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恐怖的脸
十月的黄金长假,我去一个名叫黄狐山的地方散心。黄狐山在邻市,终日薄雾缭绕,颇有些仙气。出发之前我通过网上的“梳子旅游”联系了一个叫孙秀姑的当地人。当时我怎么都不会想到,接下来的一天自己会遇到那么恐怖的事情。
到了黄狐山我玩得很开心,下山后天已经黑了。我坐上一辆机动三轮车到了清古县瑶柳镇,一路打听找到了孙秀姑家,敲了半天也没人开门,只好给她打电话。
电话通了,一个女人说,“你是谁?”
我说:“我找孙秀姑。”
她说:“我就是。”
我说:“我是蒙娜丽莎,现在在你家门口。”蒙娜丽莎是我的网名。
孙秀姑沉默了一下,说:“我很忙,钥匙在门框上。”说完电话就挂了。
我踮起脚尖拿到钥匙插进锁眼拧了一下,门“吱呀”一声开了。摸索着找到电灯开关,天花板上一个旧式白炽灯泡有气无力地发出昏暗的光。我看见客厅的桌子上立着两支蜡烛,中间摆着很大的相框。相框里是张黑白色的照片,照片上一个男人看着我。我的心猛地抽了一下,开始觉得有点不对头了。
这时“啪搭”一声,灯灭了,四周顿时陷入漆黑。我头皮发麻,跑了出去。
在小区门口我四处找出租车,打算连夜回市区。
起风了,地上的树叶打着转满地跑。街上已经没人了,一些人家点起了蜡烛,远远望去像几团飘闪不定的鬼火。这里是郊区,我等了很久也没有一辆车。我不得不想其它办法,事实上,除了孙秀姑家,我没有第二个去处。 路边有家杂货店,我得买两根蜡烛。虽然孙秀姑家有,但那是死人用的。杂货店里坐着一个老头,他的眼睛很小,嘴角边留着几根胡须,活像一只老耗子。
我说:“大爷,有蜡烛吗?”
老头奇怪地看了看我身后,低声说:“你是买给活人用,还是给死人用?”
我说:“我给自己用。”
老头叹了口气,拿出两根蜡烛。
付完钱我转身离去。他在后面小声说:“以前都是活人买给死人,现在活人买了给自己用……”
硬着头皮再次走进了孙秀姑家,点燃蜡烛,照片上的那个男人仍直直地看着我,目光里充满了悲哀。我走进卧室锁好门蒙头便睡。晚上我做了梦,在梦里我光着脚爬山。天很黑,山很高,路也很陡,我走得很辛苦。
我发现自己身后跟了个男人,这个男人的动作僵硬,每走一步都要停一下,他低着头,两只胳膊断了似的搭拉着,好像随时都会掉下来。
我觉得这个男人很恐怖。到了山顶我看见有一个房子,只有一扇很小的门,没有窗户,像一个盒子。我走进去,里面摆着一张桌子,桌子上点着两支蜡烛,中间摆着一张黑白色的相片。相片上是个长脸女人,女人脸上的颧骨很高,面容愁苦。
我觉得自己对这个女人很熟悉。此时那个跟着我的男人已经走到我身后,我睁大眼睛。他缓缓抬起头,露出相片上那个女人的脸。我魂飞魄散,大叫一声醒过来。天已经亮了,我长吁一口气,决定晚上无论如何不再来住了。打开门,在梦里出现的那个女人像鬼似的站在前面,我捂着胸口退了一步。
我说:“你是孙秀姑?”她点点头。
我不禁松了口气,但是马上又警觉起来,我怎么会梦到一个从未见过的人?如果不是她,那梦里的那个女人是谁?站在我面前的孙秀姑诡异得像一个深不可测的谜。
孙秀姑看着我,说:“你紧张什么?”
