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鼠六木搬到红秋原的时候,是一个天高爸妈远的好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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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搭乘的是今天最早一拨迁徙的鹈鹕航班。要是在往常,六木绝对会选择更拉风的丹顶鹤,想想吧,他可以坐在丹顶鹤修长的脖颈上,将美妙风光尽收眼底,那才有征服天空的感觉嘛!
可松鼠妈妈是怎么说的?噢,她说:"入秋了,吹不得风,鹈鹕航班好歹有个舱位,暖和些。"——好,好极了,六木就这样从征服天空的潇洒豪杰,沦落到呆在鹈鹕嘴巴的巨大囊袋里,还是和一堆臭烘烘的小鱼干一起。
可是过了今天,六木就要离开老爸老妈独自生活了,像他的五个哥哥姐姐一样。松鼠妈妈为他做的最后一次决定,他到底没有违背。
"一个人要好好生活啊!"坐在"机舱"里飞向新生活的六木想起松鼠妈临别前的最后一句话,略有些惆怅地咬了口小鱼干。
好在鹈鹕航班也不是全无乐趣,六木敲了敲舱壁,鹈鹕的橙黄的大皮囊就一点点变得薄而透明。他就透过这一层秋天色的滤镜第一次看到了红秋原。
亲爱的六木:
你也到了自立门户的年纪。我在红秋原给你留下了一间树洞。红秋原很美,但是世界更美——使世界显得美丽的,是它不知何处藏着我的爱人。
你准备远行的亲亲姨妈
姨妈三毛的来信里说,自己将要踏上长途旅行了,在红秋原给他留下了一间舒适的树洞,供他自立门户。不过,对于远行,姨妈的原话是:“使世界显得美丽的,是它不知何处藏着我的爱人。”——想想都有些害羞呢。
航班降落正好降落在姨妈家的树洞门口。简单地收拾了下,午后,六木带上了松鼠妈做的两小罐梨水栗子和酸拌松籽,去拜访对门的邻居。邻居的树洞开得很高,在接近树冠的位置。六木把罐子往嘴里一塞,麻溜地窜上了树——没带包的时候,富有弹性的嘴部空间就是松鼠一家最好的储物袋了。
新邻居的树洞下刚好有一根树枝直直地伸出来,就像铺在空中的门廊。六木站在树枝上,把两个玻璃罐子仔细地在肚子上擦了擦,又把两只脚爪在树皮上蹭了蹭。一会儿新邻居邀请我进屋,我该左脚先进呢,还是右脚先进呢?他美滋滋地想着。
六木敲敲门,没人应。
又敲敲门,还是没人应。
反倒是树干上的一只蜗牛被他震得发麻,吧唧掉在了他的面前。老蜗牛的脑袋现在就跟身上的螺纹一样打着圈圈,她晕乎乎地开口:“孩子啊,别敲了,每天的这个时间,阿锅都还在睡觉呢!”
“还在睡觉?蜗牛婆婆,我的这位邻居阿锅是什么样的?”
