在于,如果我顶不住惊吓拍摄途中猝死,反而正中下怀,没准还可以替他顶罪。
而他,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房东大叔”的扮演者,这出好戏的执导者,我们影视学院的副院长——李建国。
“女鬼采薇”并非采薇本人,她叫冯倩倩,音乐剧系毕业的学姐,按照李副院长给她的剧本,扮演一个被虐杀惨死的女鬼角色。现实中的赵子安是即将毕业的表演系学长,作为主演之一,他对剧作者何采薇本人知之甚少,连给我看的相册里的合照,也都是合成的。李建国只告诉他们,纪录片的编剧叫何采薇,即洗手液里那张照片的提供者,是个很有天分的恐怖作家,这是他和她合作的唯一一部片子。
“唯一”这个词,很值得玩味:第一部,也是最后一部。
李建国找我谈过话,他说采薇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是他的未婚妻,假借在校生之名写作,所以样刊地址也都留的是影视学院,而她的真实身份鲜为人知。几年前我曾询问采薇艺考事宜,采薇也给他看过我的小说,他俩一致认为我能够胜任这部无意识参演的惊悚片,这才有了我入学之后的种种巧合。至于把照片塞进洗手液里这个点子,是采薇想出来的,因为她自己并不参演,便以这种方式参与其中。
他向我解释时面不改色,不愧是科班出身,我都怀疑自己辨别人血的水平下降了。
甚至,当小黄问起采薇的时候,我回答说她现在很幸福,改做编剧,快要结婚了。
直到半个月后,我偶然看到导员办公桌上摊开的婚礼请柬,请柬内附新人照片——新郎李建国,新娘冯倩倩。
那张与洗手液照片里的女孩毫无相似之处的脸,刹那间刺疼了我的眼。
看来采薇,那个才华横溢的女作家,十有八九,还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