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目光变得十分柔和,凑到我身前,手臂环住了我,我的左脸感觉到一个湿润的唇印。“这是谢谢你,救我的命。”她将头搭在我的左肩,呼吸喷到我的耳朵上,透过并不是很厚的衣服,我感受到她年轻、柔软的身体,隔着两道胸腔,两颗心脏的跳动似乎达到一种微妙和谐。
我的左手抚着她的后背,“那个……现在二楼的楼梯口堵上了,咱们暂时先回到三楼,我先前隐蔽的地方,再找别的出口。”
(三)
琴是从城市的另一端自己走过来的,她身上仅有的食物在昨天就已经吃光了,被丧尸追赶之后已经累得几乎脱力。我把上衣口袋里面包分了一小块给她。我们昨天爬楼梯躲藏在我之前藏身的办公室,办公室铁门的锁还完好无损,我们把门从里面反锁就不必担心半夜有游走的丧尸乱入。
“我有路过医院,”琴手臂拄着办公桌,说道。“那里的丧尸多得可怕,比这里要多得多,有好多穿着白大褂的曾经的医生和护士。”
“医治病患的时候全部感染了吗?”
“可能吧……真是可怕的病毒,我看到其中一个感染者全身都在流血,身体似乎在融化着……我好怕,如果我也被感染到的话……”琴抱着自己的双臂,身体因为恐惧而微微得颤抖,夕阳下,琴的身体沐浴在血一样的光芒中,身后是被夸张拉长的影子,仿佛我们的精神一样,脱离了常态,见不到平日一丝一毫的样子。
“你不会有事的……我会保护好你。”琴不想死,当然我也不想死,没人希望自己死去,尤其是那样恐怖的死法。她是一个坚强的女孩儿,她自己一个人穿过丧尸群一个人到达了这里,遇见同类之后她的恐惧终于找到了宣泄口,将自己的恐惧释放出来。我轻轻得搂着她,此刻她是我最珍贵的宝藏,甚于我口袋中那个只剩下三分之一的面包。她把脸埋在我的胸口,轻声得抽泣着,那眼泪温暖了我的心。
“没事的,你会没事的。人因为直面自己的恐惧而更加坚强,我们走到了这里,你我已经是坚不可摧了。”我抚摸着琴的头发,我们会幸存下来,我对自己说。
第二天一早,我们分掉了最后那块面包,喝了点办公室饮水机里的水——才过了一周而已,水倒是没有什么问题——准备出发。
“琴,之前你说的避难所,在哪里?”
“我们现在所处的这所中学的东面,你看到没,就是那排围墙。”顺着她的手指,窗外是一排老旧的红砖堆砌的围墙,这围墙从学校的正门附近开始,一直延续着,最后消失在琴的手指后面。
“那么,在那堵墙的里面,就是避难所?”
“或许吧。我也是听说。”
“这很不自然。”
“为什么?”琴看着我。
“通常避难所附近的话,丧尸应该清理得比较干净不是吗?避难所之所以是避难所,不是应该能够保证幸存者的安全吗?那边既没有明显的防御工事,我在这里呆着这两天也没见有任何幸存者出入。”
“似乎确实是这样……我来的路上也没有见到一个幸存者。”
“不过也不能完全否定这个可能,最起码有个方向,知道该去到哪里,总比我之前东躲西藏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感染然后孤独得死掉变成丧尸的好。”
原先的楼梯口已经被我们堵死了,所以要下到二楼我们得另寻出路,这就意味着我们要涉足我一直尽量避免进入的危险区域。这栋教学楼一共五层,每一层一共有六个楼道口,中间四个,然后在楼的两侧,像翅膀一样对称两个拐角,拐角里各有一个楼道口。我之前一直是在东面那个拐角的楼道口下去的,搜索食物也是在楼道口附近的教室和办公室搜索,我自己偷袭的话可以干掉丧尸,然而正面缺乏一定的胜算,并且不能保证自己绝对不会被感染。
琴是从教室开着的窗户跳进来的,她路过学校门口的时候遭遇丧尸的追赶,不得以逃进了教学楼,虽然同是丧尸,然而人活着的时候身体素质就各有差异,丧尸化后亦然,所以琴甩掉了大部分的丧尸。
“我们就像我来的时候那样,用双腿甩掉他们可以么?”
