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碧蓝,阳光明媚。
这是令人心情振奋的一天,严立山刚刚走出家门,就接到一个电话,是他哥们江一平的电话:“立山,我受不了,她一直缠着我,我真的受不了了。原来她要的是我的命!”
“什么?谁缠着你?你说什么?谁要你的命?”
“李佳佳!”
江一平又疯了。这是严立山的第一反应。半年前,江一平因为和他老婆吵架,与他的初恋情人李佳佳爱火重燃,并且一度想要和老婆离婚娶李佳佳。结果吵架当天,他的情人李佳佳和老婆都被困在同一架电梯内出了事,两人都死了。
那件事对江一平的打击很大,他后来曾经出现过两次精神不稳定的现象,还说他老婆想要把房产证加上她的名字,所以连做鬼都不肯放过他,还是严立山帮忙找了灵媒师来才摆平此事,后来江一平的生活似乎就恢复了正常,也没有再闹过别扭,甚至和自己一样,渐渐走出丧偶的悲痛,开始另觅良缘。想到这里,严立山又大大地怀念起自己那因为难产而死去的老婆萧潇。
自从她死后,他就再也遇不到对自己那么好,愿意牺牲一切的无私女人了。不得不说,现在的女人真的是越来越精明越来越现实了,愿意给自己头戴贤妻良母光环讨男人欢心的好女人也是越来越少了。
“她又来了!她又来了!”江一平在电话那头尖叫起来,接着扔掉了电话。
“喂?喂?”严立山道,电话那边传来“嘟嘟”的盲音,他只得朝江一平家赶去。
与此同时,江一平已经脸色惊惧地翻过阳台,站到了阳台的护栏外面,看着虚空自言自语地说道:“你真的要逼死我,你才开心吗?你不是说过,你从来不会勉强我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吗?为什么?你究竟要什么?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烧给你。”
“……”
“你说什么?你爱我!你真的爱我,就不会这样缠着我不放了。”
“……”
“我现在才明白,你来就是想要我的命,对不对?”
“……”
楼下渐渐围满了各种各样的看客,见江一平一直站在护栏外自言自语,就是不肯往下跳,看的人纷纷议论起来,有些等着看热闹而不得的人已经开始大喊:“跳啊!为什么不跳?”
更多的人则是在反对:“别跳!跳了多可惜!”
但江一平根本听不到楼下那些人的声音,他只能看见、听见一个“人”,那就是早已死去多时的初恋李佳佳。
“一平,别抗拒了,我想要和你在一起。你烧那些东西给我又有多大的意思?别以为我和你老婆似的只看重房产证上加一个名字。我要的就是你这个人。这还不能说明我是真心爱你的吗?”
“一平,你不是说你很爱我吗?为什么不来陪我?我可是为了来找你,才会被困在电梯里,才会被你那死鬼老婆拖累着出事的。我现在跟着你,也不是在缠着你,只是想让你明白,早点儿和我在一起,你才会得到幸福。”
“一平,跳吧,跳下去我们俩就能真真正正永远在一起了。我真的只是想再和你在一起,我真的很爱你。”
当严立山赶到现场时,恰好看到绝望的江一平松开双手,从楼上自由落体到地板上。
巨大的响声把严立山吓了一大跳,他从来没想到人跳楼的时候能发出这么大的响声。他本能地后退几步,才反应过来冲上前去,只见江一平倒在血泊中,脑浆混合着血液流了一地,眼睛朝上瞪得大大的,充满了恐惧与怨恨。
严立山抬头望上去,只见江一平的窗口边,一个女人模糊的面孔一闪,朝他露出血红的牙齿,笑了笑,随即便消失了。严立山心中一沉,想起之前江一平打电话时说的话,顿时只觉得堵得慌。
“立山,昨天张婶来又来说媒了。”
“妈,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跟我说这个。”
“怎么?妈也是关心你!你朋友江一平死了,你难过了这几天也够了。莫非就不要再找老婆了?”
“倒不是那个原因,我只是觉得,这半年多来,除了李妈说的那个女人稍微好点儿,其他的都太不靠谱了,跟萧潇简直没法比。”
“萧潇再好,她也是个死鬼了。你总得和活人过日子吧。你既然觉得李妈说的人不错,当初为啥不听妈的话再婚?”
