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丁乙】
我叫丁乙,其实在我看来,凤鸣路已经不能算是一条街道了,因为那里就只有37号。
37号是一栋老楼,位于市区和我家之间的路边,没有人知道那楼的年纪,只有那斑驳的红砖外墙,和摇摇欲坠的玻璃窗,证明了它曾经饱经风霜。低矮的院门上方钉着一块锈迹斑斑的门牌——凤鸣路37号。这楼如同是一具尸体,正在不知不觉间慢慢的腐烂。
我对这栋老楼的恐惧感也许是小时候留下的。那时候我还在上小学,每天妈妈都会骑着自行车从市区里的学校接我回家,而37号就是我们的必经之路。
我很清楚得记得我每天放学回家的途中,都会看到那栋老楼的三楼阳台上有一位坐着轮椅的老太太。那老太太看样子大概有八十多岁了,穿着一件暗红色的唐装(在我的印象里,那样的衣服是我奶奶去世的时候才穿的。),身上盖着一条朱红色毛毯,她就那么孤零零地坐着,从早到晚,无论冬夏。黝黑而深邃的眼睛盯着远处的天际,仿佛是在盼望着未归的亲人。
每次当我坐在母亲的自行车后座从楼前经过时,都会忍不住地朝那阳台望去,而那个老太太每次都会向我招手,脸上还挂着诡异的笑容。每到这时,我都会发疯似的敲打母亲的后背,催促母亲快点离开这里,生怕那老太太会从阳台上飞下来!用那枯槁的双手扼住我的脖子!
在我家附近流传着许多关于那栋老楼的传说,有人说那是一栋凶宅,文革时候住在里面的一家五口全部都上吊自杀了;也有人说那里以前是一家电影院,因为一场大火烧死了十几个观众而废弃了很旧,如今到了半夜还能听到里面有有冤魂的哭声……
总之,无论什么样的传说都给我的童年带来了不小的阴影,那栋老楼,那位有如幽灵般的老太太曾经无数次地出现在我的噩梦里。
恐惧感逐渐消退是在刚上初中的时候,那个每天都坐在三楼阳台上的老太太不见了,也许是已经去世了,总之,在我初中到高中的七年时间里,她从未在出现过。如今我大学毕业回到我家所在的城市工作,又重新踏上了这条儿时走过无数次的路,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激动,不过这激动的心情持续的时间并没有多长时间。
那是一个下午,我和往常一样下班回家。已经是深秋,路两旁的树已经光秃秃得了,金黄色的树叶铺在水泥路面上,踩上去软绵绵的。远处夕阳的余晖照在那栋老楼上,显得格外凄凉。
我打量着夕阳中的老楼,如今看,远比几年前更加残破了,想必算是寿终正寝了。老楼一共有三层,楼下两层基本全被爬山虎的尸体盖住了,秋风吹过一片金灿灿的波浪。
忽然!我的目光停留在三楼的那个阳台上,那里竟然坐着一个老太太!
是她,虽然比以前更加苍老了,不过那暗红色唐装,朱红色毛毯,还有那我永远也忘不掉的眼神!一定是她!顿时,一种强烈的恐惧感又从儿时尘封的记忆里翻腾出来,我呆呆地站在那里脚步沉重的无法移动。她向我挥了挥手,又露出那久违的诡异的笑容,接着,她拨动轮椅,离开了阳台。
难道她没有死?
【2.步樾琳】
起初我根本没有听说过“叶城”这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城市,但不可否认的是,我确确实实出生在这里。
也许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就在养母去世的前三天,我收到了来自亲生母亲的来信。虽然我对这个二十年未见的亲生母亲心存怨恨,但她那诚恳的态度让我无法拒绝。
养母告诉我,她不能生育,二十年前,养父出差到叶城,机缘巧合之下一对老夫妇把我送给了养父,那便是我的生身父母。于是在料理完养母的后事之后,我便踏上了北上的火车。
北方寒冷的深秋是我很少感受过的,即使早有准备,也还是不禁让我束紧了外衣。走出火车站,我连忙拦下一辆出租车。司机是一位约莫五十岁的中年人,他很热情地帮我把旅行箱放进了后备箱里,我也匆忙地钻进车里,狭小的空间里暖意融融。
“小姐,去哪里?”
