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死的很早,估摸着算是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吧。晚上,午夜了,我和家人睡在一起,一整夜父亲都翻过来覆过去地折腾着,那时小,总有使不完的精力,所以晚上一般是睁着滴溜溜的眼珠子望着毛坯的墙壁愣神。
父亲反常的举动引起了我的兴趣,一直以来父亲的睡眠质量很好,那晚是个另外。
我翻身,搂着父亲的肩,茫然地看着父亲。那时母亲已经熟睡,夸张的“大”字躺在父亲的旁边,神色安然。
“答,你怎么还不睡,你不是一直很能睡的吗?今天怎么了?”
我问的幼稚,父亲用敷衍的语气回答了我。
“没事,答就是白天下地时闪了腰,现在还痛咧。”
父亲龇牙咧嘴,看上去真的是很疼很疼的样子,我信了。
父亲把年幼的我的小小的身体搂进了怀里,硬硬的胡喳在我的小脸蛋上蹭了蹭,一股痒意,逗的我发笑。
我说:“答,你胡子怎么这么硬?”
父亲生满老茧的手刮了刮我的脸颊:“幺娃长大了也会跟答一样长胡子,一样的硬的。”
我嘎嘎地笑,父亲的眼神很温柔:“睡吧,幺娃,睡的足才能长的快。”
父亲宽宽的肩膀,厚实的背,沾满烟味的呼吸,像熏香,很快我就甜甜的睡下了,朦朦胧胧,迷迷糊糊,睡的很勉强。
那个好动的年纪。夜里总是这么的不安生。
也不知过了多久,尿意袭来,涨涨的难受,听到了父亲和母亲的对话。
“孩他娘,老大去年得病去了,明天正好是他的一年周期,我今晚总觉得老大在这个屋子里,看着我,老大好像很舍不得什么,眼神很凄切,我想老大应该在地下过的不好,提前上来想我讨点吃食。”
父亲说着,特意朝屋里四周看了看,夜仍旧黑的无边,老屋里依然死寂。
母亲嗔怪着父亲:“瞎说啥,老大去了一年了,要看我们也不会等到今天,我看你是太想你哥了,所以尽说些胡话,早点睡吧,明天我起来给老大多拌点好肉好菜,你拿到坟上献了就行。”
目亲说完,转过了身子,后背抵着父亲,很感伤的样子。
“孩他娘,不怕你笑话,我是真感觉老大就在屋里,不是有那么一句话么,亲兄弟心相通,他想啥我清楚地很,他在哪,我也晓得嘞。”
父亲好像认真了,母亲背动了动,应该是怕了吧,朝父亲的怀里靠着,父亲粗壮的臂膀簇拥着母亲。
“咋了,害怕哩,不用怕,哥就是死了也不会害我们,我们哥俩关系好着很哩。”
“你这死鬼,我怕啥,还不是天冷,怕你冻着,靠靠暖和点。
母亲在强词夺理,掩饰着对父亲的亲热。
父亲讪笑着,夜很深,看不清他黑红的脸,我想他很幸福。
父亲拥着母亲睡了,我朝老屋望着。
老屋很破旧,建了好几年了,爷爷奶奶住过,大伯住过,现在我们住着,历经了岁月的老屋显的很厚重,像个垂暮的老人,在夜里骨骼作响。
屋里置着一个八仙桌,桌子旁分放着俩把旧椅子,木制的,漆早以脱落,被轮换来去的臀部蹭的发亮,在夜里有幽幽的光。
光反射到了眼睛里,我睁大了瞳孔。
一个白影端坐在八仙桌后面,脸色苍白,梳着久式的发型,宽额头,厚嘴唇。
是大伯,我差点叫出了声,不是吓的,是欣喜,大伯果真来看我们了。
我欠了欠身子,赤条精光地从被筒中溜了出来。
“大伯是你吗?你坐在那边干嘛,过来呀,我答老是念叨你。”
大伯动了,飘飘忽忽地起身,好轻灵的感觉。朝我走近了点。
我期待着他说点什么,他只是笑了笑,胡子拉碴,跟父亲一样。
大伯转身,门闭着,他“走”了出去,白影不见了,我楞怔地看着消失在木门里的白影,张了张嘴,哑然无声。
天亮了,我没有告诉父亲大伯来过。母亲烧好了饭,我陪父亲去了大伯的坟头。
父亲跪在大伯的坟前,这个宽厚的汉子,哭了,嘤嘤地像个婴儿一样。我也跟着挤出了几滴泪,但没父亲的真实。
抬头间,大伯在看着我们,胡子拉碴的脸上扯出一丝温情的笑。
大伯笑了,我装哭便显的很没意思,咧着嘴看着坟头。
时间静止,父亲在哭,我咧着嘴,大伯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