“他啊,跟你长得差不多。”
——原来阿锅也是一只松鼠啊,真是太好了。
直到那天的睡意来临前,六木还时不时地出来望上一眼,但他的那位新邻居,始终都没有露面。因为长途跋涉而睡得很早的六木并不知道,天快黑时,对面的树洞终于静静地打开了。
走出来的阿锅首先看到的,便是六木摆在门前的两罐妈妈菜。被擦得锃亮的玻璃罐子盛得满满当当,连新月的倒影都挤不进去。罐子下压着一张自画像,画旁边还有一行小字。
阿锅:你好呀,我是新邻居,请多多关照。——六木
新邻居!阿锅很高兴,打算趁着这个晴夜带六木好好逛逛红秋原。他把罐子放进门里,张开双臂便从高高的"门廊"上飞到了六木的树洞口——原来,阿锅不是松鼠,而是一只能够滑翔的鼯鼠啊。看了六木的画像,他也把六木当成跟他一样的、昼伏夜出的鼯鼠了。所以,当他看到六木的门上挂着“睡觉”的牌子时,惊讶地张大了嘴。
一门之隔,正做着梦的松鼠六木想,对面树洞的这只松鼠好懒啊,都日上三竿了还在睡觉。
而不时出来守门待邻的鼯鼠阿锅想,对面树洞的这只鼯鼠好懒啊,都月上梢头了还在睡觉。
他们的初次见面发生在许多天后的一个晚上。这天晚上,六木打开妈妈给的罐头,发现只剩一层浅浅的底。那是他最爱吃的糖醋柠檬虫,他尝到了醋酸,却没尝到糖甜。好想爸爸,好想妈妈,好想五个哥哥姐姐,也好想三毛姨妈……六木躺在红枫叶铺的软软小床上,头一次失眠了。
他决定出去走走。打开门,空气中的风铃声像一根线拎起了他的耳朵,顺着这根线传过来的,还有远方隐隐的喧嚣热闹。
“嗨,新邻居!你起来了呀?”六木一抬头,发现对面的树洞也打开了,邻居阿锅拎着一个小篮子,似乎正准备出门,“我要去风铃集市,你有没有什么需要买的?咱们一起去吧。”
风铃集市?远远的,一颗糖蒜一样的塔尖从层层密密的枫叶间冒出来,风铃集市就在那里。面对新邻居的邀请,六木感到风铃声在耳边轻轻扯了一下,好像在说:“来吧,来吧。”风铃声娇滴滴的,像女孩子的声音,六木最难拒绝这样的请求了。
等六木进门拿出了他的包,阿锅还站在高高的树枝上。他等了一会儿,阿锅还没有下来的意思。
“你不下来么?”六木问。
“快上来呀六木,找个高点的树枝,才好飞。”阿锅招招手。
六木有些迷惑:“可是我不会飞啊……原来红秋原的松鼠是会飞的么?”
……
“原来你不是鼯鼠啊?”
“原来你不是松鼠啊?”
六木和阿锅似乎明白了什么。
阿锅蹿下树,抬起胳膊,给六木看胳膊和腿之间连着的一层飞膜:“我是鼯鼠啦,就是靠这个飞的。”
“我是松鼠啦。”六木也抬起胳膊,他并没有这一层飞膜,“刚刚你站在上面,我看不太清楚,还以为是你胳肢窝的毛特别长呢!”
“怎么会?”阿锅佯作生气,但很快便绷不住了,一只松鼠和一只鼯鼠笑作了一团。
“那咱们就跑着去好了。”一路上,他们快速奔跑过的地面,有小蘑菇一个接一个地亮了起来。他们似乎跑了很久,六木已经数不清到底亮了多少只小蘑菇,到后来,风铃的声音也越来越亮。
“到了。”从下往上看,秋团塔尖的屋檐下密密麻麻挤满了鸟巢。那牵起了六木许多想象的风铃就系在塔檐下,每只角上都有。不时有鸟飞进飞出,也有昆虫狐猴一类在塔身爬上爬下。当一只浑身插满了小卤蛋的刺猬沿着塔身飞速跑下来时,所有的动物都自发让开了一条足有半米宽的道。
趁刺猬打开的这条豁口还没消失,六木和阿锅敏捷地窜了上去。
塔檐下围了一圈栈道,供小动物们落脚。一只鸟巢就是一个摊位,上面堆满了各色玩意儿。姨妈留下的家用还算齐全,六木只想买些调味料,这些天他一直吃着带来的罐头,还没有自己开过灶呢。阿锅挑完自己的东西后,便陪他逛着。
集市卖的调味料可真多!除了油盐酱醋,六木还看到了小瓶子装的“秋天的味道”、“太阳的味道”、“友情的味道”……
友情的味道是什么味道?六木有些好奇地想着,打算以后做饭时加点儿,跟阿锅一起尝尝。他本来也想买点儿秋天的味道和太阳的味道,但是摊主说友情的味道里这些都有。
下一个食材摊位上摆着一些薄薄的、白色的凝结物,有点像柚子的内皮。阿锅给自己和六木各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很快就化了,什么味儿也没有。摊位后面的金丝燕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是我的唾沫凝结成的,在人类中间能卖很好的价钱。你们觉得怎么样?”