“哦,这里。”我把手伸进外套的口袋里,拿出了母亲的信,递给了司机。
司机看了一眼信封上的地址,不由得眉头一紧,接着把信还给我,发动了汽车。
半个小时之后,车停在了一栋旧楼前面,那楼残破不堪,孤零零地立在那里,仿佛是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
付过钱之后,司机开着车走了。
我愣愣地站在大门前,整栋楼阴森森的,我根本不能确定这楼里是否真的住着我的母亲,我正迟疑着要不要进去。
“小姐,你找谁?”一个男人的声音突然在我的身后响起,我不禁浑身一震,连忙转过身,站在我身后的是一位年轻的男人,穿着长及膝盖的灰色风衣,衣领遮住了脸颊,侧面看只能看到面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显得温文尔雅。
他可能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失礼,连忙道歉:“对不起,吓到你了,请问你到这里找谁?”
“我的母亲住在这里。”我微笑道。
“你的……母亲?”他眉头紧锁,和刚才那个司机的表情一模一样。
“有什么问题吗?”我问。
“哦,没有,对了,我叫丁乙,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话,可以找我。”说着,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那种属于某个公司的业务联系卡递给我。
对于这个男人的主动感觉到有些讨厌,但是出于礼貌,我接过那张联系卡放进了外套口袋里,然后微笑着与他道别。
我拉着沉重的旅行箱走向了那低矮的木门。院门虚掩着,我轻轻地推开它,院子里一片荒凉,长满了一人高的杂草,只有一条蜿蜒的鹅卵石踊路,我沿着踊路走向了楼门。
我叩响了楼门,它同样也是虚掩着的。我用力地推开它,映入眼帘的是一间方厅,虽然里面积满了灰尘,但仍然可以看出曾经的气派。方厅的一侧还堆放着几捆早已腐朽的木线,似乎是有些年头了。另一侧是通往楼上的楼梯,残破的扶手已经摇摇欲坠。
“有人吗?”我朝里面喊了一声。没有人回应。
我走到楼梯口向楼上张望,可是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到。
“你找谁?”
突然,一阵苍老的声音在我的身后响起,这突如其来的惊吓,让旅行箱的把手从我的手中滑落。我勉强的稳定了下情绪,转身看去。楼门口,一个约莫八十多岁的老太太坐着轮椅,似乎从外面进来。
“我叫步樾琳,您是?”我试探地问她。她先是一愣,接着说到:“我是你妈。”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有些难以相信,她真的是我妈妈吗?
【3.丁乙】
这难道是真的?我实在不敢相信。难道这个叫步樾琳的女孩真的是那个老太太的女儿?
我听得出这个女孩有很浓重的南方口音,也许是从很小的时候便离开了这里,去了南方,这一点我可以理解,可是从年龄差来说,我所见到的那个老太太至少有九十多岁了,而这个女孩也不过二十多岁,怎么算也不可能是她的母亲,难道这栋楼里还住着其他人?
我毫无头绪,机械地走在路上。
回到家里,母亲已经将饭菜端上了桌。
“你回来啦,快去洗手吃饭。”
我应了一声,走进了卫生间。我将冷水泼在脸上,试着整理着杂乱的思绪。
饭桌上,我问母亲:“妈,你知道凤鸣路37号住的是什么人吗?”
“怎么想起问这个?”
“哦,我只是随便问问,你还记得那个阳台上的老太太吗?”