我说:“昨天晚上我做了个梦。”孙秀姑眨了眨眼睛。
我又说:“我梦见自己在爬一座山。山很陡,我走得很辛苦。”
孙秀姑忽然怪声怪气地说:“你看见身后有个男人。”我抖了一下。
孙秀姑接着说:“然后你走进了一间房子,看到了我……”
这时我觉得孙秀姑很可怕,她在网上对我下饵,把我骗来,晚上又进到我的梦里,让我记住了她的脸。我说:“你怎么知道?” 孙秀姑舔舔嘴唇说:“因为我也做了这个梦。我梦见自己被关在一个非常小的盒子里。盒子上有个洞,我把头伸出去,看见你在站在外面,身后还有一个没有脸的男人。”
我突然意识到孙秀姑的梦比她更可怕。我说:“那后来呢?”
孙秀姑说:“后来我就被吓醒了。”
一切都很诡异。
我的手机响了,耿辉打来的。耿辉是我的同学,同系不同班。他父亲几年前不知道做了什么买卖,陡然而富。耿辉当了“富二代”后,整天开着一辆别克君威在校园里耀武扬威,最近泡了个叫白苗苗的女友。
耿辉在电话里告诉我,他和白菌苗听说我来黄狐山也跟着过来了,可是刚来第一天就出事了,希望我能过去帮个忙,我同意了。挂了电话我向孙秀姑道歉,告诉她自己要走了。孙秀姑忽然尖着嗓子叫,“你的梦还没做完啊……”
我逃似的离开了。
二、穿红雨衣的男人
在山下一个临时治安点里我见到了耿辉,耿辉告诉我白苗苗死了。那天他开着车行驶在一条土路上,白苗苗坐在旁边,当时他们的心情都很好。
白苗苗说到了山上她要许个愿。
耿辉让她求菩萨保佑他们发财吧。
白苗苗笑嘻嘻地说:“才不呢。我求菩萨让我死在你前面,否则剩我一个人多可怜啊。”
这是一句至情至爱的痴语,耿辉感动地握住了她的手。
这时路上一个人都没有,耿辉开的这辆黑色小车孤伶伶地在路上飞驰,像一具奔跑的棺材。他发现前方一百多米的地方站着一个男人,这个男人穿着件红色雨衣木木地站在路旁,他的脸藏在深深的雨帽里,深邃无比。耿辉看看天,今天天气很好,天气预报说,三天内都不会下雨。
车子一掠而过,耿辉没能看清那个男人的脸。
白苗苗惊恐地对耿辉说,她看见那个男人有张小孩的脸,那张脸很白,阴惨惨的,很吓人,盯着她笑。她劝耿辉不要去黄狐山了,想让他陪她回家。
这时车已经开到一个十字路口,突然迎面冲出一辆满载的斯太尔。耿辉和对方同时猛打方向盘,但是已经晚了,白苗苗瞬间被挤扁,像本杂志似的贴在座位上,等耿辉从车里爬出来,那辆车已经逃的看不见了。
以上就是耿辉的叙述,既悲痛不已,又诡异异常。
耿辉拿出一个黑色盒子,让我帮他把白苗苗的骨灰带回去,他自己要留下来找到那个司机。白苗苗很漂亮,可现在她的脑袋、身躯、四肢和长长的腿都混在了一起,放进这个盒子里。
耿辉很长时间都在沉默,这个刚刚恋爱又在顷刻便失去了女友的男人让人心疼,我一直陪着他,直到夜幕降临。晚上,我找了一辆出租车,往城里赶。这辆车很新,车里没开灯,开车的师傅戴着一顶鸭舌帽。我回想白天耿辉跟我说的穿红色雨衣的男人,心里顿时悚然。我不知道此时那个男人是不是仍一动不动地站在路边。他穿着那件腥红色的雨衣,一张小孩的脸隐藏在雨帽中,如鬼似魅地笑着。
我越想越害怕,扭头看了看旁边开车的司机。我去过很多城市,几乎所有的出租车司机都能没话找话地跟你闲扯。可这个司机不同,他的身子僵直地立着,双手扶着方向盘,一会往左扭一下,一会往右扭一下。从上车到现在他始终没说一句话,看都没看我一眼。
我的心一沉,也许这个司机就是那个穿红色雨衣男人。他一直在那站到天黑,然后脱下雨衣戴上鸭舌帽,像幽灵一样坐在车里等着我出现。我怀疑他不是人。
手机响了,他拿起电话放在耳边,然后把车停在路边,细声细气地说,“我有急事,你在这下车吧。”
我一下子慌了:“这是哪啊?”