六木和阿锅都难以置信地摇摇头,跑开了。
离开的时候,六木站在高高的栈道上,往下一看有些发怵:“我还没从这么高的地方跑下去过呢。”
“我们鼯鼠虽然不能从平地往上飞,但是我们可以滑翔。不如我背着你从这飞下去?想不想试一试?”
阿锅大概是第一次载人,飞得歪歪扭扭,鼓囊囊的包一会儿滚到左边,一会儿滚到右边,这个大秤砣让滑行过程更加颠簸了。吓得背上的六木紧紧抱住他的脖子。好在塔尖到第一棵树之间的距离并不长,他们很快便落在一根树枝上略做休整。阿锅调整了角度,开始滑向下一棵树,这回平稳多了。
“天哪,我简直快不能呼吸了……”阿锅的声音很轻,在六木听起来十分虚弱。
六木这才想起他勒得太紧了,连忙松开一点儿。
“不是说这个,六木,你抬头看看。”
——他们飞入了一处极为密集的枫树群。满目都是发亮的红枫叶啊。白天储存的太阳的光芒,在夜晚散发出来。六木和阿锅经过的时候,枫叶们似有所感,整齐地摇晃起来。“呼——呼——”他似乎听见了它们卖力吹气的声音,然后就感觉到了香甜的、熟透了的风,把自己的毛发吹得蓬蓬松。
他好喜欢这个地方,也好喜欢阿锅这位新朋友——啊,秋天,秋天总是容易一见如故,毕竟大家都熟透了呐。
熟透了的阿锅和六木从那以后常常在一起玩儿。
至于时差或是其他差异?在两个好朋友眼里,都可以相互迁就嘛。
习惯夜间出没的阿锅在强光下什么也看不清,但这并不妨碍他闭着眼睛,跟六木一起享受白天的太阳温度;夜场的沼泽探险公园里,六木的眼神儿看什么都像怪兽,他紧紧抓着阿锅,获得了“建园二十年来最佳哀嚎奖”……
六木会花一个下午的时间做晚饭,等阿锅起床一起用餐;而阿锅会用刚起床的时间清洗餐具,用后半夜的时间做早餐,等六木起床一起用餐。用六木的话来说,就是——
“如果你说你在晚上十点醒,从九点开始,我就感觉很快乐,时间越临近,我就越来越感到快乐”。
尽管他们的餐桌上,总有一个困得睁不开眼。
秋天快过去的时候,六木得知自己有了个小妹妹。
远行在外的三毛姨妈给小婴儿七木寄去了礼物,顺便也给了六木一份。那是一只贝壳留声机,六木兴冲冲拿去转送给阿锅的时候,发现里面除了海的声音就是海的声音。
“阿锅,我们来录点什么吧!”
“要不你唱首歌送我?”阿锅提议道,不过,很快他就后悔了。
六木唱的是一首《六木之歌》:“啊~六木,你比五木多一木;啊~六木,你比七木少一木。终于有一天,爸妈会生到八木。生到八木怎么办?就比六木多两木!”
“真好玩!你也录一首试试。”
“下次吧。”眼看六木还想继续唱,阿锅赶紧端上了香喷喷的枫叶厚多士。
长时间的睡前进食,让阿锅和六木都胖了不少。终于有一天,两个好朋友沉痛地发现,阿锅似乎载不动六木了……
六木苦恼地团成了一团,忽然,他一拍脑袋:“有了!”