“记得啊,怎么了?”母亲一边吃饭,一边用含糊的声音说到。
“今天我又看到她了。”
“唔?这么多年了,原来她还没有死啊。”母亲若有所思地说。
简单地吃了几口饭,我就把自己关进了卧室里。我躺在床上,天早已经黑了,窗外路灯的光线射进来,照亮了大半个屋子。
不知何故我的心里始终不能平静,那种原本早已埋藏在心底,慢慢腐烂的恐惧竟然卷土重来,而且愈演愈烈。
母亲那里我没有得到一丝有用的信息,也许这里的所有人都不知道那个老太太的来历,但我必须要弄清楚这一切,否则她和那栋老楼,将永远的出现在我的噩梦里。还有她,步樾琳,自从第一次见到她,我便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就是记不清到底是在哪里,也许她也曾经出现在我的噩梦里?我不敢相信。
接下来的几天,我每次路过37号时,都会向院子里张望,我希望见到那个女孩,问清楚所有的因果,我后悔没有要下她的联系方式,也许她永远不会打电话给我,我经常会站在37号门口傻笑,可每次当我看到三楼的那个老太太的时候,恐惧都驱使我快步的走开了。
【4.步樾琳】
正式入住37号已经有两天了,奇怪的是,这个自称是我母亲的老太太并没有表现的像信中那个二十年未见的母亲一样,对我有无尽的思念和忏悔,反而显得有些冷漠。
我被安排在老楼一层最里侧的一间屋子里,屋子里的摆设很简单。 一个上世纪八十年代款式的立柜,一张书桌,和一张铁床。院子外面的杂草挡住了玻璃,让屋子里显得格外阴冷,还弥散着一股腐烂的气味,无奈,我宁是冒着寒冷的秋风,开了一个下午的窗子,直到那令人作呕的气味消失殆尽。
母亲一个人住这么大的一栋房子,无论如何都有些阴森。她的屋子在三楼,每天母亲吃完饭都会到阳台上晒太阳,一坐就是半天,有几次,我想去和老太太聊聊天,却都吃了闭门羹,
这让我觉得很奇怪。
北方的秋天天黑的很早,吃过晚饭我就躺在自己屋子里的床上,这几天发生的事让我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窗外呼啸的秋风正划过铺满半面山墙的干枯的爬山虎,发出“唰啦唰啦”的响声。
百无聊赖的我拿出手机,调出了音乐播放器放起了歌曲。细若游丝一般的歌声霎时间传遍了整栋楼的每一个角落。
忽然,门外响起了一阵缓慢的敲门声。
“请进!”我爬起身来喊到。
话音一落,门开了,母亲摇着轮椅缓缓地进来了。
“妈,你来了。”我起身下床把母亲的轮椅推到床边。
“哪里来的歌声?”母亲一边问我,一边四处寻找歌声的来源。
“哦,妈,是用这个播放的。”我把手机放到了母亲的手里。
“原来是它啊,真的是不一样了,记得你小的时候,你还和你妹妹争一个录音机听歌打起来过呢。”母亲一边把玩着手机,一边回忆到,脸上中午露出了少有的笑容。
“我还有妹妹?”听到这话我不禁有些吃惊。
“是的,你有个妹妹,算起来已经死了十年了吧,你有的时候是不是觉得我不是你母亲?”