他说:“从这到市区还有十里路,你半个钟头就走到了。”我咬了咬牙从车上下来,就算走,也要走回去。
出租车调头离去,把我一个人留在了荒无人烟的野外。我只好壮起胆子往前走,鞋子踩在碎石上“哗哗”地响。路两边全是半米深的枯草,像女人倒垂下来的头发。我手里的手电筒射出一束可怜巴巴的光柱,几只飞蛾聚到手电筒光前凌空飞舞。偶尔有一两个白色的东西在草丛里一闪即逝,远处响起一阵怪鸟的叫声。
走了一会,我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似乎除了自己还有一个人的喘息声,这个声音在我身后。我吸气,他吸气,我呼气,他也跟着呼气。
我停下,转身用手电筒照了照,什么也没有。越是什么也没有,我越是害怕,这说明那个东西更诡异更可怕,隐藏得更深。
我突然意识到,那个声音在自己的背上——那个盒子里。我背着白菌苗,她一直骑在我的背上,贴着我的脖子,徐徐喘息。我的腿有点软,远处还是一片黑暗,我觉得自己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手机突然响了,在空旷的野外,它的声音听起来很大,吓得我一哆嗦。是耿辉打来的,他在电话里告诉我,已经安排了一个叫杨振的人来接我回市区,回去后,把骨灰盒交给杨振指定的人就可以了。挂了电话我长吁一口气,再坚持一会儿,救星就在前面。
三、鬼车
远处亮起两个光点,是一辆车,我欣喜若狂,站在路中间用力挥手。车刚停,我便打开车门一头扎了进去。
我说:“杨师傅,送我回市区。”
司机说:“对不起,我有急事要回家。你要么在这下车,要么跟我回去,然后再租车回市区。”他的声音很耳熟,连说的话都似曾相识。车里没开灯,我盯着他,他戴着一顶看不出颜色的鸭舌帽,脸深藏在长长的帽沿下。我的大脑嗡的一声。
还是他!
别告诉我是之前那辆车从另一条路绕到了前面,然后又折了回来。因为这不可能,这里四面环山,进山和出山都只有这么一条路。可能我是真的遇到那种东西了。
我决定破罐子破摔,跟着他。我说:“没关系,我跟你回去,等到了再想办法。”
他没说话。在漆黑的车里,我悄悄观察他,我想问他是不是认识我。没想到他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自言自语地说:“我好像见过你。前几天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男人一直跟着我,他跟你长的一样,”
我不敢再说一个字。
我们都各怀鬼胎地沉默着。车开得不紧不慢,似乎车的主人并不急着赶路。二十分钟后车停了,我下了车,出租车便像一条深海里的鱼消失在浓浓夜色中。我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孙秀姑家附近,这个小镇还是黑漆漆的,四周一个人都没有,一阵阵的怪风吹得花花绿绿的纸在地上跑。
我被困在这了。夜越来越静,静得让人疹的慌。你有没有一个人在像墨汁一样的午夜里静静站在路边的经历?白天,每一个垃圾筒都被人随意丢着垃圾;一条红裙带在地上被踩得满是泥污;一只猫大摇大摆地从没人要的皮鞋旁走过;无人居住的楼里爬进了小偷,他发现了一台老式收音机,摆弄了几分钟后发现里面不仅没有电池,电路板也裂开了。
深夜,墙角的垃圾筒里的一个饮料瓶突然被扔了出来;那只猫盯着没人穿的皮鞋上方久久不动,突然惨叫一声,掉头逃窜;还是那条红裙带,它躺在地上像条僵死的蛇,黑暗中这条“蛇”开始在地上翻滚、扭曲、打结……那台没放电池的收音机开始滋滋做响,响了一会有个女人开始幽怨地唱歌。
这些统统都被黑暗遮蔽了,你永远也看不到。
四、死去的人
我的手机又响了,还是耿辉。得知我又被一辆充满鬼气的出租车带回了小镇他显得很着急。很显然,那个人不是杨振,是我自己上错车了。刚挂了电话,我便看见一个女人向我走过来。她穿着白连衣裙,长长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她的脸。我紧张地退了一步。
她停下了。我用手电筒照向她的脸,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脸上抹了厚厚的一层粉,白得吓人。她说:“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别怕。”说完,她慢慢靠过来。我背紧贴着墙,已经无路可退。
我战战兢兢地说:“你想说什么?”