“这跟你跑上来不同,我们要跑下去,越往上的话,丧尸是越来越少的,向下就是越来越多,同时如果是奔跑的话,走廊里会有很大的声响,会增加吸引到的丧尸。”
“不如我们一次检查一个楼道口吧。”琴提议道。
“也好,这样风险增加了,但是很有限,我们向中间检查一个楼道口,到二楼再检查一楼能不能下去。”
我们两个从办公室里一人拿了一管中性笔——必要的时候用来戳丧尸的眼睛——还有一根用来支住门的木棍,由我拿着。我在前面开路,琴跟在我身后,我们两个贴着墙壁小心翼翼唯恐发出太大声响。
似乎为了犒赏我们的谨慎,我们很顺利的到达了二楼,并没有遇到丧尸。这让我们紧张的神经略微的松弛了些。我把手在裤子上蹭了蹭——我的手心滑滑的,棍子很容易脱手。琴跟在后面很安静,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现在的她十分坚强,一如我最开始看到的尖叫着与丧尸对抗的她。
在我打算继续向下的时候,琴扯了扯我的袖子,我回过头,她凑到我的耳边,“我想去趟厕所……”
出于羞耻心,琴只让我在厕所门边把风,而不是里面隔间附近。她应该很不希望我听到她方便的声音吧。没过多久,琴出来了,她看着报废掉的水龙头,对我苦笑了下。
“二楼似乎比我来的时候安静多了?”
“嗯,实在太安静了,整个二楼到现在我就没看到丧尸。”
“会不会是丧尸群移动了?毕竟到现在这里似乎就我们两个活人,没有食物的话丧尸就会离开吧。”
“但愿吧。如果真的离开了那我们确实是有够幸运的。”人是有一定的直觉存在的,在面临十分危险的情况或者将要面临危机的时候,直觉会让人自觉的避开危险。直觉也是人类感知的一种,在漫长的生存竞争中进化出来的对危险的感知,“嗅”出危险的味道。在没有了天敌之后,人类没有了绝大多数的性命之危,直觉也就淹没在日常生活中大量的信息中了,然而现在我处于生死存亡的一种生命时刻受到威胁的状态下,我似乎产生了直觉。并且直觉告诉我,如果我靠近那堵墙,我就会有危险。这感觉如此的强烈,以致于让我产生了一定的动摇,对琴所提供信息的信任的动摇。
等出了这栋楼,就各奔东西呢?我这样想着。在看到了二楼的反常状况之后,我的疑窦倍增,实在是无法安心。
“琴,那个避难所的事……是谁告诉你的?”
她听到这话一愣,“是另外一个幸存者告诉我的。一个男人。他说他还要通知其他人,所以他没有跟我一起走。”
“那个人长得什么样?是不是很健壮?或者看上去训练有素,有没有感觉像是军人?”
“你怎么知道的?他说他是从避难所来的,给我和爸爸指了路,最开始的食物有一部分就是他给我的。”
“你们俩这一路走来,是不是感觉丧尸越来越多了?”
“确实是……我来的地方丧尸也是有的,每天都有新的人受到感染,一觉之后很可能作为人类就再也醒不来了。晚上我和爸爸都是轮流守夜的。”
“那么你的爸爸呢?怎么没有看到他?”
“爸爸,在四天前……被感染了,我……按照说好的,用路边瓦片把爸爸的头给……”她屏住呼吸,我看到泪珠在她泛红的眼眶里打转,她尽全力得控制着自己不要哭出来,那眼睛里闪烁着坚毅。
“你确定,你的爸爸真的是感染了吗?”
琴做了两次深呼吸,她终于是将眼泪噎了回去。“什么?”
“好好回想一下,正常的感染是什么样子你我都知道,他们会七孔流血,皮肤渗血,内出血,整个就是血人,再然后皮肤开始溃烂,会呕出内脏,整个人看上去像是融化掉一样。你的爸爸,他临死的时候符合上述特征吗?好好回想一下。”
琴的皱着眉头,仿佛沉浸在了痛苦之中,“不……不是,爸爸并不十分符合被感染的特征……可是他当时已经断气了……”
“你确定?”