我愣了,良久没有说话,默默的低下了头。其实有很多时候我都想过,为什么自己的母亲会这么老,只是没说出口罢了。
“其实我们家族里有一种叫‘崆全身脂肪失养症 ’的遗传病, 得这种病的人刚刚出生就会会迅速的衰老。我和你爸爸都有这种病,算起来今年,我也只有五十岁罢了。是我们太自私了,我们不该从那个村子里逃出来,更不该让你妹妹来到这个世界上。”母亲一边抚摸着手机,一边说。
“那我的妹妹呢?”我问。
“本来你是有一个孪生妹妹的,你比她先出生四分钟,这也注定了你们的命运是不同的,你们刚刚满一岁的时候,你的妹妹就开始发病了,她开始迅速的衰老,而你却始终没有什么变化,你是幸运的,你没有遗传这可怕的病。”
我有些惊讶,直直地看着母亲,母亲把手机递给我,便继续讲述着,我察觉到她的眼睛里竟然露出了一丝怪异的目光。
“六岁的时候,你妹妹的病越来越严重了,这种病是没的治的,你妹妹的下肢开始萎缩,每天只能坐在轮椅上。可是你却长的越来越漂亮,你开始讨厌你的妹妹,你们每天都会打架,你经常会趁我们不在的时候,把她从轮椅上拖下来,从楼上打到楼下。”
“那……还真是对不起妹妹呢。”我有些惭愧地低下头,关掉了手机里播放的音乐。
“说起来,你妹妹真是不容易啊,一辈子都没出过这栋楼呢,记得在她七岁的时候,她也每天都会坐着轮椅在三楼的阳台上晒太阳,那时候每天都会有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放学从楼前的路上经过,也许就是那时候,你妹妹对朋友的渴望越来越强烈,她还托我去问过那个小男孩的名字,是叫丁乙吧,记不清了,只记得是个小帅哥。她每天都会冲那个小男孩打招呼,可那个男孩每次都被她的样子吓得逃跑了,为此你妹妹脾气越来越坏,开始砸东西,我没办法只能由着她的性子来。”
“丁乙……丁乙……”听到这个名字,我想起刚到这里时遇到的那个热情主动的风衣男。
“你认识他?”母亲惊讶的问。
“哦不,不认识。”我矢口否认。
“再后来,你经常把你妹妹打的头破血流,我和你爸爸实在看不下去了,正好那年冬天,有个南方来的商人在咱们家借宿,说起了他们没有孩子,我和你爸看条件还可以,你以后不会受苦,于是就让他们带你走了。”
“四年后的冬天,你的父亲去世了,也几乎是在同一天,你的妹妹也走了,这个家就这么散了。”说到这里,母亲的眼里透出一种哀伤。
听了这些我的心里酸酸的,却怎么也 哭不出来,仿佛只是听到别人讲的故事一般。
“得了这病只有等死的分,我活了这么多年也是个奇迹了,只想在临走前再看看你。”母亲说着,深陷的眼窝里流出了两行混浊的泪水。
【5.老人】
这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之中,樾琳真的回来了。我剩下的时日恐怕已经不多了,这也许就是我余生最后一个心愿吧。
我有二十几年没出过这栋老楼了,外面真的是不一样了,我记得我那时只有一台老式的录音机,反复的播放着几本邓丽君的磁带,直到彻底播不出声音为止,樾琳拿着的那个叫手机的东西竟然能播放那么多好听的歌曲,实在是让我感到惊讶。
十几年了,我彻底的离不开轮椅了,我出不去这栋楼,不和外人打交道,只有一些志愿者定期的来给我送生活必需品,我拒绝离开这栋老楼,我正是想同这栋残破的老楼一起死去,慢慢的腐烂,直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我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可以再见到樾琳,当初写下那封信也只是想碰碰运气,想不到十几年过后,樾琳竟然变成了这样一位如花似玉的美人,当然,这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之中,她和她的妹妹的命运注定是不同的。
二十五年前,我们一家从南方的一个山村里逃出来。在那个村子里,几乎所有的人都是这种早衰的怪病的患者,他们过着闭关自守的生活,他们一代又一代的重复着怪病的悲剧,只有我们这一家人不顾全村人的反对逃了出来,来到北方那个我们始终向往的城市寻找治病的良药,可惜那昂贵的医药费是我们从未听说过的,于是我们选择了这样一个城市的老楼里定居,从此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
我不知道我们家族的逃离是否值得,也许我们本应该老死在那座山村里,对外世不闻不问,可如今,这一切都不重要了。樾琳回来了,满足了我最后的愿望,也许这便是毁灭的时候了,我要带着我对家族的痛恨,与这座老楼一同毁灭。