她说:“我看见你后面背了个女人。”
我身上所有汗毛都竖了起来,“她什么样子?”
她说:“和我一样,长头发,白脸蛋,穿了件白裙子,但是她没有脚。”
我说,“你怎么知道?”
她伸出舌头笑了,突然厉声说:“因为我也没有脚啊!”
我大叫一声撒腿就跑。
我想她可能是一个疯子,可是直觉却告诉我不会这么简单。到底是哪不对劲呢?是那件白裙子?长长的头发?还是她的那张脸?都不是,它们都很正常。我回想刚才用手电筒照在她脸上的情景,猛地想起,她白白的脖子上有一个突起的喉结,她是个男的!
我再也经受不住任何惊吓了,很快我就找到孙秀姑家门前,门框上钥匙不在了。“砰砰砰……”我小声敲门,没人,再敲,还是没人,我不停地用力敲。
楼下走上来一个穿着睡衣的秃顶男人,气极败坏地说我敲门的声音影响了他休息。我告诉他,自己找人。他很奇怪地看看我,说那间房子根本没人。之前的一家三口半年前遇到车祸全死了,房子一直空着。男的叫吴大志,女的叫孙秀姑,这夫妻俩都是开出租的,最后也都死在自己的出租车里。他还告诉我,有一次下班回家,路过门口时听到房子里面有女人在哭,哭声不大,但是特别惨,特别吓人。
我本来扶在门上的一只手,被烫了一下似的缩了回来。真是见鬼了,昨天我的的确确进了房间,看到一个自称孙秀姑的女人。男人惊恐地看看我,扭头上楼了。
五、失踪
此时我感觉自己像在一个盒子里,怎么也绕不出去。这个盒子很黑,却藏了太多可怕的东西。手机再次响起,我不用看就知道是耿辉打来的,有这么一个朋友,让我觉得既安全又感动。电话里,耿辉让我去镇中心的路口等他的两个朋友,他们会送我回去。
我来到路口下东张西望地等着,心里踏实了很多。几分钟后,一高一矮的两个男人走过来,高个子说:“我叫大伟,他是关鹏,都是耿辉的朋友,送你回去。”
我点点头,说:“你们的车呢?”
关鹏酷酷地说:“没车,咱们走回去。”
我心里暗暗叫了声苦,二十公里的路程,走路回去,简直要我的小命。但是,我宁可走回去也不愿在这个可怕的小镇上呆一分钟了。
大伟说,“杨振没接到你已经回去了。我们又没有车,耿辉说今天晚上必须把你送到市区,所以只好委屈你了。”
说完,他自己带共朝大路走去,我跟着他,关鹏在我后面。三个人都不说话,闷头往前走,三个人的脚步声“噼里啪啦”地在路上响着,让我觉得很放松。作为一个女人还有什么比被两个大男人同时贴身保护更感到安全的?
走着走着,关鹏突然惊叫了一声。
我和大伟停下来,看着他,关鹏的脸带着惊恐。大伟说:“怎么了”?
关鹏说:“后面有人跟着咱们。”
大伟一听,马上也紧张了,往身后伸了伸脑袋,说:“不能吧,你别疑神疑鬼的自己吓自己。”
关鹏说:“不可能。我听见刚才有人叫我名字。”大伟一听脸当时就白了。
关鹏问:“这条路有点邪,咱们还走不走了?”