接下来的几天,六木总显得神神秘秘的,深夜还能听到他的树洞里传出敲敲打打的声音,还总是要求阿锅把飞膜展开给他量量,吓得阿锅一见到六木就下意识夹紧了胳肢窝。
“别夹了,我做好啦!”大清早敲开门的六木把手里捧着的东西展开——那是一对自制的飞膜。在阿锅的协助下,六木把边缘缝着的圆环分别套在两只胳膊和腿上,嘿,还真像那么回事儿呢!
六木信心十足地宣告:“以后我就可以跟你一起飞了!”
“你这几天不睡觉就是在做这个啊……可是,这个真的能飞吗?”
“试试不就知道了?我就飞到下棵树,相信我,这么近不会有事的!”
说着,六木便张开“飞膜”,对准方向跃了出去,忧心忡忡的阿锅只得跟上。在清晨的阳光里,阿锅算是“半瞎”,尽管如此,他也能看出,六木那根本不叫飞行,只不过是在“下落的同时勉强前进”罢了。值得庆幸的是,起跳的地方够高,六木跃出去的势头也很猛,应该能落在柔软的蓬蓬树叶间。
果然,阿锅听到了六木着陆的欢呼:“太棒了!真是太棒了啊!——啊啊啊啊啊啊!”欢呼声很快变成了惊恐的尖叫,足以打破六木自己的“最佳哀嚎纪录”。
“阿锅你快掉头,我撞到了马蜂窝——啊!救命!”
……
好不容易摆脱马蜂后,两个好朋友从泥坑里钻出来,又困又狼狈。
六木强打精神:“这次是个意外,我再改改,下次一定能跟你一样飞!”
“你完全没有必要跟我一样啊!不能飞就不要飞,你这样是在给我添麻烦好不好?”简直糟透了!阿锅这样想着,便也这样说了出来。
“我……不要就不要!我才不稀罕跟你一样呢!"
这次争吵就好像红秋原渐渐飘落的叶子一样,预示着一个冬天的开始。阿锅和六木才意识到横在他们中间的时差是多么霸道——他们连吵完架后的尴尬都不必有,因为以他们的正常作息,根本不可能偶遇。想到之前,为了迁就对方的时间,困了就去瀑布咖啡厅点一杯“飞流直下”或是“小心礁石”,阿锅和六木都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不舍。
其实这段时间,松鼠六木也结识了许多作息相同的新朋友。活泼的云雀褐吉、憨厚可靠的黑熊月牙、有恐高症的长颈鹿海目……蜗牛婆婆脑袋不犯晕的时候,勉强也能算个忘年交吧。总之,对面树洞的那扇门,他已经快一个冬天没有叩响过了。
这天晚上,急匆匆赶路的一大群犀牛经过,附近的地面都震得厉害。六木听到厨房里一阵响动,连忙从床上跳起来,接住差点滚落的瓶瓶罐罐——咦,这个,是“友情的味道”……
而此时,对门的树洞里,受了惊吓的贝壳留声机自动播放起了《六木之歌》:“啊~六木,你比五木多一木;啊~六木,你比七木少一木……”
“说好要用‘友情的味道’做菜一起尝尝的,虽然吵架了,但是我不能食言啊。”六木想。
“说好要用留声机录一首歌给六木听的,虽然吵架了,但是我不能食言啊。”阿锅想。
于是,在茫茫的温柔月色下,抱着罐子和贝壳的两个好朋友同时打开了门,在开春前重逢了。
——至于时差或是其他差异?在重归于好的两个好朋友眼里,其实没有必要刻意调整。
“如果阿锅醒过来的时候我还不困,那么我会很高兴;而每当我睡不着需要陪伴时,知道有一个朋友都在,我会很安心——大概这就是时差最美好的意义了。”
在写给老爸老妈的信件里,松鼠六木这样说道。
转自微信公众号“野生童话”