“那也得看看时间,好不?那会儿萧潇才死没多久,尸骨未寒,我怎么能马上再婚?再说了,那女人真的爱我,就不会一点时间都不给我,马上和别人好上了。”
“你帮帮忙。你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丧偶还带个小孩,人姑娘还能等你把孩子养大了再跟你好不成?听妈的话,别挑了,再找个女人凑合过就是了。现在哪儿还能再找一个像萧潇这么好的媳妇了。”
“你现在知道萧潇的好了?那当初为啥在手术协议书上要我保小孩?”
“这是两码事!媳妇再好,也不能和咱孙子相比。你看看我家虎头多可爱,外面看到他的人哪个不夸不喜欢。”
一提萧潇,严立山感到自己和母亲之间就有一些隔阂,虽说他到现在也没有后悔保小孩,但是萧潇的可贵真的是只有在她死后他才深切地体会到。
这半年来,寻寻觅觅那么久,他始终再也找不到一个像萧潇那样甘愿付出的女人。
不少女人在还没有开始谈的时候,就明目张胆地打听他的财产和收入状况,都不带拐弯抹角了,得知他事实上收入并不是很高,又死了原配,带着个小孩子,还得常应付到家来带孙子的公婆,而且房子也仅仅只写他一个人的名字,还要求婚后夫妻两人一起还贷时,大多数女人都只撂下一句话:“神经病!以为你自己是谁?”然后起身走人。
无数次相亲失败的惨淡战果,让严立山意识到,当初能把萧潇这样的好女人娶进门是自己修了八辈子的福气,现在就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另一个萧潇了。
念及亡妻的好处,严立山近来开始愿意与自己的岳父大人亲近了,以前在潜意识中,他始终觉得老头儿在和自己抢夺萧潇的爱。
不过,自从萧潇死后,又唯一一次显灵叮嘱他们一家照看好岳父萧老爷子后,严立山还是遵守诺言,常常去看望岳父。他发现,萧老爷子痛失爱女后,整个人犹如快速燃烧的烟叶一样恒了,从前常精神抖擞地爬起来晨练,这大半年来身体健康状态却是每况愈下。
每次严立山上门,他都怒不可遏地将对方赶出去,对于这个关键时刻不肯保住自己女儿性命的女婿,萧老爷子一直自认自己当初瞎了眼才会把女儿托付给他。尽管严立山再三保证自己真的很爱萧潇,当时做出那样的决定也是逼不得已,但萧老爷子还是拒不接见。
后来严立山想出一个办法,带着自己的儿子上门,才敲开了萧老爷子紧锁的心扉。
对此,严立山的母亲起初并不乐意,但是对于鬼神的畏惧,还是让她保持了得体的缄默,没有阻止儿子的行为,近来甚至还常常劝儿子多带着孙子去看萧老爷子,原因无他,萧老爷子开始接纳外孙以后,常常给外孙买这买那,对自己家里而言是省下了不少小孩的必需品开支。
这天,当严立山再次带着儿子去看望岳父时,发现萧老爷子一改往日的面孔,整个人都变得精神焕发起来,对于严立山和外孙的到访,萧老爷子更显得十分高兴。
“立山,你来得正好,你是来接萧潇的吧?”