琴痛苦得点了点头。“当时爸爸去得太快,我和爸爸都不期望对方变成那般摸样,所以我把爸爸的头给割了下来,尸体留在了附近的小屋里。”
“这证明的我的猜想,那个人根本就是在说谎。你的爸爸,很有可能就是疑似,不,应该说就是军人给害死的!方法是投毒!”
“怎么……会这样……当时爸爸的死我完全没有怀疑过……”
“可是你为什么没事?”
“爸爸本身就有些虚弱,所以我都是吃掉那些发霉的食物,给爸爸吃没有发霉的,怎么会这样……”泪水终于落下来,那泪珠倒映着琴扭曲变形的哭泣的脸,她抽噎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着。
“估计霉菌分解了毒素吧。我明白你现在很伤心,但是现在我们自身难保,还不是哭的时候。你刚刚说过这一路过来丧尸的数量越来越多了对吧?”
“嗯……”
“如果缺乏食物还是能够支撑很久的,人类的潜能是非常强大的,在强烈的求生欲望作用下人类可以忍受非常糟糕的环境而幸存下来的。把幸存者往丧尸密集的地方赶明显是希望加快幸存者死亡的速率!”
“你是说……”
“没错!你被骗了!那栋墙后面可能根本没有什么避难所,这里也根本不是什么天堂,这里是丧尸最集中的地方!那个人所属的组织的目的很可能是为了杀死所有的幸存者!”
(四)
校园里出奇得安静。
安静得仿佛不是那个曾经被丧尸所占领的地方。
我右手拉着琴,左手握着木棒,看着空荡荡的校园,感觉这世界除了琴之外,充满了不真实感。
我牵着琴的手,慢慢得走到这学校的门口,校门边上“剑羽中学”四个大字,好好的挂在上面,上面的喷射性血迹申明着我记忆中的事情确实是真实的发生过。
“这里似乎……安全了?”琴试探性的问我。
然而其实我也不知道应该回答什么,丧尸就那么消失了,就像来的时候一样突然。“或许……吧。”我拉着琴往着她之前来得方向。
“站住!”有人从我们的身后叫住了我们。
我跟琴转过身:是一个很强壮的男人,似乎经过专业的训练,手臂很粗,然而这一切都可以忽略不计,因为他手里握着一把手枪!为了证明这把枪货真价实并且进一步控制我们的行动,他向正上方开了一枪,“嘭”!
“朝我这个方向走过来,你们两个。不许停,一直走到那堵墙那里,面向墙站好!”他手拿着枪,比划着,让我扔掉木棍。
最终,还是来到这围墙边上了啊。我苦笑着。琴的手在抖,我想她也一定很害怕吧。
“你和之前那个告诉我这里有避难所的人是一伙儿的吗?!”琴突然大声发问。
“哈哈,你猜对了,倒也不是很傻嘛。”
“你们把幸存者哄过来就是为了让他们送死?!”
“这也被你猜中了,不过这里的丧尸群似乎是移动到别的地方了,等我结果了你们就该让‘避难所’换地方了。”
“明明都是人类……”我的手被死命的捏紧了,琴转过了头,面对那人大声得吼着,“我们躲过了致命病毒的感染,与丧尸搏斗,拼了命得活到今天!到最后却死在人类手中!”琴因为愤怒而涨红了脸,她的脸上充满了不甘心。
“没有人能逃得过大审判!你们都是罪人!我现在就让你下地狱!”
“琴儿!”我用力将琴扯到我的怀里,身子顺势挡在了琴的后面,与此同时我听到一声枪响,我的耳朵被枪声震得听不到声音……抑或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总感觉……这情景似曾相识呢……”怀里的琴死命得叫喊着什么,面容似乎被恐惧所吞噬,她的手指似乎抠到了我的手掌里。我感觉自己在下坠,身体不受控制,无法停止……
我……死了吗?
“你还活着!你还活着!太好了……”琴抱着我的身体,她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终于近到让我能够听清她的话语。她的眼泪滴在我的脸上,暖暖的,就像我心口那些一样。
我猛吸一大口气,身子又开始响应我的脑袋,我的头的方向站了一个人,一个粗壮的男人,他低下头看着我,手里那把单管猎枪还冒着青烟,“欢迎来到避难所,小哥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