【6.步樾琳】
对于母亲的话,我无法有任何怀疑,因为在我离开这里之前的事情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了,我只记得我的童年是在一个只有湿热的南方都市里度过的,我的父亲是商人,母亲是教师,我从小便接受着良好的教育,与我至亲至爱的人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可是幸福的生活没能一直陪伴我快乐的成长,十三岁那年,我撞破了父亲偷窥我洗澡的变态行为之后,便从此过上了提心吊胆的生活,也是那时,母亲告诉了我的身世,那时我开始渴望回到我亲生父母的身边,更多的是因为我对这个家庭的恐惧和失望。
九十年代,更多的人下海经商,养父的企业接连亏损,濒临破产,而此时,养母也提出与养父离婚,事业和家庭的破裂让养父开始沉沦下去,整日与酒为伴,我的噩梦也从此加深许多。渐渐的,我对亲生父母的感情从思念变成了痛恨,痛恨他们为什么那么狠心将我送到一个恶魔手里。
养父的企业正式被兼并的那天,他喝的酩酊大醉,他冲进我的房间拉起还在熟睡的我就是一顿狂风暴雨般的毒打,养母对此已经习以为常,放弃反抗了。
也许是许久以来我积压了太多的愤怒,我用力地推开了正用拳头毒打我的养父,似乎是连日以来被酒精掏空了身体,他脚下没站稳,径直地向后倒退几步,从敞开的落地窗跌了出去,落在了九楼以下的地面上,摔得血肉模糊,身体平铺在地上,面积比那发福的身体大了一倍还多。
我报警了,想要自首出乎我意料的是,她竟然为我做了伪证,说养父是自己失足跌出去的,也许养母已经彻底的对养父失望了。
养母的宽容竟然让我对亲手杀死了养父没有一丝歉疚,反而,加深我我对亲生父母的怨恨,我发誓一定要回去和他们讨个说法。
彼时养母已经查出患了胃癌,再送走了养母最后一程,我踏上了北上的火车。
如今,听了亲生母亲的话,我竟有些心软了,母亲已经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而且当初她也没有想到我会落在那样一个家庭,而且我不知道我到底是不是幸运的,没有遗传和妹妹一样的病,我开始同情她们了,久违的感情又重新升上了我的心头。
不知是什么原因,我开始恐惧了。养父那张邪恶的脸又时常回到我的噩梦里。
今晚,我又从噩梦里醒来,汗水湿透了睡衣,我起身下床,向走廊尽头的卫生间走去。
走廊的另一头是方厅,阵阵阴风从那边吹来,走廊的尽头漆黑一片,我拿着手机照着脚下的路小心翼翼地前行着。
从卫生间里出来,我向房间走去,风更大了,我裹紧了外套。
忽然我闻到了空气中竟然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汽油味。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嗅觉出了问题,那味道若隐若现,又很真实。
我晃了晃头,想让自己清醒一些。
忽然,我听到了一阵虚无缥缈的歌声:
“绿草苍苍,白雾茫茫,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是邓丽君的《在水一方》,那歌声里有些许杂音,似乎是从我的身后传来。
我循着声音找去,歌声是在走廊尽头的一个铁门里发出来的,那铁门虚掩着,随着阵阵的寒风摆动,发出咚咚的响声。
我借着手机微弱的光亮向铁门靠近,我清楚的记得,这铁门原本是锁住的,现在那锈迹斑斑的铁锁挂在门上。
谁在里面?
我拉开铁门,歌声更大了,我用手机向门里照去,里面是一排湿滑的台阶,向地下延伸。
“有人吗?”我试探地喊了一声。
没有人回应,突然,我觉得脑后一阵剧痛,脚下一空,沿着台阶向下滚去,浑身的疼痛如潮水般袭来,接着,我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疼痛让我苏醒了过来,我感觉到了窒息,伸手脑后摸了摸脑后,血凝结在头发上,已经不再流了,黑暗中我四处摸索,我摸出了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屏幕已经摔裂了,我用手机照了照四周,都是挂满青苔的水泥台阶,这里应该是地下室,空气里充满了腐烂的味道。
忽然,我竟然看到在不远的地方竟然有两具惨白的尸骨!那肯定不是假的,因为他们身上还穿着衣服,我已经忘记恐惧了。俯下身去伸手抚摸他们身上的衣服,已经腐烂得不成样子了。
他们是谁?