严立山一愣,站住了,却被老爷子拖拉着弄进了屋。
萧老爷子拉着严立山,高兴地对着女儿生前住过的小卧室喊道:“萧潇,别赌气了。立山接你来了,他已经知道错了。”
严立山立刻想到岳父还是承受不了失去女儿的痛苦,所以才会变得疯疯癫癫的。其实有不少人都这样,因为接受不了亲人意外辞世而选择逃避,坚持不肯承认亲人已经去世的事实。这是精神病中很普遍的现象。但是,由于之前曾经经历过萧潇借助灵媒之口显灵的事,严立山又有点儿怀疑萧潇的灵魂或许真的还没有往生,而是在默默地关注着自己和儿子,还有她最亲的老爹。
走进卧室后,严立山发现这种想法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里面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但是萧老爷子还是不依不饶地对着虚空说话,仿佛萧潇真的还在房间里面一样,情形很诡异,严立山慢慢抱着儿子退了出去。
后退中,他撞到客厅内的茶几上,急忙调整脚步转身避开。
就在此时,茶几上的一样东西却引起了严立山的注意。
那是一本薄薄的相册,摊开的相册内,整齐有序地排列着萧潇小时候的相片。
照片上的小女孩天真活泼,巧笑嫣然。
覆盖相片的透明薄膜上,却已经起了一层雾状的花纹。
严立山的脑海里顿时浮现出萧老爷子每天抱着女儿小时候的照片,不断地抚摸、回忆、痛哭落泪的情景来。可以想见,这大半年来,萧老爷子都是这样抱着女儿那为数不多的珍贵留影,一直在伤心与痛苦中度过,直到他被这种疯狂的痛苦压倒,逃避似的选择了否定女儿已经去世的事实。
就在此时,萧老爷子笑呵呵地从屋内出来,对严立山说道:“立山,萧潇已经不生你的气了,你们吃完饭就回去吧,我挺好的,你们空了再带着虎头来看我。”
“这……”严立山有些迟疑,心里直想马上带儿子离开,但老人的神情却不容他抗拒。
吃饭的时候,老人摆了三双碗筷,对着虚空要女儿多吃点儿,还不断地与空气说话,给“女儿”夹菜。
“萧潇,吃饭吧,别赌气了。你看立山已经知道错了,你给他也夹块肉。”
尽管明知道这只是老人的一厢情愿,严立山还是如坐针毡。就在此时,桌上的碗筷突然开始自行移动起来。摆放在瓷碗上的竹筷子突然自动抬了起来,伸向盘子,夹了一块肉,缓缓地放进了严立山面前的碗里。
“萧潇?”严立山颤抖起来,“你还没有往生吗?”
“说啥呀,吃完饭回家去吧。你们工作也挺忙的。”萧老爷子说道。
严立山丢下碗筷,抱起儿子飞快地跑了。
到家后,严立山立刻将此事告诉了母亲。
“什么?她还没有去投胎?哎呀,那她会不会又回来缠着虎头?”
“妈,你上次请的那个灵媒师呢?我看她挺能干的,叫她再来看看。”
“走了,不知道哪儿去了,听说她上次也只是路过这里,并不是本地人。”
“那怎么办?”
“不急,我们另外找人来看。”
然而,当严立山母子将此事反应给另一个在Z市小有名气的灵媒师时,对方在察看一番后却叹息道:“不是我不愿意帮你们驱邪,但她并不是邪灵,甚至不是通常意义上的灵魂。”
“这话怎么说?”严立山大惑不解。
“鬼有很多种,有怨气形成的厉鬼冤鬼,有意外而死的游魂野鬼,也有因爱存在的执念鬼魂。执念鬼又有两种,一种是死去的人因为不愿意离开自己的挚爱,所以一直在人世间纠缠仍然活着的爱人而不肯往生,还有一种是活着的人因为无法放下自己对死者的牵挂与怀念,从而假造出的一种精神力量的存在。这种精神力量在鬼与魂之间,超出六道轮回,根本不是我们可以对付的。”
“这么厉害?”
“对。这种精神力量并不是死者的魂魄,而是活人因为执着的爱,通过他们自身的心灵力量影响,从而凭空制造出来的精神力量。也就是说,他们是因爱而存在的,一旦爱消失了,这种力量的影响也才会跟着消失。”
“那我们该怎么办?”
“什么也不要做,就是最好的办法。在这种情况下,只能放任自流,千万不能从中干涉,否则还活着的人也会受到伤害。”
“真的吗?”
“对,如果你不信,可以自己回去查一个发生在泰国的真实事件。”
“什么事件?你直接告诉我吧。”
“一名变性人在车祸中失忆,医生对她采用了催眠治疗,使她相信自己生来就是女子。不久她痊愈了,与一名男子恋爱结婚,两年后竟然生下了一个孩子,而这本来是绝不可能发生在变性人身上的事情。结果这件事被媒体大肆报道,最终她才得知自己身为变性人的真相,因为无法接受这残酷的打击,她自杀了。在她死后,她所产下的孩子,也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化作了尘埃,从众人眼前消失了。”
“竟有这样的事?”
“对。千万不要小看人的心灵力量,尤其是这种因爱存在的心灵力量。其实,只要当事人自身愿意接受这种自我催眠,外人真的没有必要去摧毁这种因爱存在的精神力量。”
严立山沉默了,他突然发现,自己对萧潇的怀念与萧父对女儿的怀念相比,是多么的不值一提,而他也终于明白为何自己再也找不到一个像萧潇那样的女人了。他以前根本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爱,直到今天,他才真正理解真爱的力量。可惜他明白得太晚了,否则萧潇根本不会永远地离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