大伟说:“走,越快越好,到了市区就没事了。”
于是我们三个人接着走,但是我能感觉到气氛已经明显不对了。他们两个人的步子迈得都很小心,像猫一样,敏锐地听着周围的声音。
走了几分钟,突然听见后面远远地有人说了句什么,声音很小,像是小心地跟谁说话,又像是小声朗读着什么。我们三个人悚然一惊。
关鹏停了下来,这次他咬着牙对大伟说:“后面肯定有古怪,我去看看。”
大伟点点头,说:“你小心点。”
关鹏从腰部抽出一把刀,转身慢慢向前走,很快,黑暗将他隐没,从我们的目线中消失。我的心悬着,盼着他能早点回来,然后告诉我们那只不过是一只过路野鸡野鸭的声音,只不过是虚惊一惊而已。
可是,十分钟、二十分钟、半小时过去了,他一去不返。
大伟看看我说:“我得把我兄弟找回来,你在这等我,哪都不要去!”他说得挺悲壮。
我郑重地点点头。大伟也转身向黑暗走去,像一团黑雾在我的视线中消失。
我又是一个人站在那条路上了。十分钟、二十分钟、一小时……两个大活人失踪了。我猜,他们可能遇到了最可怕的东西,再也回不来了。我彻底慌了,觉得这是一个黑暗无比的阴谋,这个阴谋就是让我永远困在这个恐怖的小镇上。
决不能坐以待毙,我打算先找一家旅店将就一个晚上,终于在小镇最西头看到一家同悦旅馆。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妇女,此时正在桌子前对着一台播放蔚午夜新闻的电视机昏昏欲睡。这家旅馆基本客满,只剩下一个双人间了,两张床,每张五十,我把两张床都包了下来,既安全,又能安静地睡一觉。
老板娘记下姓名和身份证号码,说:“最近不太平,晚上都不敢做生意了。”
拿了钥匙,她领着我上了二楼,用手一指说,“最里头那间就是你的,停电了,蜡烛和火柴在桌子上。”然后拍着嘴打着哈欠下楼了。
我进了房间。房间很小,站久了会有令人恐慌的压抑感。我把蜡烛点着,关上门,脱了衣服钻进被窝,却怎么也不敢闭上眼睛。我担心自己的眼皮一合上就会有人站在床边看着我,或是等我睡着他便弯下腰用嘴往我脖子里吹气。
你知道最大的黑暗是什么吗?
不是停电,那是暂时的,也不是夜晚,夜晚至少还会有月亮和星星,至少地球的另一面还是阳光普照,春暖花开,最大的黑暗是你闭上眼睛,这时黑暗对于你来就便是永无止尽。我蜷缩在被窝里看着蜡烛不停跳动的火苗。蜡烛燃烧得很快,老板娘太抠门,买的蜡烛又短又细,像少了一截的筷子。
外面风很大,鬼哭狼嚎,离天亮还有很久。我躺着不敢翻身,不敢上厕所,这是一个难熬的夜晚,我努力不让自己睡着,但脑子昏沉,眼皮也越来越重。有老鼠在天花板上吱吱叫,一些长相怪异的飞虫撞击在窗户的玻璃上,床板下面有双拖鞋从南走到北,又从北走到南的声音。几分钟后,隐隐有小孩的哭声,哭声很尖细,很微弱,阴惨惨的。只有听过的人才知道这声音有多恐怖。那个小孩一边哭一边说:“你压着我的头发了,你压着我的头发了……”
我颤栗着打开手电筒往下照,有一个光着身子的人背靠着我,他的头发很长,其中一缕缠在我的胳膊上。他的身子却没动,头不停地向后扭,一直扭到与我面对面。是那个穿白裙子的男人,长长的发头,小眼睛,脖子上长了个很大的喉结。他咧开嘴,对着我大声啼哭着。
我打了个激灵,猛地睁开眼睛。蜡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灭了,四周黑糊糊的,现在闭不闭上眼睛都一样了。
六、多了一个
外面风很大,鬼哭狼嚎,离天亮还有很久。
“咯吱”对面的床响了一声,好像有个人坐了上去,床不堪重负,哆嗦了一下。
我向那张床看过去,但是太黑了,什么也看不到。
对了一会,床又响了一下,这次似乎是那个人躺了下来。
感觉告诉我房间里多了一个人,这个人可能是那个变态,等到所有人都睡熟了,他偷偷摸到门外,拧了拧门把,反锁了,于是他弯下腰,透过锁眼一动不动地窥视着我。终于,蜡烛灭了,我睡着了。他慢慢趴在地上,像张纸一样爬进了房间。也可能是白苗苗,她从那个十寸见方的盒子里爬了出来,接着她懊恼地发现,外面还是那么黑,像一个更大的盒子,于是她接着爬,从桌子爬到地上,从地上爬到墙上,从墙上爬上天花板,又从天花板上爬下来。后来她累了,爬上了一张床,像人一样躺下来休息。
我慢慢从枕头下掏出手电筒,对准那张床按下开关,惊骇地看见孙秀姑贴墙站着,垂下来的头发遮住了她的一只眼。另一眼睛恶狠狠地睁得很大,似乎是要将它瞪出眼眶,两只手像唱戏的青衣一般拿捏着。她看着我怪声怪腔地问我:“你看我像人吗……”
我所有的心理防线顿时全面崩溃,连连惊叫!
