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经历的一件真事。
那是20世纪七十年代初,我在川东一个很偏僻的山村落户几年了,因家庭出身不好,一直调不回城里。有一天,我参加队里李幺婶的生日宴,在吃饭喝酒中遇上了李幺婶的兄弟李队长,他在高山深处鹞鹰崖生产队当队长,他听说我喜欢画画,特邀请我到他们那里玩,他说他们那里风景好极了,高山峭壁,原始森林。由于好奇,第二天,我约我最好的插友兼画友建国一起,跟着李队长到鹞鹰崖去玩。
到鹞鹰崖大约有五六十里路吧,全是山路,我们从早上七点钟出发,到下午二点钟才到。一到那里吃过饭,李队长就打发他的儿子长生——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领我们在鹞鹰峰上看看走走,从峰顶向四下看,峰峦起伏,绵延不断,真是美不胜收。最吸引我们的是,在峰顶最南边有一块巨石,很有特色,那位置太好了,是观风景最佳地方。
我们吃过饭,决定到那儿去写生画画。我们走的时候已是下午四点钟了,长生给我们带路,半个小时光景就到了。正当我们津津有味地作画时,忽然,乌云密布,天暗了下来,风声渐紧,草木呼哨,乌云里隐隐有雷声,空气变得潮湿了。
他妈的要下雨!建国狠狠地骂了一句。
话音未落,就有大颗的雨点儿打在了我脸上。雷声近了,有时就在头顶轰响,怪吓人的。
“快到……对面……那个山崖躲一下吧?”建国有点儿心慌地问我。我也心虚起来,竟不知如何回答他。
长生带着我们越往前走,那雨就越大,风夹着雨,雨带着风,斜斜地刮过来,好像天要塌下来了。
忽有电光一闪,漆黑的世界在一瞬间现出了真面目:四周好像有什么异样,一种紧张的气氛在夜雨中扩散开来。又是一个闪电,跟着一个炸雷,震得大山轰轰作响。
我们三人躲在山崖下,相互紧靠着,望着对面那块巨石。瞬间,一道煞白的闪电,我猛抬头,只见对面山崖的陡壁上影影绰绰地立着一个张牙舞爪的庞然大物。就在那风雨摇动的草木后面,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啊:青面獠牙……不是幻觉,千真万确。在那一刻,我们吓得几乎瘫在地上。
闪电过后,四周一片漆黑。
“快,拿手电筒照、照他!”建国直催我,我也害怕,他的声音都发颤了。我硬着头皮打开手电筒照过去。
手电光正好照在那鬼的脸上,这次越发看得清楚了:青面獠牙,赤发蓝眼,血盆大口,面目狰狞。
鬼,确实是鬼,我们三人看得清清楚楚。
手电筒忽然不亮了。
忽地一阵疾风暴雨,然后就是一种从未听过的呼啸声从身旁掠过,闪电惊雷接踵而至,山崖上的恶鬼又在惨白的电光中出现,令人毛骨悚然,跟着就是死一般的漆黑。
我们仿佛置身于鬼域。
当那恶鬼又重复在耀眼的闪电中现身的时候,建国声嘶力竭地发一声喊:“快跑!”
于是,建国在前我和长生在后,没命地往前跑去。
我记得我们都很狼狈,一路疯跑,摔倒了爬起来再跑,我们不敢耽搁一秒钟。
那个时候我们没有手表,也不知道跑了多长时间,最后我们都跑不动了,一起倒在了地上。这时候我们才发现,我们早已出了山崖,而且,雨已经停了。天边一轮新月。
“刚才真是看见鬼了吗?”建国惊魂未定,迷迷瞪瞪地问我。
“看见了。”我说,“真的看见了!”
“那真是鬼吗?”建国又问。
“不是鬼又是什么呢?”我反问他。
“不会是看花了眼?”建国爬起来自言自语道。
“不会,我们三人都花了眼。”我肯定地说道。
“是呀,我也是这么想啊。”建国说。
“可这世上真的有鬼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事情往往就这么怪:我和建国都是目击者,我们都看见了山崖上的鬼,我们的眼睛没有错,但我们却很难相信我们所看到的一切。
后来,我和建国又叫了几个不信邪的知青,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正午来到了鹞鹰崖。鹞鹰崖山青草绿,我们搜寻了半天,也没见任何鬼的蛛丝马迹。
我和建国成了他们的笑柄,我们被称为见过鬼的人。
许多年过去了。
我辗转回到了山城,建国则在成都安家立业了。我们各忙各的,一晃竟20多年没见面。今年春节,在一次知青聚会中,我意外地见到了建国。
插友们打趣的说:“两个见过鬼的人又见面了。”
闲谈中,我提起当年鹞鹰崖遇鬼的事,建国竟哈哈笑了起来。待他笑得差不多了,才跟我细细讲起来:他曾在报纸上看到一条新闻,说是有个很能干的考古工作者,在鹞鹰崖发现了很多幅珍贵的岩画,那些岩画大都分布在陡峭的崖壁或奇兀的巨石之上,经历了不知多少年的风风雨雨。建国说他看见这则消息时心里一动,因为鹞鹰崖就在我们落户不远的那个地方,难道是岩画作怪?建国通过关系去请教一位考古专家,专家听了他的故事后告诉他,他遇见鬼的地方很可能就是一幅岩画。建国不解,说我们后来白天又去过,光线好极了,却什么也没发现。专家很热心地解释说,那幅岩画大概经历了几千年的漫长历史,画面不可能那么清晰了;也许因为颜料成分的缘故,也许因为角度光线的不同,在强烈的阳光下什么都看不见,反而在闪电或月光下露出本来面目,这种现象并不奇怪,完全有可能存在……
我哭笑不得:“原来是一幅画,真是见鬼了。”
建国说:“那是文物,我们傻兮兮的,什么都不懂。”
我们都笑了,最后约定,来年去鹞鹰崖看岩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