现在已经不容我胡思乱想了,这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我忍住全身的疼痛沿着台阶向上爬。
我用力地拍打着铁门,但它已经被锁住了,到底是谁?是母亲吗?她为什么要害我?
忽然,一股浓烈的汽油味从门缝里钻了进来,一种不详的预感升上我的心头。
我试着拨通了110的电话,但当我报出地址之后,他们竟然说查不到这个地方,而我又描述不出来,他们当我是恶作剧,恶劣的训斥了我几句就挂断了。
我绝望地把手机塞进了口袋里……
【7.丁乙】
我的预感是没有错的,我接到那个电话时是在半夜,显示的地址竟然是那个遥远的南方城市,我以为是打错了,可是它就那么一直响着。
我接起了电话。
“喂?你好,哪位?”
“丁……丁乙吗?快……快来救我!”对方的声音断断续续,很虚弱。
“你……你是樾琳?”我问到。
“是我,我在老楼的地下室……快来救我。”
接着,电话便挂断了。
我出来时,远远的便看到老楼燃起了熊熊的火焰,我发疯似的向那里跑去。
我站在老楼门口,空气里充斥着燃烧的汽油味。我用力的撞开楼门,四处寻找着地下室的入口,整个方厅被火光照得如同白昼。大厅另一侧的走廊里,那个老太太正直勾勾的盯着里面的那扇铁门,我从他身边绕过去,跑到铁门前。
“樾琳,你在里面吗?”我用力的拍打着门喊到。
“我……在,救我……”过了好一会,我终于得到了回应。
我从地上捡起一块青砖,用力的砸那把锁,几下那锁就被砸成了两截。
我猛地拉开铁门,她的身子倒了出来,我伸抱起了她,血液又从她的脑后渗了出来。
我转身朝方厅跑去,此时那个老太太已经不见了。
我奋力地拉开大门跑到院子里,满院的杂草燃起了熊熊大火,炽热的火焰灼烧着我的皮肤,我尽力的护住沉睡在我怀里的这个女孩。
借着明亮的火光,我看着她,我记起来了,那时候,我看见这座院子的三楼坐着的那个老太太,而院子里有一个和我一般大的小女孩,就是她,步樾琳,她每次都会冲我露出甜甜的笑容,可是,强烈的恐惧埋没了我这段回忆。
此时,看着眼前被烈火包围的大楼,我泪如雨下。
【8.尾声】
在我昏迷的这几天,他们没能联系到我的家人,因为我已经没有家人了。
那晚就在我即将绝望的时候,我摸到了丁乙给我的那张联系卡,我仿佛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住院的日子里,一直都是丁乙在照顾我,我面对的困窘让我不得不慢慢的接受这个素不相识甚至有些讨厌的男人,我也只能感受到来自于他的些许的温暖。
今天是我出院的日子,丁乙早早的就来接我,虽然这是个值得高兴的日子可我却看到他的表情有些凝重。
天阴沉沉的,我走出医院的大门,我看着这座模糊的城市,顿时感觉到了迷茫,我该去哪儿?
“樾琳……”
丁乙轻声的叫住了我,我转过身去,看着他憔悴的面庞,这么多天他瘦了许多。
“怎么了?”我问倒。
“案子那边已经结了,有些情况我不得不告诉你。”
“你说吧。”我愣愣地看着阴霾的天空。
“你在地下室里发现的那两具尸骨,经过化验是你的亲生父母,而那个陷害你的纵火者,其实和你一样只有二十四岁……”
我默默地闭上了双眼,任凭温暖的泪水丛脸上划过,几朵寒冷的冰晶落在我的脸上。
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