门被撞开了,涌进一群人把我和孙秀姑死死按在床上,脑袋被套上头罩。将近一个小时后,我才看到东西,发现自己已经在一间审讯室里。和我一起被铐住的还有失踪了的大伟、关鹏、耿辉以及死去了的白苗苗,还有披头散发的孙秀姑。
一个老民警拿着那个骨灰盒走过来说:“看看吧,这就是你所谓的朋友让你帮他带回去的东西。”他打开盒子,递到我面前,里面全是一包包“面粉”。
七、背后的背后
最近风声太紧,耿辉和白苗苗为了不让自己暴露,合谋利用我运输毒品。当那个盒子到我手里时,我的一切行踪都已经在这两个“好朋友”的监视中。但是他们并不知道,这张自以为天衣无缝的毒网已经被另一张严密的天网监控着。警方不能让我带着“货”回到市区,那样既不利于抓捕还可能会给市民造成恐慌,只好让扮演成出租车司机的警察把我扔在半路上,另一个警察得到命令再把我带回来。那个穿白裙子的男人是耿辉派来,他们急切想让我回到市区将“货”交给下家,能把我吓回去当然最好不过。结果,他们没能如愿,耿辉只好让两个手下现身,护送我回市区。但是他们没想到的是,他们的背后警察也在盯着他们。
当大伟和关鹏一前一后在路上护送我时,后面跟着我们的就是刑警队的便衣。他们事先已经掌握了这个毒网的成员基本名单,知道有一个矮个子叫关鹏。为了不打草惊蛇,避免耿辉要杀人灭口对我下毒手。便衣们在后面略施小计就将耿辉的两个马仔神不知鬼不觉地控制起来了。
同时,另一队人马找到了耿辉的老巢,对他实施了抓捕后,才将我一并带回警局。
孙秀姑的确已经死了。出现在我房间里的女人叫孙秀梅,是死去孙秀姑的妹妹,一个间歇性精神病患者。孙秀姑生前对妹妹非常好,花钱安排她在康复中心疗养。她死后,疗养中心的人便逐渐对她不管不问了。
后来孙秀梅一有机会就会跑出去,用姐姐以前留给她的钥匙溜回家。她很想念自己的姐姐,时间久了,意识混乱的她在网上告诉别人自己叫孙秀姑。
耿辉不希望我在孙秀梅家留宿。所以他派人告诉孙秀梅是我带走了她姐姐,让她失去了唯一的亲人。于是,那天晚上我入睡后,孙秀梅大摇大摆地走进旅馆跟老板娘说她是我的朋友。由于她知道我的样子和相貌,甚至还知道我穿的什么颜色的衣服。头脑简单的老板娘便信以为真,随手交给她一把备用钥匙,她像影子一样悄悄潜入我的房中。
梦本来就布满玄机,又难以解释。那天我的梦里有个恐怖的女人,睁开眼睛便看到了孙秀梅,强烈的恐惧让我以为梦到的就是她,这就是所谓的心理暗示。
那个老民警给我做完口供就让我和孙秀梅回家了。我走出大门,抬起头恰迎旭日的第一缕阳光,孙秀梅站在身旁,呆呆地看着我,泪水从她的眼角流下。
我搂住她单薄的肩膀,笑了。
天,终于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